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怨雙生 第一章.司馬鸞碧

作者 ︰ 驊寤

司馬鸞碧.

司馬鸞碧坐在妝鏡台前,瞧著一塵不染的桌面垂首而思。今天,她想要好好打扮一番了。若說來,今天也並非是什麼特殊的日子。既不是降聖節——沈廷的生日,也不是太後的壽誕,更不是端午佳節——那還要再等兩個月。這一天,普通至極,就如之前在後宮度過的一千多天一樣普通。可是,心血來潮的司馬鸞碧就是想要認真地梳妝打扮一下。

就像天底下萬千女子般對鏡梳妝,嬌弱無力、孤芳自賞、思緒翩躚、多情善感。若說為何會突然心生此念,司馬鸞碧只是怕素面朝天、蟬鬢慵梳會辜負了這風情萬種的春輝。

無法寫詩以贊頌、無能描繪以添彩、無可弄琴以抒情……司馬鸞碧能做到的不過是盡態極妍以增春輝之明媚,感激它重回大地、復蘇萬物的恩德。

因此,今天她想要親自梳妝,描眉畫唇、略施粉黛。

然而,抬頭一覷梳妝台上的發釵、首飾,司馬鸞碧不由得為之驚訝;它們多到數不勝數……漆盒里、寶匣里、香奩里堆滿了各式各樣的由瑪瑙琉璃、金銀玉石制成的簪子和首飾。除此之外,還有滿滿一抽屜的銅黛、胭脂、花鈿等妝容之物。它們大都是外國進貢的,不僅里面的東西好,就連盛放它們的瓶瓶罐罐都做工考究、極為精良。挨個看了看,司馬鸞碧不禁輕嘆一聲。因為她不喜用胭脂水粉,所以這些瓶瓶罐罐一被沈廷送來就關進了抽屜里。如今,再查看來不少水粉和脂膏都已經干涸,白白糟蹋了。司馬鸞碧心想,下次得跟沈廷婉轉地說一下,請他不要再賞賜胭脂水粉,反正給了自己也就都浪費了。

「要奴婢替娘娘甄選發飾嗎?」站在一旁的子規見司馬鸞碧愣神半響,以為是她正在為挑選發簪而犯難呢,所以立刻出聲詢問。

「不用。」司馬鸞碧捏起一只稍有破損的金色絲帛珠花,一邊玩弄一邊無心地問道︰「怎麼會有這麼多的飾物?」

子規一笑,走上前來答道︰「回娘娘,從去年開始皇上就愈加看重您。遂司珍房為娘娘打造的首飾發釵也就多些、好些再加上皇上隔三差五的賞賜些,自然也就多。」子規的話語里沒有主子承寵後,奴婢得意而炫耀的笑音兒,有的只是淡然和欣慰。不知什麼時候,她沾染上了司馬鸞碧的氣息。停頓了一下,她接著道︰「其實娘娘入宮三年,又身在妃位擁有這麼些首飾物件已不算多了。」

「三年?」司馬鸞碧重復了一遍,手中的珠花無聲地滑落到地上。她入宮已經三年了嗎……司馬鸞碧疾步走出殿門,前前後後地看了一圈。子規則默默不語地跟在司馬鸞碧身後。

司馬鸞碧很快就在宮門前停住了腳步。她已經找到了時間流逝的證據,又何必再去傻乎乎地繞圈子呢。

雖然時間在那四四方方的天空中和雅致的宮殿上沒能留下清晰的痕跡,但是更多事物還是被它改動過了。善瓷宮的內部裝飾已經比司馬鸞碧剛搬進來時奢華了不少,宮門里的那棵梧桐也躥得更高了,當年那個怯懦而略帶俗氣的子規也已經可以平淡地、合理地安排一宮事宜了。

就連她自己也改變了……

司馬鸞碧抬眼看著澄明的蒼穹,憶起了剛才在鏡中窺望到的自己。容貌並沒有太大的變動,但是臉上少女的嬌俏氣韻越來越少,女子的瑰麗意蘊越來越多。眉梢、嘴角和額頭都有了細微的變化,它們爭先恐後地舒展到最美的姿態。

