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千媛.
牽著穆行的手,褚千媛帶著四名宮女緩緩步上長康宮的台階。沈廷去行宮的這幾天里,她要代他盡孝道;天天去給太後請安。
褚千媛不禁又一次打量起長康宮的四周。不得不承認,這里是整個久安皇城中最寧靜、環境最美的地方。即使褚千媛昨天清晨才剛剛欣賞過一遍附近的景致,可今天看著已泛起綠意的草地和發出女敕芽的迎春花掩映在綠瓦紅牆間,她不由得又為之矚目、欣喜。一旁的穆行拽了拽她的手,示意褚千媛快些進去;這孩子生來就對風花雪月、游山覽水之事不感興趣。
褚千媛感慨地提提嘴角,與穆行一同走進了長康宮的宮門。
……
「兒臣參見太後,願太後祥康金安。」褚千媛整好衣袖,端端正正地跪下說道。
「參見皇祖母。」穆行沒有下跪,他望著坐在藤床沿上的女人童稚的聲音里有著幾分不情願;他不喜歡說話,更不喜歡被人逼著說這些他不願說的話。
「穆行,母後說過要怎樣給皇祖母行禮?」褚千媛雙手扶住穆行的肩膀,佯裝生氣地問他。
「皇後不必如此拘禮,他畢竟還是個孩子。起來吧。來穆行,到皇祖母這里來。」那個女人對褚千媛一笑,便對穆行伸出了雙手。
那笑容令褚千媛有些不寒而栗。因此她下意識地向後縮了縮身體,並又一次用眼角的余光窺視起這個女人。
這個女人有著尖瘦的下巴和標準的鴨蛋臉,而一雙令人膽怯的深不可測略帶邪氣的杏眼正慈祥地望著穆行。雖然已是太後可是她白淨的臉上卻沒有多少皺紋,想也是,她才不過四十多歲。但是她眼神中露出的機敏、多疑卻完全超過她實際年齡該擁有的。她畫著極淡雅的妝容,但是頭上的金釵花簪卻多到搖搖欲墜。雖然身著清氣的展衣可她外穿的那件曳地幾尺的罩衫卻是暗紅色的。就像是長康宮外的景致可以領褚千媛一次次覺得美麗,這個女人的一顰一笑都可以令褚千媛一次次心生寒意。
褚千媛知道,這女人不簡單……
她原不是先帝的皇後。沈廷父親的結發之妻是命薄的榮盈——恭順皇後吳氏。之所以說她命薄是因為在先帝登基不久,她就因一場惡疾匆匆離世了;不禁半點福沒享到而且也沒能留下個一男半女。而原本只是才人的劉氏則看準機會在榮盈死後沒多久就博得了先帝的寵幸。憑借著說得過去的家室、一等一的才貌和溫婉的兒女柔情,她步步高升,最終成為了大李朝的新皇後。對于順風順水的劉氏來說,還有一樣令她不滿意。那就是她只為先帝誕下了一位公主,膝下無皇子。對于劉氏這個聰明的女人來說,她自然深諳母憑子貴的道理;她的命運必須要和皇家家族的命運連在一起才能長久、才能穩妥。
那時沈廷的父親才年近四十,膝下也只有三個皇子還都是庶出。所以,劉氏覺得一切還有希望。用盡了渾身解數後,她終于在成為皇後的兩年之後如願以償,順利產下了一位皇子。而這個幸運的孩子,在三歲時就被先帝封為了太子。他只需要健康地長大就可以繼承皇位。但是……劉氏再聰慧卻左右不了天命。他的兒子在十二歲時因貪玩跌入了宮中的祿依湖,雖然被及時救起,她的兒子最終卻因高熱不退而夭亡了。劉氏悲慟不已,一連病了數月。可是,很快她就從哀痛中清醒了過來,失去了兒子的她更加看重她皇後的寶座了。她明白想要繼續坐在後位上就必須要有一個皇子,哪怕不是親生的也好。所以,她婉轉的向先帝提出了請求,希望先帝能允許她從諸皇子當中選一個過繼到她膝下。為了安撫喪子之痛的心上人,先帝幾乎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于是,劉氏就像模像樣地在皇子們中挑選起來。
「哼!就像晨起的婦人挑選商販籃子里的瓜果一樣……」褚千媛記得沈廷醉酒時曾偶然說起過此事。那時,他的語氣極為不屑鄙夷,隱約中褚千媛還听出了暗含其中的深深恨意與滿腔憤怒。
除掉那些年齡小、出身差的、資質不好的,剩下的皇子就只有一個了——淑妃的長子,也是她唯一的兒子——皇子廷。
「其他皇子都無比艷羨……可是,被那個女人選中,朕卻未覺得榮幸!從未有過!雖然的確是拜她所賜,朕才坐上了皇位……」
