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下正是那乍暖還寒的早春時節,卻出乎意料的陽光燦爛,直直照得人心窩子里暖洋洋的,河岸兩旁團團簇簇的迎春花沐浴在碎金子般的陽光中,像金黃的瀑布一般,顯得嬌小甜美。遠處的山巒連綿起伏,點點綠意映著藍天白雲一同撒落在波光瀲灩的河面上。春光旖旎,一片寧靜安好。
透過交縱錯雜的桃花枝縫,隱隱可見一條蜿蜒曲折的石子路,盡處,一座小木屋立于馥郁花海。一個紫衣女子正百無聊賴得坐在大理石小凳上,一只手托腮撐在大理石桌上,一只手漫不經心的撥弄著近處的桃花枝。
這時節是我一年中最空閑的光景。吃過藍玥留下的飯菜,我心中煩悶,無心練武,便出來透氣,心中思酌著要不要趁她不在時偷偷溜下山去,可師兄的冷冷吩咐︰「沒有我的命令,你不可私自下山。」又讓我不得不放下心中不切實際的想法。五年來,我半步都沒離開過這座山。
細細算來我已經快要三四個月沒有見到師兄了,看來師兄與我這個師妹的感情看來也著實不怎麼樣。
這幾年師兄到我這里來的次數屈指可數,不僅每次所待時間不超過半個時辰,看著我的眼神,也是毫無半絲感情,不像藍玥說的有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不過也許是我想多了,師兄身為焱國四大幫派之一的天翊閣閣主,事務繁忙,也許一年兩三次的探望已是他百忙之中抽出來的了。
或者他是恨我是個拖油瓶,害死了他的師傅,我想如果當年爹不是為了保我,就憑爹的武功誰殺得了?這可不是我吹牛,師兄的武功據說不如爹的十分之一,可也是江湖之中少有的高手了。可每每問起我的爹到底是誰,藍玥總是支支吾吾,可世上能有如此之高武功的人必是鼎鼎有名的,更何況這人是天翊閣閣主的師傅。
藍月說五年前,我們家族是一個實實在在的名門望族。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這世上有誰有這個本事殺得了爹?又為什麼要殺爹?要置一個名門望族于死地必要付出很大的代價,事先種種周密算計,一步也錯不得,僅僅是因為什麼深仇大恨就使得那個人要冒如此之險殺爹滅族?這麼一想,又覺得自己之前的想法實是可笑,那個人早就千般算計好了,密密一張網,縱然沒有我,爹又怎能逃得出去,而自己能活到今天,實屬是幸運中的幸運。
而為何師兄不讓我下山,依藍玥的話說是因為江湖險惡,師兄怕我一個弱小女子萬一下山時遇到什麼危險,他無法和仙去的師傅交代。畢竟我是他師傅現在在這世上唯一的骨肉。可是這話你說給誰听她都不會信。
且不說天翊閣閣主的師妹當今世上有幾人敢動,就論我的武功能遇到什麼危險呢?倘若真是如此,閣主豈不是杞人憂天?唯一可能的是怕我听到關于當年的事,一個大家族的敗落史,就算經歷5年風吹日曬也不會讓人們失了談論它的樂趣。可是就算我知道了又如何,怕我會去報仇?那這五年里他又為何讓我勤加習武。暫不談這個,他也根本沒有理由剝奪我知道自己過去的權力。而且他如果真的不想讓我知道,大可以編造一段故事,或者不讓藍玥透露一個字給我,也好過讓人只知道一半的痛苦。我敢肯定,有一天他會把當年的事全都告訴我,只是現在還不到時候,又或者他會讓我自己去尋找答案。
後來的我只是唏噓,如果我當時看開了,覺得那早已是上輩子的事了,為何不放下?那樣也許有人會說我沒骨氣,但我想我以後的人生會活得更容易,更開心,畢竟對于一個什麼也不記得的人,干嘛要浪費時間知道已經過去了的事情,還不如重新做人來的爽快,尤其是知道那段記憶注定是個悲劇。
春風拂面,暖洋洋的讓我昏昏欲睡,恰恰此時,藍玥提著她的草籃回來了。
藍玥是我在13歲那年失去記憶後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
滅門之災後,我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高燒不退,師兄為了救我請來的眾多名醫都束手無措,就在我命懸一線,大家心灰意冷之際,原本早已隱居多年的醫聖獨孤子逸匆匆趕來這才保住了我一條性命。這也只能算我命大,藍玥說,要是獨孤子逸再晚來一步的話,或許就不會有現在的我,以後我也常常借此寬慰自己,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可是就算是神醫,到底也不是神仙,包括被世人封為醫聖的獨孤子逸。當年獨孤子逸雖然保住了我的命,我卻留下了一個後遺癥,便是遺失先前的記憶。
現在回憶當時,我被白紗布纏的結結實實,想來那時其他人定然支撐不住回自己的客房歇息去了,所以醒來時只見藍玥一人紅著眼眶守在我床前,已然一副心力憔悴的樣子,看到我睜開了眼楮,立即興奮地大吼大叫起來,聲音卻是沙啞。
我只覺得疼,撕心裂肺的疼。這滋味我現在還記憶猶新。
眾人听到藍玥的叫聲魚貫進入屋內,藍月握住我的手,哽咽著說︰「小姐,謝天謝地你終于醒了。」我略一皺眉,想開口說話,卻發不出聲音,身體沉重的不像自己的。
見我這副模樣,藍玥連忙起身,獨孤子逸坐在我身側,兩只手指搭在我的腕上,面上沒動靜,我卻感受到他似是松了極大一口氣,依舊淡淡地道︰「她已無大礙,好好靜養即可。一兩天之後就能說話了,如果沒有意外一年後就如常人一般。只是……以前的記憶怕是沒了。」
後來幾年與他熟絡起來,才知道他是個多麼自信的人,想來當年我的傷確實重極了,連他都沒幾分把握。而後再一次見到那樣的他,已是很久之後的事了。
起初沒有記憶的幾天里,我心中空落落的。獨孤子逸便安慰我,往事浮塵皆是過往,忘了也好。忘了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這世上千千萬萬個人,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忘記,卻忘不了,也舍不得忘,彼時他的眼望著天空,眼中似有一種難言的痛,在陽光的照耀下漸漸模糊,他整個人攏在太陽的光輝里,仿佛下一秒就會融化其中。
桃花隨風飄下,落在地上。他低下頭,望著靜靜躺在手心里的花瓣,良久,淡淡笑了,如同那桃花的味道,澀澀的,苦苦的。
我想,他一定有一段想要忘記又舍不得忘記的悲傷往事。
起初一年,他為了照顧我,就住在隔壁的客房里。後來我能蹦能跳了,他說自己喜歡清靜,就搬到在離我不遠的山腰那里,近期他去伊荒山頂研究那里的草藥,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他不在,我就更加無聊了。
隨著藍玥越走越近,她身後的人也漸漸清晰,一襲玄色長袍襯得他愈發俊朗。
我心中驚奇,緩緩起身,笑臉相迎︰「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