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怨雙生 第八章.褚千媛

作者 ︰ 驊寤

褚千媛.

炭盆里的鳳炭正 里啪啦地燃著,一股清香彌漫在椒瀾宮中。褚千媛的腳邊放置著一個溫熱的暖爐。她閑散地側坐在鋪有貂皮的榻上,一旁紫檀木的案幾上擱置著一個精致的竹制針線筐。褚千媛左手拿著一件纁色中衣,右手則靈活地穿針引線。她仔細地修補著衣領處的金瓖邊。她習慣性地將針在頭發里擦了擦,希望發上的玫瑰花香能沾染在沈廷的衣上。不緊不慢地繡著,褚千媛抬眼看了看坐在左手邊羽絨墊上的施昭容。她不施粉黛,梳著樣式簡單的墮馬髻,穿著一身潔淨卻老舊的暗紅色套頭半臂,給人的感覺不像是宮中嬪妃倒更像是民間貴婦。

不過,褚千媛的目光絕大部分卻落到了施昭容的懷中。她的穆仁正在施昭容的懷抱里甜甜地睡著,小臉因為屋中空氣溫熱而顯得紅彤彤的。他的頭發還很短但是已顯現出了與褚千媛相同的特征;細密而摻雜著點暗褐色。最吸引人的還要數他那長長的眼睫以及與沈廷如出一轍的秀氣鼻梁、挺直的鼻翼猶若刀刻。褚千媛憐愛而寵溺的目光久久不肯從穆仁的小臉上挪移,扯線的那只手也僵在了半空中。好半天,褚千媛才像大夢初醒般醒轉過來。她低頭情不自禁地一笑,繼續干手中的針線活。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施昭容那十分有節奏的、安逸的撫慰聲傳入耳中,使褚千媛也有些困乏欲睡了,更何況屋中溫暖的氣息本就十分催人入眠。

「姐姐莫在哄了,穆仁都睡了。你再哄,該入睡的便是你我了。」褚千媛說笑著,目光款款地注視著施昭容。

施昭容會心地笑笑,點了點頭。雖然不再出聲撫慰,但是她那輕輕拍著穆仁一側胳膊的手卻沒有漸拍漸止。褚千媛能從她凝視穆仁的目光中窺探出濃濃的愛意與深深的期盼。她不禁有些心疼施昭容。 啪作響的炭火、安靜的宮殿、親切而愜意的氣氛勾起了褚千媛的回憶。

那時,沈廷還是皇子。年滿十六的沈廷沒有先納娶王妃,而是先擁有了一位侍妾——施瑾;她是沈廷的第一個女人。先皇的意思很明白,是要這個大沈廷三歲的女人好好照顧他的兒子。當年的施瑾據傳是很嬌美可人的,不像現在不修邊幅、眼角下撇。她在沈廷身邊紅袖添香整整四年,獨佔恩寵……包容著沈廷的狂躁與戾氣,愛憐著沈廷的稚氣與莽撞,她望著她的枕邊人漸漸成長,褪去青澀轉向成熟老練。而就在這時,自己卻以太子妃的身份闖入了她和沈廷的二人世界,竊走了她辛苦培育的‘果實’。沒有怨恨、沒有不甘,她默默的退到後方,注視著自己和沈廷新婚燕爾、舉案齊眉。可是新婚過後,沈廷還是不常去見她,一日又一日,一月復一月……她慢慢醒悟過來沈廷已經不再屬意于她,他已尋覓到了他真正的意中人。

紅顏未老恩先斷……這似乎是她注定了的命運。她選擇默默的接受命運。沈廷偶爾去看她,她也不過分歡喜只是一如往常。沈廷不在,她也不絞盡腦汁的去懇求恩寵,只是靜靜的活在後宮之中。她的身體每況愈下,沈廷心里畢竟還惦念著往日的恩愛,所以也為此費過心神︰尋醫術高超的御醫、求天下奇珍的藥材……但是,很可惜心病還須心藥醫,而沈廷的憐憫斷不是那味不可或缺的心藥。

在參湯和阿膠的滋補下,她孱弱而頑強的活著。

或許,她也曾心懷希望,認為有朝一日沈廷會回心轉意。然而,隨著顧翡雀和司馬鸞碧等人的入宮,這個‘有朝一日’卻越來越遠,最終遙不可及了。而施昭容的心也隨之徹底沉在了低谷。

褚千媛又想起了沈廷剛登基時,自己和施昭容的處境。剛剛登基的沈廷處理政務別說是得心應手,不手忙腳亂就已經很不錯了。雖然之前他多次與先帝討論過治國韜略、惠民之策,但是直到登基後他才徹底了解了‘紙上談兵’這個詞。于是,那一陣,忙得團團轉的他除了看奏折什麼也顧不上。長夜孤燈,終是寂寥。幸好,那時施昭容常來與她作伴,互相安慰照拂。幾盞昏黃的宮燈下,兩個女子做著針線,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體己話兒,漫漫長夜的就這樣不經意地被打發掉……

