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睡暖床輾轉難眠頂嚴寒雪夜戲水
除夕,張重天一家吃年夜飯,為兒女婚事出現分歧,弄得不歡而散。兩老兩小各人躺在自己的床鋪上想著各人的心事。兩間矮房子像裝滿了火藥那樣,一觸即會爆炸。
北風呼嘯著,雪花普天蓋地飄舞。皚皚的大地,一片皆白。風如小刀子那樣鋒利,刮在臉上一定生痛。村邊暴吼的縣江變成了長長的冰帶,洪郎潭水面晶瑩閃亮,似鏡子般耀眼。張重天家里人早早鑽入被窩。大路小道上也沒有一個人影,幾只凍得發抖的麻雀在張重天門前雪地上蹦來跳去,嘰啁覓食。它們一會兒飛向天邊,一會兒又落在大雪覆蓋的破草房檐下。
長汀子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他想起自己轉世在奉化「妙林十八村」,義父張重天把他養大ch ngr n,點水之恩,理當涌泉相報。父母出于好心,要他成家立業,與妹妹張芸芸成親,如若不與張芸芸結婚,也要逼他與豆腐嫂的表妹完婚。兩老一錘定音,絲毫沒有旋轉余地,實在令他難以忍受。他不能違背佛規。兄妹倉促結婚,不是讓天下人笑話嗎?事情還沒辦,豆腐嫂的嘴里已說出「自產自銷」的諷涼話。如果听父母之言,辦了婚事,自然少一場風波。可他不是一般凡夫俗子,早已月兌離塵世。佛家弟子不許結婚,他不想成婚。如何讓父母滿意,而又不成親呢?他輾轉翻側,徹夜難寐,想不出兩全其美之計。在這進退兩難之時,他想用非常人之舉,告訴親朋好友以及村里人。不是他有意違抗父母之命,而是他不能象一般男子那樣婚配。他刻指一算,今夜三更時分,是他遁入佛門之時。于是,便悄悄起床,穿好衣服,腳著草鞋,背起師父贈送的那只布袋,悄悄走出家門。
那張重天夫婦倆與兒子斗了幾句嘴後,回到房間,躺在床上也沒睡著。老兩口你一言我一語,邊交談邊嘆息命苦,埋怨兒子不听話。張重天坐起來,吸著老煙,嗆得竇氏不停咳嗽,弄得隔壁女兒張芸芸也睜著眼楮盯著天花板出神。
張重天磕罷煙灰,嘆口氣道︰「唉,你說咋辦,動動腦子呀!」
「好啦,別想東愁西了,睡吧,睡吧,我能想出什麼?要我說,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門自會直。時辰一到,叫他倆拜過天地,小夫妻雙雙入洞房,過了花燭之夜,管他東南西北。」
「要是他不告而別呢,要是他頂著不拜天地呢,要是他自尋短見呢,要是他出手與與咱們打架呢?」
「哎呀,那有這麼多‘要是’?他不拜天地就不拜好了,怕芸芸嫁不出去?我芸芸比豆腐嫂表妹強多了。我才不想那麼多。你呀,不想想,這人呢,就這麼著,你越想,r 子越無法過了,不想它,天天也就湊乎著打發過去。我說你呀,身上的病就是想出來的,不要想它,听天由命,就算咱倆當年沒養他,白辛苦一場好了。」
張重天道︰「不是他相不中芸芸,更不是心中有豆腐嫂表妹。我發現他有點不近女s ,見到女子,避得遠遠的,十分怕羞。要是別的男人,到了十八歲,看到漂亮女人,都知道看幾眼,他與別人不同,見了女人,矮三分似的,不是臉紅怕羞,就是避得遠遠的。他呀,來得怪不怪?說不定去得也奇怪。」竇氏不同中意丈夫的想法,反駁道︰
「你呀,都大把年紀了,這點理都不懂,那個孩童不怕羞的?十八歲怎麼啦?我到你家里,洞房那夜,你不也不敢跟我說句話嗎?」
