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游俠傳 六、群賢薈萃(下)

作者 ︰ 三國阿飛

徐庶急忙過去,斥道︰「阿袖,你干什麼?」

阿袖舉著手,指著趙玉道︰「徐大哥,他……他……」話未說完,腳一軟,又倒在地上了。

趙玉狠狠瞪她一眼,一扭身,跳上自己的白馬,疾馳而去。

我知道趙玉性高氣傲,這回莫名其妙地被一個女孩給打了,心理一定非常不平衡。雖然他不願跟這女孩一般見識,但一怒之下,可別鬧出別的事來。忙讓劉目去跟著他。劉目應了一聲,帶著兩個衛士也上馬向趙玉的方向追去。

徐庶扶起阿袖,讓馮喜背著,站起身,道︰「這次多蒙飛帥解圍,阿袖她……」

我道︰「元直何必客氣?至于這誤會嘛,我想沒什麼大問題。」

阿袖突然抬起頭,看向我︰「你就是那個飛帥?」

我嗯了一聲。

阿袖急忙連捶馮喜的肩頭︰「喜子哥,放我下來。」

馮喜應了一聲,正要放下她。徐庶道︰「她根本站不住,放下來干什麼?」又對阿袖道︰「有什麼話你就說,別這麼任性。」

阿袖恨恨瞥了他一眼,不再提放她下來的事,只是轉過頭來,一雙眼楮卻好奇地圍著我的臉轉悠。

過了一會兒,我這面對任何強敵都毫無懼色的堂堂飛帥,也不禁開始覺得不自在起來。

因為她看得時間實在太久,而且毫無收眼休息的意思。

徐庶也被她這麼盯著看過,明白我的感受,心里暗笑,道︰「阿飛兄,我們進客棧再說話吧?」

阿袖瞪他一眼,垂下頭,靠著馮喜粗壯的肩脖,算是收工了。

我如蒙大赦,忙道︰「好,好啊!」

進得頌隆客棧,看了看,還好,里面壇盞杯壺、幾門窗櫃打爛得很少。劉老板顯然因此對阿袖等人觀感大變,不再認為他們是鄉下蠻子,主動過來招呼,並堅決不肯接受任何賠償。

那就算了吧。徐庶道過謝,將大家都讓到他的房間里,我、伊籍、趙累、阿敘等圍圈坐下。馮喜要送阿袖去她屋里休息,徐庶道︰「得了,她能耐得住?讓她也坐。」把一邊的席子都留給了她,讓她躺著听大家說話。

待大家都坐定介紹完畢,徐庶正要說話,伊籍忽道︰「徐兄,我听說大丈夫生于亂世,當尋覓明主,施展抱負,立萬世之功業,傳不朽之英名。徐兄以為如何?」

徐庶欣然道︰「伊兄所言,正合小弟心意。」

伊籍一指馮喜、阿敘︰「徐兄二位小友,皆有不凡造詣,卻恃迸發之恚怒,奮一時之意氣,大庭廣眾之下,與市井閑漢爭半日短長。伊籍對此實在不以為然。」

馮喜沒听明白,道︰「你說我什麼?」

阿敘哼了一聲︰「他罵你亂跟人打架。」他在長沙時本是個閑漢頭子,伊籍罵他們意氣用事他倒不在乎,因為那不是他的錯。但伊籍言辭中表露出非常瞧不起閑漢的意味,這半句他听著可不順耳得很。

馮喜翻翻伊籍,心想︰「這家伙跟飛帥一起來的,忍忍。」

躺在席上的阿袖翻個身,把臉轉過那邊去。

我微微皺眉,心想︰「頭次見面,這伊籍也未免太直接了當,不給人面子了吧?」尤其他和我也是第一次見,這麼當著我抨擊徐庶的朋友,實在是讓三方面都很尷尬的舉止。急忙和泥︰「那清樂社平日依仗高官勢力,欺行霸市,行徑十分惡劣。我司隸府和許縣衙門早有心整治。黃兄弟和馮兄弟路見不平而出手,亦是好漢本色,伊兄又何必苛責?」

