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紳見到劉愈之前都覺得能管束住像霍病這樣不羈野馬的,一定是個老成持重的司令,在山匪這行當上少說干了幾十年。見到劉愈後士紳才知道變態人不能以常理來揣度,一個像是文弱書生的年輕人,也同樣能當好這群變態的當家人。
「顧家,可是曾經斂州太守顧豐寧的顧家?」劉愈突然問道。
顧禮一愣,沒想到山匪居然會調查他的底細,恭敬回道︰「顧……豐寧,正是家祖。」
在人前提及尊長的名諱,顧禮覺得有失體統,但還是要在這司令面前表現的謙遜,有問必答。
「顧太守,可是大順朝廷的忠臣。」劉愈突然感慨了一句,轉過身,走到臨時放置的椅子之前。
顧禮的父親顧豐寧,是大順朝六十年前定天下的功臣,曾在斂州太守任上做到死。不過因為顧禮生的晚,對祖父沒多少印象,顧禮不太明白這山匪首領的意思。
劉愈並未在椅子上坐下,繼續問道︰「前些天霍軍長跟你們說的選出個司縣的事,人選可是有著落?」
士紳們本來放下的心又重新提了起來,顧禮本來選了曾經的縣丞,也就是冒縣的二把手李運溫來擔當此任。李運溫得罪過前任縣尉孫益被罷官,在冒縣又沒有多少背景和勢力,曾經假正經的很為地方士紳所不齒,這次士紳推李運溫出來,主要是想讓這個人抗私通盜匪的罪名,回頭被靖王追究起責任,士紳們跟李運溫沒交情容易抽身事外。誰知道李運溫不但愚忠,還有氣節,听說是給盜匪當一地的長官,打死都不受,士紳們好說歹說,還以李運溫的家人威脅,李運溫就是不為所動。
後來因為霍病出去襲營出現意外。回來後整個人變得消沉,也就沒再提及此事,士紳們本來已經當此事就此揭過,沒想到山匪司令來的第一件事就是選司縣。
「司令老爺,真不是我們不願選,實在是……沒人選。」顧禮有些慌張道。
說到這里,劉愈的臉色就有些不好看了。低沉著聲音問道︰「讓你們選人,又不是交人,滿縣城這麼多人,誰來當不是當?」
顧禮這時候自覺已經得罪了盜匪的頭目,索性也就不顧後果,道︰「這位司令老爺。要不……您將那原來的孫縣尉放還,我們花點銀子疏通一下,他做了這麼多年冒縣縣尉,雖然人貪贓枉法無惡不作,但做個司縣還是沒問題的。」
劉愈皺眉道︰「既然他貪贓枉法無惡不作,你們還願意讓他回來當司縣?不怕我們走了,他打擊報復你們?」
顧禮無奈道︰「司令老爺。您是不知道,就算您選出一個司縣,將孫縣尉帶上山去或殺了,事後靖王再委派一個縣尉來,還是會跟我們算賬。」
劉愈心中慨嘆了一下,現如今的人,就是被奴役慣了,想改變他們的觀念很難。不過改變這些迂腐之人的觀念也不是劉愈此行的目的,劉愈只是想暫時以冒縣作為基地,展開對靖王最後的反擊,這就需要一個听話的人協調己方與地方士紳百姓的關系,從中調和。劉愈就怕地方士紳和百姓從背後搗亂,前有靖王和淮王的聯軍,後有這些人扯後腿。
「你們選吧。選出來,本司令保他安全。」劉愈最後說道。
顧禮心說,反正也逃不掉了,索性就將那李運溫推出來。讓這些盜匪動用武力讓他屈服听命。
「回司令老爺,我們……還真有一個人選。」
「哦?」劉愈心說這還真夠快的,還沒選已經有人選了,「何人?」
顧禮將李運溫的大致情況說了。李運溫本是斂州太守府的一個門客,後來得到斂州太守的賞識,向朝廷舉薦了此人,于是李運溫從一個屆屆無名的落魄書生,一躍成為朝廷委派的冒縣縣丞,官從八品。李運溫上任之後,處處還算老實,也有微薄的賢名,但因他看不慣縣尉孫益的種種作為,起了爭執,孫益給斂州太守面子,只是將他罷官了事,李運溫也就在城中當個教書先生,養活父母和妻兒。
「哦,如此說來人還不錯。」劉愈滿意的點點頭,「叫他來見本司令!」
「司令老爺,關于這個人……小人還有話說,他……他這個人,有點……太耿直了。小人怕去了說不動他,反被他痛罵一頓。」顧禮滿臉難色道。
劉愈一笑道︰「那就讓霍軍長與你們同去!」
