()爺爺在前面講到,當矮子白狼騎著他的伴侶母騾在曠野里一陣馳騁後,接近寺廟時,耳邊便傳來響亮的哭聲,這是一個被人遺棄的嬰兒在啼哭。白狼既驚且喜,狠了狠心,收養了這個小女孩。白狼明知自己無力收養,但他不能眼看著不管。再說,白狼這麼多年煢煢孑立,形影相吊,孤單難熬,多麼需要一個孩子!
嬰兒的哭聲很響,哭聲淒婉而悲涼,讓人不寒而栗。哭聲破碎幽咽,傳遞著垂死的信息。
白狼打路邊草叢中抱起嬰兒,襁褓里的r 臭氣息撲面而來,他把她緊緊擁在懷里。白狼憐憫難過地掉淚。但白狼為自己擁有一個小孩而高興。白狼緊緊地摟抱著嬰兒跑進寺廟。母騾跟在他後面乖順地走著。
寺廟里空闊冷清。時值深秋,冬天將至,寒氣有點兒逼人。嬰兒哭得更厲害了。
白狼抱著嬰兒對母騾說︰「把他媽的,又沒烤火的柴火了。」邊說邊用手比劃著生火的動作,「快去到麥場上弄些麥草。」老母騾似乎听懂了意思,嗚嗚地叫著,掉過頭撲嗒撲嗒出了寺廟。這個通人x ng的生靈兒
母騾被支使著去弄麥草後,白狼努力想制止嬰兒揪心的哭聲,卻沒有結果。這讓白狼無良法兒,此刻,他感到做為一個男人的無能與可憐。白狼氣得罵起來︰「c o你親娘,狠心的娘!虎毒不食子,你爹娘扔了你,莫非連老虎都不如?」白狼疑竇叢生,「還是嫌你小蹄子八字太硬,克死娘老子不成!」白狼為自己的判斷感到悲哀。白狼似乎想起了什麼。孩子是男是女還不知道,當白狼發現孩子沒有長帶把兒的小牛牛。白狼愣在那里。
唔,原來是一個女嬰。
女嬰、女嬰,被人丟在草叢中的女嬰,被遺棄在道路旁的女嬰,還有狠心爹娘在孩子落地時被戕害的女孩兒!在這世上,一些能孕育女嬰生產女嬰卻嫌忌女嬰甚至還要遺棄女嬰的女人是多可悲!白狼似乎看到大地在流血,那是分娩時殷紅的鮮血麼?可是,白狼無法配偶。白狼也是一個奇丑怪異的鬼仔。白狼無能為力!他長著帶把兒的小牛牛,但又有何用,找不到愛,找不到配偶。是的,女孩子都這麼被遺棄了,不成了男人的世界!白狼感到生之愴然,把小女孩摟得更緊了。白狼低矮丑陋的軀殼在火熱地戰栗,深刻而密集的皺紋在寬大的前額惡毒地綻放。透過窗欞,白狼望著夜空中懸掛的一輪圓月,說,「好,就叫這孩子滿月兒吧。」說著,憨憨地笑了。
白狼哄起了孩子︰
天惶惶,地惶惶,
我家有個女娃兒。
白狼鬼仔收養了,
滿月滿月莫哭了!
可滿月兒咋能不哭?她冷,她餓。白狼終于恍然大悟,趕緊解開上衣紐扣,連同襁褓和孩子塞進多毛的懷中。
「吃n i。」白狼低頭瞅著懷里的嬰兒說,「嚇,我有**n i,我是老公狼。」說著孩子般咧嘴笑開。
「滿月兒,滿月兒,你吃草。」白狼對著孩子念叨。滿月兒哭聲漸漸小了。
「滿月兒,滿月兒,你吃草。」白狼把草根兒放到孩子嘴邊,讓吸吮。
滿月兒哪兒會吃草,她還是咿咿呀呀地哭。
「滿月兒,滿月兒,你吃草。」白狼把草根放到自己嘴里嚼一嚼,嚼得軟軟地有了水汁兒,再讓滿月兒小嘴咂。滿月兒抿到甜味,止住鬧人的哭聲。
甘草是白狼在野山挖來的。甘草是天然生草本植物,葉子呈扁圓形,睫蔓柔韌,根長深延地下,粗細不均,粗者如拇指,細者如燈芯,皮紅肉黃,可入藥,驅寒舒氣,用其根(甘草)浸泡的水汁適于孕婦及嬰兒食用。九里凹漫山遍野都生長著。白狼揮動老钁,鼓足了勁兒,從山地里一棵一棵挖出來,然後將睫葉去掉,皮兒剔除,晾干,捆成一束一束,拿到鋪子里賣掉。這樣,甘草就成了他和母騾賴以生存的希望。然而,九里凹的娘兒們生了孩子坐月子時就向他討要,說是讓剛落草的沒牙嬰兒咂吮,當然,孕婦也需用的。白狼黑了臉,罵一聲「s o狐」,就樂呵呵地給了。
這個嘴硬心軟的丑八怪!
