呷了口女婢端上來的茶,司馬鸞碧回味了一下個中滋味卻始終無法認同這就是馮美人口中所謂的‘進貢給皇上的好茶’。是比一般的茶略好了些,不過也並非難得。司馬鸞碧放下溫潤的玉茶盞,違心地說到︰「果然不同凡響。」
對她的回答馮美人似乎十分滿意。只見她嫵媚地一笑,迫不及待的將準備好的那一套說詞 里啪啦地講出。「是呀,那不好也不會進貢給皇上不是?唉,皇上舍不得喝全賜給了本宮。不過,妹妹尋思著有好東西不能獨享,所以姐姐要是不嫌棄……不如我叫如意拿一罐送給您?」將得到的恩寵炫耀了一番,虛榮心得以滿足的馮美人笑得愈發開懷、舒心。
「好呀,那就麻煩如意直接將茶葉送到我的善瓷宮吧。」白給的話不要白不要,當然司馬鸞碧自己是不會喝的,不過倒可以用它慰勞一下子規和金福、玉福,也算是順水人情嘛。
大概是沒有料到司馬鸞碧會這麼痛快的答應連推辭都沒有,馮美人臉上的笑容凝固了一兩秒;她準備的那些顯耀的話語都沒有機會登場了。
司馬鸞碧面帶微笑地打量著馮美人,眼神里卻充斥著令人難以察覺的冷漠與輕蔑。她今日請自己前來,恐怕就是為了張狂地顯擺一下吧?所謂‘頗感無聊,請姐姐前來宮中促膝交談,以增姐妹之情’雲雲,不過是幼稚的托詞。不過,既然都來了,就應該好好地配合她,讓得志的人心滿意足地張揚張揚……這也算是做了一樁好事吧?因此,司馬鸞碧在馮美人的微笑徹底僵硬之前,欲擒故縱地問︰「不過,妹妹懷有身孕,我看還是多叫御醫煲些安胎的湯藥,你多喝點為好。至于茶葉之類的,還是先放一放吧。」
一听此話,馮美人難以抑制地眉飛色舞,趕緊附和、補充道︰「姐姐說得對極了。現在萬事都要以月復中的龍胎為重。只不過,這懷孕也太辛苦了。雖說這御醫的湯藥算不得很苦,御膳房的藥膳也是花樣百出,不過這胃口不振,吃什麼也都索然無味,不久就會膩。」馮美人說著,做出一副‘迫不得已’的模樣。不過,馮美人很快就收斂起來,因為她還有話沒說完;不宜表演太久。
「這幾日,哪兒也不能去……御醫說是前四個月一定要把胎坐穩才行。可把妹妹我憋壞了……真是謝謝姐姐。」馮美人說著隔著桌子握住了司馬鸞碧的手,語氣里也有了幾分誠摯︰「要不是姐姐來看妹妹,陪妹妹說說話。妹妹當真要憋壞了。」
司馬鸞碧沒有掙扎那只被握住的手,可是也沒有回握。司馬鸞碧也不在意,直來直去地問︰「皇上不是常來嗎?如今你有身孕,他對你應該更上心才對。」
一剎那,馮美人陷入神傷當中。雖然,她立刻重新點燃了暗淡無光的雙眸,將下滑的嘴角又迅速地提了起來,讓那雙修長的眉毛也再度彎成了嬌艷的弧度,但是,對于司馬鸞碧來說她還是太慢了,掩藏得也不夠好。
撥弄著左耳垂著的金葉片攢成的耳環,馮美人笑笑;笑容里透露著女人哀怨時特有的美麗,一種傷感、令人惋惜的美。
「皇後娘娘剛剛產子,他還沉浸在喜得貴子的快樂中……怎麼會記起我,何況顧寶林那事攪得他心煩意亂,甚少來後宮。」馮美人輕嘆一聲,「若不是我懷了龍種,皇上早就把我忘得一干二淨了吧?」
司馬鸞碧沒有說話,只是又喝了口杯子里已經涼透的茶。這大概是她進門以後,馮美人說過的唯一一句不做掩飾的真話。
說完馮美人醒悟了過來。她眼珠子混亂地轉了轉,生自己氣一般將臉向後一別。
後悔向自己吐露真言了……司馬鸞碧發覺此時自己竟有些不知所措了;這真不可思議。
「額,不說這些。咦?皇上常去姐姐那里呢,可是……怎麼姐姐還沒有啊?」馮美人好奇地問道。因為剛才無意的失態,怒火中燒的她打算拿司馬鸞碧泄火。
司馬鸞碧自然知曉這一點,因此她不溫不怒地諂笑著回道︰「本宮沒有妹妹那樣的好運氣啊。」
「也是呢……」馮美人向後移了移身子,故意擺動了一下頭頂的步搖,拖長聲音道,「也是啊。」似乎這樣她就能找回一點平衡感了。
馮美人突然眯了眯眼,並用手扶住了額頭,一副嬌弱無力、隨時暈倒的模樣。她一邊裝出竭力克制失儀的樣子,一邊矯情地對司馬鸞碧說︰「哎呀……妹妹又有些頭暈欲睡了……這都是害喜鬧的。」
司馬鸞碧松了一口氣。她原本就在糾結該怎樣抽身離去,沒想到這馮美人先下了逐客令。也好,正和她心意。
「那我就不打擾妹妹休息了。」司馬鸞碧說著起身告別。當然也沒忘記要如意跟著去送那罐茶葉。
……
「娘娘,馮美人剛才是明擺著羞辱您。她一個美人居然敢羞辱德妃娘娘您,實在是太狂妄了。娘娘理應給她個教訓。」在回善瓷宮的道路上子規走在司馬鸞碧身側,不禁打抱不平。
「啊?哦。」要不是子規提起來,司馬鸞碧已經忘了這事。她現在滿腦子思考的是到底該問司膳房要些新來的荔枝吃好呢,還是挑些上好的蜜柚吃更好。她明白子規說的在理,她現在的地位僅次于皇後,一個美人的確不應該在她面前如此放肆無禮。不過,得過且過吧。
