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痛苦,都渴望,每一次渴望,都失望
蕭鎮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麼出丑過,鮮花攻勢與親自出馬都大敗而歸,眾目睽睽下被一個女子從‘鑽石王老五’斥為‘浪漫王老虎’,他苦笑,這女人莫不是鐵石心腸,不過又有些喜歡,真特別,平時只要公開場合表明身份,立刻花紅柳綠偎靠過來,嬌滴滴香風習習︰「蕭先生你真是年輕有為,實在青年才俊。」
鶯鶯燕燕敬慕崇拜的不過是他的錢,而別人眼中的至寶在蘇玟面前成了垃圾,難得有女孩子不貪財畏權,把他當成平民百姓冷眼相待,他倒是越來越覺得她難能可貴。
既然舍不得只好繼續努力下去,他模出手機找人︰「我要XX公司文書管理部蘇玟小姐的背景資料,越快越好!」
打完電話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好像的確有蘇玟說的那種蠻橫作風,不過他習慣爭取利益,當然,愛情也是一種利益,j ng神上的獲取。
第二天仍有鮮花贈佳人,蕭鎮自認為不是個輕易退縮的人,勇氣與果斷是他一貫取勝法寶。
蘇玟手里捧著百合束,心情也已經變了,真可恥,在知道蕭鎮就是段綾那家貸款抵押銀行的負責人後,不知怎麼的,不一樣就是不一樣了。
這次,她沒有把花棄之一旁不理,猶豫的,拿在手里細看,心思飛到天外,送花的人是接受她房產抵押的人,權與利,相生相息的一對孿生子,令人仰頭而視縱然不y 諂媚攀爬也要忌之三分,如果蕭鎮再一次守在公司門口,蘇玟已沒有這個把握繼續強硬無情的冷嘲熱諷。
虛榮?趨炎附勢?笑話,哪有人具備真正的錚錚傲骨,這同軟弱一樣屬于人類基本特x ng,或多或少,一早根植于骨髓,只要你是個人,要吃飯穿衣,就不可能置身紅塵度外。
于是蘇玟臉紅,為自己做為人的悲哀。
同事們見她一個人坐在角落里呆呆出神,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相視疑問模不到路數,嘴上不敢問,更不敢再刻薄,畢竟年輕女孩子向來多一條機會,你看,這不馬上就有王子追求了,這天下午所有話題都含糊地圍繞一個中心思想︰還是生女兒好!
還好蕭鎮沒有再接再厲地守在門口,第二天,他婉轉地,打來電話︰「蘇小姐嗎?我想請你吃晚飯,作為一個普通朋友的身份,不知道你肯不肯賞臉。」
口氣是跟電視里大眾愛情連續劇學的,溫和且不失堅定,接電話前半小時蘇玟才接到他送來的花,面對面葉茂香濃地橫放在辦公桌上,一時倒不知道怎麼開口拒絕。
「蘇小姐,我們之間總要有個結果,是不是?不如出來吃頓飯談個清楚吧。」蕭鎮乘機說,「而且,若要仔細算,這並不是我們第一次一起吃飯了。」
「呃……嗯。」蘇玟支支吾吾,前面許大姐看她的眼神已經很曖mei了。
「那就說定了。今天晚上六點我來接你,好嗎?」
「不,你說個地方我自己來。」
「也好,我在蘇香閣訂了位子,我們六點見面,不見不散,好嗎?」
「好。」
匆匆掛了電話,蘇玟忐忑不安,心里有一個聲音在冷笑︰「真沒志氣,什麼結果不結果的,你逃不掉是看中了他的權。」
自鄙自怨了一下午,出門時還是情不自禁地照了照鏡子,補了顏s 鮮一些的口紅。
恍惚的,她似乎明白自己要做什麼,可羞于承認,于是對自己說︰「雖然我不準備給他機會,可在公共場合儀表總是很重要的。」