可今天怎麼搞的,放著現成的甘草,卻讓滿月兒往死里哭。白狼抱怨開自己。
「滿月兒,滿月兒,你吃草。」滿月兒咂吮著橙s 的甘草水,香甜地睡著了。「哈,親娘,我白狼沒有老婆,可我有了孩子呃!」他高興得近乎發瘋,一個勁地大喊大叫︰「我有孩子了!我有孩子了!」聲音沉郁蒼勁。
白狼低頭瞅著懷中熟睡的滿月兒,僵硬的笑凍結在臉上。
夜,寧靜安詳,寺廟里空曠冷清。白狼感到身上發冷。白狼想起了去弄麥草的母騾,「哦,到那里去啦?早該回來了。」怨聲很大,驚動了滿月兒。她在他的懷里輕輕悸動,接著又發出一聲連一聲咿咿呀呀的啼哭。沒有母r 喂養的嬰兒的哭聲是如此急促、揪心、鬧人,讓白狼無可奈何,無計可施,只能抱著嬰兒陀螺般在寺廟里兜圈兒。寺廟在白狼的走動中旋轉著。這個轉動的搖籃還真管用,讓滿月兒睡著了。在白狼的哄勸中安靜的睡著了。
白狼抱著滿月兒一刻不停地踱著,當他踅轉到寺廟門口,停下來瞅著門外時,母騾終于出現了,虔誠地佇立在寺廟前。白狼看見母騾好像在流淚、在懺悔︰「我回來晚了,原諒我吧。」
「不要再犯罪,你就會得到寬恕。」《福音書》里這麼說。但母騾哪里是犯罪,分明是積德行善哩。白狼寬恕了它。可是,當白狼發現母騾背上騎著一個楞頭小子和他懷里抱的麥草時,驚異得好像見到了天外來客。
「他是誰?」白狼抱著滿月兒,指著騾背上的人問。
母騾無動于衷,它不會說話。它好像有所示意,但白狼這回還真估模不透。
「他是誰?」白狼聲音重濁,追問道。老母騾默默地撲 臥到地上,那個楞頭小子一骨碌翻身下了騾背,站在白狼跟前︰十一、二歲,兔唇兒,黑不溜球,骯髒不堪。那豁豁兒啜動著,里面吞吐著氣流,噴涌著熱浪。
「你是誰?」白狼直逼兔唇兒問道。
「兒子。」兔唇兒回答,很倔強。
「誰的兒子?」白狼壓低嗓門。
「你的兒子。」兔唇兒顫著,盯著白狼說。
「呃,我白狼沒有你這鬼仔!只有一個伴兒,就是它。」白狼指著母騾說,「起來吧,到寺廟里去歇息。」母騾艱難地站在地上,腿有點兒發抖,停了一會兒才向寺廟一側走去。「哦,我還有個滿月兒。」白狼說這話時,有點兒喜不自禁。之後,他又冷笑道,「我哪里來的兒子,我是絕種,一個老白狼!」
「我就是你的兒子。」兔唇兒動情地說,「我叫九斤,要飯的九斤,我沒有家。」眼眶里滿是淚水。
「你有爸媽嗎?」白狼問。
「我沒有爸媽。」九斤忿忿不平。
「哈,你難道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白狼吼叫起來,「石頭縫里咋就會蹦出你這鬼仔!」
「我不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我也有爸媽,可他們一個死了,一個走了,狠心地撇下我不管了。收下我吧,你就是我的父親!」九斤雙膝跪在地上。
「呃呃,收養了一個滿月兒,又要收留一個鬼仔,這是怎麼啦?莫非觸了霉頭!扔掉滿月兒,拒絕收留鬼仔,這該多輕松,可我y 心何忍?如若都收養了,這會給我帶來多少累贅呀!」白狼內心矛盾,悲喜交加,不停地嘟囔著,「唔,不,不,這不是累贅,不是罪贅!」他欣喜若狂,興奮不已,心里翻江倒海,發出激情似火的咆嘯,「我有一仔一女了,我成了活神仙啦!」
滿月兒被吼聲驚醒,啼哭聲像清麗的夜鶯鳴叫。
「快起來吧,九斤,把火生著。」白狼一邊哄孩子一邊對九斤說。
九斤把母騾和他弄來的麥草點燃,又搭上撿來的干柴,把煙囪通到炕洞里。寺廟漸漸暖和起來。白狼用破被子擁著滿月兒圍坐在用泥土盤的火爐旁。九斤挨他坐著瞅著白狼,白狼瞅著九斤。桔紅s 的火苗兒舌忝著他倆的臉膛。火苗跳躍著。一老一少紅光滿面咧著嘴幸福地笑。白狼膚s 黝黑,質樸中透著剛健,奇丑的嘴臉面對紅紅的火焰熱烈綻放。白狼一只手抱著滿月兒,一只手摟住九斤,忍不住淚流滿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