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26年,冬,三十萬秦軍攻燕,大敗燕軍于易水,一路勢如破竹,兵鋒直指燕都,薊。
秦王嬴政放言:「燕國若要求和,拿燕丹的人頭來換。」
國書傳來,燕王喜與諸位大貴族一心乞命求活,表面上還是一副猶豫不決的樣子,其實在心底已經在第一時間下了決定。畢竟在他們想來,拿別人的命來換自己的命,這筆賬無論怎麼算都不吃虧。即使,被作為交換品的那人是自己的兒子,是燕國的太子。
嗚嗚……
天寒地凍,風雪怒嚎。
薊城之外不遠處,一片山谷之前。黑壓壓的軍營整齊的鋪展在雪原上,無數手持長戈,身穿黑甲的秦兵在其中結成小隊,往來巡視。
秦軍軍營一角,幾只破舊的軍帳在寒風中搖晃,嘎吱作響,帳中人影晃動,嘈雜不已,與其他營區顯得格格不入。這是一片奇怪的營地,明明是在軍營內,周邊巡邏的秦軍卻比外圍只多不少,好像,這片營地中住的不是戰友,而是必須小心戒備的敵人。
囚卒,便是這片營地內所有人共同的身份。他們不是其他國家戰敗被俘的士兵,便是犯了秦律,凶神惡煞的罪犯。他們將被秦軍當成炮灰,消耗敵人的有生力量,不過這也是他們的機會,只要取得十枚敵人的首級,所有罪責便能一筆勾銷,成為z y u人。
大雪紛飛,滴水成冰。
一群脾氣火爆的囚犯聚集在一起,難免會爆發沖突,發生口角。營地中其他的軍帳中都是混亂不休,爭吵不絕,只有最zh ngy ng的那頂軍帳里中平靜異常,上百名身著各s 衣衫的囚卒緊緊擠在一起,互相取暖。
咕嚕咕嚕……
軍帳中的地面上燃著一堆小小的篝火,篝火上吊著一只倒置的青銅頭盔,雪水在其中沸騰,氣泡破裂,冒出股股白s 熱氣。
「咕嘟。」
一名囚卒看著被渚沸的雪水,喉節蠕動,干咽了口唾液。這樣寒冷的天氣,如果能痛快的喝幾口熱水,那該有多麼舒服啊,然而……
他看了看那名坐在火堆旁,一身白衣的少年人,又看了看自發圍著少年坐下的一圈圈面目猙獰,身強體壯的囚卒,搖搖頭,低下腦袋默默忍耐起來。
弱肉強食,這個樸素的法則貫穿世界的第一個角落,在戰場這種地方更甚。何況即使將武力這一層因素除外,那人施予的恩惠也讓所有人沒臉下手。——囚卒也是人,也有自己的底線,也有自己的尊嚴,除了某些心靈扭曲的家伙,恩將仇報這種事很少有人能心安理得的做出來。而且不像人x ng多變,y 念橫流的現代,這里是先秦上古的世界。
只是,此時帳內並非所有人都知道那人厲害,並非所有人都受過那人的救命之恩。
「呸,燕國的鬼天氣真是讓人難受,不管了,再不烤烤火,老子就要被凍僵了。」
冷意步步侵襲,直透骨髓,雖然知道這種平靜有序的場面必有古怪,但一個新來囚卒張三終于忍耐不下去了。他重重吐了口唾沫,罵罵咧咧的站起來,仗著身量高大,雄壯有力,蠻橫的將身周的眾人推開,向軍帳中心擠去。
「嘿,那家伙是誰?這麼不懂規矩?」
「肯定是新來的愣頭青,還沒死的老人哪有不知道恩公規矩的。」
「也是,看來得好好的教教他規矩了。」
……
似是發現了張三的動作,圍坐在zh ngy ng的一圈囚卒,差不多有二三十人一齊站了起來,搓著手掌,惡狠狠地瞪著他,就像等肉上門的猛虎。
糟!這些人有這麼團結!?我這樣一個人沖上去,豈不是送羊入虎口?
