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當喜鵲再度醒來時,身邊別說是怪物了,就連個影子都沒有。
她心一慌,半滾半爬地滾下暖炕,快步走出柴房,抓住冰大娘急問道︰「力娘,你有看到跟我一起來的那個人嗎?」
「他剛走,要我別吵你。你們累壞了吧,從天亮一路睡到太陽下山都沒醒來呢。」郭大娘拍拍她的手臂說道︰「我怕你睡到餓了,正要拿饅頭去給你呢。」
「我去找他,謝謝大娘。」喜鵲急著找人,卻沒忘記接過郭大娘塞給她的兩顆饅頭,轉身便要上路。
「已經入夜了,你一個姑娘家不安全啊。」郭大娘不放心地跟在她身後。
「我們這些時日都是夜里趕路,不要緊的。」喜鵲回頭對郭大娘一笑,繼續快步向前。
「那位公子應該還沒走出我們村子,不如我帶你走一段吧。」郭大娘拎過掛在門上的一口燈籠,領著喜鵲往前走,邊走邊問道︰「你們打算要去哪里?」
「巫咸國。」喜鵲說。
「唉呀。」郭大娘皺著眉,連忙挨近她,搖手連連地說︰「那地方去不得啊!」
「為什麼?」喜鵲問。
「听說巫咸國那里的祭族人都被詛咒了……而且里頭還有很多‘那個’……」郭大娘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後只是含糊地說道︰「我不好說得太清楚,你們能不去便不去吧。去了,就怕回不來。」
「他原本就住那里的,沒事的。」喜鵲也不敢再追問,怕又問出什麼會讓她驚哭出聲的答案。
她這幾日被嚇得還不夠嗎?先是趕尸,然後又是昨晚的灰影鬼怪。
那她現在趕著去找獨孤蘭君,是想再被嚇一次嗎?
喜鵲緩下了腳步,猶豫地咬了下唇。
「原來你夫君是巫咸國的人啊,難怪他會知道我那兒子交代了什麼。巫咸國能人異事多,只是……有時對待祭族人的手段也太殘忍了一些。」郭大娘嘆了口氣,拍拍她的肩膀後說道︰「總之哪,你們小心便是。往前再沒岔路了,你直直往前走就會到達巫山山腳。」
「多謝郭大娘。」喜鵲對郭大娘一笑,轉身快跑了起來。
她決定了,就算是會被嚇死,她也認了。
梅公子既把她送給獨孤蘭君,要她好好照顧他,她怎麼可以讓他落單呢?
而且,她還有很多事要問他。關于昨天的夢境、關于他和梅公子及羅盈之間的關系,還有那只灰色鬼怪……
喜鵲跑到上氣不接下氣時,總算看到獨孤蘭君的背影。
月光之下,那長發絲緞般地染著光澤,白衣幽幽地閃著光,清瘦背影看起來顯得無比孤單。
「我總算找到你了!」喜鵲雙手大張地沖到他面前,擋去他的去路。
獨孤蘭君沒說話,繞過她,繼續往前走。
「你別想偷偷溜走,我是跟定你了。」喜鵲抓住他的衣袖,一臉堅定地說。
「跟定我?」獨孤蘭君沒看她一眼,冷冷地說︰「然後等著再被嚇昏一次?」
「你你……你知道我看到了什麼?」她咽了口口水,顫聲問道。
「你看到了另一個我,不是嗎?」獨孤蘭君睨了一眼這個只到他肩頭的小家伙。
喜鵲望著他幽涼的眼,想起那一團像魂又像鬼的灰色鬼怪,她驀地搖頭,大聲說道︰「那個是妖怪,那不是你!」
「那是我。」自五歲被他爹朦上眼,開始修練攝魂法之後,一部分的他已經和體內那些被攝入的灰魂合為一體。
喜鵲驀揉著手臂上的雞皮疙瘩,還是覺得很害怕,但腦子卻頻頻浮現夢中那個痛苦又孤獨的少年巫冷。
獨孤蘭君見她臉上猶有懼色,他扯回自己的衣袖,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只是,他才走了一步,衣擺卻又被她給抓住。
「放開。」他冷冷一喝。
喜鵲佯裝沒听見一般地繼續跟著他往前走,嘴里兀自問著她想問的事。
「那個……那個……你會怕那些東西嗎?」
他不理她。
喜鵲左右張望著烏抹抹的樹林,她覺得自己應該繼續跟他說話,否則他若是不小心打了盹,另一個「他」又跑出來,她八成會被活生生地嚇死啊!