不料徐庶卻恭恭敬敬向伊籍拱手道︰「伊兄教訓得是。他二人如此滋事,我定會好生教訓。」

我和伊籍都大感意外。伊籍暗想︰「曾听司馬先生言及徐庶,說他天賦智慧,外剛內傲。想不到短短兩年不到,他變化十分之大,竟能如此心平氣和。其人修養如此,又正值盛年,听他言語,更屬有心。必然懷才待沽,我不如直言不諱,勸服于他,借機也可先立一功。」道︰「徐兄此次北來,可是為了荊州劉景升之侵?」

徐庶點點頭︰「正是。長沙被圍,已有四個月,形勢十分危急。二位多聞廣識,還請不吝指點。」

伊籍看看我,笑道︰「飛帥在此,何必他求?」

我道︰「伊先生休要取笑。阿飛在許,無權無勢,恐怕無能相助!」我這地方三品現在也就能維持維持治安,雖說每天能上朝見到皇帝,可就連那漢獻帝實際上也無權調動一兵一卒,我又能干什麼?我說話也不算數啊!

阿敘和馮喜對視一眼,臉上都現出失望之色︰「這飛帥說話怎麼這麼泄氣啊?」

徐庶低下頭,身子坐在腿上,垂起眼皮,自己想著自己的心事。

伊籍道︰「飛帥,南方四郡雖屬蠻夷荒原之地,但魚米之鄉,鹽鐵之源,官倉廩實,民間亦極其殷富,遠非河南河北官貧民瘠這等狀況可比。若能據之而治,精煉士卒,以飛帥之威名,徐兄諸位文武賢才為助,自足抗四方而霸三江。然後延攬英雄,乘時而動,東入六郡以為門,西通巴蜀而倚險,則整個南方不復為王土矣!」

此言一出,滿室皆驚。

其時雖然群雄並起,國家混亂,但擁護漢室正統仍為朝野主流思想。這番話內容實在大逆不道,只適合在密室里兩人談心時悄悄講。現在這麼多人,而且眾人分別來自不同地域陣營,他這麼亂說就不但顯得交淺言深,而且是沒事找事,存心想惡心大家了。

他說話文謅謅酸溜溜,馮喜和阿敘只勉強能听明白一些。他倆胸無主見,也不在乎什麼王土不王土的。只是手不由得都有些癢癢,恨不能打爛伊籍的嘴︰「這酸人,說話就不能清楚點?」

徐庶揚起眼簾,冷冷道︰「伊兄莫非與飛帥合謀,欲誘我等為內應,奪取四郡麼?」

我立刻道︰「絕無此事。我和元直一樣,與伊、趙二位先生也初會。」這誤會可首先得澄清,不能背黑鍋。

伊籍也不理我,向徐庶一笑︰「徐兄出自名門徐家,應該听說過趙家和陳家吧?」

徐庶雙目驟然射出寒光︰「伊兄和我恩師果然交情非淺。」

伊籍道︰「我不是想揭破徐兄身世來歷,而是想提起兩個人。這兩人雖然名聲不顯,但身份之高低,卻非徐兄這樣的圈內人才可以準確評估。」

徐庶道︰「什麼人?」

伊籍道︰「一個是趙家的趙楷。」

徐庶皺起眉。

「另一位是陳家的陳老神仙。」

徐庶皺起的眉頭猛然往上一挑︰「你提起他們,是什麼意思?」

伊籍道︰「此二人身份如何?」

徐庶看看我,道︰「趙家之主人,陳家之父老,身份之尊,放眼四海內的大家族,能與他們並列者,不過三五人而已。」

我道︰「明趙家,暗徐家,無影無跡是陳家。」心中忽然一動︰「莫非這伊籍便是趙楷信中提到的那人?」

伊籍道︰「飛帥也知道這句話?哈哈,但飛帥只怕不知,徐庶兄之祖翁,便是目下暗徐家之首。」

「啊?」我大吃一驚,「真的嗎?」

徐庶道︰「奇怪,伊兄如此聰明之人,怎會如此多口?」

伊籍道︰「徐兄身份雖隱秘,但你今早請徐宣引薦去見飛帥,難道居然不怕飛帥起疑?」

我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難怪徐宣引徐庶進來時,見到我神色怪怪的。原來他們是一個家族的。

