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翡雀.
馬蹄輕快地敲擊著青石路,顧翡雀坐在搖搖晃晃的馬車里傾听著遠處宮門開啟的沉吟聲。時間真快啊……想當年也是這樣被馬車載著來到了這深宮,而如今同樣的道路,同樣的馬車,同樣的坐在馬車里的人,似乎時間未曾流轉,三載多的春秋不過彈指一瞬。然而,一切又的的確確是大不相同了……不想失去的失去了,想得到的又重新得到了。看著城牆上日積月累、風吹雨淋所銘刻下的斑斑痕跡,顧翡雀不禁想起了一句遺忘已久,此刻卻彌漫心間的詩‘天上浮雲似白衣,斯須改變如蒼狗。’當年一扇扇巨大的宮門在她身後緩緩關閉,如今卻一扇扇為她開啟,可在這短暫的開闔之間,又發生了多少轉變啊!路已不是當年的道路,馬車也不是那時的馬車,人也不是昔日的人了……
顧翡雀輕輕將撐起的帷幔撒開,以遮擋住眼前勾起無限傷懷的景象。坐在她身旁的畫眉看出了她的心事,急忙翻找出花繩語氣愉悅地對她說︰「娘娘,路途遙遠困乏,我們不如來玩翻花解悶吧?」
「嗯,也好。那我先來。」對畫眉的好意顧翡雀心領神會。她接過花繩,將其靈活地纏繞在了芊芊玉指上;五彩的花繩愈發映襯的那雙手嬌女敕、白皙。
「你先來解,看誰能難住誰。」顧翡雀躍躍欲試地說。這翻花她可拿手得很,當初待字閨中時她和自己的侍婢經常一玩就是小半天;誰也不服氣誰。
「那奴婢要是解開了,娘娘可得給賞。」畫眉邊歪著腦袋琢磨,邊頑皮地笑著說。
「那是自然。」顧翡雀不假思索地允諾道。
主僕二人一路玩鬧,不覺時間匆匆。待到了瀛上離宮,顧翡雀剛好起了倦意。出來接迎的宮俾們撐起帷幔,畫眉攙扶著顧翡雀慢步走下馬車。見起了風雪,畫眉連忙將手中的披衣給顧翡雀披上又撐起了折傘為其遮擋雪花。
小太監站在離宮的側門外,縮著脖子弓著背不斷地哈著氣,看樣已經等了她們一會兒了。見顧翡雀下了馬車,他才率領著其余宮俾小步趕上前來,一甩拂塵恭敬說道︰「奴才參見寶林娘娘。」
顧翡雀略一點頭,身旁的畫眉便替她問道︰「娘娘居所何在?」
「回娘娘,按照聖上的吩咐您居住在瀟水閣。娘娘,這瀟水閣依山臨水、景色旖旎,四邊還種了不少迎春。又因臨近幾處溫泉,土地比別的宮溫暖,所以花開得也要比別的宮早。」那小太監頓了頓,瞥了眼四下,見無什麼外人眼珠子遂滑溜一轉,輕聲對顧翡雀說道︰「娘娘,說句實在的。皇後娘娘所居的椒瀾宮雖然是奢華至極、金碧輝煌,卻離著聖上所居的日月同輝有一段距離,不比瀟水閣近在咫尺吶。」說完,還沖顧翡雀討好地擠眉弄眼了一番。
顧翡雀粲然一笑,說道︰「謝過公公,本宮知道了。」她不動聲色地用胳膊肘踫了踫畫眉,示意她賞些碎銀給這個小太監。畫眉微蹙著眉,給顧翡雀遞了個眼色;提示主子這個小太監只是做了份內的事用不著給賞。可在顧翡雀的一再堅持下,畫眉也只好沒脾氣地在心里笑笑,遂從隨身荷包里掏出一點碎銀遞與了那個小太監。
那小太監接到銀兩先是一怔,嘴里隨即忙不迭地謝起顧翡雀來。
顧翡雀轉身欲行,卻又突然想起了一事,因此急忙問那小太監說︰「你可知德妃娘娘所居何處?」
小太監一眨巴眼楮,立刻回到︰「德妃娘娘居住在松風水月,此刻應該已從西邊的側門進入離宮了。」
顧翡雀怔了怔。之前畫眉曾為她簡單地介紹過離宮,宮中妃嬪們大致的居所她都如數家珍,而且按她的猜測以司馬鸞碧的位分大概會居在地勢極佳、風景優異離日月同輝又近的清雲殿。可是,這松風水月卻是畫眉沒有提到過的。故此,顧翡雀不禁好奇地問那小太監︰「松風水月?那是何處?」
小太監嘴一歪,臉成苦瓜狀。「回娘娘那兒在離宮的西南角,在洞天福地之北,位置隱秘,原是一處書院。惠帝三子裕慶王曾在那兒吟詩作對。可是您也知道,這裕慶王實在是太過風流,不務正業,所以封王沒多久就觸怒了惠帝。結果惠帝一怒之下削了裕慶王的王位,將其過繼給了恆安王。這書院也就因此成了不祥之地。松風水月雖有茂林修竹、紅梅傲雪,卻是荒廢多年、無人打理。」
在听到‘無人打理’一詞後,顧翡雀忍不住月兌口而出,「那要讓姐姐怎麼住啊?」
「娘娘莫急,」小太監勸慰著說,「在德妃娘娘駕臨前,聖上已派人抓緊時間簡單的修葺過一番了。再者說,據奴才听的,這是德妃娘娘自己選的居所。」
