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出生,就像是面前這些飄舞的蒲公英的花絮一樣,不能由自己做主.它們從同一株蒲公英上,被同一陣清風揚起,在同一片藍天跟同樣陽光中沐浴,卻停落在不同的地點,決定了不同的命運.
有的落在無法扎根的亂石堆中,還未被再次吹去,便讓烈r 曝干;有的直接飄進了溪流里,被翻騰的魚兒當了食料;有些便是比較幸運了,落在了肥沃的土地上,生根發芽,有些雖然也能活下來,但所遇環境惡劣,幾經掙扎,方得安生,卻異常頑強.
正如眼前的兩個人,一個穿著絲綢錦緞,頭戴嵌玉小圓帽,腳踩渾黑皂角靴,身上一塵不染,臉上掛著趾高氣揚,不可一世的表情.另一個衣衫襤褸,處處補丁,頭上一頂滿是破洞的爛草帽,腳上的鞋子滿是灰土,露出幾根不干淨的腳趾,髒兮兮的臉上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樣.這個看似乞丐的少年不是別人,正是之前在眾人面前搶了風頭的小趙兒.
說起這個孩子,鎮上多善念的人皆是同情,原由無他,只因他是個孤兒,從小便是流浪,風餐露宿,食不果月復,如浮萍一般無根的r 子整整過了十年,且不說他還是個年幼的孩子,便說是個ch ngr n,怕也是熬過了這樣的苦r 子,光是這一點,便把所有人都比下去了.少年無名,據說姓趙,但也沒個名字,就這麼一直喊他小趙兒.
他面前的這個錦服少年,是鎮上最有錢的糧商錢有良的兒子,名叫錢文財.取這名的本意,是希望他有文采,奈何錢有良一輩子鑽到了錢眼里,愣是把采改成了財.按說錢有良家財萬貫,r 進斗金,怎麼也得送去城里的學堂,或者干脆請個教書先生到府上單獨授課.,不該把寶貝兒子送到這平民草堂來上學.
事情是這樣的,一開始,錢有良仗著自己財多糧廣,請了個先生上門教他兒子,並且好吃好喝的供著,可教了三個月,這錢文財只單單學了三個字,別的大字一個不識.
錢有良起初一听,雖然吃驚,但還暗自安慰,三月學三字,好歹也是一月學了一個字.你說他笨?怎麼會,這是小孩心x ng,貪玩罷了,只要能學得了字,慢點就慢點吧,自己就是賣糧的,還怕養不起一個教書的老先生麼,他能吃多少.但而後得知自己兒子學得是哪三個字的時候,差點氣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原來,錢文財學得三個字是最簡單的,一,二,三…
教書先生也是氣得渾身發顫，山羊胡子一抖一抖，指著錢文財說不出話來,這小子還跟沒事人一樣逗著罐罐里的蛐蛐.錢有良也來了,不過還沒等他’訴苦’,就被錢家的家丁提留著領口扔了出去,還指著他的鼻子大罵無能,干吃糧食不出工,差點沒把老先生氣死,一世英名竟然毀在這個y n溝里.
錢有良看著興致勃勃玩蛐蛐的寶貝兒子,思忖著是不是那老先生教的不好,便又給尋思了一個有名的先生,三個月後倒是有所成效,但也無非是大,天,丁,王這類三四畫左右的文字,那先生也’不忍’再教,離去前告訴錢有良一個方法,就是送去學堂,有同齡人在一起學習,說不定會有效果.
于是,錢有良花錢打點了關系,送了兒子去城里的一所有名學堂求學,心里想著這下總成了吧,但沒想到三個月剛過,就在自家的糧鋪門口見到了興致昂然玩著蛐蛐的寶貝兒子.一細問,才知道這錢文財在學院里不學無術,整天嘻哈打鬧,不是下河模魚,就是上樹摘果,帶起了一股不學之風,搞得學院里烏煙瘴氣.這也算了,他還時不時地指使家丁尋釁鬧事,隔上兩三天便是將人打得頭破血流,附近的住戶都遭了殃,學院的老師都沒法教書了,整天應付著附近住戶的上門告狀,氣憤之下,院長便將他逐出了學院,讓其打道回府.錢三月這個外號也被傳開來了.
最後,錢有良也算是看明白了自家兒子的本x ng了,卻也不能過于放任,只得讓他到本鎮上的學堂上來;其實,馬鞍鎮上還有一個學堂,規模較大,條件也比這強多了,基本都是鎮上的富家子弟,算是來自同一個圈子.但這回錢有良留了心眼,自己兒子幾斤幾兩他現在是清清楚楚,與其讓他在這里丟人現眼,被同行取笑,不如將他送去偏遠點的地方,美其名曰寧為雞頭,不為鳳尾.何況,就他這麼囂張跋扈的個x ng,免不了跟人爭斗,而這里的人哪個不是心高氣傲的公子少爺,哪有那麼容易任人宰割,說不定還得踢到鐵板上,與其這樣,還是去欺負欺負那群沒背景的窮光蛋吧,就是傷了人,也只要賠幾個錢就能擺平的.
錢三月來了,帶著兩個書童,如同武將出行,大搖大擺,氣勢十足,把學堂里的孩子嚇得夠嗆,這倒不是他長得凶悍,而是脾氣太壞,氣量又小,還喜歡捉弄人,稍不合他的心意便要動粗,被他欺負過得人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了,而且不分老女老少.幾乎沒人孩子敢觸他的眉頭,年紀小,凶名卻很大,他所到之處,便人去樓空,如避蛇蠍,稍有不及就會遭殃.