徐庶哼了一聲︰「伊兄,你可知道,單憑你這句話,就可能招來殺身之禍?」

伊籍微笑道︰「有飛帥和徐兄在,量貴門‘清風五子’也不至于這麼不給面子吧?」

徐庶沉著臉,道︰「伊兄膽魄,我徐某佩服。我問你,你提起趙先生和陳老神仙,究竟是何原由?」

伊籍道︰「也沒有什麼,只是他兩位都曾說過,今漢室大亂,英雄並出。但能定天下安黎民者,惟有飛帥而已。」

「哦?」徐庶上體挺起,「他兩位果有此話?」

伊籍道︰「便是尊師,也是這麼看的。」

「唔……」徐庶低下頭,想道︰「適才所見那小孩子趙玉,確是趙家嫡傳的身法。伊籍所言,恐怕並非虛妄之詞。」

桓袖忽然轉過身,撐坐起來,道︰「婆婆媽媽,說來說去,你到底打的什麼主意?我看飛帥也不認得你吧?」

伊籍道︰「不錯,我與飛帥,也是初識。」

桓袖道︰「你口出如此反言,也不怕飛帥捉了你去,交給朝廷,砍了你的頭?」

伊籍道︰「想成就大事,豈可畏首畏尾?」

桓袖一伸大拇指︰「好,看你文文弱弱的,膽子倒很大。飛帥,你還不趕快抓了他去,午門斬首,成全他這番慷慨意氣?」

我一怔。桓袖又道︰「飛帥,這都是他一人意氣風發,胡言亂語,我們可都是善良百姓,這陣子走霉運才會踫上他的,還請飛帥慧眼明察。」

「喔!」一番話把伊籍噎得直翻白眼。這丫頭,說報復就報復,可真一點不含糊。

馮喜和阿敘樂得搖頭晃腦,連聲贊好。

我看看伊籍,心想︰「這確實是你不對,雖然你口才不錯,但如此重大機密籌劃,怎麼能在這里一五一十都漏出來?而且時機也不對,你年紀也不小了,這些年的干飯都白吃了。」不過我已明白他肯定是趙楷拉來幫我的那個人,所以不能不照顧他點,道︰「趙大哥和陳老都是我阿飛極其仰慕敬重的前輩。但我們目前最要緊的是解除四郡之圍,其他的事不妨以後再談。」

徐庶垂著的頭微微點了一下,心想︰「伊籍有一點沒說錯,阿飛確有反意。不過我還需要再觀察他一段時間。嗯,就從四郡上著手。」

桓袖輕輕一拍幾案,俏眼放光︰「飛帥就是飛帥!我們這麼大老遠來,不就是為了救自己的家國嗎?只要能退荊州之兵,救四郡之危,是跟曹操還是跟飛帥,還不是我爹一句話?」

趙累忽道︰「走。」

「走?」他突然冒出這句,屋里不管長腦子還是不長腦子的,都愣了。

「到哪兒去?」

趙累道︰「飛帥去長沙,可一舉兩得。」

馮喜道︰「什麼一舉兩得?」心想你比伊籍還煩,那家伙說話雖然听不懂,他幾哩哇啦還冒出些東西,你這家伙連字都不願多給一個。

桓袖眼一亮,道︰「對啊,飛帥武藝天下第一,只要你能去我們長沙,那文聘又算什麼蔥?」

徐庶暗想︰「不錯,趙玉、公孫箭都是勇將,有阿飛的統御,加上我從旁運籌,蔡瑁大軍其實不難盡破。而且……」看看伊籍,又想︰「嗯,你不是竭力要鼓動我們助飛帥起事嗎?現在正是你最好的時機。」

伊籍從他眼里看出意思,知道他已被自己說詞打動,心中大喜,想道︰「天助我伊籍,初依主公便立大功。趙先生知道,也一定會非常高興。」

我搖搖頭︰「我與諸君一見如故,話也不瞞你們。我久聞江南景色秀麗,俊彥多在,早就想南下一趟。如能順便幫大家一些忙,解了長沙四郡之圍,自然更好了。不過我現在身在許都,卻難以說走就走了。」

