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回
蔣摩訶求助師父小作頭調笑活佛
布袋和尚召集天下高僧于雪竇寺,跟他們正談得投機。突然,蔣摩訶派人找他。要他趕緊到溪口有急事商量。
話說蔣摩訶久未見到師父布袋和尚,心里十分想念。他干完家里農活,從岳林寺到雪竇寺,途經溪口剡溪旁邊,發現有塊風水寶地。因此,他將家里所有積蓄,把這個地方買下,造了幾間房子,並把應家山老家所有房產、田地出賣。把東西搬到新居。同時,還在溪口購買了幾十畝水田。在武嶺墩,他按照布袋和尚的意思,對老廟作了擴建和修繕,供過往香客落腳住宿。從此,上雪竇寺燒香點燭的人越來越多,蔣摩訶的名聲也越傳越廣。然而,人一出了名,難免有人嫉妒,而妒忌是小人的天x ng。有個鄰居眼紅,覺得一個外鄉之人,既然出了家。憑什麼到溪口買田購房?便書寫狀子,告到縣堂,指控蔣摩訶侵吞他人財產,要求知縣老爺整治他,提出與他對簿公堂。還哄動一些人拆除武嶺頭小廟,恢復原先亂石擋路,荊剌叢生的狀態。這些無理要求,令蔣摩訶無法接受。他考慮再三,準備出庭辯解。由知縣判決。但是,出家人打官司,千條理萬條理,不知內情的人听起來覺得不是個理。蔣摩訶權衡再三,拿不定主意,急需找布袋和尚商量。
布袋和尚到達溪口,走進蔣摩訶家。師徒相見,自然欣喜。蔣摩訶連忙倒水,把一張最好的藤椅端到布袋和尚面前,給他受用。布袋和尚坐在藤椅上,挺著肚皮,仰著胖胖的大腦袋,覺得很不舒服。笑著站起道︰「貧僧是坐硬木板凳的命,這等清福享不得。」
兩人說得倒也投機,說得蔣摩訶愁眉舒展,笑聲不斷。蔣摩訶在高興時,說起家中遇難之事。布袋和尚听後,只顧笑,不說是也不說不是。這種凡塵瑣事對他來說,猶如面前的一張蜘蛛網,稍微一抹就沒了。他掛著笑臉道︰「我佛以為,出家之人,六根已斷,無憂無慮,世事萬物,更無所求。弟子要跟鄰居打官司,無論輸與贏,都有損于佛門聲譽,你看如何是好?」
「師父,你與奉化縣老爺常有來往,經常走動。可不可替弟子去趟縣衙,從中疏通關節?恐怕知縣大人不會不听師父的。弟子听說雪竇寺田產擴展,全是師父向縣老爺要來的。最近,又增撥50多畝山林。我家里這點區區小事,只要師父出面,一定馬到成功。」
「阿彌陀佛,弟子之言差矣,修行念佛,修心養x ng,弘揚佛家之道,無求世間富貴。古人雲︰‘不與居積人爭富,不與進取人爭貴,不與矜飾人爭名,不與少年人爭俊,不與盛氣人爭是非。’弟子應記住才是。」
蔣摩訶苦笑道︰「非弟子要爭,乃鄰居逼弟子爭。」
「弟子,貧僧一言應記取︰富貴,怨之府也;才能,身之災也;聲名,謗之媒也;歡樂,悲之漸也。富貴、才能、聲名與歡樂,人皆求之,求之過急、過甚則禍矣!」
「師父,照你的話說,弟子家產拱手讓給他人,什麼事都沒有了,如此退讓,于心不忍呀。」
「弟子有所不知,處世為人,有時,不忍也得忍,忍乃人生第一福,謙讓乃保身第一法。」
蔣摩訶站著又苦笑道︰「佛經上並無此記述。」
布袋和尚站起又大笑道︰「弟子有所不知,不讓古人,是謂有志;不讓今人,是謂無量。你既然要做有志之人,不可做無量小人。」
師徒倆談得不太對味,但蔣摩訶對布袋和尚的話還是恭听的。他當即喊來家里總管,吩咐道︰「對方想佔我多少田產?」
「一畝八分。」
「佔總田畝數多少?」
「十分之一。」
「給予對方,分文不收,不參與對簿公堂。如對方仍要強橫,佔有他不該佔有的田產,給他好了,不必予以主較。」