兩人正嘀咕著,張芸芸豎起耳朵听見長汀子起床,走出門外。她窺視著他的背影,想把他喊住,見他已經走遠,怕驚動父母,便偷偷跟了出來,緊盯在後邊。她看見長汀子往洪郎潭方向走去。
長汀子沒有發現他的妹妹盯在背後,便z y u自在地走近洪郎潭。他頂著風雪,站在潭邊朝著深深的潭水發愣。然後,抬頭看著遍地白雪。那茫茫天地,灰白蒙朧的世界,觸動了他的心。他覺得此刻才真正z y u,毫無約束。頓時,雙手合十,面對蒼天默念︰
「非聖非凡復若乎,不強分別聖情孤;
無價心珠本圓淨,凡是異相妄空呼……」
念畢,他月兌去身上所有衣衫和腳上的草鞋,放下布袋以及從空中掉下的那根禪杖,跳入冰水中。他鑽入冰層,向洪郎潭中最深的地方游去。那里雖然也已結冰,但很薄,薄薄的冰面仍然有旋渦。長汀子順著旋渦游動了幾圈。不一會,身影消失在灰蒙蒙的水面。
張芸芸跟著長汀子,發現哥哥光著身子往潭水里跳,以為自尋短見,嚇得身子顫動,雙腳打滑,坐在雪地上起不來。她使勁朝著長汀子放衣服的地方爬去。抓到他的衣服、布袋、禪杖和草鞋,硬是站了起來,急著往家里跑,還沒跑進門,腦袋「 」的一聲撞在門框上……
洪郎潭是東海ch o水與奉化縣江上游山水回攏危險處。兩水混白相交,形成一條水線,一邊是碧綠深潭,另一邊是混黃污濁,潭深不見底。洪水急浪在潭里形成旋渦,潭中間人畜進不得,進入旋渦中,沉入水底,別再上來。古往今來不知有多少善水者被旋渦卷入。長汀人早有傳說,說起此潭是東海龍王第九個兒子敖牙住地,水面經常現出龍影爪角,人听了無不毛骨凜然。因此,村人走到潭邊,望而生畏。
只有長汀子與眾不同,他在飛雪之夜,孤身一人跳入潭中,在冰水里翱游。他游啊游,直游得渾身躁熱,游得z y u安閑,游得忘情忘形。從水底漂上水面,面朝著天際,仰視天空,分外舒暢,看到天空中諸佛飄緲而過,消閑自在。想到家事,他覺得十分可笑。他心不在焉地撥弄著冰塊,一個水底鑽,腦袋朝下,輕松地鑽入水底。
話說水底龍宮里的敖牙坐在龍廷里,由龍女陪伴對酒當歌。忽然發現水面有人,在如此寒冷之夜,竟然有誰攪動他安靜龍宮呢?心里有點生氣。他信步走出龍宮,打量來人,不看則已,一看嚇得連忙跪伏在地,哀求道︰「小的該死,不知大佛來此,有失遠迎,求彌勒大佛恕罪。」
長汀子連忙施禮道︰「龍王聖地,不意前來,多有冒犯。當年,幸虧你將我送到此處轉世,恩重如山,回兜率宮後,必然報應。今我六根將斷,不久遁入佛門,故來此告之。我在長汀村,留下許多足跡,父老鄉親對我不薄。從今後,凡長汀和周邊人在此洗滌,不可無故遭受劫難。切記,切記!」
敖牙點頭稱是,叩了幾下頭站起,將長汀子扶進龍廷。
長汀子看著龍廷金碧輝煌,別有一翻天地。十多個能歌善舞的靚麗女子正在吹簫練舞,琴瑟箏鼓聲聲入耳,見殿里擺著幾桌酒宴,杯盤狼藉,邊上堆放著串串金銀珠寶和已霉爛掉的五谷。便笑問道︰「你個小小的下榻之處,算不上什麼龍宮,居然這般排場,看來你活得太自在消閑了,前世修來的好福份呀,請問,這些所貢之物來自何方?」
敖牙得意地回道︰「取之于民,當方土地安時進貢。」
長汀子長嘆道︰「唉,你有所不知,民間金銀珠寶和五谷,來之不易!不知要化多少心血和汗水才能換取,你等游手好閑,坐享其成,卻無故揮霍浪費,天理何在?」
敖牙笑道︰「大佛之言差矣,我化銷這些五谷與銀兩,都是經過推算的,每年有規定數額,如果今年不化銷,明年不會有這許多貢品。與其明年減少貢品,倒不如今年多揮霍一些,明年還可能增加數額,反正到時候當方土地會按規定進貢。」
