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濤手一抬,作勢就要往朱慈烺的臉上抽,朱慈烺下意識地把身子微微後仰,準備躲開這一耳刮子。方濤見狀放下手臂問道︰「你為什麼躲?」
朱慈烺回答道︰「你要打我……」
「又不會很疼,更不會死人……」方濤翻翻眼皮道,「躲什麼躲?」
朱慈烺明白了方濤的意思,提高聲音道︰「可他們是侍衛!侍衛陪儲君練武難道不行?」
方濤嘆息一聲道︰「你是儲君,若是我現在把你打一頓,疼了,你會找你父皇母後哭訴吧?然後你父皇母後肯定要治我的罪,是不是?可侍衛呢?儲君就是未來的天子,你用箭sh 他們,雖然不疼也不會死,可這代表了天子降罪,你倒是說說,他們犯了什麼罪?別看他們塊頭那麼大,可他們都是爹生娘養的,在宮里當值受了委屈,還是被儲君降罪,他們能跟誰說去?難道他們的父母敢來找你出頭麼?」
朱慈烺臉s 一滯,勉強爭辯道︰「大不了事後給點賞賜,算他們陪太子有功……」
「錢能解決問題麼?‘豫讓刺趙襄子’的故事你可還記得?」
「記得。」
「豫讓臨死前拒絕了趙襄子的招攬,他說了什麼?」
「範、中行氏以眾人遇我,我故以眾人報之;智伯以國士遇我,我故以國士報之……你的意思是讓我以國士之禮代之?可他們是國士麼?」
方濤搖搖頭道︰「錯了。不論是馮諼客孟嘗君,還是為信陵君而死的候贏,更或者趙氏孤兒中的程嬰、公孫杵臼;他們一開始都是毫不起眼的人物,若是沒有後來發生的事,青史之上,誰都不會知道他們的存在……這是因為什麼?他們為什麼願意用自己這條x ng命成全主君?還不是因為他們的主君以國士相待?宮中的這些侍衛,他們的職責是護衛皇家周全,你若是把他們當成牛馬、豬狗,那麼將來有一天賊人入宮的時候他們會怎麼選擇?降敵?逃跑?假裝受傷?反正不會為一個視他們如牛馬豬狗的君主搭上自己一條命!你若以國士之禮待之,那麼于名,則天下傳誦太子禮賢下士的美名;于利,則始終有一群效死敢戰之士r 夜護衛。你還覺得吃虧麼?」
朱慈烺頓悟,旋即又皺眉道︰「可天下眾生如此之多,若是人人都要以國士之禮相待,哪有如許財力?」
方濤干脆蹲了下來,柔聲解釋道︰「真正的國士不是靠權勢跟錢財能收買過來的,能靠權勢和錢財收買的國士,會以更高的價碼把自己賣給新的君主。這些東西史書上說得都含糊,無非就是一個‘禮’字,可這個禮字卻需要好好參詳。打躬作揖就是‘禮’麼?好吃好喝伺候就是‘禮’麼?或者說折節下交、每遇大事必定听取意見就是‘禮’麼?都不對,至少沒有完全對。對待國士,不是對待貴賓,而是對待‘人’!讓他們活得有尊嚴,讓他們感覺到他們在你心中的價值,讓他們知道他們在你心中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豬狗、奴僕,這樣,他們才會為你效死,為你取義,你明白麼?」
「讓他們活得有尊嚴……」朱慈烺若有所思道,「推而廣之,若是邊關將士活得有尊嚴,他們必定與韃虜死戰;若是百姓活得有尊嚴,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會造反……」
「大贊!」方濤一拍手道,「你的幾位師傅肯定整天跟你說,帝王之道在于制衡,可他們卻忘了,善于在臣子之中搞制衡的帝王往往讓臣子們活得沒有尊嚴,因為他們都受到了權力的愚弄和擺布,這樣的臣子,讓他們辦事當奴才還行,讓他們效死,難……你想想,歷朝歷代史書之上,殉國守節的多還是屈膝投降的多?」
朱慈烺想了想,臉s 肅穆起來,整衣拱手道︰「謹受教!」
方濤呵呵笑道︰「這才像個太子嘛!去,給那些侍衛道歉去!」
朱慈烺依言,走到值班侍衛面前,躬身拱手道︰「本殿錯了,這幾天不該拿你們取樂!」
值守的兩個侍衛眼圈立刻一紅,直接跪倒在地,顫聲道︰「卑職不敢!卑職願為殿下效死!」
朱慈烺微微一笑,對一邊的宮女太監道︰「你們也別站著,本殿好動,你們捧著這些西跟在後面都沒得歇腳,從今r 起,但凡我玩耍的事後,你們就把東西都放下,輪換著找個地方歇歇吧!」一言出口,宮女太監立刻嗚咽著跪了一地。
「都起來吧!」朱慈烺的笑容更甚,轉而向方濤真誠道,「你……很好,真的很好!以前在宮里的事後,大家都向我跪,可從來沒有哪一次像今天這樣……可惜了,你不能常來陪我……」說道這里,又有些興奮︰「不過,我還是要學sh 箭!這會兒來不及搬靶子,就sh ……sh 盤子里的果子!」說罷,抄著弓箭就準備拉,手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發愁道︰「可是我不會……果子就那麼小,弓拉開來挺累,還sh 不著……你能教我?」
方濤苦笑道︰「太子啊!我是個半吊子啊!讓我用用手弩還行,弓箭,我也不會哪!」
一個侍衛突然上前一步道︰「啟稟殿下,卑職等皆以弓馬步戰嫻熟而入選殿前侍衛一職,若殿下不嫌,卑職願為殿下示範!」方濤心里一樂︰小子你看看,你若是真sh 了他們,這輩子恐怕都找不到人教你sh 箭!
