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師姐也不怕惹是非。」秦凱拿了個沒人動的茶碗,倒上水,放在對面。
「就憑他們?」祗祠芳盯著秦凱看了一會兒,這個十五的少年比自己還大一些,眼里惹了紅眼病般全是血絲,她嘆了口氣,反勸著說,「身體是自己的,事兒是別人的,你這麼勞累,小心給人相中了,到時候滿天下的活兒都往你身上壓。」
秦凱剛才的興奮勁兒好像兜頭澆下一桶涼水,立時就冷了下來,是呀,進一步說,真有進內門的那天,大小的事情會不會都撂給自己?他第一次面對真實的自我,打起了退堂鼓。有的人看著聰明,只是小聰明,糊弄人是把好手,論大事情就慫了;有的人愚訥,得到機緣,惹人眼紅,自己感恩戴德地替人家忙碌,到老也沒落下什麼;還有的人看透是非,寵辱不驚,這才是真x ng情。
秦凱入了神,祗祠芳原來想說的話就不好出口了,起身前,端起茶碗在唇上蜻蜓點水,輕輕一蘸,悄悄開門走了。
第二天無事來擾,秦凱睡到r 上三竿,吃了飯去鎮上轉了幾圈,等夜幕降臨,卻再也睡不著了。
他翻來覆去,看著窗外的月頭從遠天攀上中天,心里好像有只貓在撓,索x ng翻身坐了起來,想入定卻又頂著個一團亂麻的腦袋,糾結了片刻,走到窗戶邊,把半掩的窗欞子推開,外頭水銀瀉地般的月華鋪在正當院,大小的物件都像是蓋了一層雪。
秦凱的客房恰巧是在背街的一面,左右兩扇窗戶就在後院牆角上方,他側身朝外看,秦玉陽正盤膝坐在一方草墊子上,手扣訣捏在心丹下,如掬著似的,不遠處的門口有兩個人守著,正是那個叫啃頭的小伙計和王攢球。
秦凱看著,止不住笑了一聲,下面秦玉陽眉頭一簇,復又舒展開來,嘴間念念有詞,不知道說些什麼。
他掩著嘴,身子朝窗戶後一縮,把目光從那兩個裝扮怪異的人身上收回來,屏氣打量秦玉陽。
這似乎是在干法事營生啊?秦凱把注意力放開,籠住整個院落,四個牆角里,三個擺著有瑩瑩發亮的冥器,空出東南角來,卻是一株半死不活的古槐。
地上畫著繁復的紋路,虧也是站在三層高處,這才能端詳出個大概來,秦凱看清那圖錄的模樣,好像有一股y n氣沖入心海,他嚇得一顫,腦子里「五鬼背命」的畫卷老也忘不掉。
秦玉陽忽抬起左手,二指豎在唇邊,無悲無喜地叫道,「y n還陽走,陽由y n生,敕!」
但見那五位繪出來的猙獰鬼物驟然一亮,身上扛著的位置恰巧是秦玉陽端坐的草墊子,他身子一振,雙目疾瞪,雙手合起來,六指遙遙朝那古槐一點,一道星光從天上滑落。
做完這些,秦玉陽又收攏模樣,死沉沉坐在那里,門口的啃頭早嚇得失魂落魄,等院子里y n風停下,再無鬼哭狼嚎的動靜,兩腿打著顫,問王攢球說,「掌櫃的,這,這改完了,完了吧?」
王攢球六年前就見過這一幕,r 子久了,上回的懼意穿越時空混在今天,讓他連話都忘了說,愣著站了半天,小伙計覺得稀奇,搖著手在他眼前晃蕩,停了會兒,啐罵嘀咕說,「娘皮的,我還當多厲害,連個哆嗦都不打,鬧了半天,站著就昏死了。」
秦玉陽只坐在院子里,也不回屋,秦凱等得久了,打了個哈欠,躺在床上,這次雖然也睡不著,心卻沒那麼急躁了,他準備等天亮了去問問秦玉陽,好像這魂法蠻有道道的。
第二天,秦凱出門沒見到秦玉陽,他抓著一個同門問過,這才知道兩位師兄夜里就去長老那邊住下了,「唔,好像今兒個就是納賢了呀!」他站在過道里,拍著腦門子,仰頭見對面的兩扇門一開,祗祠芳走出來。
「師姐,好早。」
這話說得,人家可都納了一早晨的y n氣了。
「昨天夜里,y n氣大漲,我還生怕是這里的人家招了魂災,後來尋思著蠻不是這麼回事兒,也就心安理得御使y n氣為我所用。」
「這,你不是采煉月華之氣麼?怎麼跟y n氣搭上邊兒了?」
「世間y n陽圓轉,天地間只有兩物最是純粹,就在你頭頂上高懸著。」
這是兩個人在去納賢宗會上說的話,秦凱不知道能不能問問祗祠芳,看她曉得秦玉陽昨夜的路數麼,可猶豫半天,越拖越開不了口,直進了大廟,逢人就打躬作揖的,更把這事拋在爪哇國去了。
對秦凱、祗祠芳來說,這納賢就是到到場的事情,他們做不了主,也沒觀望福運的法門,只盯著一排人隨著執書簡弟子的口述,一個個挨著給幾位在座的長老觀馬匹般打量。
秦凱在宗事司幫襯篩錄名諱、境遇,對自己所錄的五十個人都銘記在心。口述弟子都是按冊宣讀,他分職選出來的這五十個人,不像其他的那般參差不齊,連樣貌都是勝過常人。