布袋和尚見蔣摩訶這樣處理與鄰居的關系,滿意地點點頭,荷杖掛袋,笑嘻嘻地離開。他走出小弄道,前面是一片水稻田,秧苗青青,油菜金黃,農夫們在田間忙碌地勞作,婦女在地頭采桑,他走了一段路程。面對ch n暖花開,萬物充滿生機的季節,咧著嘴朝田邊走。舉r 望去,看見幾個農夫在一塊田里插秧,他停住步子對他們笑。然後,打招呼道︰「 ,插得好快喲,秧插得挺直嘛。」
農夫們仍插著秧,不予理睬,有個農夫伸伸懶腰,朝布袋和尚笑笑,沒吭聲,埋頭繼續插他的秧。
有個矮個子農夫認識布袋和尚,他是蔣摩訶家的作頭,管里蔣家田頭活計,手下還有幾個農夫由他擺布。別看他個子不高,人長得不怎麼象樣,但滿肚是點子,干起農活一套一套的。所以,蔣摩訶對他十分器重。只要蔣摩訶跟布袋和尚外出化緣,家里內外事全交托給他。這作頭知道布袋和尚昌他主人的師父,主人無比敬重他。但他不一樣,他無求于布袋和尚。當看見布袋和尚站在田邊時,他洗耳恭听了下手足,走上前去,跟他鬧著玩。伸手撢他的頭皮,滿口叫「禿子」,不把布袋和尚放在眼里。而布袋和尚不跟他一般見識,只要他願意說笑,總是奉陪到底。小作頭喊道︰「喂,禿子,你來啦,過來一下。」
「啥事喲?」布袋和尚仍咧著嘴,朝小作頭走去。
小作頭手里拿著一根油光光的扁擔,笑道︰「禿子,听我家老爺說,你到處行善積德,布施樂道,慈愛貧民。田間農活也十分內行,談起你插秧,說是一人能頂十人。我倒是挺相信的,但從未見你插秧。這樣吧,你要是今天一個人把這塊田全插下,我們就信服了。怎麼樣,下田試試?」
這時,r 頭偏西,平整整的大塊田擺在眼前。布袋和尚估計,這麼大的面積,約有二三畝,別說一人干不了,就是幾個農夫都參加,也要一兩天時間。布袋和尚心里十分清楚小作頭故意作弄他,但他裝作不在乎的樣子,當即月兌去身上袈裟和草鞋,捋起褲管和袖子,跳到田里。笑道︰「伙計,你們都給我運秧,這點田我一人插好了。」
小作頭高興得喊起來︰「好哇,師父真能干。行,你一人插,我們給你運秧,放心,你要多少,我們給你運多少。」說罷,他朝手下人喊道︰
「走,都給我拔秧去,這里讓給禿子干,今天倒要看看他有多少能耐?」
田里插秧的幾個農夫求之不得,他們丟掉手里秧苗,走上堤堰,跟著小作頭到秧田里拔秧。布袋和尚一人埋頭插著,他插得飛快,邊插邊哼起自編自譜的歌曲︰
「手拿青秧插福田,低頭便見水中天;
六根清淨方為稻(道)退後原來是向前。」
不一會,小作頭挑了一擔秧過來,看布袋和尚還真有兩下子,插的秧苗既直又快,並偷听布袋和尚唱的歌。听了片刻,听不出所以然。但他覺得奇怪,大聲問道︰「哎,禿子,你唱啥呀?」
布袋和尚邊插邊答道︰「我呀,唱的是‘插秧歌’。你沒有听懂?」
小作頭正想偷懶,趁機站著歇一會,對布袋和尚道︰「禿子,你說說,唱的啥意思?」
布袋和尚低著頭,一邊插秧一邊笑道︰「你解你意,我解我意,不知其意,此乃天意。這如同你插你稻(道),我插我稻(道)不知何稻(道),老天知道。」
小作頭听布袋和尚這樣解釋,心里有些納悶,他把空擔子挑回秧田里,對著幾個農夫道︰「大伙听著,禿子剛才說過了。說咱們拔多少秧,他插多少稻。咱們加油拔,把這塊田的秧苗全部拔光,看他能不能插完?要我說呢,咱們拔完秧,他是插不完的,叫他晚上在田里過夜,看他以後還敢不敢開大口、說大話?再說,他插得越多,咱們也少插幾顆,這麼樣?真夠意思的。」