張三陡然止步,心里打鼓,有了退意。然面就這麼退去他卻又心有不甘,實在是抹不開臉面。
「哈,快看,又有一個不自量力的笨蛋要自找苦吃了。」
「新來的家伙嘛。這麼莽撞,在戰場上肯定活不了多久。」
……
帳中諸人終于都發現了他的動作,一道道譏諷嘲弄的視線頓時sh 了過來。
「喂,新來的,要上就上,不上就滾,別像個娘們,磨磨蹭蹭的。」
「不錯,要是害怕了就滾回娘胎去吃n i吧,別在這礙眼了。」
……
前方的那些人也捏著拳頭比劃,放言挑釁。
「混淡!你們給我等著!」從來都是自詡為江湖游俠,快意恩仇的張三何曾受過這等鳥氣,立刻怒氣勃發,臉s 通紅,一咬牙,就要沖上去讓他們好看。
「等等!別犯傻,跟我過來。」
一只粗糙的手突然伸出來,抓住他的手腕,用力向外拉去。
安置囚座卒的營地並非只有這一處,能被安排進這片營地的囚卒都是活過一場戰斗的「j ng銳」。而能作為「炮灰」活過幾場戰斗的自然都不是什麼蠢人,既然在騎虎難下的時候有人送來一張台階,最好的選擇自然是順勢而下。
張三並沒有被氣憤沖錯頭腦,沒有一點掙扎,順著那只手的力道擠了出去。
一離開人群,他才發現把自己拉出來的竟是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不過他並沒有因此而心生輕視。江湖中最難惹的三類人便是小孩,女人和老人,因為他們本身是弱勢群體,能在血雨腥風中立足,必有過人的技藝和不凡的心智。
同理,能以孱弱的身軀在這殘酷的戰場上生存到現在,又怎麼會是一個簡單的老頭。
「又是老李,看來沒得玩了。」
「哼,那就是他在這里的生存之道啊。」
「讓老李去處理也好,他會讓那人知道規矩的。也省得我們出手,擾了恩公的修行。」
……
見張三被一個老頭拉走,站起來的眾人對視一眼,又看了看靜坐在篝火邊的白衣少年,相繼坐下,不再說話,默默積蓄體力,準備即將到來的戰斗。
別一邊,老李領著張三到帳蓬口坐下,外面風雪交加,時不時有一隊秦兵持戈走過,發出 嚓 嚓的金屬踫撞聲。
「您是?」凜冽的寒風從帳蓬口直灌進來,張三緊了緊身上的單衣,首先發問。
「你可以叫我老李。」老李靠坐在避風的一角,笑眯眯的道。
「我是張三。老李,謝謝你剛才解圍,否則我這頓打可就挨定了。」
「沒關系,出門在外,就得互相幫助,多個朋友多條路嘛。」老李擺了擺手,肅容道︰「不過如果你剛才沖過去,恐怕就不只挨打這麼簡單了,鬧大人,可能連命都要搭在里面。」
「有這麼嚴重?」張三一驚,隨即臉s 變得有些難看起來。不過他也並沒有完全相信,現在畢竟只是老李的一面之詞,真實情況如何,還得r 後去一一驗證。
「怎麼,不相信?」老李都快活ch ngr nj ng了,哪能瞧不出張三的疑慮。他指了指坐在篝火旁,一身白衣,黑發束肩的少年,壓低聲音道︰「你也能看出來吧,整個帳蓬里的人都以那人馬首是瞻。」
張三點了點頭,從眾人的坐姿,排序,很容易就能看出李夢然在這里的地位。
「據那位自己所說,他的名字是李夢然,是一名渴望突破自身極限的劍客。目前,他是在這個營地中待了最久的人。」
「突破自身極限?來這里?」
「不錯,就是這里。你是不是在心里罵那人是瘋子?只為了「突破自身極限」這麼個虛無縹緲的目標,就來到秦燕交戰的最前線,每天過著血雨腥風,九死一生的r 子。」
「……」張三沒有說話,但他的表情無疑說明老李猜對了。
「的確,普通人絕不會為了那種事來這里找死。」老李笑了笑,繼續說︰「但他絕不是一名普通人,更不是一名普通的劍客。‘怪物’、‘修羅’、‘人鬼’、‘千人斬’……等,便是其他秦軍私下里對他的稱呼。」
「我印象最深的還是易水之戰的時候,那天,烈r 普照,兵戈如林,他單人只劍沖進燕**隊,往來縱橫,從正午一直殺到夕陽落山,尸橫遍野,血流成河。大戰結束之後,他渾身血紅,猩紅的血水自衣縫中流下,直沒腳腕,身上卻偏偏沒有一條可稱得上是‘重傷’的傷口。整個人殺氣沖天,宛若地獄中走出的狂戰修羅,濃郁的血腥氣燻人y 嘔,十步可聞,三天里,沒有人敢接近他一丈之內。」
「那個少年……有這麼可怕?」張三遠遠看了李夢然一眼,馬上移開視線,心ch o涌動。難以相信帳蓬zh ngy ng坐著的那個看起來瘦瘦小小,容顏俊秀,神s 寧和,氣質高潔的抱劍少年竟會是老李口中那凶神般的殺戮機器。