伊籍道︰「飛帥,這卻是為何?那曹阿瞞名托漢相,實為漢賊。近年來挾天子而欺諸侯,攻城略地,害苦百姓。日前更殘忍坑殺七萬袁軍將士,震驚八方。各地豪杰提起曹操,無不恨之入骨。飛帥體上天之心,行仁德之舉,兩次釋放萬名降俘,四海義士無不欽服。然似飛帥此等心胸人物,必然與那曹氏冰炭不能同爐,若不早做預備,必為其所害。飛帥當以天下黍民為念,盡快月兌離曹家,樹起義旗,替國家除殘掃穢,去惡滅暴。伊籍一介新野草民,資質愚鈍,但此耿耿赤心,可鑒日月,還請飛帥早做定奪!飛帥!」說到最後,伊籍臉現激動之色,身體直挺而起,幾乎是要站起來的樣子。

我要不是久讀史書,知道古代說客都是這麼一副慷慨激昂、情真意切的嘴臉,還真會感動得熱淚盈眶,心想︰「你這話頭變得可真快,見機而動。哦,這回不搞割據,又改個更大的題目為國為民了。」看看四周,除了徐庶還是那麼雍容平靜之外,其他人都有血氣沸騰的前期兆頭。伊籍的搭檔趙累更是紅了雙眼,咬牙切齒。

宣傳的效果真不賴啊!有兩把刷子。

桓袖道︰「正是。我們一路北來,多聞曹操暴戾不仁,令天下人失望之言。飛帥不如听從伊先生建議,跟我們回轉長沙,另起爐灶。」

她一說話,馮喜和阿敘都連連點頭︰「這許昌除了城大點,也沒什麼好玩,飛帥到我們那兒去玩好了。」

我看看他倆,心想︰「玩?你們倆知道我們在說什麼嗎?嘿,不過這主意真不賴。我還真是想出去玩玩。」可是沒听到徐庶表態,心里不怎麼踏實,便繼續推托道︰「我現在有許多心月復部下,他們的家眷老小皆在許都。即使要走,也需想好具體的月兌身步驟。」我自己就有個阿櫻不知如何解決,像公孫箭、劉大、劉二等人,妻子多半已有身孕,負擔更是多多,這麼多人要立刻就走,完全是開玩笑,在監視嚴密的許都根本不能考慮。雖是推托之辭,其實也是真正的現實情況。

伊籍道︰「飛帥,是否可以現在就開始暗中安排,將一些親信眷屬預先送出城去。長沙雖危,再支撐三個月應無問題,也不急在這幾天。」

趙累道︰「我來做。」

伊籍看我,我點點頭。寡言者心必細,而且沒人認識他,比較方便。

徐庶道︰「飛帥,你果然肯放棄大好前程,要陪我等奔赴長沙嗎?」你現在已經是三品的首都城防司令,前途無量,為何好好的高薪要職不干了,要去冒危險闖天下?

桓袖笑道︰「寧為雞首,不為牛後。這道理飛帥怎麼會不明白?」

我搖搖頭︰「結交四海英雄,是我最大的理想。」雖然她說得沒錯,但也未免太小瞧我阿飛的胸懷了。如今北方的英雄人物都見得差不多了,可諸葛亮、龐統、周瑜、孫權這些我極其想見的人物還只是夢中會過,還有那神秘害人的陳家,也在南方。至于自立門戶,稱霸一方,只是盡力而為,干到什麼程度算什麼程度罷了。

徐庶目光閃動幾下,道︰「好,阿飛兄,一言為定。你如能設法解除四郡之圍,我願竭力助你安定國家。」你得先顯顯本事,才能服人。

我想了想︰「我明晨帶元直入宮面聖,元直可陳述四郡慕仰天恩的下情。請準陛下分別發敕令給劉荊州和張太守,為二人和解。我料陛下心悅之下,必然答應。然後我們私下去找荀軍師,這一關就可不是那麼容易過的。」漢獻帝自從被曹操挾持到許都,就一直心里不暢快。不能掌握朝中權力,受曹操欺壓固然是一方面,另一個主要原因是曹操勢力不夠強大,四方諸侯根本不把朝廷放在眼里,時不時就來通表章要求封官許爵什麼的,像以前呂布、公孫瓚那等強人,上表的語氣更是驕橫跋扈,無禮已極,搞得獻帝氣炸了肺,這哪兒像個皇帝啊?可是沒辦法,連曹操有時也得忍啊!如今邊遠地區居然有四大郡傾心來朝覲見,真可謂不遠千里,禮淺情深,獻帝豈能不歡喜若狂,欣然答應這識趣忠心的臣子的任何要求?何況這要求如此之簡單。即使對曹操集團,也完全可以利用這個機會,強化張羨的力量,來牽制劉表可能的北進犯許計劃,實是有百利而無一害。所以皇帝這方面完全不用擔心。