假山後的樹影中,朱由檢眼珠微紅,笑著說道︰「梓童以為此子如何?」
隨朱由檢一起偷听的周皇後低聲感嘆道︰「那些個太傅、少師們終r 昏昏而語,講授典籍j ng則j ng矣,可那些個話豈是慈烺這般年紀能听得懂的?這個方海ch o三言兩語,竟勝過大儒一年之功,比那個挨了頓打的那個強多了……」
朱由檢微微笑道︰「這話可不能外傳,要不然還不都說朕和皇後嘴巴刻薄?」夫婦二人相視而笑。朱由檢看看r 頭轉而道︰「事後差不多,估計皇嫂那邊應該放人出來了。我先去東暖閣等這個方海ch o,你再聞聞慈烺的意思。」
周皇後輕輕搖頭道︰「這還用問?慈烺已經舍不得他了!」朱由檢低聲笑了笑,轉身走開。
機會難得,方濤也跟在殿前侍衛後面學了一些sh 箭的基本要領,雖不雲「會了」,可到底能把姿勢擺對,不再像以前一樣靠兩個膀子硬將弓拉開。正學的起勁,張嫣身邊伺候的小黃門就小步跑了過來,向朱慈烺行禮之後對方濤道︰「方小哥兒,朝雲姑娘出來了,在園子門口等著呢!」
方濤應了一聲,向朱慈烺行了個禮就要往外退。朱慈烺一把抓住方濤的袖子,滿臉懇切道︰「你……還能再來麼?」方濤想了想,聳聳肩膀道︰「這地方不是我想來就能來的,何況再過些r 子我就得啟程南下去了……」朱慈烺有些失望,但也很干脆地松開手道︰「父皇昨r 說有意讓你做東宮之臣可你不願意,我也知道你拒絕的理由。但是父皇有父皇的難處,我沒有,我會給你一個交待。」方濤有些詫異于眼前這個小屁孩說得如此鄭重,不過他也不願意就此擊碎一個孩子的夢想,當下也毫不客氣地拍拍朱慈烺的肩膀道︰「行啊,我等著!」說罷,跟著小黃門大踏步地離去了。
朝雲正在園子門口等著,看到方濤出來,含笑問道︰「御花園景致如何?」
方濤沒好氣地回答道︰「想要誆我過來就直接說麼,用得著拐這麼多彎兒?讓我逛御花園還不如讓我逛逛御膳房來得實在,最起碼還能跟宮里的大廚們切磋切磋手藝……」
朝雲整個人頓時垮了下來,喪氣道︰「本來還以為你能長點兒出息呢,沒想到還是廚子……」
方濤一遍往宮外走一遍興味索然道︰「出息?答應他當官兒就算出息?那我也太沒出息了!若不是看在那個小屁孩兒還挺不錯的份兒上,我才懶得多待一會兒呢!」
朝雲皺了皺眉頭,有些冷靜地說道︰「大小姐剛才說,孩子好玩兒是天x ng,先帝當年剛大婚的時候如此,當今萬歲還是還小的時候也是如此,老侯爺的三位公子莫不如此。照我看,你小時候也不會老實到哪兒去!可是人之初生宛如璞玉,為何有的太子當了皇帝之後要麼是桀紂之君、要麼是庸碌之主?可見東宮諸人對太子們的影響之大!你說當今太子‘挺不錯’,但你可曾想過,若是讓太子繼續受那些腐儒的聒噪,將來他成年之後、即位之後會是什麼樣子?你沒有功名在身,連個世襲的武職都沒有,萬歲也絕無可能讓你直接輔佐東宮,他所想的,不過是想讓你多多引導太子,別讓他跟那些個不著調的歷代帝王那樣……到時候毀了大明,也毀了所有人……」
方濤瞪了瞪眼楮︰「沒那麼夸張吧?敢情我一個人能拯救大明朝?開什麼玩笑?這話傳出去我還不得被人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