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都先議一議,看這件事情應該怎麼處置才好。」
兩江總督衙門內的簽押房內已是坐了四五個服s 不一的官員,一品大員、太子太保、總督曾國荃端坐在自己的座椅上,正緩緩揭開杯蓋,輕輕刮了刮水面上的茶沫,小小地抿了一口,然後掃視了一眼廳內數人。
這幾個都是在江寧城內任職,接到自己的命令而匆忙趕來的部下,有一直跟隨自己起于湘贛征戰多年的心月復愛將,也有是近年來招入府內參贊軍務的幕僚,總之,都是自己人,在曾國荃看來,機密事自然是要自家人關起門來商量為好。
身為首席襄贊軍務的袁樹勛在看完劉坤一的電報和剛剛收到的京城軍機處的急電,心中已經有了大概,于是便首先開口說道︰「大人,這件事情有些奇怪,您說,洋人在南洋爭奪肥肉,本來是沒咱們的事情,可是偏偏花旗國居然邀請我們一道去分一杯羹,看來洋人內部並非鐵板一塊,遇到好處,一個個也是如同餓狼般,你爭我奪的,這回估計是花旗國出了兵,但沒撈到什麼好處,想多拉一個幫手罷了。」
「朝廷估計也看到了這點,但又不能不賣洋人面子,但現在的旨意竟然是讓我們同劉坤一劉大人會商?這就有點意思了,擺明了這是李合肥不願意接這燙手的山芋,把這副挑子撂到南邊,推我們做擋箭牌。」
話音剛落,一旁的江寧總兵劉沅發便接口說道︰「袁先生說的是客氣話,照我說,這就是李合肥膽小怕事,見到南洋出亂子,各國兵艦齊聚宿務,就不敢出頭為南洋華人出頭了,哼…哼,去年還有上上年,北洋水師還南下宣慰來著,噢,缺錢花了,就去南邊轉上一圈,撈夠了就回來,現在人家有難了,就變成縮頭烏龜了,這是朝廷一品大員能干出來的?」
劉沅發咽了口吐沫繼續道,「這種事,別說其他人,就連那些見錢眼開的商賈都做不出,至于朝廷,娘們和毛孩子當家,能有什麼出息….得,瞧我這張嘴…我是個粗人,不懂其它,只要九帥您下令,我帶著兄弟們就是搭上招商局的商船,我都敢去南洋,會一會那幫洋鬼子,我就不信,他娘的我手里也有洋槍洋炮,怕他個球。」
這一頓話,把直隸總督李鴻章一頓好損,也順帶著罵了當今太後慈禧和皇帝光緒,話也確實有幾分道理,但最後一句話卻是讓其余幾個人偷笑不已。
曾國荃也起身拿起桌上的蒲扇指著劉沅發笑罵道︰「你這條老狗,就知道打打殺殺,長毛都覆滅二十多年了,還一直是這個脾氣,我說你的考語怎麼一直不太好,我這府里上奏保薦的名單一直都有你,但總是被吏部劃掉,你啊…你,得空先管好自己這張嘴。」
劉沅發跟了曾國藩、曾國荃兩兄弟大半輩子,早就被罵皮了,根本毫不在乎地回答道︰「只要跟著九帥,有肉吃有酒喝,就行了,能安安穩穩活到現在,已經是老天眷顧,我不想那麼多。」
一句話勾動了曾國荃的心思,他長嘆一聲,說道︰「自長毛作亂,我隨羅山先生、兄長起兵抗敵,大小戰斗何止百起,期間折損的兄弟十之仈ji ,好不容易過些太平r 子,活下來的隱疾復發而去世的又佔了大半,現在能陪我飲酒的老人們大概也不足二十之數了。」說完,已是老淚縱橫。
沒想到自己一番話讓九帥如此傷感,劉沅發不免有些訕訕,與其余人一頓好勸,才讓曾國荃恢復平靜。
曾國荃半響才自我解嘲道︰「人老了,想起以前的事情有些傷感,你們可不能傳出去。」其余人都趕緊答應。
「既然李合肥不願意派人派兵,那麼由我夾袋里出人,再讓劉坤一出兵艦,前往南洋,你們看如何?」曾國荃突然把話題說道了公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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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r ,上海道聶緝很是有些心煩,自己的頂頭上司又是自家夫人的親叔父兩江總督曾國荃行文過來,推薦他前往南洋參與宿務事件的調解,據說京城的美國公使會一同前去,兩廣總督劉坤一則派了廣東水師的新銳兵艦「廣甲」號作為專船。