但荀彧就不好說了。我要去長沙,決不能算是件小事,甚至可能……不,是必須驚動曹操,由他來做最後的決斷。那人現在對我根本不是完全相信的態度,肯定不會允許我離開許都半步。

我考慮了一會兒,最後決定冒點險,相信史書中描繪的那個仗義孝母的徐庶形象,悄悄在徐庶耳旁把心里話都給他說了。

徐庶半天沒吱聲,過了老大一氣,才緩緩呼吸幾下,道︰「我都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我算算時間,從地上爬起來,道︰「那麼我暫時告辭了,明晨寅時……」

我意思是告訴徐庶明天上朝一起去,讓他早點起床別耽誤了。徐庶卻道︰「我們一起搬到飛帥府上去吧?」把全屋人都掃了一遍。

伊籍微笑︰「我正有此意。」

阿敘和馮喜擠眉弄眼,一骨碌都爬將起來,道︰「去,去。」桓袖歡然道︰「听說阿櫻姐姐文武雙全,不讓飛帥,我正想去親近親近呢。」

我撓撓頭︰「那是,她比我厲害。」

桓袖哈哈大笑。

徐庶慢慢起身,道︰「那麼就此決定了。」

趙累看看伊籍,伊籍「哦」了一聲,道︰「你不去?也好,我們會跟你隨時聯絡。」

趙累沖我拱拱手,輕輕一揖,徑自先出去了。

我呆了一呆,想道︰「他干嘛不願意跟我們一起去?噢,明白了。」徐庶提議大家都搬到司隸府,那是決心已下,要永遠跟我穿一條褲子的意思。趙累獨自離開,也是這個意思。因為他肩負轉移人口的重任,要完成任務,自然不能經常在官面上多露面。這就像小偷強盜人口販子,雖然免不得要和人打交道,其實還是希望認識自己的人越少越好。

「我肚子可還沒吃飽,大家再吃點?」要配合趙累,就別跟他一路出去了。

徐庶深有同感︰「飛兄,我也是呢。」

伊籍笑道︰「我中午可是一點都沒吃,杜康酒樓所謂吃過雲雲,皆是虛言。」

大家互看一眼,忍不住一齊大笑起來。

又出來外堂,劉老板殷勤端上來好酒好菜,眾人心情舒暢地大吃一頓,小費自然不會少給。

劉老板眉開目笑,連聲稱謝,道︰「飛侯能在小店吃飯,真是小人的福氣。」

桓袖橫他一眼,心想︰「難道本小姐在這兒吃飯,就是不給你面子?趨炎附勢,狗眼看人,亂拍馬……侯屁。」看看我,噗地笑了起來。

回到司隸府,阿櫻出來接我們,我見公孫箭和趙玉都沒回來,不由暗暗擔心。公孫箭追池早,他武功遠不及那道人,萬一生變,實是難以應付,不過池早總不會太過分。可是趙玉怎麼也還不回來?

阿櫻低聲說︰「劉目剛剛回來,說小玉去了城外,似乎找什麼好朋友,留下話來,要玩幾個月再回來。」

我搖搖頭,這孩子,就是任性。忍不住看一眼桓袖,唉,都是因為你!