馮美人之所以大著膽子找她出氣,也確有原因。說實在的,司馬鸞碧還挺心疼這個女子。
馮美人之所以能有肚里這個孩子,大概還要感謝她和顧翡雀——顧寶林。據說,那天她拒絕了沈廷後,他便去了馮美人那里痛快買醉、尋求尋常的溫柔鄉。之後,醒了酒得到發泄的沈廷繼續去忙他的朝政,而一夜承歡的馮美人則懷上了龍胎。
她的恩愛來自于一個男人對他深愛女人的無奈與憤恨……來自于她所嫉恨的女子的施舍……這真是一件令人唏噓的事情。
這也正是司馬鸞碧選擇寬恕她的原因。只因為馮美人跟顧翡雀和她自己同病相憐。
「本宮想吃荔枝,你去司膳房取些吧。」
「娘娘~。」司馬鸞碧對此事的置之不理,讓子規多少有些怨氣。
「呵呵呵……」司馬鸞碧自嘲地一笑,接著說︰「就讓她下不為例吧。」當司馬鸞碧轉過頭望向近在眼前的善瓷宮的宮門時,她的笑容在一瞬間凝固了。
身後的子規和其他宮女反應倒快,全部屈膝行禮,低下頭無比恭敬地說到︰「參見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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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鸞碧放下手中的象牙筷已經很久了。雖有一桌子佳肴珍饈,可她毫無胃口,她在思索著合適的托詞使沈廷不會留宿在善瓷宮。
子規進來將燈芯挑了挑,便又很快下去了;沈廷不喜歡與她進餐時有奴婢服侍。在臨走前,子規沖司馬鸞碧偷偷地笑了;為自己的主子能挽留住皇上的心而高興。
她此刻若是知道司馬鸞碧的所思所想,恐怕又要怨聲載道地喚她‘娘娘’了吧?
「皇上,」司馬鸞碧起身行禮,「臣妾今日身體不適,怕是不能伺候皇上。」
沈廷夾了一筷子竹筍繼續低頭吃著,看也不看司馬鸞碧地說︰「不準備換個理由嗎?」
司馬鸞碧也不回話,直接站起身來,鼻子哼氣輕笑一聲。
「啪!」沈廷將筷子拍在八仙桌上,神色冰冷而陰沉,他目視前方。隨手抓過一旁的帕子擦了擦嘴角,他凶狠地將它扔在地上,並站了起來。
望著逐步走近的沈廷,司馬鸞碧的心有史以來首次對眼前的這個男人產生了強烈的恐懼。雖然此時她表面上仍舊鎮定自若,但是心卻早已跳到了胸口處。
她知道自己有多過分。李朝恐怕從沒有一個嬪妃敢明目張膽地拒絕皇上一個月之久,之前沒有、以後估計也沒有。
凝視著沈廷鐵青的臉,司馬鸞碧清楚她應該服軟了。可是,她卻听到她的聲音不屑而鄙夷地說道︰「皇後產後未愈、馮美人剛剛有孕、施昭容已經失寵、顧寶林您又無法面對,所以……只能來找臣妾對嗎?」
沈廷的反應要比司馬鸞碧想象中的更激烈。他揪住她的衣領,將她一把推到了牆上。壓抑著心中的怒火,沈廷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來,「司馬,你給我听好了,適可而止!別再一次次挑戰朕的耐性!」
就這樣對視了許久,沈廷的怒火平息了不少。意識到剛才的舉動有些過于粗暴,揪住司馬鸞碧衣領的手漸漸松開了。
「顧翡雀的事明明與朕和你無關,你為何非要為她來傷害朕;來傷害你自己的感情!她是你的妹妹嗎?!啊!」沈廷的神色既憤怒又不解,像個被誣陷偷了糖的孩子。「你難道要朕被迫傷害了一個女人後,再去被迫傷害第二個嗎?!」
司馬鸞碧內心深處認同著這個說法,可是又不能自控地為此執拗著;至于執拗的原因她也捉模不透。
「臣妾……」司馬鸞碧囁喏著,想要說出‘臣妾知罪’。這次的確是她鬧過頭了,是她有些無事生非了。她為什麼會那麼偏激地看待顧翡雀的事情呢?又何必為此而否定沈廷對她的一片真情呢?沈廷是迫于無奈才有此決斷,這一點她也是再清楚不過的呀……可是,‘知罪’這兩個字,司馬鸞碧卻礙于自尊心怎麼也說不出。
「知————」沈廷一言不發,他湊近司馬鸞碧,低頭深深地吻上了司馬鸞碧的嘴唇,將那個‘罪’字硬是阻擋了回去。
沉溺在令人窒息的吻中,司馬鸞碧不再遏制自己的感情流露,她擁抱住沈廷,閉上眼楮。
若果這是一個網就先讓她徹徹底底、痛痛快快、無所顧忌、無所憂慮地掉進去吧,至于如何逃月兌、要不要逃月兌都先暫時遺忘。
沈廷的手再次伸向司馬鸞碧的衣領,不過這次的動作有力而溫柔……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