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鸞碧.
即使是在睡夢中,司馬鸞碧也知道如今她是佔盡了榮寵。那一對蜀錦並蒂蓮開金絲枕和那床繡滿吉祥紋飾與鸞鳳和鳴圖案的蠶絲被以及那細紗的艷色床幔都是沈廷命人為她新換的;以她寢殿的奢侈富麗如今已足可與皇後的媲美了。司馬鸞碧在床上翻轉了個身子,眨動了眨動眼楮從睡夢中醒過來。她撐起腦袋、用手撩開一點床幔以窺探窗外的光色。灰蒙蒙的白光剛剛照上窗欞,屋里還是昏暗一片;看來時間還很早,估計才剛過寅時。司馬鸞碧重新躺倒,將被子蓋到肩膀以上。正猶豫著要不要睡個回籠覺,司馬鸞碧卻听見子規正躡手躡腳地走過來,她嘴里還在小心而溫柔地喚著「娘娘,娘娘,您醒醒……」。
「別叫了,本宮已經醒了。說吧,怎麼了?」司馬鸞碧隨手拽過扔在腳底下的白色內衫,一邊穿一邊問道。
子規上前幾步對她貼耳說道︰「娘娘剛才小桂子過來了。說皇上要您穿戴好在寅時末趕到興武門去。」她停了一下,側著腦袋像是在回憶當時的情景,然後又對司馬鸞碧說︰「小桂子神秘兮兮的,似乎這事皇上不願多讓別人知道。」
「是嘛……」司馬鸞碧自語了一句,然後開始在子規的伺候下有條不紊地更衣、洗漱。
……
寅時末,司馬鸞碧和子規準時來到了興武門。司馬鸞碧相信沈廷已經派小桂子打點了沿途的侍衛,否則她和子規一路上不會這麼暢通無阻。司馬鸞碧一身墨綠鞠衣,兩鬢飾以寶鈿。這次,她規規矩矩的按照禮制上的規定來打扮自己,無論是釵的形制、衣的顏色還是披帛的長度都完全合乎禮法。因為司馬鸞碧知道這次出行容不得她馬虎和輕佻。
沒等幾分鐘,司馬鸞碧就听見了漸行漸近的馬蹄聲。一輛四匹馬駕著的華蓋高大的車向她不急不慢地駛來。趕車的健壯馬夫一勒韁繩,讓馬車順利地停在了司馬鸞碧面前。
馬車上的厚實簾子突然被掀起來,一只手從里面探了出來,筆直地伸向司馬鸞碧。
望著停在面前骨節修長且有力的手掌,司馬鸞碧忍俊不禁地笑了。她向後一揮手,示意子規不必管她,可以回宮去了。然後,她將手放在了那只手掌上。接著那手掌蠻橫地向前用力一拉,司馬鸞碧一蹬車轅順勢鑽進了車廂里。
車廂被遮擋的嚴嚴實實,剛剛進去的司馬鸞碧還有些不適應。好半天,她才看清車廂里的一切。這里的空間不算狹小,因為沈廷可以筆直地坐著。在車廂的中間還放了一個可以用來取暖的炭盆。低著頭,沈廷故意對司馬鸞碧裝作視而不見。他那一身素色縑衣,更讓司馬鸞碧確信了心中的猜想。
馬車又再次行進起來,司馬鸞碧听到又一扇沉重的宮門為他們緩緩開啟了。司馬鸞碧隨口說道︰「要出宮啊。」
「放心不會把你賣了。」沈廷挑挑眼眉,看了一眼司馬鸞碧後說道。
「哦,那國庫可少了一大筆額外收入。」司馬鸞碧顰眉一副惋惜心痛的模樣。她听說沈廷派能言善辯的老臣馬志則去與陳車的王——耿克商議,最終用十萬兩雪花銀和三萬匹布帛換得了暫時的邊疆穩定。
沈廷知道口舌不過她,索性白了司馬鸞碧一眼就又低下頭去。
司馬鸞碧得意地將腦袋倚在車廂一側的牆上。在舒緩的顛簸中她的眼皮一點點垂下……
等著司馬鸞碧迷迷糊糊醒來時,發現身上正蓋著沈廷的暗黃色綢緞披風。她抬眼望向沈廷,發現他正專注地盯著揚起的簾幕外的景色。司馬鸞碧也隨之看向外面,從外面的山石和高聳的青松來看,他們正行走在山路上。
听到響動,沈廷轉過臉來,看到蘇醒了的司馬鸞碧他聲音晦澀地說︰「一會兒披著披風,山里風大。」然後他又扭過頭去,注視著山路的眼色里哀傷與愁思盡顯。
……
馬車終于在山腳下停了下來。司馬鸞碧敏捷地跳下馬車,與沈廷站在了一起。
「披上披風去。」沈廷的口氣里有了命令的意味。
司馬鸞碧也拿他沒辦法只好讓馬夫從車廂里將那件披風遞給自己。她一邊系帶子一邊嘟囔了句︰「臣妾真的不怕冷……」
沈廷不理會司馬鸞碧的抱怨,仰視著這座郁郁蔥蔥的高山,郁悒十足地長嘆一聲。
司馬鸞碧披好披風也仰望起這座山。這里是晏山腳下的皇陵——是埋葬歷代帝王、皇後及妃嬪的地方,當然也是她司馬鸞碧最後的歸宿。