長汀子听後,氣得喝道︰「轉告土地老爺,不要再無止境搜刮民財。如有違令,罰二百鐵杖,減去兩百年修果!」說罷,離開龍廷。
敖牙不敢怠慢,連忙緊跟在後,送出水面。
張芸芸腦袋撞在門框上,驚醒了張重天夫婦倆。竇氏從床上下來開門,驚問道︰「如此寒冷天氣,不好好在家睡覺,起來大呼小嚷的,有啥事情?」
「姆媽,不好了,哥哥他,他跳進洪郎潭,沉到水底里去了。快去救救他,趕緊把他撈上來。不然,他不被淹死,也要活活凍死的。」
「這小子,你看看說出事真出事了,孽樁啊!」躺在床上的張重天慌了手腳,連忙坐起來。他沒地方出氣似的,指著女兒罵︰
「你,你,你個不慌事的丫頭,怎不早點說?」
「阿爸,我,我,我也是……」
「老天哪,早知今r ,何必當初啊?」急得張重天怨聲載道,他披著上衣,提把鋤頭,沖出門外,直撲洪郎潭,邊跑邊喊︰「瘋了,瘋了,長汀子,你真瘋了……」
竇氏顛著小腳,跟在丈夫後邊,邁一步打一下滑,跌倒爬起,爬起又跌倒。幸虧有女兒攙撫,才走完這段漫漫雪路。
張重天老兩口走到潭邊,看見長汀子已上岸,坐在雪地里,雙手抓著白雪在身上使勁擦著,拭得黑乎乎的身子發紅,他邊拭邊笑道︰「阿爸,姆媽,天這麼冷,不在家睡覺,跑這做啥?」
「做啥,你不清楚,還要問嗎?」這句話,張重天不是從嘴里說出來的,而是拼著老命從喉嚨管里喊出的。
「兒啊,你這是何苦呢?快回家吧,往後別這樣了。」竇氏擦著淚規勸。
「哥,我看你越來越不象話了,竟然連命都不要。」張芸芸氣得身子打抖,慌忙將手里的衣服披在長汀子身上。
「反正睡不著,出來洗個澡。你們不知道嗎,入冬以來,我忙得沒好好洗個澡呢!」長汀子笑著辯解。
張重天道︰「快回家,快快回家,別凍壞身體,不要以為家里今年收成好,賺了點錢,病了有錢治療,那些錢是給你倆辦大事的。」說得長汀子低下頭,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
長汀子伸手拿衣服,不見了布袋,大聲喊道︰「誰拿走我袋子,快拿回來。」
張芸芸忙回道︰「我怕被人拿跑。剛才把它送回家里了。你等著,我馬上去拿來。」她急忙跑回家取袋子。路上,她悟出個道理,這個袋子好象是哥哥的命根子。他隨時帶在身邊,始終不離開。對了,哥哥沒有這個布袋,恐怕不會出什麼怪事了。于是,她想方設法藏起這只袋子,想以此治服長汀子,讓他倆順順當當完婚。她走一路,想一路,想了好久,才下了決心,一定要把這個該死的布袋處理掉。否則,這個家不會安寧。
張重天夫妻倆催兒子趕緊穿衣服,長汀子見妹妹去了這麼久還沒把他的布袋拿來,心里十分焦急,他不緊不慢地披著衣服。竇工走過去,要幫長汀子穿衣,長汀子笑道︰「姆媽,我都十八了,還要給我穿衣服嗎?」
「你十八歲了,不如八個月聰明。那時,要你笑會笑,叫你別哭,你不哭,多听話!現在,你不但不听話,還想氣氣我與你姆媽。長汀子,阿爸對你越來越不認識了。」
竇氏拉了丈夫一把,制止道︰「好啦,還說這些做啥?兒啊,你也別瞞阿爸與姆媽了,是不是真想豆腐嫂表妹?」
長汀子沒听見似的,他穿好衣服,光著腳板往家里走。走了幾步,伸手扶著竇氏道︰「姆媽,小心滑倒。」
三人走回家,迎面踫到張芸芸,長汀子大聲問道︰「哎,妹妹,我的布袋呢,拿來給我。」
張芸芸把布袋藏在身後道︰「哥,我把你的布袋拿回家,記得放在桌上,剛才找遍了所有地方不知布袋到哪里去了,如何是好?」
「那咋行?去,去,快去找回來,你不把我的布袋找到,從今後,我不認你這個妹妹了,听見沒有,快去呀!」
