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怨雙生 第八章.司馬鸞碧

作者 ︰ 驊寤

子規探頭探腦地望著司馬鸞碧在宣紙上龍飛鳳舞,手中的墨塊緊貼著硯台有規律的一圈圈打轉;她現在已能得心應手地干這活了,不會再把墨汁濺到衣裙上或者使磨好的墨里殘留顆粒了。

用來研磨的黃酒將醇厚的香味彌漫在這一隅書香雅靜之地。在司馬鸞碧看來,這金碧輝煌的善瓷宮唯有此處別有韻味值得戀戀不舍。在奢侈、紙醉金迷的各式宮廷擺設中,只有這半間茅屋大小的地方,書籍字畫、假石紗櫥、書案四寶具備,裝點的也頗有幾分書卷氣。當司馬鸞碧在善瓷宮發現這片‘世外桃源’時,當即樂得眉飛色舞,之後便一連幾天窩在此處不動彈了。

走筆急停,用一頓順勢提收,司馬鸞碧將湘妃竹制的狼毫毛筆隨手扔進紫砂筆洗中。拿起沾有墨跡的宣紙,司馬鸞碧凝視許久,最後鼻子哼氣極輕蔑、不屑地笑道︰「看著的知道本宮是用手寫的,沒看著的還以為本宮是用腳劃拉的。」

子規停住有些不可思議地偷偷瞄了眼宣紙上的字;不過,她看不懂。她連方方正正的楷書都認不得,又怎會認得如此瀟灑秀勁的行草呢。

司馬鸞碧卻又無所謂地笑笑,轉而將宣紙遞給子規,說︰「喏,拿去放好。」

子規猶猶豫豫地接過,詢問︰「娘娘若是覺得寫的不好可以撕了,又何必要放起來呢?看著不是生氣嗎?」

「沒有今日一次次丑態畢露何來明日的一鳴驚人?」司馬鸞碧走出紗幔遮擋的‘世外桃源’,回到她休息的偏殿。在妝鏡前坐下,她徑自取下兩枚沉甸甸的步搖;它們墜得她脖子酸疼。

子規一邊收拾她的書案,一邊隔著紗幔替她打抱不平。「娘娘,您還是好好梳梳妝吧。您看,您總是不在意梳妝打扮,所以這皇上也不來;自您入宮後一次都沒來善瓷宮。您再瞧撫慶宮的顧充儀,那可是佔盡榮寵。皇上已經連著三個晚上在她那里了。您可得想想辦法呀。」

司馬鸞碧明白子規是真心替她著急,但是卻仍舊實話實說了。「本宮想那些干嘛,閑的沒事干了?」她寧願想想《洛神賦》到底是為誰而作,也懶得去想這些破事費她的腦子。

子規滿臉詫異,不過想想這幾日對司馬鸞碧的所見所聞她很快就緩和過來。但她還是忍不住多了一句嘴,誠心誠意地勸司馬鸞碧道︰「娘娘,或許您不願入宮,只是奈何命運不得已而為之。但是,老話說的好,既來之則安之。您既然已成為嬪妃了,就應該像個嬪妃,做嬪妃該做的事。再說,這深宮中妃嬪若是沒有皇上的恩寵,那就成了戲台上的官——當不長久的。」

司馬鸞碧隨手拾起放在席榻上的一本古籍,隨手翻了翻。粗略地瀏覽著,她心不在焉,聲音卻擲地有聲。「我從未責備過命運。無論它把我司馬鸞碧安排在哪里,我都能給它活出個樣來。」她將眼神從書中緩緩抬起,睨視著子規臉帶笑意地繼續說︰「所以,不必為我擔心;不應該也不需要,更不可以憐憫我,我很討厭。明白嗎?」

子規神色發呆地點點頭,有點恍惚。正在她猶豫是否應該為自己的‘多嘴’給司馬鸞碧謝罪時,只見原本在外面玩耍的金福邁著小碎步跑進來,嘴里急三火四地重復著,「娘娘,娘娘,顧充儀來了……娘娘,娘娘,顧充儀來了……」