「妹妹歇會兒吧,當心累著眼楮。」施昭容的話打斷了褚千媛的思緒。想當年她也是這麼勸自己的,褚千媛酸澀地想到。

褚千媛放下手中的衣裳與針線,語含關切地說︰「姐姐抱著穆仁手好酸了吧,還是教女乃媽抱他下去睡吧。」

施昭容搖頭笑笑,說道︰「沒事,不打緊。」

褚千媛低頭想想也是,便岔開了話題。

「還好是穆仁,若是行兒斷不讓抱的。」想起穆行,褚千媛便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施昭容莞爾,又接著問道︰「那哭了,又該如何哄啊?」

「不哄……」褚千媛無奈地撇了下眼睫,繼續說︰「女乃媽一抱,他就嚎啕。若是皇上抱,哄哄也就睡了。可是,皇上也不能總看著他睡覺,所以啊……沒辦法,就只能等他自己哭累了睡著。」

「這孩子……」施昭容情不自禁地發出感慨,臉上的笑意柔和而慈愛。她四下里望了一圈,轉而問褚千媛︰「咦,對了。怎麼不見穆行?去哪了?」

褚千媛輕嘆一聲,眼光投向宮外的天空,「跑去跟師傅學揮劍搭弓去了。」

施昭容十分詫異,「搭弓射箭?才不到四歲啊……」

「攔不下他。沒辦法,皇上還特地讓軍器監打造了適合他用的弓弩和鐵劍。」褚千媛說著,心里微微起了憂思之情,刀劍無眼可千萬別傷了她的行兒啊。

又聊了幾句,褚千媛便重新拿起了針線。她想盡快修補好這件中衣,最好還能有空將它漿洗一遍。等晚上沈廷回來,就可以穿上嶄新的中衣安然入眠。咬斷衣服上的線頭,褚千媛雙手將衣裳提起展開在自己眼前。她自上而下地審視著,找不出一點不妥來。這件中衣是她親手為沈廷裁制的。大概一年前吧,只會繡花的她在司衣司曹典衣的指導下費了半個月的工夫才將這件中衣縫制好。雖說沈廷是倒替著穿,可這件中衣的領口還是破損了。就在今日晨起更衣時,沈廷對正在替他整理冠冕的褚千媛說,‘這件中衣你抽空給朕補補’,說完便急匆匆地趕去上朝了。

盡管他可以扔掉換件新的、盡管他可以讓司衣司的女吏來修補,然而他卻選擇了由她代勞——他的結發之妻。這怎能不讓褚千媛歡欣雀躍?

正在這時,褚千媛一抬眼瞧見張高祥弓著身子走了進來。

「奴才參見皇後娘娘、昭容娘娘。」

「免禮。」褚千媛趕忙對這位上了年紀的、和善的老人說。

「張公公有什麼事嗎?」害怕吵醒懷里的穆仁,施昭容刻意壓低了聲音問。

「是這樣,皇後娘娘,據御醫診斷馮美人的胎象有些不穩。」張高祥鎖著眉頭,語氣憂慮,「所以,為了能更好得讓馮美人安胎,太後的意思是讓蘭靜公主暫且移居他處;等馮美人誕下皇嗣再接蘭靜公主回去。而關于這期間蘭靜公主的衣食住行,太後要皇後娘娘定奪。」

褚千媛吸了一口氣,想了想說︰「那也只能委屈蘭靜公主先去別殿居住些時日了,本宮會多派些得力的宮俾前去照顧。你去回太後和馮美人,請她二人盡管寬心。」

「慢。」施昭容叫住了轉身欲行的張高祥,轉而對褚千媛說到︰「妹妹不如先讓蘭靜公主來我這里。我膝下無子、時間又多定能比那些宮俾更盡心地照顧、呵護公主。」

「行,那也好。我弄著穆行、穆仁實在是自顧不暇、蘭靜公主就有勞姐姐了。」褚千媛溫和地對施昭容說。

「妹妹說的什麼話,這是我應該的。」施昭容的臉上多了些欣喜的顏色。她或許還隱隱期望因為蘭靜公主,沈廷能對她多上點心。沈廷並不愛屋及烏,所以縱使他不喜馮美人,但是對蘭靜公主卻仍慈父情深。

讓蘭靜公主陪著施昭容,以打發她寂寥漫長的時光,也算是表達對她當年陪自己孤燈夜話的謝意了。只是不知馮美人會不會願意。她大概會擔心,無子嗣的施昭容因此漸漸奪去她的女兒吧?算了,眼下管不了那麼多。估計為了保好這一胎,馮美人也只能同意這個決定。

因此褚千媛對張高祥說︰「那你派人安排一下,將公主的用度之物搬去浮翠閣吧。」

「是。」張高祥突然想起了什麼,又對褚千媛行禮說道︰「皇後娘娘,還有一事。」

「說吧。」

「皇上說,今日晚膳想吃娘娘烹制的虎皮兔肉。」

施昭容聞言不禁啞然失笑。讓她這一笑,褚千媛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臉頰微紅輕聲說道︰「本宮知道了,你退下吧。」

今兒是十六了;褚千媛握著手中的衣服,思緒翩遷。對她來說,月的陰晴圓缺是那麼重要。她對滿月的渴慕是那麼強烈,她多希望天天月圓啊……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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