「哦……」顧翡雀僵硬地點著頭,她知道依著她那位姐姐的脾氣的確能干出這事來。
不再多想,顧翡雀跟著引路的宮俾向瀟水閣走去。顧翡雀一路走走停停、左顧右盼,離宮中的怪石嶙峋、水木明瑟都教她流連忘返,挪不動腳步。幸虧有畫眉一路催著、勸著,她這才不情願地加快了步伐。
走著走著,顧翡雀突然止住了腳步。
「啊,啊——啊涕!」顧翡雀這一打噴嚏,可嚇壞了她身邊的畫眉。她將顧翡雀的披衣使勁裹緊後,轉身吩咐欣雲和馨雪。「欣雲、馨雪,你們兩個先趕去瀟水閣,把炭火燒旺。等過會兒娘娘去的時候能烤烤火。哦,對了!別忘了再煮一碗熱姜湯,記得要多放點紅糖。」
「是。」欣雲、馨雪二人行了個禮,便快速離開了。
顧翡雀掏出手帕擦了下凍得通紅的鼻頭,略帶哭腔地說︰「沒事沒事,我凍不著。」
「妹妹大冷天的怎麼杵在外頭?凍著了皇上可是要心疼的。」一個聲音突如其來地從顧翡雀背後竄出,使畫眉等人都暗暗吃了一驚。
顧翡雀一轉身便看見了身後的步輦。包裹在錦衣貂裘里的馮美人正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她的貼身侍婢正費力地撐著一把大油紙傘,遮擋著馮美人面前飄舞的雪花。除了抬步輦的四個腳夫,馮美人兩邊各有兩個束手而立的宮俾。馮美人如此陣勢實在少見,一是因為她位分不高,二是因為她並不受寵。但今日卻有所不同。
顧翡雀向她屈膝行禮,「寶林顧氏參見馮美人。」畫眉雖然跟著她一同行禮,動作卻甚是敷衍;她沒忘記馮美人之前對顧翡雀的刁難,所以現在再次面對馮美人的無事生非,便實在有些不滿了。
馮美人用鼻子哼了一聲,卻未對顧翡雀點頭還禮,只是語氣凌厲地嘲諷道︰「妹妹這是何故啊。你的禮我哪里受得起?萬一要是為此耽擱了妹妹回去烤火,使得妹妹受了風寒……嗨呀,皇上不還得直接把本宮打入冷宮啊。」
顧翡雀知曉馮美人這又是在拿她發脾氣,因此只是陪笑著回道︰「姐姐這麼說笑可真就折煞妹妹了。」畫眉知道顧翡雀此話只是應付,因為她听出顧翡雀口中的‘姐姐’、‘妹妹’與對德妃娘娘自稱‘姐妹’時的語氣有著天壤之別。
「哎……什麼折煞,妹妹何必自輕自賤吶?」馮美人有意將‘輕賤’二字的音兒咬得極重,這本就是她話里的原意。
如此鮮明的弦外之音,在場之人都听了出來。那些宮俾和腳夫不約而同地低下了頭、縮起了脖子;他們害怕兩位娘娘相爭,怒火中燒再殃及了他們這些無辜的‘池魚’。顧翡雀听到畫眉在身後方憤懣地喘著粗氣,擔心她怒極出語不敬,故立即回馮美人說︰「是,妹妹言語有失了。」
馮美人裝作沒听見,只是兀自撫了撫臃腫的衣衫下微微隆起的小月復。好半天才懶散地說道︰「走吧,本宮乏了。」
步輦從顧翡雀的身側緩緩行過。馮美人一行人剛走遠,畫眉便怒氣沖沖地數落起來︰「馮美人這又是耍得那兒陣威風啊?!不就是又懷上龍胎了嗎!怎麼就跟我們娘娘過不去了呢!」
「畫眉,別說了。馮美人懷了胎,難免思緒煩躁,能讓著她就盡量讓著吧。」嘴上是這麼說,可顧翡雀心里也的確有點疙疙瘩瘩的。此次來離宮這馮美人居然是和沈廷同乘一車而來。若是皇後也理所應當,可她只是個美人卻得此殊榮當真叫顧翡雀心生醋意。不過轉念又想,這是太後和皇後的意思,為了能讓馮美人盡量避免旅途顛簸以保護好她肚里的子嗣。
唉,那就痛快的忍下吧。顧翡雀在心里對自己說道。但是,令顧翡雀仍搞不明白的是,蘭靜公主百歲時她去探望馮美人,可那時的她不是這麼個態度呀?怎麼如今待她態度反差這麼大呢?難不成真如畫眉所說,是因為懷了龍胎而仗勢欺人?
一路上,顧翡雀不斷地想著,直到她跨入瀟水閣的殿門,邁進一片溫暖之中。
卸下披衣,抖淨殘雪,顧翡雀來到炭盆前坐下搓著手烤起了火。未等欣雲遞上熱姜湯,小順子就帶著溫熱的消息闖了進來。
「寶林娘娘,您準備一下,皇上一會兒前來用晚膳,留宿瀟水閣。」
顧翡雀喜上眉梢,對馮美人的怨氣也瞬間煙消雲散。只要有沈廷的愛,她可以忘乎所以。只要,有,沈廷……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