今天,小趙兒成了他的出氣筒.兩人就這麼對峙著,兩個書童提著書袋站在錢文財的身側,一左一右擋住了放牛娃的去路,跟主子一個拿鼻孔看人的德行,看著對面少年的眼中充滿了戲謔,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小趙兒似乎沒什麼感覺,仿佛面前站著得是自己的好友,臉上掛著笑,左手纏著兩頭牛的韁繩,右手里提了根彎曲的枯枝,那是放牛用的,隨手在地上撿的.
教書的李先生也注意到了這一幕,這個姓錢的學生整r 游手好閑,胸無點墨,腦子一團漿糊也就罷了,卻是整天恃強凌弱,讓他十分惱火.偏偏有個有錢有勢的爹,院長頂不住壓力,又或許收了人的好處,才讓他進了學堂.只不過這次受欺負的對象是他剛剛看好的孩子,李先生是決不會允許他受傷的,卻是好奇究竟是何原因讓這兩個’天上地下’的人踫撞在了一起.
r 頭漸漸毒了,,田間的農夫們都已回家了,本來就是到了放學回家吃飯的時候,誰想錢三月鬧了這麼一出,像是要對放牛娃動手了,這讓所有人感到氣憤的同時又有點興奮得血液沸騰.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一副看熱鬧的欣喜模樣.
周芷清三人也在場,小女孩的臉蛋被太陽曬得紅撲撲,額頭上出了一層細細的汗珠.她是有點著急,看著小趙兒那副瘦弱的身板,為他擔心,扯著鄒衛的袖子,小聲地說了什麼.
鄒衛點點頭,站了出來,沖著錢文財道:」錢文財,你今天又抽得什麼瘋,居然跟一個放牛娃過不去,你也好意思?」鄒衛的外號叫’鐵頭’,家里在鎮上開了家打鐵鋪,十二年少年卻已經有了小大人的模樣,平r 里幫著父親打下手讓他長得格外結實,黝黑的皮膚充滿了金屬的質感,一副孔武有力的樣子.
錢三月受了諷刺,換了個人早被他修理了,但面對健壯的鄒衛,卻只能按捺住心中不忿,道:」鐵頭,跟你沒關系,少管閑事,狗拿耗子假慈悲.」要說錢文財在這里天不怕地不怕,可就是對兩個人發 ,一個就是鄒衛,一雙鐵拳比他半個腦袋還大,挨上一下怕是得躺半個月.另一個就是他愛慕的小美女周芷清了.
鄒衛也不怕他,回道:」別以為有個有錢老爹就可以為所y 為,要知道,人在做天在看,今r 你肆意欺凌弱小,來r 必定有人也會這樣對你的.」說話間,雙拳緊握,一陣骨頭脆響.听在錢文財耳朵里,像是催命符一樣,氣得他滿臉通紅,怒道:」鄒鐵頭,你不要欺人太甚.」錢文財怕鄒衛那是有原因的,記得他初來乍到的時候,就跟鐵頭起過爭執,當場就被鄒衛打趴下了.事後,他糾集了幾個府里的家丁上鄒衛家找麻煩,結果卻還是一樣,被當眾修理了一頓,為了這事,他爹錢有良還將他訓斥了一頓,告誡他r 後千萬不能找鄒家的麻煩.
哈哈哈,眾人哄笑,向來欺負人的錢三月竟會說這樣軟弱無力的話,便是連周芷清也忍俊不禁,撲哧一笑,如ch n風拂面,似冰雪消融,看得錢文財目瞪口呆,一時間忘乎所以.
他收斂怒容,一本正經地笑道:」誰說我要對他動粗,我錢文財是什麼人,一向來以德服人,從不濫用暴力.」身側兩個小廝聞言也愣神了,但隨即反應過來,點頭附和,奮力拍馬.
誰信他的鬼話,這比白天見鬼更讓人不可置信,若他說法是以拳服人,怕是人人都同意了.
周芷清微微蹙眉,開口道:」錢公子,得饒人處且饒人,看在大家同窗的份上,不要為難他了.」
錢文財見她同自己說話,早已心花怒放,心道:沒想到,她竟然主動同我講話了,這可真是天降祥瑞的好兆頭啊,怎麼辦怎麼辦,我之前的名聲可不好听,得想個法子讓她對我另眼相看才是.錢文財能這麼想,倒也並非一無是處,雖然是個混蛋,但起碼是個自知的混蛋.
又忖道:不如饒了這個放牛娃,反正也沒什麼大不了,學問這東西跟我無緣,又何必強求,在這上面爭風吃醋呢,暫且放過他,免得餓著肚子曬太陽,又博了周芷清的改觀,豈不比斗勝了蛐蛐更妙.于是他微微一笑,看著小趙兒道:」既然芷清開口了,我就放你一馬,希望你好自為之,別在自以為是了.走吧走吧,牽著你的牛,快滾,趁小爺心情好.」說著,揮了揮手,像是在趕蒼蠅.
眾人見沒了戲看,亂哄哄得走開了,周芷清向錢文財點點頭,也準備和鄒衛兩人離去,就連李先生也松了一口氣,卻听見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道:」你這是要放過誰?自以為是的人,是你吧.」
正是那放牛的小趙兒,晃動著手里的韁繩,微揚著頭頂的草帽,眼楮眯成月牙狀,一臉笑意地看著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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