蘇香閣是家裝修古典的中式餐廳,專做各s 浙江口味鮮美j ng致的小菜,一分貨s 一分價錢,生意好得出奇。
蕭鎮訂了個小包間,清靜又周到,有含笑端莊的小姐候在一邊隨時听命。
在這樣的天、時、地、利復雜趨動下,蘇玟也不得不矜持起來,初次見面時的大排檔風情全部收回去,沉默的看著早已候在桌邊的蕭鎮。
「蘇小姐,不要客氣,點幾個自己喜歡的菜吧。」蕭鎮接過菜單,畢恭畢敬地放在她面前,上面不止有各s 菜肴名稱,還專門拍了圖s 鮮艷的照片以供參考。
蘇玟被滿目琳瑯花花綠綠的名目擾得眼花繚亂,睜大眼楮看了又看,每一道菜都貴出平常的三倍,有些物似人非的感覺,記得以前父親也常帶她來這種餐廳吃飯,只是那時她並沒有意識到這是一種超出大眾享受的奢侈罷了。
蕭鎮在旁邊仔細看她,容貌並不很美麗,只是清秀甜淨而已,今天又多了一份柔弱之氣,與前幾次見面時的印象似乎有些不一樣。
蘇玟眼角掃到他認真的目光,更加不安,胡亂點了幾個菜,把菜單推開。
「今天是不是有點不舒服?」蕭鎮問,「怎麼臉s 有些灰暗,看上去都不像是你了。」
這是什麼話?蘇玟暗底里皺眉,蕭鎮果然是逐臭之夫,見不得暗香默默的女子。今天,是蘇玟一年來最溫和正常的一天,他居然又覺得她不妥了。
「沒什麼。」她搖頭,「蕭先生……」
「我很欣賞你,蘇小姐,這是真的,絕對沒有半個字的假話。」
「呃……」
「你看,也許我的行為是急躁粗心了一點,但一切發自內心,我其實是個很木訥的人,並不會市面上那種花哨復雜的本事,送花的辦法是從我表妹那里照搬過來的,每次她收到花都會高興個大半天,我還以為蘇小姐也會如此,想不到,還是弄巧成拙了。」
他搓手苦笑。
一句弄巧成拙勾起往事,蘇玟有些好奇︰「你表妹和何學軒後來怎麼了?在我……呃,在那天之後?」
「哈!」不提還罷,一提起這件事,蕭鎮喜不自禁,雙手一拍,「蘇小姐,你真是幫了我的大忙了,麗雯從來是剛烈要強的脾氣,任何事情非要在場面上勝了才好,這次本來以為把米米制下去就萬事大吉,可末了你一記耳光,讓她全盤皆輸,又覺得在大家眼前失了面子,再也不肯原諒何學軒,只是不好立刻離婚,現在搬回自己家里冷戰呢。」
「哦?」蘇玟作聲不得,人說勸合不勸分,天下居然有這種表哥,巴不得表妹馬上離婚。
蕭鎮立刻感到她的神s 奇怪,馬上自嘲︰「讓你見笑了,蘇小姐,不止我,家里的人都不喜歡何學軒,要不是麗雯一意孤行,怎麼會鬧到這步田地,依我看,離婚是小事,只要不把表妹的下半生托付到ji n詐小人手里,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這話說得格外入蘇玟的耳,觸動她自己舊事,立刻拼命點頭,對蕭鎮大有好感。
「我從來不管別人的風言風語,什麼名輿和清白,結婚是兩個人之間的大事,無需與財產、地位、背景相關,我最恨人家為了利益把婚姻當兒戲!」
「的確是。」蘇玟臉側微紅,心里不是不矛盾的,一方面,她很高興蕭鎮不注重女子的過去,另一方面又心虛慚愧,自覺今天肯與他出來吃飯,絕大多數就是為了那層微妙的利益關系。
「我知道你就不是這樣的人,蘇小姐,第一次見面,你的坦率堅強就已經叫人眼前一亮,你是與眾不同的。」
他口口聲聲左一個特別右一個與眾不同,蘇玟听了既喜又悲,如果他真是這麼想的,如果他真的愛她,那麼,是不是會有灰姑娘式的童話,或者是烏雞變鳳凰,人生因此否極泰來?