張芸芸氣得將布袋一把擲在長汀子臉上,氣嘟嘟道︰「一個破布袋,啥了不起的,拿去!」
長汀子接過布袋,仔細看了一下,對張芸芸笑道︰「嘿嘿,這還差不多。芸芸,你才是哥哥的好妹妹。」說後,扶著竇氏走進家。
第十六回
藏珍寶絞盡腦汁攜布袋悄然離家
大雪飛舞中,張重天一家四人走回家。盡管張芸芸把布袋交給長汀子,但他從她的眼神里發現,妹妹要在他的布袋上做文章。他坐在凳子上,接過妹妹手里的拭巾,拭著臉上和身上的雪花,將拭巾遞還張芸芸後,笑著念起來︰
「人能私道道分明,無量清高稱道情。
攜錦菲登故國路,莫愁諸處不聞聲……」
念畢,又笑出聲,張重天以為長汀子已經瘋顛,不便剌激他。只求他跟女兒太太平平結婚,便是上上大吉了。所以,他看見兒子這樣瘋顛的樣子,仍然不予計較,卻拍拍他的肩膀道︰「好啦,你澡也洗過了,該歇息了。」
跟在後邊的竇氏累得一坐下,她斷斷續續吩咐女兒快去地里拔些大蔥來,從灶頭底下找些生姜,洗淨切片,燒碗姜湯給兒子御寒。
「姆媽,天還沒亮,地里大蔥哪里看得到?」
「去吧,去吧,雪地里什麼都能看見。」
「要這些東西做啥?」
「傻孩子,紅糖、蔥白、生姜一道放鍋里煮,熬成湯,喝下暖暖身子。趕緊燒一大碗,讓你哥哥喝下,他呀,弄不好已凍出病來了。」
「姆媽,他自作自受,生了病,是他自己尋的。怪不得咱們。」
「哎呀,你少說句好不好,快去啊。」
張芸芸生氣地走出門,她走進自家菜園里,在雪堆里尋找了好久,才拔了把大蔥回來。按照竇氏吩咐,燒好湯,盛了一大碗,放在母親跟前後,回自己的房間。
竇氏捧著碗,推開長汀子房門,輕聲道︰「兒啊,天這麼冷,你都不覺得嗎?快,快喝下這碗姜湯吧。」
「姆媽,這十八年,你覺得兒子這麼嬌慣嗎?你們之心我都知道。可是,你們不清楚我來自何方,以後去往何處?」隔壁的張芸芸听見長汀子這麼說,氣得沖過來。插話道︰
「哥,那你告訴我們,你來自何處,去往何方呀?」
「妹妹,我早說過,我嘛,從來的地方來,往去的地方去!」
一直坐著抽悶煙的張重天煙筒在桌上敲得「 」響,他板起臉道︰「好啦,都別說了,就當沒這回事。」走到長汀子跟前,用教訓的口吻說︰「你馬上娶媳婦做新郎了,不要再這樣瘋瘋顛顛的,懂嗎?你呀,要為阿爸和姆媽想想,為了你,我們用心良苦啊。你想過沒有,我們指望把你養成這副樣子嗎?你要給阿爸和你姆媽爭口氣呀。」說得老淚橫流。
長汀子連忙站起,象小時候撒嬌那樣抱住張重天的脖子,嘻嘻笑道︰「阿爸,你說的我都懂,只可惜,我無法照你說的去做。」
張重天早已擦覺兒子心態變化,沒有點開而已。他以為兒子的變化是這只布袋所致。因此,他既感激那個救兒子一命的老和尚,又怨該死的和尚送給兒子這個布袋,好端端的家弄得不安寧。他氣憤地一拍桌子︰「芸芸,把你哥背在身上的那個破布袋拿去給我燒掉。」
長汀子連忙將布袋抓在手里,央求道︰「阿爸,使不得,斷然使不得的啊。」
張芸芸瞧著長汀子。從懂事至今,很少跟哥哥紅臉、爭吵,她清楚自己從小是哥哥抱大,與哥哥既是兄妹,又是未來的夫妻。她指望哥哥能按照父母的話去做,不要弄得家里不寧靜。沒想到,她無法領悟心目中的哥哥竟然是這樣,她傷心、憂慮極了,她不知道如何對付哥哥。父親的話證實了她對布袋的疑慮是有道理的。她想除去哥哥身上的布袋,而又擔心奪下布袋後,哥哥會不會真要出家呢?萬一翻臉,兄妹之情破裂,他氣得出家修道,一家人如何過r 子?張芸芸猶豫不決。她不願得罪阿爸,也不想得罪哥哥。她急得沒了法子,哭喊道︰「哥哥,你怎麼變成這樣啊,變得我都不認識了哇,哥哥哇,你不要這樣,哥哥,我受不了哇……哥哥呀……」哭著跑回房間,獨自飲泣。
