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怨雙生 第七章.沈廷

作者 ︰ 驊寤

從延英殿到紫宸殿的路曲折回轉,近乎勾勒出久安皇城六分之一的輪廓。可是沈廷從未感到此路漫長,他經常在這兩點間奔波。在這段快走需要一刻鐘的路上,沈廷可以得到彌足珍貴的休息與放松。雖然這放松只是在途中晃晃腦袋、張望一下四周,腦袋里還得考慮些朝政之事,但是,對于終日埋頭為案牘而勞形的他來說這已足夠了。

延英殿、紫宸殿、宣政殿,這三座冠冕堂皇的大殿縱然名目不一,但在沈廷眼里它們卻毫無二致。都是一樣的富麗堂皇、莊重大氣,都是一樣坐著或批閱奏折或與朝臣爭辯、傾听、商談;都一樣的沉浸在處心積慮、都俞吁怫的氣氛里,都一樣彼此猜忌、傾軋又關懷天下、憂國憂民。一切不過換湯不換藥……

在這條路上他從不乘坐步輦;人生來兩條腿,就是用來邁步走路的。在聳立的城牆間總是會刮過清甜的風,它們或凜冽或如耳邊廝磨,每在這時負手而行的沈廷就會抬頭挺胸地思索點什麼。

這次他想到了即將來臨的科舉考試。他熱烈的期盼著忠君愛國的有志之士出現;他需要人才,大量的人才;或者說他需要的是培育自己的勢力。不管是放蕩不羈還是桀驁不馴只要肚里有篇章就可以為國效力,只要能鏟除奸佞、太平天下,他就敢用,也必能駕馭。

沈廷深諳現在的情形。四位顧命大臣中懷化將軍持觀望態度,國子監祭酒似牆頭之草搖擺不定,惟有刑部尚書和褚太尉一心為己。所以沈廷必須靠自己,但是又不能全憑自己。中書令萬榮仝現在還只是試探,試探他——這位新皇帝——的脾性;但是,僅是如此他所做之事也足夠張狂和忤逆的了。沈廷已記不起這個大臣駁斥過幾次他的政令,也不願再想被他意婬扭曲了的一道道旨意。如果繼續下去,他大概會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傀儡皇帝,甚至……更壞。他明白當萬榮仝模透他的脾性之時,那顆覬覦之心就會徹底發狂以致大逆不道。他必須立刻遏制住萬榮仝仍在發展的勢力。可是,每每看到朝堂上有近乎三分之一的臣子都是萬榮仝的黨羽時,沈廷便會由衷的感到力不從心。即使如此,沈廷還是在心里不斷加強一個信念︰是的,他的確是經過十月懷胎正常出生的人,但,他內心必須相信自己是真龍天子;是這世間唯一可以扭轉乾坤、手握日月的赫赫天子!

這份自信是支持著搖搖欲墜的他依然屹立不倒的動力。為了這江山他可以忍耐。沈廷明白自己現在只能由著萬榮仝胡來,只要他鬧得不出格,那麼一切隨他!他要任他看透自己,認為自己不過是個懦弱無為的皇上。讓他慢慢大意、慢慢松懈並沉睡在即將奪權的美夢中,而自己要韜光養晦、扶植人員直到磨了十年的劍寒光一閃,一劍封喉!沈廷堅信他已看透了萬榮仝這個奸佞小人,因此他判定萬榮仝會一步步在鼠目寸光、急功近利、自以為是的本性影響下走入他的圈套;只要他沈廷將一切安排的天衣無縫,不使其起疑即可;當然還需三分成事的天意。

只是……匆匆行著的沈廷無聲地哀嘆一聲,這樣如履薄冰、拼死博弈的日子實在令人身心俱疲。

轉而,他又想起朝臣稟報的陳車的近況。這更令他不安、惱怒。陳車乃是西北戎狄組建的一個小國,在李朝之前便已存在。與中原的關系歷來叛附不定。陳車位于山區,因此強壯的男人們多以狩獵為生,毫不遜色的女人們則紡絲織布或在幾畝貧瘠的田地間耕種。也許常與野獸搏斗,陳車的民風彪悍得可怕。他們打起仗有股野蠻的、不要命的狠勁。他們貪戀中原的一切所以,一直蠢蠢欲動,而此時他們的王——耿克更是雄心勃勃,想要侵佔中原。趁著李朝內部空虛,他們開始有所舉動,先是有小股軍隊侵犯邊界小偷小搶,發現無人理會後,便大搖大擺地虜掠打殺,邊疆一時人心惶惶。

但是,攘外必先安內!他唯有早日剪除奸佞、穩固朝政,才能得空去與陳車對決。

一點潮濕的縴絲刮在了沈廷的臉上,他愣了愣,停下腳步。迷蒙的婬雨霏霏如藕絲飄忽不斷地刮來,仰視蒼穹沈廷的神情恍惚而傷感。後面的小桂子利索地撐起傘,欲替他遮擋卻被他揮手制止了。

李朝已經風雨飄搖了嗎?不,不會!只要有他沈廷在這江山就不會改換!