這頓飯吃得有些沉悶乏味,蕭鎮向來公事公辦生意經,在花前月下情場中漸漸技窮,原以為蘇玟的潑辣爽利能填補空白,可今天晚上她明顯有些魂不守舍,始終垂頭看盤中菜,吃得心不在焉。
漸漸的,蕭鎮有些失望,眼前女子不是那天晚上在街邊檔口言笑犀利的那一個,也不是在公司門口冷冰冰倔強無理的那一個,她此時溫柔小心,倒是與平時接觸的女子一般無二。
他把這一切歸咎于她的害羞與生疏,或許身體也有不妥,于是溫柔的,陪她吃完飯,努力尋找話題,並開車送她回家。
晚上八點,蘇太太正在陽台上看風景,夜幕下一輛嶄新銀灰s 別克轎車緩緩駛進小區,還以為是哪家的風光,正要撇嘴做一個不屑表情,卻看車子在自己樓下停住,一個男子下車打開閃光車門,女兒從里面慢慢走出來。
才看了一眼,不由她睜大眼,雙手緊緊掐住自己喉嚨,因為震驚過度,反而沉默下來。
兩人並沒有在樓下多話,簡單的道了別。
開門時蘇太太仍然不能說話,她直愣愣看著蘇玟,像對著個陌生人。
「媽,今天晚上我公司有點事,所以沒有回來吃飯。」
「嗯。」
蘇太太從鼻子里哼一聲,屏息忍氣扭頭回了自己房間。
蘇玟還以為母親仍在生昨天的氣,便倒了杯茶跟進去︰「媽,這是我們公司剛發的茶葉,雖然不是新茶,據說味道也很香。」
她母親已經躺到床上去,像香港電影里犯心絞痛的闊太太,手捂胸口嘆︰「謝謝你還記得我喜歡喝茶。」
「啊?」蘇玟模不到頭腦。
「當初生你時你n in i就說,女孩子最沒用,遲早是潑出去的水,我總不肯相信,唉!」蘇太太唉聲嘆氣地歪下去,眼角也不看她一下,嘴里自言自語︰「現在看來比那還要糟,還不用我動手潑,水自己早往別家流了。」
蘇玟傻傻地看她的後背,哼哼嘰嘰怨氣沖天,倒不知道自己是哪點出了錯,賠笑︰「媽,你這是在說我嗎?」
「我哪敢說你,我只怕你看不起我這個當媽的,不把我當自己人。」
「怎麼了?我哪有……」突然想起什麼來,皺眉,「媽,你是不是剛才看到我回家了?」
「哼。」
「你誤會了,那是我的一個……領導,加班晚了他送我回家而已。」
「真的?」蘇太太霍然從床上翻身而起,盯住她的眼,「真的是領導嗎?他為什麼要送你回家?哪有這種好人好事,是不是他有什麼企圖?」
「媽!」蘇玟好氣又好笑,薄怒道︰「你這是什麼古怪念頭,他對我會有什麼企圖!你別太多心,把所有人都當成小人呀。」
「我多心!哼,我就是不多心才鬧到現在這步田地,你要是多點心倒好了,吃虧也不懂得長腦筋。」
蘇玟一听急了,在蘇太太面前,她就像是個有前科的小偷,無論放在哪里都是不安定因素。臉上一路紅到耳根,才要奮力反駁,卻見母親坐起時頭發散了,鬢角毛拉拉的,襯得一張臉憔悴老態,氣s 很差,眼神黯然無光,突然又覺得心酸慚愧,蘇太太向來喜歡熱鬧,以前經常參加小區活動,與鄰居一群老太太打太極跳扇子舞,可如今已很少參加,大多數時候情願一個人悶在家里,不過是因為眾鄰里聚一起時少不了要談論東家長西家短,而她實在不爭氣,不但沒有給母親爭光添彩的,反而成為眾人的話柄。
「好,我不長腦筋,我人頭豬腦,你消消氣吧。」她忍氣吞聲的,又端起茶杯,「我給你再兌點熱水去。」一步步挪到門口,到底不甘心,回頭向母親輕輕說︰「媽,我都這樣了,你還怕人家貪圖我什麼?我即不是十八歲的大姑娘,又……又是個瘋子。」
「好了好了。」她母親听得跳起來,「我不管你了,你動不動就用瘋子的話壓我,我哪里敢再說你半句。」
蘇玟低頭回了自己房間。
父親死後,她和母親的關系變得越來越緊張惡劣,大家都分明感到了生活艱難與人情涼薄,可是無法相互安慰,她很知道,母親的痛苦並不能對別人說明,故一味針對蘇玟,與其說是遷怒于她,不如說是借此發泄一下,她們如同墜在枯井底的兩只絕望的泉眼,除了相對瞪出血來,別無他法。
蘇玟抱膝陷身在自己的絲絨小沙發上,房間里沒有一絲燈光,靜夜里時間正以水流的速度從四面八方涌過來,思緒浪打礁石般砸在心頭上,她一遍遍問自己︰真的要永遠這樣下去了嗎?難道這一輩子就完了?真的沒有希望了嗎?其實只要能有一個人,愛她,照顧母親,代替爸爸以前的位置,就能讓這個家重新恢復成一個家,說到底,這一年多來所有的忿恨、怨怒、後悔、焦躁,只是種**空虛的不安全感,反復欺進,令母女倆恐懼到彼此傷害。
但,只缺一個人,那個人,會是蕭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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