從此,長汀子一舉一動,受到張重天老兩口和張芸芸的監視,監視最嚴的是妹妹張芸芸。只許他在家里走動,出房間都要經她允許。長汀子覺察自己的行為已引起親人們j ng覺。他那樂觀嘻笑,被他們曲解為瘋顛。此刻,只有他心里清楚,親情將滅,六根當斷,與家里人該分道揚鑣了。他在心里作了充分準備。離家是他必經之路。但這個家,他生活了近18個年頭。在這兩間矮屋里,他與父母親及妹妹經受了多少風風雨雨?他心中有著割不斷理還亂的情絲,千絲萬縷的恩怨糾纏一起,令他忍痛割裂。這一情網,非平常生活羈絆,而是他與凡塵必須最後撕開。他走回房間,為了保護好他的布袋。他重新念起師父教誨的偈語︰
「我有一布袋,虛實無掛礙,
展開遍四方,入時觀自在。
吾有一軀佛,世人皆不識。
不塑亦不裝,不雕亦不刻。
無一點灰泥,無一點彩s 。
入畫畫不成,賊偷偷不得。
體相本自然,清淨非拂拭。
雖然一軀體,分身千百億。」
長汀子念畢,知道布袋再也不會離他而去,不管別人將毀壞、盜竊。布袋與他的身體連結在一起。他稍自平靜了許多,見妹妹芸芸不聲不響走進他的房間。他連忙站起來,對她笑道︰「妹妹,有事嗎?」
張芸芸見他這般親熱,昨夜的事沒發生過一般,也跟著笑道︰「哥,最近,我看你經常中魔。你與姆媽都信佛,不好到奉化錦屏山腳寺廟燒香點燭,求菩薩保佑,消災避難嗎?」
她說的這話,長汀子听得進。他是需要出去轉轉散散心;他愛听木魚聲及和尚念佛聲,最喜歡聞香火氣息。再說,他即刻離家,與姆媽在一起的r 子不會多了。自己一旦離卻親人,此生很難再相逢。他瞧著張芸芸開懷大笑道︰「妹妹,姆媽喜歡我陪她去嗎?」
張芸芸笑道︰「你糊涂了是不是?姆媽去佛寺,那一次不帶你去?她不喜歡我跟著,說我與佛無緣。我呀,沒像你整天阿彌陀佛不離口,姆媽說我與佛無緣,就算無緣吧,我暫時還不想修行,不想上天做菩薩。」
長汀子一直相信他妹妹,笑道︰「妹妹,你還不懂,佛在我心中,也在你心中。世間不管何人,心心心都是佛,好好修行,一定成佛。哎,不說這些了,你快告訴姆媽,我現在就想去寺廟里燒香。」
張芸芸也裝起笑臉道︰「哥,你去可以,但必須把身上的布袋放家里。不然,你獨自一人跑走,姆媽怎麼攔得住你呀。」
長汀子知道張芸芸心中有詐,但他知道布袋不會離開他了。就大大方方地把布袋交給張芸芸道︰「你呀,不相信我,我會跑嗎,跑哪里去?也好,我把布袋交給你,你保管好它。這下你放心了吧?哎,你可得听著,不許丟失,它是我的命根子。你若丟了它,我可對你不客氣。」
張芸芸接過布袋,走出長汀子房間。竇氏從外面進來,看到女兒手里拿著布袋,知道長汀子已經上他們設下的圈套,朝著長汀子喊︰「兒啊,高興與姆媽一起去封山禪寺燒香點燭嗎?你若願意陪姆媽去,這就走。」
長汀子走出房間,拿著香燭,帶頭出門。竇氏邁著小腳,一步一搖跟在後邊。他見姆媽走路如此艱難,咧著嘴笑道︰「姆媽,你拿香燭,我背你吧。」
竇氏推辭道︰「這哪成?姆媽還沒老成這樣。你背我燒香,這不是對菩薩三心兩意嗎?我自己走。這樣,對菩薩虔誠。」
長汀子不等竇氏說完,背起她就走。竇氏在長汀子的背上喊︰「放下來。你給我放下來,讓我自己走吧。」
長汀子笑道︰「不礙事,不礙事的。那年,我生病,師父給我醫好毛病,他那天夜里回天宮,我也是這樣背師父去錦屏山的。」
竇氏在兒子背上問道︰「你師父,誰是你師父?」