司馬鸞碧的反應倒比子規更快,她對子規笑著說︰「瞧你,說誰誰到。」

子規醒過神來,上前穩住金福有點嗔怪地怨道︰「穩當點。」

司馬鸞碧正欲行至門口迎接,顧翡雀卻已經蹦跳著越過門檻走進來了。

她一身淺紅色的對襟半臂,像只蝴蝶一樣姿態翩躚。

「參見司馬姐姐。」在看到司馬鸞碧後她立刻俯身行禮,話音兒里透出沉浸幸福的甜蜜。

「快起來吧。子規看茶。」司馬鸞碧帶顧翡雀行至中廳,便在主座的羽墊上率先坐下。

「妹妹前來何事?」司馬鸞碧雖然更想稱呼她‘顧充儀’,怎奈顧翡雀已喚了她姐姐,她委實不好拒絕。彼此假惺惺地稱呼姐妹,真是敗壞了世間的手足情分。

顧翡雀嬌憨地一笑,指著身後同來的端著禮盒的婢女說︰「皇上前兩天賞了我一套官窯的文房四寶。只是……我不喜歡練字,用不著,又不想浪費了……忽記得司馬姐姐擅書畫,便想著送來給姐姐。若是姐姐不嫌棄,便拿著用吧。不然放我那里也是等著落灰。」

拿皇帝賞的東西送給宮里其他嬪妃,此人無非兩種可能;太張狂或者太痴傻;很明顯這個撲簌著濃密眼捷,眼神誠摯的顧翡雀屬于後者。

「是嘛,那謝謝妹妹了。我正想去司設房要一套呢。」司馬鸞碧示意子規接過婢女端著的禮盒,「不過,我這里可沒有什麼作回禮。」她沖顧翡雀和藹地一笑。

「不用不用,姐姐收下就行。」顧翡雀擺著兩雙小手,如撥浪鼓似的搖頭,使得滿頭頭飾互相踫撞,環佩叮當。

細細琢磨著顧翡雀的眉眼,司馬鸞碧有點好奇地歪歪腦袋。這顧翡雀有幾分神情頗似當年正值二八的自己。這種相像不是單純地流露在眉宇、臉型、眼神之間,它像是某種默契,說不清道不明,看不見模不著。

司馬鸞碧在心里胡亂開著玩笑,該不是父親年輕時風流倜儻、玉樹臨風,所以……呵呵呵呵,她笑著及時制止了自己這種無端的狂想和不正經的玩笑。

「我記得你叫顧翡雀對吧?」與顧翡雀似成相識的感覺教司馬鸞碧平和起來,開始主動嘮起家常。

「嗯,是。父親說我出生那天,代表南方朱雀的井宿明亮無比,所以便在以擬好的翡字後加了個雀字,代表朱雀。娘親還說這雀字極好。朱雀乃是神鳥會帶來福運,她還說老天爺會以為雀字是麻雀的意思。這樣就不會收了我去,我就像麻雀崽一樣好養活了。」一口氣說下這些,顧翡雀有點口渴,她隨慣性地看向旁邊的桌幾。子規不失時機地將一杯沏好了的花茶擺在了她手邊的桌面上。

望著冒著氤氳白霧的茶杯,司馬鸞碧叫住子規說︰「放了糖了嗎?」

「回娘娘,放了兩大塊上等冰糖呢。」

顧翡雀詫異地一瞪眼,隨後問司馬鸞碧︰「姐姐如何知道我怕苦,喜在花茶里放糖呢?」

司馬鸞碧也是一愣。剛才那一問完全是月兌口而出,好像她一早就知道顧翡雀的這個習慣。感到不可思議的司馬鸞碧也只好隨口推說道︰「看你尚年幼,應喜愛甜食,便隨口問了一問。」

「哇,那說明我和姐姐有緣吶!」顧翡雀興奮異常,那雙銅鈴大的眼楮熠熠閃爍著‘好事成雙’的光澤。

看到她這幅表情,司馬鸞碧心里亂糟糟的。顧翡雀臉上的表情教她想捉弄、想欺騙、想守護、想照顧,想要長久的呆在一起。司馬鸞碧不懂了,一個僅有一面之緣的小丫頭怎麼會使她如此失措,莫不是如她所說當真有緣?