幾個農夫听小作頭這麼說,都來了勁,他們拼著老命,放開手腳,在秧口里「嘩嘩」拔著。他們拔了半塊田的秧苗,蔣摩訶親自送點心到田頭。一看師父也在插秧,連忙喊道︰「師父,你插什麼秧,好生給我歇著,別累壞了身骨。快過來,別插了,吃點心,跟我一起聊聊。」說畢,走到秧田旁邊,朝小作頭和幾個農夫招手,要他們快過來吃點心。
布袋和尚仍然不停插著秧,他插到田角,對挑秧過來的小作頭笑。小作頭看見田里有許多秧,布袋和尚無論如何插不完了。他也笑道︰「禿子,秧夠不夠呀?還要我們拔嗎?」
「拔,當然要拔,這麼點秧沒幾下就插完了。」
「行,你要多少秧,我們保證供應。」說完,跑到田邊吃點心。
蔣摩訶大聲喊吃點心,布袋和尚裝作什麼也沒听見似的,他一個人撲在田里飛快插著,幾個農夫遠遠看著,心生欽佩之情。但是,小作頭又來一計。悄悄地對幾個農夫道︰「咱們把所有點心吃掉,叫禿子佔不上邊,讓他空著肚子插秧,要他嘗嘗咱種田人的厲害。」
小作頭要農夫干活,農夫們有時不高興,叫他們多吃點心,他們言听計從,個個狼吞虎咽,把點心吃得j ng光,得意地走回田里拔秧。
蔣摩訶發現點心被農夫們吃完,心里有些不高興,但又不好開口責怪。他想回家再拿點心,布袋和尚阻止道︰「他們吃足了,不要因我再回家拿點心。今晚貧僧住在這里,不準備走了。」
「那好,我馬上回家,給師父準備一下。」說著,邁步想走。
布袋和尚料知小作頭還要作弄他。他空著肚子飛速插秧苗。不停催小作頭等農夫趕緊拔秧。
小作頭有心作弄布袋和尚,催促農夫加快速度拔秧。農夫們不相信布袋和尚一個人能插完這許多。他們都替布袋和尚擔心,責怪小作頭太不近人情,如此作弄一個出家和尚。有的農夫帶著負疚心里,埋怨自己沒留點心給布袋和尚吃。布袋和尚插秧速度不斷加快,他一趟插到頭後,走到田邊小道上,洗下手,解開布袋口,念念有詞,布袋里傳出香氣。他坐在田邊笑眯眯地抓著吃,越吃越有味,他吃得打了幾下嗝後,吩咐蔣摩訶道︰「蔣居士,你去武嶺廟給我掛個單,今晚貧僧住那里。」
「不,不,師父,那里不好住人,住弟子家,我回去給你按排房間,師父放心好了。」
布袋和尚笑道︰「我說住那里就住那里,貧僧出家以來,從未想過飽暖住舍,能過且過,能住且住,檐下街頭,路邊小道,涼亭溪邊皆貧僧住地。」
說後,又跳入田里繼續插秧。
「師父,你別插了,與弟子一起回家吧!」
「你別管我,快回去!」
這時,太陽快下山,小作頭和幾個農夫把田里秧苗拔完,挑到布袋和尚插的田邊,丟入田里。幾個農夫想下田準備插秧。小作頭制止道︰「喲,別下田了,這些秧留給禿子插。他不是說過,咱們拔多少秧,他插多少嗎?」說完,走到布袋和尚身邊,ji n笑道︰
「我的師父喲,不客氣啦,我們秧苗拔完了,你慢慢插吧。咱們明天還有許多活要干,不陪你了。今天夜里,你在田里過吧。」說著,嘻嘻哈哈想走。
布袋和尚對小作頭瞧一眼,放聲笑道︰「哈哈,好啊,你們走吧,我插完秧苗,就回來。不過,你們可得等我一起吃晚飯,可別忘了啊。」
「放心吧,忘不了。不過,今天這晚飯可等不住你嘍。」
布袋和尚看見農夫們走了,他趁著天s 微暗,來個分身術。幾百個布袋和尚跳到田里,沒幾下,田里秧苗全部插完,整塊水田頓時青翠碧綠。小作頭帶著農夫們還沒到家,布袋和尚已從另一條小路趕到蔣摩訶家,已洗好手腳,與蔣摩訶在談東說西,兩人有說有笑,等待農夫們回來吃飯。