行啊,這座山畢竟要比那後宮更寬廣、更豪邁、更遼闊!司馬鸞碧望著這片沉寂的、肅穆的土地,非但沒有黯然神傷,反而在臉上添了一抹釋懷的恬靜笑意。
「這邊……」就在此時,沈廷一下子扯住了她的手,引著她像一條側道上走。司馬鸞碧打量著四周,漸漸發覺這是通往先帝陵墓——文陵的道路。泛起綠意的各色植物在這沉默的山里透著蓬勃的生氣兒,幾只飛鳥時而鳴叫著從司馬鸞碧頭頂的天空快速飛過。走在石階路上,司馬鸞碧未感到所謂的森森寒氣,相反這里清新的空氣和寧靜的密林令她愈發安下神來。
文陵與之前的陵墓幾乎毫無差別,畢竟它們都是按照相同的禮法制度建造出來的陵寢。沈廷直接帶著司馬鸞碧去了側後方的妃園寢。
司馬鸞碧跟著沈廷祭拜了一番後,又隨即出來。
走在返回的山路上,司馬鸞碧突然開口問道︰「先淑妃是怎樣的人?」
听到此話,默默不語、神色悲愴一直走在前方的沈廷停住了腳步。「在民間的傳言里她是怎樣的一個人?」他低聲反問道。山風呼嘯而至,吹拂起的沈廷的額發遮擋住了他陰暗的神色。
「很恪守本分,又十分恭順賢惠……後宮中普通的嬪妃。」司馬鸞碧毫不掩飾地說。這是她從街頭巷議中總結出來的。
「差不多……」沈廷說著又邁下一步台階。
「為何不在清明節來祭拜?」司馬鸞碧月兌口而出,不過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
沈廷倒沒有為此生氣、也沒有為此難過,他一臉漠然地說︰「因為……只有朕知道她是當今皇上的生母……只有朕,知道。」
「不……皇上,天下的百姓都知道。」司馬鸞碧搖搖頭,由衷地說道。她知道史稿上一定會寫沈廷是劉氏的孩子,說他原本就是嫡出的皇子。史官們還絞盡腦汁地編造出了合理的情節。說什麼,沈廷原本就是劉氏的兒子,只因當時劉氏身體孱弱不宜親自教養,所以才送去淑妃那里暫代撫養。可是,這樣做都欺騙得了誰呢?
沈廷轉回身,緊盯著司馬鸞碧,眼神里透出些期許等待她把話說下去。
「皇上自然知道這最好的歷史傳承向來不是在紙上而是在百姓的心上與嘴上……就算史官可以妙筆生花去吹噓或者貶低一件事,可百姓們卻自有一雙慧眼、一顆真心辨得了是非曲直、黑白善惡。他們可並不痴傻啊,皇上。」司馬鸞碧說著趨步向前,與沈廷並肩。「史官編造的理由如此牽強,天下人豈會不知此乃假象?又怎會不知皇上的生母是先帝的淑妃而非當今的太後?所以,皇上無需為先淑妃的位分和神位計較,因為百姓知道她才是孕育了當今皇上的女人。恕臣妾說句不中听的話,在百姓心中有個位置可比在宗廟里有個神位還重要。」司馬鸞碧豁達地望天而笑,接著說︰「就像皇上您也是如此……當朝歌功頌德再多都不如後世的評說真切。還是那句話,真正的、被銘記的歷史都是流淌在眾生心上的。」山風依舊猛烈。司馬鸞碧的長發迎風飛舞著,不時遮掩著她的面頰,讓她有了些飄渺的靈氣兒。
沈廷忽然笑了。他的笑容里帶著三分苦澀、三分灑月兌、三分惆悵和一分豁然開朗。他眺望著遠山,任白色的衣袍在空中翻飛。
凝望著他,司馬鸞碧眼神里包含期望。
沈廷,我清楚你不僅是我的夫君,你還是這天下的主宰者。所以,我希望你不僅留給我一分誠摯的愛,也能為這片錦繡的江上留下點什麼……就像是百年後,你我已成為埋葬在這山中的枯骨,可你留下的德施卻能繼續恩澤這大好河山。
……
等司馬鸞碧回到善瓷宮,已是傍晚時分。趕了整整一天的馬車,她也覺得疲憊不堪。因此她便喚來子規為她燒水沐浴。可是,等了半天卻還不見好,因此她就心急地叫來了玉福詢問情況。
「怎麼回事,平時手腳不都挺麻利的嗎?」司馬鸞碧摘下發簪問道。
「回娘娘,小安子和金福見您半天沒回來,就……就跑出去湊熱鬧了。人手一時不夠,這才比平日慢了些。」
小安子和金福年紀尚小,好動是難免的,只是這都大晚上了還有什麼熱鬧好湊?
「去永怡宮了……」
「去哪兒?」
「是,因為美人娘娘要臨盆了……」玉福說道。
司馬鸞碧一怔,如果她沒算錯的話,馮美人懷胎才八個月整。也就是說,馮美人早產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