司馬鸞碧手撐左腮,真情實意地說︰「那麼妹妹若是無事就常來玩吧。我听說妹妹圍棋棋藝了得,不如抽空教教我?」

顧翡雀趕忙點頭,「好,姐姐學累了的時候,我可以彈琴給姐姐听;我會不少曲子呢。」她輕啜了口茶水,品出甜意後高興地露出了一個小小的酒窩。「姐姐若是悶得慌,也去我那里玩玩。我宮後院里有一小片竹林,不光綠油油的景美,風吹竹葉的颯颯聲也很美。」

司馬鸞碧頜首贊同。她品著碧螺春听顧翡雀天上一腳地上一腳的東扯西拉,看兩邊的近身宮婢不時偷偷掩嘴而笑,她心情逐漸平和下來。

眯縫著眼望望午後安詳的日頭,司馬鸞碧將視線又移到顧翡雀身上,她正吃著果盤里的葡萄,一對紅玉耳墜也在快樂地來回晃動。

你叫了我姐姐,我也誠心地接受了。那從今往後,我就該負起姐姐的責任了……發覺內心的想法後,司馬鸞碧絞盡腦汁也捉模不透一向認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自己這次到底是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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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竿上垂下的浮標,隨著波紋上下起伏,可就是不見有魚兒上鉤;這群明艷的紅色大錦鯉只是木訥地繞著浮標一圈圈旋轉。司馬鸞碧倒也不著急,翹著腿斜倚在被太陽曬得暖融融的石上,手執魚竿快然自足。

一開始子規堅決不同意她來此釣魚,先是說沒有到萬祥池釣魚的先例又說那些魚平時有宮人飼喂根本不會上鉤。司馬鸞碧拿著魚竿不管那一題套,跟子規承諾‘釣上來的魚,絕對不吃會接著扔回湖里’後,她便一個僕從都不帶的奔到了這里。

溫暖的陽光把一湖水染得波光艷艷也把司馬鸞碧照得昏昏欲睡。正在這時,司馬鸞碧听到身後傳來低沉的男聲。

「怎麼,是在學姜太公嗎?」

司馬鸞碧一笑,不疾不徐地站起身來,提起浮標轉身回應道︰「閣下看清了,我這魚鉤是彎的,只不過沒掛魚食。」可是當司馬鸞碧看清身後的人,她也鎮靜不了了。

她立刻姿態標準地行禮,恭順地說︰「臣妾參見皇上。」

身著皇帝冕服的沈廷在一幫宮人的擁簇下顯得更威儀棣棣、氣勢凌人。他揮一下手既令跟隨的宮人們退下又令屈身的司馬鸞碧站起。

「朕下了早朝本想繞到去百花苑尋一朵奇葩,沒想到卻沒踫見了伊水佳人。」他雖是這麼說,司馬鸞碧卻沒瞧見他臉上有半分喜色。

「敢問皇上欲求的奇葩之名,說不定臣妾能幫上一幫。」

或許被她的膽識所詫,沈廷饒有興趣地審度了一下司馬鸞碧,隨後道︰「此花名為——解語。」

司馬鸞碧一笑,接上說︰「這花此時無,惟有皇上心結解開之時,才會發現百花苑里朵朵嬌艷之花都可解語。」

如今國事沉重,權臣當道。就算有一女子能言善辯、乖巧伶俐能令你暫且忘懷,一解煩憂卻只是一時,想要有人時刻解意需先自行剪除心結才可。只要國泰民安、事事順利,心境了然,哪位佳人的抒懷听起來不是解語呢?她的心思他想必一目了然。

故此,司馬鸞碧迎上沈廷審度的目光,微笑著毫不退卻地也打量起他來。

當她看到沈廷的嘴角漸漸勾起並愈加放蕩不羈時,便暗想,今晚皇上大概會擺駕善瓷宮,雖然這並不值得期盼。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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