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玟趕著去為王科長買生r 蛋糕。
拍馬屁是辦公室的永恆主題,但到了付諸于行動時,徐大姐一拍手︰「小蘇,女孩子最喜歡吃鮮n i蛋糕,這種買蛋糕的好事,還是交給你辦吧。」
她笑眯眯地點著頭,蘇玟倒像是得了份肥差反欠她一份人情。
無可奈何,忍著氣,走出大樓,蛋糕店離公司有些路程,難得上班時間游蕩在外,居然有種散漫的悠閑感。漸漸的,她消了氣,看道旁開出了五顏六s 時裝店,嘰里呱啦的流行音樂中,果冰機咯喳咯喳地慢慢絞動。
生活還是美麗的,充滿了小小的歡樂,蘇玟對自己說,旁邊一個胖嘟嘟的小男孩正費力地啃著只大隻果,她忍不住要微笑,一側臉,卻看到了段綾。
為什麼老天要讓舊情人重逢?尤其是怨侶,各自懷了鬼胎隔街相望,哪里會有半分詩情畫意?
蘇玟的笑容僵在臉上,眼里幾乎要噴火。
倒是段綾嘻嘻一笑,毫不在乎。他坐在車中凝視她,眼里三分挑釁七分嘲笑。
他穿了件白s 絲棉襯衫,陽光下頸上細細一條白金鏈,鏈墜是塊x nji ng羊脂玉觀音像。人在得意時膚s 毛發都柔軟光潔,臉上神采飛揚,俊秀不可形容。雙眉挑起一高一低,肆無忌憚地打量她。
他的眼楮似在說︰「你能把我怎麼樣?蘇玟,你吃了虧又能怎麼樣?」
蘇玟一動不動,心底卻似在翻江倒海,她前世必是欠了他,以致于衰敗低微至此,一切厄運遭遇,再無第二個解釋。
兩人目光僵持良久,一直到車流再次蠕動,段綾松開離合器,緩緩從她面前經過。
「你能把我怎麼樣?」他始終是這樣笑,篤定地,甩甩頭發,從她面前駛過去。
不需要理會、考慮這樣的一個弱女子,當她消失于視線後,他甚至不再想有關她的問題。對于段綾,蘇玟只限于曾經遇到的一件好工具,為他掘到了第一桶金。
金子到手後,工具當然立即拋在腦後。
他j ng神抖擻地,吹著口哨,去工廠看新品。
蘇玟站在原地,雙腿如灌了鐵,抬不起來,卻又慢慢地發麻,小男孩早吃完了隻果,睜著圓圓的大眼楮,奇怪地歪頭看著她。
蘇玟茫然地與他對視。
曾經何時,她也是嬌艷自信的高傲女子,穿條發白的緊身直筒牛仔褲,一件寬落落的七彩毛衣,瀟瀟灑灑地從校園里走出來,臉上一絲化妝也無。
彼時她喜歡用橡皮筋束起長發,額頭上有些許留海,姿s 氣質俱是上乘,轉過頭去,在男孩子的口哨聲中一笑,唇上顏s 天然,似一朵半透明的粉紅s 玫瑰花。
她以為,自己可以將生活打理得很好,可以一輩子無往而不利,永遠有輕松的口哨、熱烈的注視與和煦的風。
但時光像是褪s 劑,潑上來,將一切朱紅柳綠融化,不知不覺,再回首時,只剩下人面蒼白黯淡,怯生生立在老地方,明媚鮮妍不再。
蘇玟失魂魄起來,突然忘記自己為什麼要出來。
為什麼要有始?為什麼要有終?還有這所有紛至沓來的痛與恨,為什麼要存在?為什麼要延續下去?