不止是容貌,司馬鸞碧的內心也逐漸改變,接受了這深宮里的一切。接受了深宮里她曾憤憤不平的世態炎涼,接受了深宮里壓抑而陰森的氣息,也接受了她與沈廷的感情……

她習慣了與沈廷的三言兩語的交談、習慣了只能在黑夜與他纏\綿,習慣了這種畸形而又無法逃避的愛情。說來,她也該知足了。後妃對帝王而言不過是傳宗接代的道具,所給予的感情也不過是日久生情的憐惜。能從中獲得一份真摯的男女之情,實屬難得。雖然這份情被朝政、大局、道德、禮法擠壓得變形、扭曲,但至少它還存在,還能寬慰一下深宮里的妃嬪們。

想到此處,司馬鸞碧莫名地一笑,隨後垂頭泄氣地向殿門走去。

……

梳洗、描眉、畫唇、貼花鈿、配發簪、整羅襦……司馬鸞碧難得的在梳妝鏡與花木施前消耗了一個時辰。待她穿戴一新,轉過身來時,子規不禁雙眼圓睜感嘆著說道︰「娘娘親自梳妝竟是這般儀態萬方。奴婢以後可不敢給娘娘梳妝了,簡直是在弄巧成拙。」

面對子規的油嘴滑舌,司馬鸞碧什麼也沒說,只是笑了笑。子規卻在此時為難起來,她該不該在這麼溫馨的時候說這件事呢?稍一思忖,她還是決定對司馬鸞碧直言相告;對主子的脾氣她還是清楚的。

「娘娘……」

「怎麼?」

「剛才小桂子來傳話,說馮美人感到不適,所以皇上今晚去永怡宮,不來了。」子規微帶傷感地說,輕輕攪動起衣袖。

「哦,知道了。」司馬鸞碧心不在焉地應了聲。她已經習慣了與他人分享沈廷的愛,也習慣了沈廷對其他女子的愛憐。再說沈廷已經連著在善瓷宮留宿五天了,今日若還在她這里怕是明天太後就會把沈廷叫去,說些‘雨露均沾’之類的話。

前日才去了鳳藻宮中與皇後閑談過,昨兒又寫了幾行行書教著子規識了幾個字兒。司馬鸞碧正琢磨著今天不如就去御花園走走,卻突兀地想起了顧翡雀。

司馬鸞碧不由難過地一聳肩。自她完全接納了沈廷的愛意後,似乎就忘卻了這個可憐的女子。就在去年,她還時常捎些什麼精巧的小玩意兒去看看她、陪她說說話和她玩一會兒骨牌。可是,今年司馬鸞碧卻完全忘記了這茬兒。

她與顧翡雀不過同為宮妃、非親非故,按道理她著實沒必要如此記掛著顧翡雀的安危與心境。但是,司馬鸞碧總是明知故犯。

正好沈廷今晚不來善瓷宮用膳,也省了她勞心勞力的準備和伺候。所以,司馬鸞碧決定利用下午的時間去看看顧翡雀。

本想將那些不用的胭脂粉黛挑幾盒好的,拿去送給顧翡雀,可是司馬鸞碧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妥,便吩咐子規道︰「子規,你陪我去一趟撫慶宮吧。哦,還有,司珍房前些日子不是送來一對瑪瑙耳墜嗎?一起拿去。」

「娘娘說得是名為‘浮雲朝露’的瑪瑙耳墜?那可極名貴呀。」猶豫的子規沒動身子,忍不住提醒司馬鸞碧說到。司馬鸞碧位分不知道要比顧翡雀高出多少。她去撫慶宮探望,本就是顧翡雀的無限榮耀了,沒必要再帶上一份見面禮。

「磨蹭什麼,讓你拿就拿。」司馬鸞碧說著頭也不回地走出殿門。

「娘娘,我給您去叫步輦呀。」子規一邊從玉福手中接過盛放著耳墜的小木盒,一邊急切地沖著司馬鸞碧的背影喊道。

「不了,本宮走著去!」

……

子規在前面引路,不多久司馬鸞碧就來到了撫慶宮正殿的門前。撫慶宮還是那般模樣,想來世間大部分的變化都是物是人非。未等司馬鸞碧慨嘆完,負責通傳的欣雲就立刻出來將她請了進去。