桓袖白我一眼。

將眾人讓入最里面的一間房,這在司隸府里可以稱得上密室了。外面是很大很寬的一個環廊,躲不了人,不怕有人偷偷來暗窺竊听。也是曹操丞相府的格局。

這間房叫做隱龍居。

阿櫻有點詫異,我自從上任以來,兩個多月還沒用過這間密室呢。

我拉住她手,道︰「晚上煩勞老婆再做幾個好菜。這幾位都是遠方來的貴賓。」

阿櫻見桓袖在旁嘻嘻笑著看著我們,臉上一紅,急忙掙開我的手,低聲道︰「喂,人家在看呢。」

桓袖走近,道︰「我去幫阿櫻姐姐。」

阿櫻最喜歡當人姐姐,聞言大喜,立刻把對方視做了親人,道︰「好妹妹,咱們去。」瞥我一眼,姐妹倆手拉手地走了。

伊籍悄悄松了口氣。徐庶瞧瞧他樣子,暗暗好笑,不過心里也覺得輕快了許多。

這回大家有胡椅坐,就不用跪了。眾人都很新鮮,馮喜和阿敘更是不斷地把移過來挪過去,搞得椅子吱吱亂響,幾乎快散了架。徐庶見我這待客的架式,知道我是有很重要的話要說,心想︰「這倆人渾渾噩噩,大事一定不懂,嘴巴肯定不牢,有些東西還是不要讓他們知道好。」向黃敘道︰「阿敘,帶小喜幫阿袖的忙去。」

阿敘雖然年輕散漫不懂什麼國家大事,但對徐庶的話卻是奉若語錄,立即起來,拉著馮喜往外便走。馮喜十分不高興,道︰「喂,胖子哥,我還沒玩好呢。」

徐庶也不禁一愣︰「玩什麼?」心想︰「臭小子,又叫我胖子哥。」

馮喜左看看,右看看,盯著後面的胡椅。我笑道︰「喜子兄弟,把這椅子搬去玩吧。」

馮喜大樂,道︰「謝謝飛帥。」提著胡椅跟阿敘出去了。

室內只剩下我們三個人,我開門見山道︰「現在我們三人同心,有什麼事我就直言不諱了。我先引見一位朋友給你們認識。」

徐、伊二人互看一眼,伊籍道︰「飛帥,是什麼人啊?」

我嘴角現出一絲笑意︰「是一位高人,一個你們絕對想不到的人。」

伊籍皺起眉,數道︰「許都中名家頗有幾位。論武,有袁大、陽二、東方三、劉四、彭五、馬六這清樂六高手、淳于家的淳于意、徐家的徐宣、扁擔社的程公子,還有就是飛帥手下的趙家趙玉、公孫家公孫箭了。要說文的麼,徐兄,你看有哪些可當高人之稱?」

徐庶心想︰「是想賣弄自己還是要考我啊?」道︰「許都才士甚多,數不勝數。但能和飛帥在一塊兒談論大事的也不過寥寥幾人而已。」

我道︰「哦,有哪幾人啊?」

徐庶想了想,道︰「應該只有三人。」

伊籍道︰「荀彧荀文若,智深勇沉,許昌第一高士,可有他在內?」

徐庶微微搖頭︰「資格雖夠,惜無緣分。」

伊籍道︰「魏諷魏長史,日斷千牘,吏中第一能干,難道沒有他?」

徐庶笑道︰「話不投機,奈何奈何?」

伊籍道︰「太尉楊彪,德高望重,朝廷第一元老,徐兄所道三人,他必佔其一。」

徐庶面上現出一種淡淡的輕蔑︰「岌岌老朽,不提也罷。」

伊籍道︰「然則徐兄以為應該是誰呢?」

徐庶道︰「此三人皆是當今最難得的高人,比之伊兄提到的三人毫不遜色半分,只是他們非常難見,而且這三人也決不可能出現在同一個地方。不過阿飛兄只讓我猜一個,這難題就不復存在了。」

我心想︰「難道他真的猜到了?不可能。即使他再如何了不得,又怎麼可能知道?」

徐庶道︰「第一位是河內司馬懿。」

伊籍皺皺眉。我心中吃了一驚︰「元直何以會猜此人?」

徐庶道︰「他出身世家大族,父兄皆是當代名流,為什麼我不能猜他?」

伊籍道︰「這倒也是。他父親司馬防曾為洛陽京兆尹,還是早年曹孟德的知遇大恩人。他長兄司馬朗聲譽更響,和荀爽並稱‘二先生’,為海內士人之楷模。」

我笑了笑︰「而且現在還是曹操的丞相主簿,掌握錢糧大權。」轉而問徐庶︰「英雄莫問出身。我想元直不會因此而重此人吧?」

徐庶目光一閃︰「當然不是。我師水鏡先生三年前雲游至許,曾在司馬家做客數日,與司馬懿司馬孚司馬馗等七兄弟多有接觸,回來後對我等贊不絕口,說︰‘司馬家這一代邀天之寵,英才薈萃,合當興旺。’他老人家尤其對司馬懿印象深刻,說他‘聰哲明允,剛斷英鑄,殆非余子之所及也’。」

我算了算︰「今年司馬懿剛20歲吧,三年前最多18,這麼年輕就如此鋒芒畢露,才氣橫溢?」道︰「令師對那司馬仲達是否太偏愛了?」大家都姓司馬,誰知道你們什麼關系?