她漸漸嘴唇發干,轉而去街邊花壇坐下,風很柔,似有層看不見的輕紗飛揚從臉上拂過,花壇里零星生長了些不知名的小花,女敕黃s ,小小的花盤隨風搖曳。
回憶起方才段綾的眼神,蘇玟不由自主地,身體像花睫一樣輕輕顫抖,然而一低頭,卻又听見胸膛在哭泣,悶悶的,絕望與激烈的聲音。如果那里有傷口,血早已流淌濕了一身,她甚至可以感覺那種腥熱,隨脈搏撲撲跳動,渾身冰涼如死。
她勉強站起來,去旁邊小店買了包煙與火柴,夾在指上點燃。
此刻,如有奇跡,她願意深信不疑;如有戰爭,她願意參與殺戮;如有惡魔,她願意出賣自己的靈魂。
無論怎樣,只要能,保證,今r 一切將永遠不再回來。
她從未如此渴望報復,從未像此刻般焦躁等不及。雖然空氣中隱隱有花香,鳥兒在遠處鳴唱,風景呈美麗淺金s ,而她視線里只余他臨去時那一瞥,暴怒並不是八點檔大眾情仇式的轟轟烈烈,暴怒是伴了毒液汩汩流竄的,蒼涼之火。
當你真正發現它的存在,它已經,燃盡一切可燃。
待呼吸平靜後,她熄了煙蒂,繼續往前走。
拎著包裝j ng美的蛋糕上樓時,蘇玟看見樓梯拐彎處鏡子里自己的臉,光線里,並沒有表情,和每一個上樓下樓的人臉孔一樣,看不出有過什麼特別的事情發生,真奇怪,她想︰人臉是表情最豐富,因此,也顯得最虛假。
或者說,生活本身是一場騙局。
上樓後,立刻打電話給蕭鎮,若無其事地問「今天晚上有空嗎?」
「咦,我前幾天同你說過,今天晚上有個朋友聚會。」
「不,我沒忘記。」她笑笑,索x ng挑明道︰「我只是奇怪,什麼樣的朋友聚會我不能一齊去?難道是不方便同我出現在公眾場合?不要緊,如果確實覺得有顧慮,其實可以不必麻煩。」
聲音很平靜、溫和,然而毫無商榷余地,蕭鎮在電話那頭嚇了一大跳,很有些模不著頭腦,只得拼命解釋說沒什麼別的意思,只是怕她不熟悉環境,會感覺不自在。
「我總要認識你的朋友,蕭鎮,你說對不對?」
「是,是。」他點頭不迭。
「下班後來接我吧,我想先回家換件衣服。」
「好。」
蘇玟有一只很大的壁櫥,整整一幅牆壁的空間里,收了許多她以前鐘愛的衣服。
她分明記得自己有一件白s 的紗襯衣,細細的腰身,領口與袖口處有大片奧地利手工繡花花邊,半透明的衣料上,綴滿點點白s 的芝麻點。
因為太j ng致美麗,所以收得極好,珍藏到,甚至都沒有穿過一次。
她去房間里換了襯衣,仍是配式樣簡單的黑長褲,衣裾輕盈似駐了蝴蝶,蘇太太受到感染,情不自禁跟在後面,追問︰「玟玟,穿得這麼漂亮趕去哪里?」
「是朋友聚會。」蘇玟笑盈盈,轉過頭伸手把母親的頭發捋到耳後去,一眼瞟到幾根白發,忽然斂了笑,輕嘆道,「媽,放心,我會越來越好的,你也要開開心心過r 子才對。」
「哦。」蘇太太沒有听懂,眼睜睜看她下了樓,隔著窗台,一輛淺灰s 轎車在夕陽下發光。
在車里,蕭鎮像著了魔,看蘇玟慢慢上了車,白s 的衣衫優雅似一個夢。
他喃喃地,只剩下一句話︰「這件衣服真漂亮。」
「難道只是衣服好,人就很丑嗎?」蘇玟瞪他一眼,又嫣然一笑。
「是,是,人最漂亮。」
他喜不自禁,自確定關系以來,蘇玟始終對他忽遠忽近,溫婉而失之熱烈,如果他進一步,她必退縮,而今天突然這樣主動示意,難道是決心接收他了?
他只覺心頭甘美難言,喜孜孜地發動引擎趕去酒店。
一整個晚上,蘇玟都在微笑,蕭鎮的朋友都喜歡她,說蘇小姐很秀美文靜,說話打扮不偏不倚,絕沒有半分錯處,一看便是個聰慧女子。
他們叫了半打紅酒,倒在水晶玻璃杯里,喝到半醉時,蕭鎮在桌下把蘇玟的手握了一下,借了酒意與熱鬧,他眼里充滿喜悅,道不盡的得意舒暢。
也許是錯覺,蘇玟坐在原位,只覺眼前光線突然強烈,她沒來由地一驚,又像是舞台燈光驟然亮起,所有的人都屏息靜候,等她終于上台出演,生活原來可以這樣熱鬧,她原來也可以演一出喜劇,觀眾必定會笑,並且鼓掌,一切,只要她願意。
人很多,這麼多人的目光下,她慢慢地,將手從桌下露出來,上面還握著蕭鎮的手,于是微笑,把它湊到自己唇邊,吻一下。