小作頭走進蔣摩訶家,看見布袋和尚,一下子愣住,幾個農夫也都傻了眼,他們張著嘴想說什麼,始終沒說出口。倒是布袋和尚先笑著問道︰「哎,你們到哪里雲游去了,怎麼才回來?」小作頭不吭聲,轉身往田里跑,跑到田里一看,整塊田全插上秧苗。這才相信布袋和尚非等閑之輩。連忙跑回蔣家,告訴了蔣摩訶。蔣摩訶听完前因後果,「撲 」一聲跪在布袋和尚面前,低著頭道︰
「師父,沒想到他們如此作弄你老人家,弟子有罪啊!」
小作頭和幾個農夫,也跟著跪下,對布袋和尚頂禮膜拜。布袋和尚連忙把他們扶起,大笑道︰「哎,你們這是怎麼啦?起來,走來,這玩笑開不得。」
這時,門外跑進一個人,對布袋和尚喊道︰「哎呀,師父,你叫我好找呀!快,跟我走,雲清方丈他,他急著找你,說有事囑咐呢。」
第六十八回
老和尚乞求寶地張芸芸背誦佛經
布袋和尚在蔣摩訶田里插了半天秧,沒吃一口點心,到天黑才收工。他與小作頭等幾個農夫正準備吃晚飯。突然跑進個僧人,此人便是阿義,他拖著布袋和尚往門外走。蔣摩訶拉住師父不讓走,非要吃了飯再作計議。麻子阿義推開蔣摩訶道︰「你哪里知道,岳林寺出大事了。」
「天急,地急,人不可急;你急,他急,我不能急,坐下吃了再走吧。」布袋和尚笑著坐下來。
阿義急得快要哭了,他大聲道︰「師父,方丈在雪竇寺突然得病,已抬回奉化。看他那樣子,老病復發,這次病得不輕了。回岳林寺的路上,他不停嘮叨,說有話要跟師父說。師父,我是剛從奉化寺里趕來的,你若去晚了,可能趕不上……」沒說完,又催促布袋和尚快走。
岳林寺老方丈雲清和尚舊病復發,這是布袋和尚最傷心的一件事。原岳林寺方丈歸天,雲清和尚成為住持。寺院漸趨興盛,除了建起大雄寶殿、天王殿、觀音閣和兩排僧房外,正在擴展寺產,構建新的僧房,給遠道而來的行腳僧住宿,還要解決香客過夜房間。倘若一下子離開方丈,無疑是寺院的重大損失。況且,方丈與布袋和尚非一般往來。布袋和尚出家後,先到天華寺掛單,在雲清和尚手下念經、種田和建寺院。天華寺失火,雲清禪師在災難面前,唯獨相信布袋和尚,同意他出任岳林莊主。兩人佛x ng相投,x ng情亦相似。雲清和尚事無俱細,無不找他商量。而布袋和尚每每遇有難事,也找雲清幫忙,且不說別的,他離家出走,盡管六根已斷,了結凡塵。但是,把他養大的父母,與他從小廝守的妹妹,他難以忘懷。通過雲清嘴里了解張重天家中變故。布袋和尚自從擔任雪竇寺方丈後,經常到岳林莊走動,那里畢竟是他轉世的故土,是他出家的第一個佛門。想到此,他顧不得饑餓與勞累,讓肚皮鬧「空城計」吧,跟著阿義離開蔣摩訶家。他想個法子,對小作頭和幾個農夫道︰「對不起你們,貧僧急著有事,不能跟你們一起吃飯了。肚子是餓了,不吃下東西走不動路,要是坐下來吃,怕來不及了。」說罷,走到桌邊,解開袋口,把幾盆素食一古腦兒往布袋里倒,手提禪杖,背上布袋,說聲出門。
半夜時分,布袋和尚與阿義敲開岳林寺大門。值班和尚一見是師父,哭喪著臉道︰「師父,方丈他,他……」布袋和尚平靜地問道︰
「方丈怎麼啦?有話慢慢說。」
「他,他快不行了,整夜喊你大名,想見一面。」
布袋和尚迅速走進雲清禪師房間。伏在他的床前,雲清禪師睜開雙眼,盯著布袋和尚,兩顆混濁的老淚從古井似的眼里溢出。布袋和尚按著雲清的手肘,捉了下脈象,見方丈呼吸短促,血脈衰弱,料知大限將至。顫抖著雙手的雲清禪師握住布袋和尚的手,斷斷續續道︰「弟子,世間萬物,有生必有滅,人生豈能違之?老僧今離世,不覺悲傷,卻有苦難盡頭之樂。老僧出家至今,有緣與弟子相識,知足矣。今大限將至,唯有與弟子難以離舍。都說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沒有不離的孝子賢孫,沒有不失的嬌妻美姬,沒有不棄的高官厚祿。老僧早已信矣。本寺有今天,仰賴弟子雲游四方,四出化緣;弟子佛x ng頗深,吾輩皆勿及。吾走後,寺院一切由弟子定奪。老僧去西方佛國,佛祖前亦可交代矣……」
