遷院別居的日子每一天都很長,豐收的日子卻很短。
轉眼就是立冬了,中堂府中跟往年一樣辦起了第一場冬宴。棠福晉難得地在廚房內系上圍裙,和面 起了餃皮。
從不關心廚房的傲氣公子今日也破例進了女子之地,「額娘,你今天做了些什麼好吃食,真香!」
「是你妹妹最愛吃的蟹肉餃子,每年立冬最難找螃蟹的時候,她就愛這一口。」
褔康安一笑,若有所思,「額娘,兒子有事要出去一趟,晚上回來陪額娘過節!」
額娘嘴上不說,這幾個月來,對妹妹卻是極為掛念的。
他沉著臉,疾步穿向前院,管家慌忙上前逢迎,「二少爺,您去哪兒,老奴這就去備車!」
「今早交待給三小姐的信,送出去了嗎?」
管家面露難色,「老奴正要去回稟福晉,信是送到了,只是三小姐她•••不收。」
自家妹妹的性子,福康安早料到有此一遭,「此事就不必讓額娘知曉了,我親自去趟別苑!」
褔二爺的疾俊馬車停在樂府軒門前,規格富麗地有些扎眼,皇子車駕也不及他的排場架勢。
是以阿顏覺羅•晴如在市集中一眼便瞧見了他的車駕,她知曉他是不喜那些樂器的,光顧樂府軒,必有內情。
「康哥今日怎麼有興致光顧樂器坊,你不是說,絲竹管樂是最易浸溶英雄膽的靡靡之音嗎?」
「可不是女人家最愛折騰的靡靡之音麼,只不過這張琴若能博得妹妹的歡心,倒也不算是百無一用。」
晴如心下一寬,「原是來為芸妹妹挑選禮物的,這張考究古樸,倒是不錯!」
那店家听得夸贊,自是不停賣好,「姑娘好眼光,這張琴和小的店內這把燒槽琵琶,都是當年南唐國後周娥皇的遺物,只因價值千金,太為貴重,才一直無人購得。不過這位爺和姑娘天生貴氣,一瞧就不是吝財之人!」
晴如把玩著燒槽琵琶,一撥一彈道,「老板你可真會說話,如此一來,咱們不買,倒像是騎虎難下了。」
褔康安自袖中取出一疊銀票置于櫃上,「這兩件,我都要了,這張琴給我包得雅致些!」
「是是!小的這就去辦!」
她抱著琵琶,喜不自勝,出于官家小姐的矜持,恭卻道,「這琵琶的纏頭,等我回府了就給你送去!」
「不必了,當我送你的。」語意無波無讕,听不出心意。
言罷帶著琴就要離開,晴如喚道,「康哥,等等!我听說芸兒妹妹在別苑養病許久了,一直都未有機會去看她,不知可否同行?」
褔康安想著晴如算是個知音人,妹妹又在學琴,去了或有助益,「嗯,上車吧。」
數月間,七弦琴的指法芸芸已駕輕就熟,連琴師也頻頻稱贊這位小徒的悟性。芸芸待她雖也好,卻從未叫過她一聲師父,只以冰姨相稱。
駱冰心一襲薄荷色漢裝款款而來,端的是太液清波,這位京城首屈一指的琴師是海寧人士,有傳其與康熙年間的陳閣老一家頗有淵源。
「芸芸,前院的家丁已傳信三道了,今日是立冬啊,原該是一家人和美團聚的日子。」
一曲憶江南不疾不徐地奏著,稍有不同的,只是她繞指時過于緊繃的琴弦,駱冰心見狀已隱約覺著不好。當福康安攜晴如造訪時,果不其然,琴弦應聲而斷,沒有人留意到斷弦之上的斑駁血跡。
琴師在她耳畔低語了句,「看來這是天公作美,芸芸,你可拗得過。」言罷素袖一揚,極有眼色地退居內室。
「芸兒妹妹,我同你二哥專程接你來了!」晴如人未至,聲先揚,活月兌月兌像個當家的主母。
阿蘅同家主是一條心,對這位表面逢迎,內藏機心的閨秀無甚好感,原以為芸芸會冷眼相對,卻未料到自家主子竟盈盈起身,迎了他二人去。
「二哥,晴如•••姐姐。」
見她乖貓似的,晴如一時還有些不適應,「妹妹,方才剛進園子,琴聲怎的驟停了,莫不是我與你哥哥打擾了?」
「是府上帶出來的那張老琴崩了弦,與姐姐無尤。」
「這可真是趕巧了,康哥今日恰恰與你送了張南唐古琴來,果真是兄妹連心!」
福康安取出古琴,芸芸單看成色便露出笑顏,「這是焦尾枯,與師父那張七鶴玄琴不相伯仲,二哥,我很喜歡,謝謝你!」
「說什麼傻話,只要你開心,為兄什麼都能為你做,何況這麼個玩意•••」話到一半,他便被芸芸撫上琴身的手怔住,慌忙關切間,險些摔碎了古物。
「哥哥,你小心著點!」
福康安眼中灼火,茲茲燒心,抓過她的手腕慍怒道,「這是怎麼回事!送你來時一雙好好的手怎麼成了這樣!阿蘅,你是怎麼伺候小姐的?」
芸芸想要縮回手,「不怪她,是我自己不听勸的,若不比常人多花些功夫,如何能將琴藝盡快上手。我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
一雙嬌女敕白皙的縴縴素手,此時十指皸裂,指尖新傷舊痕十分可怖,兩只尾指因方才琴弦驟斷之力被勒出兩道血痕,加之冬日的寒氣,紅腫地實不忍睹。
福康安拉著家妹的手,攏住她雙肩步履匆忙道,「走,跟我回去,這雙手必須馬上找大夫醫治,今日我若不來,還不知你要將自己弄成什麼樣!這琴日後也別彈了!扔了它!」
任憑他如何拉扯,芸芸就是抱琴在懷縮向一角,不肯妥協。
「不可以!額娘琴譜上的曲子我還未練熟,二哥!請你別逼我了好不好?」
福康安蹲捧起妹妹的一張臉,純淨的眸子里掩不住悲傷和害怕。在他的印象里,芸芸從沒像此一刻畏懼驚恐過,想取那一冊書卷一張琴,好似在奪她的命根子。
「芸兒,你別這樣了好嗎?哥哥不凶你了,變回從前那個天真爛漫的樣子好嗎?額娘還在家里包你最愛吃的蟹肉餃子,我們回去,一切還跟從前一樣,就當那段出走的過往都是一場夢,我們忘了它。」
(2000字,今天圓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