顧翡雀已經領著貼身侍婢——畫眉與馨雪在殿里候著了。見司馬鸞碧進來,立刻屈膝問安。

「寶林顧氏參見德妃娘娘。」她的聲音依舊是不符合年齡的稚女敕。

司馬鸞碧還在愣神。這撫慶宮三年竟然絲毫未變,未多添一草一木、未少一針一線;屏風的位置,盆景的擺放、宮燈的款式都還是最初的。可是它的主人已與之前大不一樣。顧翡雀長高了點,使她看起來更加窈窕動人。發髻也變換成了婦人常見的拋家髻,上面墜的發飾也不再只圖嬌艷,而是更注重沉穩與氣韻。

司馬鸞碧沒反應,顧翡雀也不敢起來。她只能嬌弱地半跪在那里,如一株曲折的枯草。還是子規眼明,偷偷踫了踫司馬鸞碧的臂肘,提醒了一下她。

「妹妹,起來吧。」司馬鸞碧扶起顧翡雀。司馬鸞碧不知道她急著喚顧翡雀‘妹妹’,是不是想要听顧翡雀用那一成不變的感情叫她一聲‘姐姐’。

顧翡雀抬起頭來,猶豫不決地看著司馬鸞碧,半響才說︰「姐姐請上座。」

司馬鸞碧漫不經心,木訥地任由子規引著她在榻上坐下。她只顧驚訝于顧翡雀的容貌。

嬌小玲瓏、楚楚動人終被傾國傾城、婀娜多姿所替代。褪去了孩子氣的顧翡雀,面孔有了較大的改變。蛾眉細長彎成西子愁的模樣,那雙清澈的瞳眸在淚水與哀傷的長期浸泡下更加柔美,似乎每一次眨動都溢出點不知所措的幽怨情緒。鼻梁較之前窄了些許,更顯得直挺。看得直教她不忍側目。司馬鸞碧記起,子規曾跟她說過沈廷尋了個容貌與顧翡雀有幾分相似的宮女做替代品。之前,司馬鸞碧就覺得荒謬,顧翡雀的氣韻與姣美不是模仿得來的,長得相似也無法相提並論。而現在,恐怕那女子的容顏更無法與顧翡雀比擬了。

「姐姐用茶。」顧翡雀說著親自捧著宮女沏好的香茶,屈膝行禮遞給司馬鸞碧。

「唉!這是干什麼?」司馬鸞碧嚇了一跳,立刻接過茶隨手放在桌上,立刻起身拉起顧翡雀來。

雖然她的位分高于顧翡雀許多,可再怎麼樣顧翡雀也同是皇上的女人,她沒必要親自服侍司馬鸞碧用茶,更用不著再給司馬鸞碧行禮。

顧翡雀沒說什麼,只是沖著司馬鸞碧滿懷謝意地勾起了嘴角。司馬鸞碧只覺得那笑里與那幾聲‘姐姐’里都暗含著隱忍、依賴與無奈。

司馬鸞碧醒過神來。這孩子大概是在謝她這三年的關照之情吧。這倒令司馬鸞碧稍稍有點難為情了。

「許久沒有听到妹妹的琴聲了,不知今日我可有幸一聞?」司馬鸞碧為了打破僵硬的氣氛,如此說道。

「好啊。這就彈給姐姐听。畫眉,取琴來。」顧翡雀莞爾一笑,興致勃勃地說。神情恍惚間,又是那個十六七歲的少女。

……

听完曲子,司馬鸞碧陪顧翡雀對弈了兩局棋又說了些體己話,直到酉時才往回返。

走在回宮的路上,凝望著斜斜西墜的太陽染紅的天際,那淒涼的琴聲便又在耳畔縈繞開來。過不了幾天,她就能與沈廷再見了吧。那就讓時間過得再快一些吧,別再讓她苦等了。司馬鸞碧不禁在內心乞求道。

她不在意有人分享沈廷的愛意,因為她在意的話除了自討苦吃、多添煩憂,毫無意義。既然如此,何不成全另一個女人的苦心?

「娘娘……您看晚霞絢爛無比,當真美麗。」子規步伐雀躍、開心地說道。

「是啊,很美……」司馬鸞碧喃喃語道,若有所思。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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