褚千媛那時對沈廷就有所耳聞。剛剛步入舞象之年的沈廷已顯示出了過人的膽識與謀略,是眾皇子中最天資秉異的,而且又深得先帝的欣賞與信任。所以劉氏的兒子一死,他立刻成為了朝臣口中立儲的最佳人選。這樣看來,劉氏選他實屬常理。很快沈廷被迫遠離了淑妃,在皇後那邊教養。也就是半年之後,淑妃就不明不白地病死了。而沈廷也就在那時學到了弄權的第一課,以他生母的性命為代價。
「十六歲的朕無能為力,可是今日的朕主宰天下!但是……就算這樣朕卻無法處治她,給那個高高在上的女人應有的下場!」想起當時的沈廷越說越氣,憤怒地將手中的犀角杯摔碎在地的情景,褚千媛打了一個寒顫。
但是她理解沈廷的惱怒與悔恨。這和立子殺母一樣無疑是皇室權力斗爭當中最殘酷、最滅絕人性的悲劇。褚千媛無法對沈廷將心比心,她不敢想象一個兒子坐在沾有母親鮮活血液的權力寶座上時,是怎樣一種心情。
褚千媛似乎也理解了為什麼即使沈廷那麼眷戀顧翡雀,卻仍能狠下心將她的父親處死。因為沈廷很早就知道了,一切妨礙皇權的事物都是需要鏟除的,誰也左右不了它們被除掉的命運。就像是沈廷的生母淑妃……若是她活著,就會導致沈廷的太子之位名不正言不順,就會使皇位的傳承生出許多額外的波折,所以她的死理所當然。十六歲就看透這一切的沈廷,在處理顧侍郎的這件事上自然也就少了一分猶豫而多了一分內疚與無奈。
「在想什麼呢?」劉氏溫和而不失儀態的聲音躍入耳中,一下喚醒了沉在回憶里的褚千媛。
「回太後,兒臣沒想什麼。只是一時走神有失儀態,還請太後原諒。」褚千媛緩緩屈伸行禮說。
「好了好了,哀家也沒有怪你的意思。倒是哀家糊涂了,只顧著看孫兒,竟讓你站了那麼久。快,坐下。連翹,快給皇後沏壺好茶。」劉氏說著又模了模穆行的腦袋,捏了捏他柔軟的小臉,一副萬般疼愛的模樣。
褚千媛緊張地在藤床邊坐下,眼楮盯著劉氏與穆行的一舉一動。
「等過些日子,天氣轉暖了。你把穆仁也抱來給哀家看看。听說那小家伙越長越俊俏,哀家也愈發想得慌。」
「是,謹遵太後懿旨。」褚千媛恭敬地一笑,點頭稱是。
「哦,對了,听說明個下午那兩個入選的官家女子就要入宮了。不知道你打點的怎麼樣了。」劉氏低頭逗弄著穆行,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道。
褚千媛深吸一口氣,和順地說︰「回太後,都已準備妥當。皇上封葉氏為采女、張氏為御女。」
劉氏順水推舟地說︰「是嘛,這位分可都不高。想來是皇上覺得她們不可心吧?」
褚千媛不禁在心里暗自猜想,或許在劉氏看來只有她的佷女——雯羽才是皇上的可心人吧。劉氏原本就想讓她的佷女隨司馬鸞碧、顧翡雀等人一同入宮,但是卻被沈廷拒絕了。
沈廷說雯嵐還小,才十四歲不宜入宮。除此之外,沈廷對劉氏的怨恨以及對外戚干政的防範,都成了雯羽不能入宮的原因;當然這些沈廷不會明講。
「兒臣愚鈍不知,不過定會教她二人盡心侍奉。」褚千媛思索了半天給了個適中的答復。
「是啊,盡心就好……」劉氏平淡地說。可在褚千媛听來,她的話音兒卻意味深長。
……
這之後,劉氏又問了褚千媛幾句馮美人的近況和沈廷的安康就推說疲憊了。褚千媛也巴不得早些離開,因此行了禮帶著穆行趕忙退下了。
「寶羽,你帶穆行先回宮吧。本宮想散散心……」感覺到心情沉重的褚千媛,停下了腳步,轉頭對寶羽吩咐道。
「殿下,過來,跟奴婢走。」寶羽說著去牽穆行的手。哪料穆行一甩手,冷冷地看著她,絲毫沒有跟她走的意思。
沒等褚千媛勸他,卻只听見穆行吐字清晰地說︰「我跟著母後。」
褚千媛不覺又驚又喜地落下來淚來,她的兒子永遠不會拋棄她、永遠會愛她。她蹲下將穆行攬入懷中,高興地說道︰「好,母後帶著行兒去看萬祥池的大鯉魚好不好?」穆行抬起小手抹掉褚千媛臉上的淚水,眉頭難過地皺起來;那神情與沈廷如出一轍。他現在只能理解哭是悲傷的表現,不知道還有喜極而泣一說。
「走,行兒……」褚千媛站起身,緊握著穆行的小手款步向前。太後、司馬鸞碧、顧翡雀、施昭容、馮美人和即將入宮的葉氏與張氏,與這些人的周、旋都令她感到身心俱疲,她不知道接下來還會有什麼事發生。但是她知道她會依舊愛著沈廷,傾其所有的保護她的孩子,當然也會盡力安頓好其他嬪妃……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