徐庶道︰「今年正月,听說曹公曾派人延請司馬懿入丞相府,結果三次被對方以病重為由拒絕。曹操非常惱火,曾派人去試探司馬懿的病情,有沒有這回事?」

我不怎麼太清楚,伊籍道︰「是啊,確有此事。當時司馬懿身患風痹之疾,躺在床上月余未動一步。曹操令高手假扮刺客偷入司馬府,躲在房梁上做行刺狀,那高手動作故意很慢,讓司馬懿有足夠的躲閃逃跑時間。但司馬懿因為身體動彈不得,雖然非常焦急害怕,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利劍一點點逼近自己的咽喉而措手無策。真是驚心動魄,險到極處。那高手見他如此模樣,知道他是真的僵直不能行走,才冷笑一聲,抽劍而去。」

我心想︰「原來還有這種故事。」

徐庶微笑道︰「此子果然厲害。」

我點頭道︰「司馬家在許都也是大族,族內護衛家將絕非易與,這人能出入其府第如行平地,武功確實很高。他是誰?」

伊籍搖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

徐庶道︰「飛兄誤會了。我是說司馬懿這小伙子果然機智沉著,居然把曹操也騙過了。」

我道︰「哦,你的意思是……」

徐庶道︰「司馬懿並非真正風癱,只是不願為曹操賣命,所以故意裝病而已。不過他居然能騙過那高手的銳利目光,不露一絲一毫的破綻,實在是大智大勇,了不得的人物啊!」

伊籍訝道︰「你說他是裝病?」

徐庶大笑一聲,道︰「正是。我師弟龐士元遵師之命,今年2月間曾在許都游歷了一段時間。後來他給我寫信,談起許昌之行,說因與那司馬懿年紀相仿,言語相得,二人密談了一日一夜。那司馬懿精神矍鑠,終日不倦,還親自為他端茶,給他印象十分深刻。這等表現,哪里有半點重病跡象?」

伊籍目瞪口呆︰「真的?怎麼水鏡先生沒跟我提起過?」

徐庶道︰「我們師兄弟之間的事,有時師尊是不問的。」心想︰「這件事關系到整個司馬家族的存亡興衰,何等要緊,師弟就算稟告了師尊,我師父又豈能再隨便告訴別人?」

我卻精神一振,道︰「元直,令師弟現在正在何處得意?」龐統龐鳳凰,有名人物。

徐庶道︰「前些時候師父來信,似乎龐師弟已到了江東孫氏的地盤中尋找晉身之路。」

我道︰「晉身之路?」心想︰「以他龐士元的名氣,還需要去尋找什麼晉身之路?應該是想請他出山的人非常多才對。」

徐庶笑道︰「龐師弟喜歡錦衣美食,古玩秀女,所以平日花銷很大,欠下許多債務。听師父說那些日子催債的人特別多,他煩不過,就跑到江東,準備去會稽見見新吳侯孫仲謀,求個一官半職,弄點錢還債。」