曾國荃在公文所附的密件中囑咐聶緝到了南洋務必不得墮了中國人威風,盡量為南洋華人爭取一些權利。
本身作為洋務派中堅分子的聶緝也存了同樣的心思,他一直同j ng通洋務的駐英國二等參贊黃遵憲等人來往密切,早就在各種場合呼吁朝廷應早r 在新加坡設立總領事館,盡力保護中國僑民。
而兩廣總督劉坤一在正式向朝廷推薦聶緝之後,也給聶緝寫了一封信,信中所說與曾國荃大致相同。收到兩位封疆大吏的信件,聶緝本是信心滿滿,想著這次去南洋是應列強之一的美國邀請,又有國內兩位大佬的支持,還有新銳兵艦護送,自然想著在宿務施展一下拳腳,幫當地的華人一把。也好好撫慰一下南洋僑民的拳拳愛國之心。
可是等到朝廷的明詔一到,聶緝就傻眼了,這份詔令里說的很清楚,此次前去南洋,務必約束彼地存留不歸者,提防心懷不軌之人,切勿生事,雲雲。要是完全按照朝廷的意思,那麼自己去南洋就只能當著看客瞧瞧熱鬧罷了。
可是聶緝心里一直不忿,按照各種渠道的消息來看,這次宿務事件南洋的華人是出了大力的,但居然被完全排除在瓜分利益的圈子以外,這讓身在上海的聶緝都有些替南洋華人不甘心,但又不敢公開違逆旨意,所以一直有些悶悶不樂。
整個下午,聶緝就一直在書房內走走停停,長吁短嘆,甚至都忘了用晚飯,就連自己夫人曾紀芬端了重新熱好的飯菜進來都不知道。
曾紀芬對于聶家來說來頭極大,但她秉承曾國藩的教誨,絲毫不敢展示大家千金小姐的嬌縱習慣,相夫教子,侍奉翁姑,和睦親鄰,作得中規中矩,所以夫妻感情一直極好,今r 見自己丈夫一直眉頭緊鎖,心里也猜到幾分。
在輕輕把端盤放在桌上之後,曾紀芬便柔聲對聶緝說道︰「老爺,你是不是為南洋的事情煩惱?妾身倒是有些想法,不知道該不該說。」
聶緝知道自己夫人從小深受曾國藩的教誨,加之耳濡目染,其見識甚至遠超眾多官場中人,此時听到曾紀芬有辦法,已是欣喜不已,連忙上去抓住自家夫人的手連聲道︰「快說,夫人快說來參詳參詳。」
曾紀芬卻是不緊不慢地拉著丈夫一起坐下才說道︰「老爺你不過是一個正四品官員,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再加上朝廷自己不願意出面,就連你這個欽差進京面聖這這一步都省了,只讓劉大人推薦一個人去南洋宣慰,就已經顯出朝廷那里對南洋事務不甚上心,所以詔書里的話大可不必理會,正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可知九叔推薦你的用意?為何劉大人也力薦你去南洋?」
聶緝听到這里剛要開口,曾紀芬卻抬手阻止了他,繼續道︰「就因為你懂洋務,與洋人交往甚多,了解各國情勢,這是其一。」
「其二,你是湘人,而無論是南洋傳聞還是滬上報紙里都說,宿務帶頭抗擊西班牙人的林瑞就是湘人,你也知道,中國自古以來就有地域隔閡陋見,在南洋更是如此,同鄉之人自然會更親近些,差事也會辦的更順暢些。」
「其三,老爺你埋頭苦干、勇于任事,兩江無出其右,所以才挑中了你。至于去南洋後,如何與各國周旋,老爺大可不過多憂慮,去了南洋不必事事出面,只須暗交當地華人,關鍵時施以援手便可。如果能從各國口中爭得一份羹,自然朝廷面上有光,老爺自然立功,而南洋華僑也必然感激不盡;如果各國蠻橫,南洋華人知我已經盡力,自然不會怨恨,朝廷明詔,誰都看得清楚,老爺盡可以對得起自己良心。總之,見機行事,暗度陳倉。」
「妾身一番胡言亂語,老爺可別當真了。」曾紀芬說完,卻是莞爾一笑,謙虛起來。
聶緝听了心胸豁然開朗,大笑說道︰「得妻如此,夫復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