「師父,生生死死,世間萬物皆然;輪回分離,人生之路。便是佛界轉世,早晚亦歸天國。岳林寺香火旺盛,香客之多,寺院財物豐足,僧人遵循道規,非貧僧之功,實乃師父心跡。弟子不才,已執掌雪竇寺大小事務,再理岳林寺,恐難勝任,還是再作商議,另請高明吧。」
「老僧意決,弟子不必推辭。岳林寺r 後必有高僧出現,弟子轉交予他不遲。今交與你,別推了……老僧……去矣……」未說畢,已斷氣。
弟子阿照和方丈雲清禪師離世,即使是天意,但對布袋和尚剌激不少。在料理雲清禪師的後事中,又忙碌了一場。這天,他獨自一人走出寺門,來到奉化錦屏山,他沿著封山寺邊小道攀登。走到山頂,便是當年夜深人靜之時將佛祖背上天的平台,他面朝東北方向,在平台上禪坐片刻。坐畢,從山頂上下來,見山下叢林茂盛,松柏青翠,他走到下面一個平台,听見封山禪寺傳來木魚聲,聞到廟里飄出香煙氣息。他的神志恍惚,又坐在平台上,默念著佛經。他睜開雙眼,發現坐地龍脈涌動,與他體內血流相應,覺得奇怪,站了起來。仔細觀看,不覺大驚,發現此乃風水寶地。想起雲清師父臨終導言,世上萬物,自有生滅;世間輪回,天x ng注定;他在長汀村轉世,從小長大,到錦屏多次,唯這次非比尋常。他猜不透自己此刻心情,心中生發離世歸天之感。難道此處是最後歸宿,然後再回兜率天宮?他繞著山邊不停走著,如此走走停停,將近中午時分。看見有一個人走上山來,見那人背上插著柴刀,肩頭有根竹杠,布袋和尚認出施主沈成全。他走上前去招呼道︰「沈施主,多r 不見,來砍柴嗎?」
沈成全看見布袋和尚,點下頭反問道︰「布袋大師,你怎麼在這里,不是說你去雪竇寺了嗎?」
布袋和尚笑著回答道︰「回來了,岳林寺師父已升西天,前來替他辦後事。今r 忙里偷閑,出來轉轉。山上悠靜,自有在一番天地。沈施主,這塊山是不是你的?」
「人窮山薄,岩壁,這山不長樹木,山腳倒長出幾顆松柏。不知何r 才能成材?」
「是塊寶地,切莫小看。」
「大師,你喜歡這地方嗎?」
布袋和尚當即雙手合十,施禮道︰「施主,這麼大的山,我佔有何用?貧僧只求一塊能放袈裟之處足矣。不知沈施主願意否?」
沈成全笑道︰「大師喜歡那里,劃給你一塊。況且我老父亡故,是大師給他超度的,我還沒有酬謝呢。你看準那里,我馬上給你便是。」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沈施主如此有心,貧僧感激不盡。」說著,走到平台旁邊,來回踏了幾步,笑道︰「沈施主,就選在這里吧,五步方圓夠了。」
當下,沈成全劃了一塊山地給布袋和尚。布袋和尚禪坐在地,獨自沉思。連沈成全離開都沒覺得,他一人坐著,被幾聲笑聲驚醒,睜眼一看,見張芸芸朝他走來,邊走邊笑道︰「哥,你怎麼躲在這里?讓我好找,哥,你放心好了,我不會再象以前那樣對待你了。走,跟我一起回寺院吧。」說著伸手拉布袋和尚,他連忙推開張芸芸的手道︰
「不必你拉了,貧僧自己起來。找我可事?」