等納賢結束,宣堂弟子從幾位長老手里接過合計後的考語,當庭宣讀,留下的弟子無不喜滋滋地貼著純陽派這邊站著。
過後兩天才會返回山上,納賢這件事對秦凱來說算是揭過去了,他拗不過幾個同門盛情相邀,說是在月望坡游玩兩r ,問了問祗祠芳,換來一張冷臉,秦凱笑呵呵又去找秦玉陽,在客棧門前等了半天,才見到秦玉陽獨自歸來。
「杜師兄呢?怎麼沒見著他?」秦凱迎上前問道。
「哦,他有差事,早走一步,回山上去了。」秦玉陽領在前面,進了客棧,打量了一會兒,這會子可不是什麼飯點兒,便回頭沖秦凱說,「外門又進來這麼些人,不早回去鋪下場子,等新人入門,落了純陽派的面子,老東西們免不了又怨氣沖天……」
秦凱抱怨般地小聲說,「說的輕巧,怎麼沒見你也回去呀?」
「哈,你以為我不願意回去?還不是為了你,這才跟幾位師叔知會過,留在這破地方的。」
「我?這里頭有我什麼事情,別滿樹上摟桿子打棗,掃著誰是誰。」
「呦嘿,我問你,你不想問我那天晚上的事?」秦玉陽笑著說,捏起拳頭在秦凱胸口捶了一下。
「這……!」
魂法是術法旁支,修的人雖然多,可j ng通的少,秦玉陽偏好這口,在y n魂一道上又觸類旁通,極有悟x ng。兩個人回到樓上,秦玉陽開門見山就說,「純陽派規矩嚴得很,這些法術不能說給你听,就由此而入,說說我對術法的見解吧。」
秦凱正襟危坐,听了半天,秦玉陽說到關鍵的地方,就會停下來,給他思慮的時間,一天下來,秦凱收獲頗多,暗說著,就憑這點東西,r 後回家當個捉妖役鬼的半仙也足夠。
回山後,秦凱閉門j ng修功法,時時揣摩地氣靈樞的含義,雖然沒有靈光一現、妙手偶得之,甚至籠在他面前的霧都濃烈得厲害,好在心態平常,倒也不急于一時。
這次納賢不論是人際關系還是術法道統,他都有得有失,除了祗祠芳,剩下的九個人回山後時常聯絡,互證修為,秦凱夾在里面不顯山不露水的,他自己也知道,憑現在這模樣,內門是自然沒指望的。
外門又來了一批人,內試關前的弟子越壓越多,幾年的時間,看著遙遠,可不下苦功,事到臨頭抱佛腳,除了那種轉世之身的人,誰也不敢夸這個海口。
縱使是秦凱,苦思之下,也有隱疾,他終究不是天人,悲喜總會有的。這年秋天,祗祠芳看著他說,「觀想之法雖然好,可當年就不該給你的,你現在快入魔怔,需緩幾個月,心里什麼也別尋思,在這山川之間游玩放松。」
秦凱也察覺到自己身體的異狀,他問祗祠芳這是怎麼來的,祗祠芳說,「觀想之法為無中生有,可想的多了,就真的生出有來,你修為不濟,身上卻隱隱有地氣靈樞境界的模子,除非是你有破境的感悟,否則就先收斂起來吧。」
觀想之法是曉月宗的心術,用客觀的話來說有些唯心,首先說服自己想要觀想的事情,然後強令自己相信這是真的,隨之水到渠成地去推演這件事的因果來路,祗祠芳之所以敢告之秦凱,就是相信他的定心,不會把自己弄成瘋子,可女人還是有些低估這心術,等察覺時,秦凱已染病多年。
歲月不饒人,少年已經成了虎背熊腰的大漢,秦凱回到屋里,把那根多年不用的魚竿模了出來,到膳食房要了幾壺酒,夾著燒雞、佐料,就下了山。
人跟世界比起來總是渺小的,永恆的山水、變遷的世人,當這一彎水潭還如昨夜那麼清澈剔透的泛波蕩漾在眼前,秦凱看了半天,才嘆息了一聲,添上魚餌,把魚竿插在潭邊的石頭縫里,自卻去旁邊坐著出神。
月s 正濃,未值秋露沁人的時候,秦凱鍛體有成,也不會覺得寒涼,掏出祗祠芳五年前給的方巾,那絹帛四周的顏s 已經被手磨地褪了s ,只中間幾株牡丹開的還是濃烈鮮艷。他默聲讀了起來,繼而又放開聲量,稍顯得粗啞的聲音在這山坳間回應著他。
水波似乎也變得開了花,隨著他的聲音,在潭里歡呼雀躍。
萬物都能證道,連著水潭都有成仙的私心嗎?秦凱想著,見水勢一變,從湖心最深處升起一抹杏黃s 的亮光,本來還在鉤子旁邊猶豫著想去爭食的小魚一下就散開了,秦凱「呼」一下站起來,奪步朝水潭子里走去。
水淺的地方,他踏步在卵石上,等水沒過腰際,雙臂大幅度甩著,一個猛子向著湖心扎了進去。
亮光褪的也快,秦凱游在水中,隔著尺深的水面向上盯著,那個東西突然被撤去了托浮的力道,重重跌落在水心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