「別不相信,那位就是如此可怕。等上了戰場,你就會知道我所言非虛了。」老李又道︰「不過那位一般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殺人’,你沒有真正惹到他,他也不會親自出手。我說你恐怕要把命搭上,並不是因為他,確切的說,不是直接因為他。」
「怎麼說?」
「或許是心情好,或許是因為同出一營,或許是其他什麼原因,戰場廝殺之中,只要有人生命危急,那人看到,或多或少都會搭把手救上一救。久而久之,被救的人越來越多,漸漸在秦軍囚卒中形成了一個獨特的小團體。他們為報救命之恩,以那人為首,對那人唯命是從,自覺唯護那人的利益。這片營地的人差不多都受過那人的恩惠,差不多都是那個團體中的人,即使有少量人不是,也不敢違逆他們。」
「李夢然……那個人對這些怎麼看?」
「他從不理會這些事,既沒有斥責,也沒有贊賞,但他們卻以為他是默認,于是便一直維持著那樣的局面,直到現在。」
「或許……是不在意吧。」李三又看了李夢然一眼,猜測道︰「畢竟是那種人,連自己的生命都不在乎。」
「不知道,沒人能猜透他的想法。」老李搖搖頭︰「說到這里你應該明白了吧。我們都是囚卒,不被秦軍當人看的囚卒,上戰場的時候除了一把武器再無其他援助,能幫我們的,只有我們自己。」
「你如果得罪了他們,就是把自己排斥在這片營地所有人之外,在這瞬息之間就可能喪命的戰場上,如果沒有像那位那樣的武力,你一個人又能活多久呢?」
「這……」心中稍稍思考了一下,張三的臉s 一白,冷汗泠泠而下。想通前因後果,他立刻站起來,鄭重的對老李行了一禮,一臉真誠的感激︰「老丈救命之恩,張三永世不忘,如能從這里離開,r 後必有厚報。」
「沒事沒事,舉手之勞罷了,不用這麼鄭重。」老李依然是那副笑眯眯的樣子,起身將張三托起。
咚……咚……咚……咚……
忽然,渾厚蒼涼的戰鼓聲在雪夜中響起,一圈圈浩大的聲波震蕩擴散,霎時間傳遍整片秦軍軍陣,消失在天際的夜s 中。
「這是……戰鼓!!」張三臉s 突變。
「的確是戰鼓。」一直掛在臉上的笑容終于消逝,老李眉頭深皺,望向帳外的滿天風雪︰「看來,我們又要上戰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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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咚……
夜,雪片紛飛,戰鼓震天,茫茫的白地中,一片黑壓壓的小點緩緩移動,向谷地高處的燕國陣營前進。
「這股燕軍還真是頑強啊!以二千人的兵力抵擋了秦軍先鋒部隊一萬人二天二夜的猛攻,竟然還沒有潰散逃亡的跡象。」
「只是螳臂擋車罷了,整個燕國的大部分軍隊都已經在易水之戰中被擊潰,這二千人再勇猛,又能有什麼作為?」
「他們背後就是燕都薊,竟然二天二夜都沒有一點援軍派來,明顯是被燕國拋棄了吧。」
「被自己的祖國拋棄,還死腦筋的擋在秦國大軍的前進路線上死戰不退,他們除了粉身碎骨,全軍覆沒,再沒有其他可能。真是一群愚蠢,愚忠的家伙。」
「的確是一群愚蠢的笨蛋,不過,老子佩服他們。至少他們有勇氣,是個男人。不像一路過來的那群軟蛋,膽子比娘們還不如,見到秦軍就望風而逃。」
「好了,都別說了,噤聲。前面就到燕國的營地了,我們突然襲擊,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也讓自己這邊的人多點活命的機會。」
厚厚的積雪中,囚卒們緊緊握著兵器,一邊說話,一邊前行。
希望這次能踫上個有份量的敵人,我能感覺到,快突破了,只差臨門一腳。
李夢然走在囚卒中間,面無表情的漫步向前,連腰間的長劍都沒有拔出來。……這一年間殺人數千,普通士兵已經完全引不起他的興趣了。
鐺……
隨著第一聲兵器交擊之音響起,遠遠傳揚開去,戰斗,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