這正是顧禮推薦這個人說這番話的最終目的,本來盜匪能派幾個山匪嘍去他已經很滿意了,李運溫父母妻兒都在城里,再耿直的遇上耍渾的也要屈服,何況這群山匪有多變態那是有目共睹。現在是那脾氣火爆的文盲霍軍長去,那定是任何道理都不講,是尸體也給他抬到縣尉府來,顧禮覺得全城上下沒比霍軍長更適合的「請人」人選。
霍病去了一頓飯的工夫便回來了,去的時候安安靜靜,回來的時候縣尉府門口吵翻了天,一個粗嗓子的三十多歲書生,被人架著到了門口,一個勁在那嚷嚷,又是要撞牆自殺,又是讓人一刀將他殺了。霍病也沒那麼客氣,被吵的煩了,直接動腳去踢,踢也沒用,李運溫嚷嚷的反而更凶了。
「再吵,把你舌頭割了!」霍病威脅道。
「來呀,來呀,我的舌頭早就不想要了!割了去,是下酒,還是喂狗喂豬隨你!」說著這李運溫還伸出舌頭,好像就怕人不割一般。
同去請人的顧禮最為難堪,李運溫是什麼人他早就清楚,這次盜匪將李運溫押送過來,李家的妻兒老小都小聲啜泣著跟在後面,一大家子望著李運溫的模樣就好像親自看著他上刑場,而他們又不敢大聲哭,生怕被盜匪滅了滿門。
顧禮畢竟不是那種心狠手辣之人,推出李運溫也只是想讓他一條命換全城士紳百姓的命,這次見到這般的慘狀他也心懷不忍,想去勸李運溫忍氣吞聲接受,卻也知道李運溫根本听不進去。只能在一旁干著急。
其他的士紳卻好像松一口氣,卻也怕盜匪的司令殺了李運溫,還讓他們選別的人出來,除了這李運溫或許有當司縣的能力,推其他人出來顯然沒說服力,盜匪知道他們敷衍了事,下一個被刀架在脖子上的就可能是他們。
劉愈從縣尉府走出來,看了看外面,不少的百姓都在街角簇擁著望向這面,顯然要看他如何處置。劉愈看了李運溫一眼,李運溫冷哼一聲,大約也能猜到劉愈的身份,頭擰向一邊滿心高傲。
「你不想當司縣不要緊,不怕家人受到你連累?」
「怕?哼哼!」李運溫冷笑,「從你們進城那一天我就料到,你們肯定不會放過冒縣的百姓,盜匪進城,妻女豈有苟活的道理?高堂在上,孽子不能侍奉終老!吾妻謹記,為夫先去一步,你也速與子女投奔!兄嫂弟妹,當兄弟的虧欠你們這一世,下一世再行報答!」
言罷,李運溫將脖子一擰,像是等著挨刀,喝道︰「怕死非男人,來吧!」
劉愈這輩子見過最有氣節的就是這李運溫,明知道敷衍一下盜匪就能保全自己的性命,也能保全全家,偏偏就死扛著自尋死路。要是天下人都有這氣節,何愁淮地不平,突厥不平?就是開著宇宙飛船掃蕩全宇宙也不在話下。
此時推薦李運溫出來的顧禮哭喊上前道︰「李縣丞,是老夫害了你啊!你可別怪老夫!」
顧禮想拉著李運溫的衣袖向百姓表明一下他的立場,但被霍病轉臉一瞪,顧禮嚇的淚都收回去了,更不敢去靠近李運溫怕被連累當了冤死鬼。
百姓當中顯然大多數都挺同情李運溫,這也跟他當縣丞時候善待百姓有關,現在看到人家一家人都要被盜匪處決,有些不忍心看。劉愈嘆口氣,對霍病道︰「請李先生到內堂說話。」
然後突然一聲嚎啕大哭,原來是李運溫的弟妹和孩子已經忍不住這最後離別的悲傷,眼見兄長父親要進去送死,家人也就沒那麼拘謹了,反正要死了,哭不哭都一樣,還不如痛痛快快把內心的情緒表達出來。
只有李運溫的妻子,像是從大戶人家出來的,雖然傷心至極,卻還保持著淑女的風度,臉上也有些抽搐,夫妻間的感情很深。
百姓們見李運溫被押進縣尉府,哀嘆著有之,感慨的更多,本來他們還覺得這些盜匪不錯,甚至比那些清官還要愛惜百姓,但現在卻也見識了,只要是盜匪,就會做強人所難之事,甚至還既有可能造殺戮良善之人的事!
事情往往總是那麼出人意表,就好像士紳和百姓在這群盜匪進城之初想不到他們不會滋擾百姓一樣,當他們再次見到李運溫的時候,這個以耿直和死腦筋著稱的迂腐書生,居然是自己走出來,而不是被人架出來的,而他的態度也發生了驚天的大轉變,與那盜匪的司令同行,還一路拱手回禮應是,一點芥蒂都沒有,甚至可說是打成一片。
「司令有吩咐盡管說,本司縣一定盡力做到。」
在出門的時候,李運溫說了一句令全場士紳百姓,甚至是本替他擔心的家人大跌眼鏡的話。李運溫臉上的笑容如同狗尾巴花一樣燦爛,跟那些獻媚的小人沒任何區別。(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