況且,那個「他」看起來很饑餓,而她長了這麼一張圓臉,看起來就是很好吃的模樣啊。
「那些東西……你知道的……就是你說的另一個‘你’,是什麼時候開始跟著你?」喜鵲決定整個晚上都要不停地說著話。
「他們第一次出現的時候,我七歲。」他說。
「胡扯,怎麼可能。」喜鵲心情變好了一點,原來他還會開玩笑,不算太拒人于千里之外嘛。
「為什麼不可能?」獨孤蘭君緩下腳步,居高臨下地睨著滿臉傻樣的她。
「七歲的孩子還是個娃兒,能干麼?」她自認說得很有道理地用力點頭。「誰告訴你我是尋常孩子?」他問。
「反正,不管你有多不尋常,七歲就是七歲!就像梅公子交代我要跟著你照顧你,我就會跟著守著不放一樣的道理。」她雙手叉腰,感覺這樣說起話來比較有氣勢。
「滿口的梅公子,你以為自己是她的誰?」他瞄一眼她一臉激昂,繼續往前走。
「梅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梅公子的話,我早被怪老頭買去,全身的血都被喝光了。」喜鵲朗聲說著,說到自己精氣神都旺盛了起來。
獨孤蘭君薄唇一抿,雪色面容仰向月色,沒有一點同情神色,更無分毫想追問
誰沒有痛苦往事,她的不會比他多。
「你餓了嗎?郭大娘給了我兩顆饅頭,你也吃一顆,養胖一點,免得又有人把我當成趕尸的。我們邊走邊聊啊!」喜鵲覺得此時月色好、夜風正舒爽,正適合吃東西聊天,不由分說地便往他手里塞了顆饅頭。
誰要跟她邊走邊聊?當他是茶館里說書的人不成嗎?獨孤蘭君把饅頭塞回她手里,加快腳步往前走。
「我問你喔,你體內那個‘他’只會在晚上,你睡著之後跑出來嗎?所以,你晚上才不睡覺嗎?」
「你之前不是待在‘海牢’,那里白天能讓你睡覺嗎?」
「你真的不吃饅頭嗎?」
喜鵲小鳥-般地繞著他打轉,嘴里不住地嘀嘀咕咕。
獨孤蘭君驀地打停腳步,瞪著她紅潤的嘴。
喜鵲大喜,以為他終于要大開金口,急忙又補問了一題。「巫咸國是什麼樣的地方?」
「閉嘴。」他薄唇迸出兩個字來。
「可是一閉嘴就覺得走路很累,就會覺得害怕、覺得一個人很可憐,就會想念梅公子和東方姊姊……」她說著說著,淚水便在眼眶里打轉。
「那你就滾回去找她們。」
一只小手在他說話的同時,不由分說地扯住了他的衣袖。
「不行,我要照顧你。」她抽抽噎噎地跟在他身邊,卻是眼神堅定地看著他。他低頭望了一眼她那只將他衣袖絞得死緊的小手,冷冷地說︰「那就給我閉嘴。」
「你至少回答我一個問題。這一題你如果不回答,我晚上會睡不著,我晚上一睡不著,萬一不小心又遇到另一個‘你’……」她說。
「說重點!你的問題是什麼?」他冷瞥她一眼。
「那個——」她咽了口口水,突然又挨近他,低聲地問︰「梅公子是羅盈嗎?」
獨孤蘭君看著她,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發此言。
難道梅非凡說過什麼,讓她作出了如此聯想?還是他「巫冷」的身分,讓她聯想到了「梅非凡」的鳳女身分。但——這丫頭看起來不像如此靈光之人。
「梅非凡就是羅盈。」他說。
「那她怎麼會流落到民間?」喜鵲月兌口又問道。民間對于「鳳女」羅盈有著許多傳言,她真的好想知道真正的原因。
「她是被我連累的。」他冷冷地說道。
「你做了什麼?」
「十二年前,我為了不讓梅非凡——也就是羅盈——與北荻國一一王爺的兩個兒子其中之一成親,編派謊言說二王爺之子將會禍國殃民,間接導致二王爺一家被滅門。我是殺人凶手。」他絕美的臉孔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喜鵲倒抽一口氣,眼楮頓時睜得奇大無比。
「兩年前,如今的‘鳳皇’羅艷叛亂之前,曾找我一同謀反,我在她腦中看到一個名叫‘夏侯昌’男人身影,我知道那是支持她反叛的背後力量。還來不及防備,羅艷便已出手弒君,我只來得及把梅非凡送出宮。」
他在她的倒抽氣中,繼續說出他以靈力佔卜預知的事實。
「之後,我算出那個‘夏侯昌’正是北荻二王爺之子。也就是說,北荻二王爺的孩子逃過了滅門,正在想盡方法報復。這就是如今北荻國和東羅羅國戰爭、死人無數的原因。一切都是因為我的一念之差。」
言畢,他目不轉楮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