眾人哄然叫好,有人抽出酒店裝飾的鮮花紅玫瑰,將花瓣灑在他們身上,蕭鎮呆住,隨即清醒過來,凝視她,將她的手握得更緊。朋友們果然鼓掌起來,有人在耳旁隱綽綽地說,看,這就是愛情。
愛情?蘇玟茫然莫名,這是她第一次賣力演出,站在生活的舞台上,人的確需要美貌、聰慧、意志與熱情,如果傾力而為,便仿佛真的有感情。
或者說,舞台本身就是一個騙局。
她與蕭鎮的關系因這一夜而突發猛進,不到一個月,兩人已發展到形影不離,蕭鎮甚至帶蘇玟去見家人,關于她的背景來歷,他並沒有刻意隱瞞,也隱瞞不了什麼,早有好事之徒將其細節傳達到蕭家上下,好在蕭鎮父母是50年代的留洋大學生,胸襟豁達,公開表明不會過分干預子女的私事。
可是蘇玟還是受到置疑,坐在蕭家寬敞明亮的大廳里,蕭鎮的表弟蕭申向她微笑說︰「我一直很佩服那些真正聰明的女孩子,只要一點點機會,她們就會令自己從人群里月兌穎而出。蘇小姐,你是不是一直很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
他至多不過二十五六歲年紀,容貌清秀身材挺拔,衣著簡單舒適而優雅,乍一眼看上去,不像是金融業青年才俊,倒像是大學里文藝社話劇團執筆奮書的才子。
聞言後,蘇玟仍然端正地坐在沙發上,姿勢不變,臉龐卻已緋紅一片,他明顯是在影sh 她的功利心。
見她神s 尷尬,蕭申笑得更溫和,問︰「蘇小姐,你在想什麼?難道是我說錯了什麼話?」
他的聲音很輕,面上始終帶笑,坐在不遠處的蕭氏夫婦並沒有听清楚,只看見兩個年輕人和睦相處,仿佛相談甚歡。
也難怪,這麼優秀的男子平時早被女人慣壞,蕭家子弟都是含著金鑰匙生下的幸運兒,看待周遭環境時總以為遍地邪惡,每個上來結交的女子都心懷不軌。
同樣口氣曖mei的刻薄話蘇玟不是不會說,但此刻卻怎麼也吐不出口,心底深處,她知道蕭申說得不錯,她坐在這里,百分之七十是為了蕭鎮的財力地位。
她咬了咬嘴唇,維持沉默。
蕭申見她下不了台,便不再繼續刁難,略略客氣了幾句轉身離開。
迎面時與蕭鎮相遇,蕭申從他手上水果盤里挑了片雪梨含在嘴里,眨眨眼︰「想不到大哥對女朋友這麼體貼入微,連這種小事也要親力親為,蘇小姐一定知道自己這次是挖到了寶。」
這句話說得響亮,大家听都哈哈大笑,只有蘇玟知弦外之音,他仍然在諷刺她。所以當蕭鎮把水果盤遞到她面前時,她搖搖頭,不肯接。
真悲哀,這年頭的拜金女郎也不好當,或許除了蕭鎮,其他人每一個都是這種想法,蕭申是年輕氣盛藏不住話,而他們卻是不肯說出來,捂在肚子里,專等了她不在時相互交流,彼時不知道會有多難听。
蘇玟一整r 如坐針氈,不論何時,背後似有冷風刮過,是蕭申不屑的目光,還有無數只隱綽綽的手指頭,點在脊梁骨上,很寒。
可一回家,蘇太太卻是眉飛s 舞,拉著她手一個勁地問蕭家如何如何,未來的公婆是不是好相處?房子夠不夠大?有沒有刁鑽古怪的姑嫂關系?
蘇玟第一次看到母親這麼興奮,臉上一層喜悅的光,不住說︰「玟玟呀,這戶人家是不錯的,小蕭這麼不計前嫌地對待你,以後你一會有好r 子過。」
蘇太太完全是個老式婦女,她心中女人的康莊大道,是平平安安嫁人然後相夫教子,說蕭鎮好,倒也不是為了看中他的錢財或地位,只是因為他不在乎蘇玟的過去。
蘇玟細細地回味母親的話,模索到源頭,听明白了,原先的委屈悶氣漸漸煙消雲散,真是的,難得有人不計較她的離異和瘋癲,包容她之過往一切,她還想怎麼樣?世上有那麼多對夫妻,有幾對男女是為了真正的愛情才結婚的?蘇太太自有蘇太太的實惠道理,至少,她是真正為了女兒好,希望她能找到能照顧她的丈夫。
「媽,我知道了。」這一次,蘇玟沒有和母親頂嘴,回顧以往,母親的話似乎總是尖刻多過悅耳,可這樣的尖刻又與別人不同,想來只有最親近的人才會用血淋淋的事實打擊她,令她自巨痛中看清現狀,因為愛,才會生出痛,若換了蕭申等不相關的人,他們冷言冷語或陽奉y n違,才不會去費力與她正面交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