「雲清禪師歸y n,你從頭到腳料理,村上人都有說哥是個懂佛x ng,又知人x ng的大師,妹妹我听後覺得在理。今r 不為別事,想請哥哥回村里,村里不少男女都想听听哥哥講經,恐你借故推托,才派我來請,我找遍了岳林寺,里里外外跑了幾遍,不見你的人影,問值班師父,都說你一早出去,不知去向。哥,這回你無論如何要去,給妹妹一個面子。往後,妹子在人前也有頭臉。」
布袋和尚笑道︰「芸芸,這麼說,你也想修行念佛了?」
「不瞞哥說,我雖兩眼不識一字。但是,听人講佛經,一听就懂,自會知理,哥,小妹與佛有緣吧,近來夜里,天天做夢,不是夢見爸爸和姆媽要我修行、念佛,就是夢見哥向我講解佛經。」
「你想得太多了,自然胡思亂想。」
「哥,你又不相信我了。倘若不信,我把夢里記住的念給你听听,你喜歡听嗎?你仔細听,這些經出于何處?」
布袋和尚笑道︰「好啊,你背幾句听听。」
張芸芸面朝布袋和尚念了起來︰
「……願獲如來無量光,普照十方諸佛土;
能滅一切貪恚痴,亦斷世間諸惡趣;
願得光開淨慧眼,於諸有中破冥暗;
除滅諸難使無余,安處天人大威者;
修習本行已清淨,獲得無量勝威光;
r 月諸天摩尼火,所有光暉皆映蔽……」
布袋和尚听後,拍手鼓掌,放聲大笑道︰「芸芸,你能記得這麼多,貧僧信你了。你與佛有緣,以後要不斷背頌,理解其意。」
張芸芸道︰「哥,你修行、念佛已幾十年了,人說你修行出真果,將來必成大佛。你的外孫,也要出家,如何是好?我勸他多次,就是不听。哥,我想問你,你說說,妹能修行成佛嗎?」
布袋和尚又大笑道︰「我佛有言︰‘汝心即心智,何須次第分;聖凡都不到,空花映r 飛。’人人心心皆是佛,一切只須心真實。妹要修行念佛,自然是好,至于能不能成佛?貧僧一言難以回答。不過,真心實意念佛,必然會出真果。」
兩人邊說邊往山下走,布袋和尚回頭,對張芸芸道︰「剛才咱們站立的地方,是貧僧向沈成全施主乞求一塊袈裟之地,r 後,貧僧如果圓寂,便安葬在此處,你可要記住,不可有誤。」
張芸芸笑道︰「佛家弟子,死後到極樂世界,怎麼安葬呢?再說,你年輕雖過半百,如此康健,何必動此腦筋?讓人听了笑話。」
「人生百歲還是死,神仙來世亦歸天;身軀豈能飛天上,除非我佛到人間。」
「張芸芸問道︰「哥,他們都說你早已成佛,你還不是佛嗎?」
布袋和尚笑著回答道︰「貧僧即貧僧,我佛即我佛;是僧還是佛,世人自猜測。」
張芸芸听後,將信將疑,催促道︰「哥,快些走吧,村里人已等在那里多時了,他們早想听听你講經呢。」
兩人走到山下平路上,布袋和尚月兌下腳上破布鞋,從布袋里取出一雙草鞋,坐在石塊上穿起來。邊穿邊念道︰「一年又一年,漸漸改容顏;始作孩童戲,看看白發斑……」念得張芸芸心酸起來。她提起布袋和尚換下的布鞋,懺悔道︰
「哥,妹對不起你,你出家這麼些年,沒給你做雙布鞋。你看看,這雙鞋都破成什麼樣子了?丟掉吧,我馬上給你做雙新的。」
「舊鞋由新變的,怎麼換新的也要變舊,有穿便是好。咱們快走,馬上要下大雨了。」
「哥,你越來越痴了,好好的天,怎麼會下雨呢?」
布袋和尚裝作沒听見,走進封山禪寺,向方丈借了件簑衣穿身上,又借了頂雨傘,遞給張芸芸道︰「拿著,馬上用上它了。」寺院里不少香客對布袋和尚發笑,都笑他已瘋。張芸芸也不想接雨傘。布袋和尚挾在腋下,走在頭里。兩人才走了不到半里路程,突然狂風暴雨一起襲來。張芸芸接過布袋和尚手里的雨傘道︰「哥,你果真是佛。」
布袋和尚笑著回道︰「貧僧是出家和尚,你不要罵我傻和尚夠抬舉了。」說得張芸芸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