他朝後吼了一聲︰「都站住干什麼!」接著,他也不撐傘,不理會後面瑟瑟發抖的人,大步朝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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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仍舊是在紫宸殿用的。沈廷食不滋味地胡亂吃了些,剛剛召見完內臣他滿懷心事。只有那道他愛吃的虎皮兔肉使他咂模出了點滋味;听張高祥說那是皇後親自下廚做的,又命人趁熱送來的。

皇後……他放下筷子,一皺眉,關切地詢問張高祥道︰「她怎麼樣了,害喜還那麼厲害嗎?夜里能安睡嗎?」

張高祥躬身,聲音里有著寬慰的喜悅︰「回皇上,皇後娘娘一切安好。害喜的癥狀已經輕了許多,夜里也能睡穩些了。皇上您就放心好了,有御醫和奴才們伺候著,保管皇後娘娘和小皇子都平安無恙。」

探望著張高祥那張眼角糾集著皺紋的笑嘻嘻的臉,沈廷感到一種莫名的溫暖。他難得的一展笑顏,道︰「還沒生呢,怎知是皇子?」

張高祥笑得更自然了,語氣也松快了。「皇後娘娘自有孕後喜酸的食物,這不是酸兒辣女嘛;定是個健壯的皇子。」

他隨著笑笑,想起了他的後宮,想起了那張楚楚動人的面孔。李朝較以往的朝代相對自由、開放,所以男女之間的等級差別不大。因此,連他也不可以讓後宮里的女子們長期獨守空房。雖然有時了疲累一天的沈廷真的只想回到興慶宮倒頭就睡,可是又不得不強打起精神去按著時序挨個看望。

在顧翡雀入宮前,他只能從皇後那里得到想要的溫柔與愛意。但是,顧翡雀的出現改變了這一切。那雙總是充盈著水色的大眼楮和擔驚受怕的修長眉宇直教人流連忘返、心生猶憐。然而,他已經沒有多余的工夫去照顧、憐愛這柔弱的女子。

可是她給他帶來的溫柔鄉般的感受卻令他難以忘懷。他不想再刻意回避了。

「張高祥,朕下午要去明央長廊散散步。你去宣撫慶宮的顧充儀來,讓她與朕同游。」

「遵旨。」

無論如何,他想毫無顧慮、拋卻一切的放縱半日,只這半日。

……

站在明央長廊的中央,沈廷睥睨著夕陽里的久安皇城。微風和煦透著暖意,他的心緒漸漸明朗。耳邊傳來伊人的腳步聲,雖然混在一群人的腳步聲中卻依然清晰可辨。

「臣妾拜見皇上。」顧翡雀柔弱的聲音自身後側傳來,他徐徐地轉過身去點頭,示意她起身。

沈廷接著給了跟在她身後的奴婢們一個眼神,他們便知趣的退下了。只留端著托盤的張高祥服侍在側。

沈廷自上而下地細細品味著顧翡雀衣著、容貌。她一身淺黃色的曳地長裙,頭戴玉璧和一組玉簪,耳上綴著一對櫻桃大小的珍珠。畫著嬌俏的淡妝的臉因為緊張而更加白皙,眼楮依舊水汪汪地透著憂慮和乖巧。

果真是嬌小玲瓏、雙瞳剪水、柔弱無力。

「來。」沈廷說著向顧翡雀伸出手。

她眼神猶疑,手卻不敢有片刻磨蹭地遞上來,輕輕落在了沈廷寬大的掌上。她的手汗涔涔的、熱乎乎的。沈廷向前微扯,她便跟隨著挪動步伐,一步步靠近他。終于,二人面對而立。

沈廷握住她的另一只手,凝視著,隨即說,「翡雀,你嫁于我之時什麼也沒享有,我今雖不能挨個補上,卻可以與你補上那杯連心的合巹酒。」

他看到顧翡雀眼中的瞳仁劇烈地搖動了一下,握著的那雙手突然有了一份反握的力道。

就這樣默默對視了幾秒,沈廷率先從張高祥的托盤上拿起了一杯早已準備好的酒。

顧翡雀也跟著拿起另一杯,卻傻乎乎地舉在唇邊。

沈廷對她一笑,主動將右臂穿過她臂彎之間的空隙,低下頭唇踫杯邊。顧翡雀的雙瞳不停閃動如破碎的月光蕩漾其中,端著杯子的她已經呆滯了。沈廷毫不介意,抬眼看了看顧翡雀,示意她跟著學。于是,她顫抖著將唇輕觸杯中酒水,然後與沈廷一起一口飲下。

沈廷將她的酒杯放回托盤,張高祥立即躬身退了幾步轉身離去。整個長廊只剩沈廷與顧翡雀二人。顧翡雀被酒嗆得輕咳幾聲,臉上立時泛起紅暈。她抬起臉來含情脈脈地仰望著沈廷;她才到他下巴高。

沈廷仔細端詳著顧翡雀的臉龐,像是看不夠一般。隨後,他低下頭去,開始輕輕地親吻她。

一開始,顧翡雀還有些許的緊張,然而只是一霎過後,她一點點抬起手臂,擁抱了沈廷。

此時的晚霞一片赤紅猶如被烈火燃燒,它壯麗無比。久安皇城在它的映照下,一半是安逸的黑影,一半是耀著金光的璀璨。瓦片蒼翠欲滴,城牆赤紅如火,縱橫的石板路熠熠閃爍;它們與晚霞一樣濃艷、激烈。

站在明央長廊就可以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沈廷松開唇,逐漸抬起頭來。微醺感使他眼前的景物都有了醉意的美,他暫且忘記了朝政上的點點滴滴;只沉浸在這醉意的美中。

「翡雀,這漫天的晚霞不比人們刻意裝扮的火紅更好嗎?在這樣的景致下飲下合巹酒不是更喜慶嗎?」沈廷似在喃喃自語,卻盡顯怡然自得之意。

顧翡雀緊握著沈廷的一只手不放,用力地點點頭。她轉身也眺望起夕陽下的久安皇城……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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