長汀子知道自己泄露天機,當即扯開話題道︰「姆媽,你帶我燒香拜佛,你就是我師父,說不定以後還是我的施主呢!」
竇氏笑道︰「又說瘋話了,姆媽是姆媽,師父是師父,施主是施主,不能混同,你說什麼呀?又不是出家人。長汀子,你不可胡思亂想,要是阿爸听了,他會生氣的。」
長汀子點頭笑道︰「知道,知道。」
母子倆這樣說說笑笑,背背走走,走走停停,很快走到錦屏山封山禪寺。他們走進寺院大門,方丈已等在那里。竇氏疑問道︰「師父,你怎麼知道我們會來燒香?」
方丈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不瞞施主說,昨夜,我做了個夢,夢見一個比丘轉告我,說今天有大佛來寺院,要我大清早洗掃寺院,拭洗神像,迎接大佛到來。因此,等在這里多時,原來是你母子倆,你們是老施主了。來,進來吧,里面請坐。」
竇氏听了方丈的話,笑道︰「你們出家人,一心想菩薩,夢里想的也是佛,把我母子倆當作大佛。阿彌陀佛,折剎我們了。」
方丈早認識長汀子,尤其是第一次看見他就覺得也不同于一般施主。那次,他還是個四五歲的小孩,竟然能背出連方丈都听不懂的佛經。如果沒有深厚的佛x ng,怎麼可能背出這些呢?所以,當他看見長汀子背著竇氏進寺,便想起昨晚的夢境,對長汀子母子倆格外熱情。
竇氏拜佛,十分虔誠,每尊菩薩前都插上清香。長汀子趁他母親拜佛之機,打听方丈道︰「師父,你這里收留出家人嗎?」
方丈笑著反問道︰「此話怎講?」
「我想出家。」
方丈笑著搖手道︰施主,你還是陪同你母親燒香點燭吧。修行成佛,不是十天半月能出真果的,來r 方長。」
「說的是。」
兩人說著走到佛祖神像跟前,長汀子站著仔細端詳,口里默念著︰
「諸佛常居清淨剎,受用報體量無窮;
凡夫俗眼未曾識,為現千尺一金軀;
眾生視之無厭足,令知業界現閻浮;
但能听經勒誦法,逍遙定往兜率宮。」
方丈听後,當即笑道︰「果真夢中之奇事了。」說罷,拉著長汀子往方丈室走去。兩人坐在那里敘談,談得十分投機,直到竇氏在門外催促他回家,才從方丈室走出來。
長汀子扶著竇氏出寺廟大門,走不了半里路程,又背著姆媽回家。兩人走回村,竇氏踫見一個很要好的香客,對方硬是拉她進屋坐坐,竇氏吩咐長汀子先回家,自己走進門。
回到家,長汀子心里一直沉思著與錦山寺廟方丈談話內容。他決意出家。所以,他踏進門檻就喊︰「芸芸,你在哪里?」不見回音,便悄悄走進她的房間尋找布袋。他翻遍了床頭、桌子和箱櫃,沒有看見。焦急得跑出門外,才出門,看見妹妹與豆腐嫂從大路走來,他開口問道︰「芸芸,叫你保管的布袋呢?」
張芸芸沒好氣地回道︰「不就是一個破布袋嘛,早給我丟垃圾堆里了。」
長汀子焦急地追問︰「你說得好笑,怎麼能把它丟了呢?快說,你把它丟哪里了?去把它揀回來。」
張芸芸見長汀子如此焦急,覺得可笑。便笑道︰「哥,要布袋不可能了,實話對你說吧,我把它燒了。為什麼燒掉它,你自己也知道。你整天念經拜佛,裝神弄鬼的,叫人看了寒磣。我燒掉你的布袋,你不會再提出家了吧?」說著,與豆腐嫂嘻嘻哈哈跑走。
長汀子不慌不忙地走回房間,走到門邊,轉回頭朝著張芸芸的背影大聲地喊道︰「妹妹,我算看透你了,你騙我一時,騙不了我一生,咱兄妹之情已斷。」說後,邊整東西邊口中念念有詞。不一會,面前出現了布袋。他把東西裝入袋,趁他們都不在家,悄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