「哦!」龐統還這麼風流?我實在是沒有想到。

伊籍話歸正題︰「不談龐花心。我想請問徐兄,就算那司馬懿有此驚人之舉,又怎麼說明他可能在此與飛帥談論大事?」

徐庶道︰「那司馬懿才華出眾,卻力拒當朝第一權勢人物曹操,為此甚至不惜冒殺身滅族大禍而裝病,顯見其對曹氏擅權反感之極。飛帥如欲叛曹自立,這種人才豈能不加以結納?」

伊籍恍然,道︰「確有道理。那這第二位呢?」

徐庶道︰「這一位文武雙全,乃是久經沙場的名將。」

伊籍疑惑道︰「名將?難道是曹氏手下的大將?」

徐庶搖頭︰「不是。」

伊籍道︰「除了曹賊屬下,本朝現在哪里還有什麼名將?」

徐庶笑道︰「朝中沒有,在野有啊!」

伊籍想了半天︰「在野的名將?會有嗎?」難道曹操會放過這種人?曹操的原則就是︰不為我用,必為我殺。

我突然想起一人︰「元直莫非是說那昔日破黃巾,斬張寶的前車騎將軍、河南尹朱朱大將軍?」

徐庶看我神色,嘆口氣,道︰「這個猜錯了。」如果他猜得對,我不會有這副猛然醒悟的表情。

我確實是被徐庶一言提醒,暗想︰「此人果然是我該結交的,怎麼會忘記了?」

朱是桓、靈間的著名將領,與盧植、皇甫嵩齊名當朝。因十常侍弄權,三將秉性忠良,力諫不從,均被貶斥邊地。中平元年(184)太平道張角、張梁、張寶兄弟揭桿而起,大舉起義。朝廷上下一片驚慌失措,大敵當前一致對外,危急中復又想起這三人來,急將三將調回委以重任,令他們分兵三路圍剿黃巾。朱遇上的,卻是盤踞陽城、宛縣一帶,張氏兄弟中最凶悍的地公將軍張寶。初始朱連戰不利,後來他慧眼識才,重用劉關張三兄弟,陣斬敵方猛將多名,又施以離間巧計,終于瓦解敵軍的戰斗力,張寶也被叛變部下刺殺,黃巾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大敗,從此漸趨頹勢,一蹶不振。百萬黃巾主力之所以在年余間便即潰散,朱當記首要大功。

黃巾敗亡後,朝中內部矛盾又趨熾烈。朱眼瞅著大廈將傾,無法挽回,心中已萌退意。及至另一名將盧植因沖撞十常侍,被再次貶斥,郁憤而亡後,更是心灰,便遞交辭呈,月兌身而去。十常侍見他乖巧,也不為己甚,給了他一個大司馬的虛餃,準其日日不朝,放他自做富家翁去了。此後董卓專政,王允奪權,西涼亂兵禍延長安,種種爭斗過程中,朱均自掃自家門口雪,不肯與聞半分霜。直到曹操遷都于許,他才不得不隨漢獻帝來到許都。但仍然明哲保身,不交權貴。曹操開始還監視他甚嚴,但過得幾年,看他十年如一日毫無半點逾規越矩行為,漸漸也就放寬了限制,不去管他。

當下我想起此人事跡,暗呼笨笨︰「這麼一位戰功卓著,有豐富指揮經驗的大將,我怎麼像曹操似的給忘記了?」

徐庶臉現沮喪情緒,道︰「既然猜錯了,那就不用再獻丑了。請飛兄請那人出來與我們相見好了。」

伊籍不依不饒︰「徐兄話說到一半,怎麼能不說完呢?這不是吊人胃口嗎?」

我盯著徐庶,道︰「元直猜錯,只是因為高估了阿飛的智力而已。朱將軍確是應該去請教的大賢。我現在很想知道你猜的第三個人是誰,也許我可以稍稍挽回一點面子呢?」笑一笑,端起幾案上的水杯,向二人做個請的動作。

伊籍也笑笑,卻不喝水,只是看著徐庶。徐庶無奈,道︰「既然兩位都非要我獻丑,那好吧。」他拿起面前加了芝麻的蜜水耳杯,呡了一點,覺得味道還行,便又喝了兩口,放下道︰「這一位既非賢士,亦非儒將,而是一位劍客。」

伊籍道︰「劍客?不對吧徐兄。許都城中所有有名的高手,我剛才都數了啊!」

徐庶微笑道︰「伊兄所列諸人,個個技藝不凡,各有絕技,但我說的這位劍客,他不但馬上步下,武藝通神,而且是異士之後,胸懷大志,擅長兵法。若有機會,他年必能放一奇彩。」他瞧瞧我︰「此人姓王名越,今年三旬有四。」

「什麼?許都尚有這等人才?」伊籍眼珠滴滴亂轉了半天,伸手又在太陽穴上抓了半天,還是虛無縹緲,什麼都看不見,沒模著一點頭腦。搖搖頭,從幾上取過耳杯,放在唇邊,算是有了些實際的感覺。

我挺身而起,禁不住連連點頭︰「真神人也!哈哈,我總算有點面子,眼光沒有差得太遠。」向著左側一扇屏風道︰「王兄,你被猜出來了,還不出來和元直相見?」

屏風後轉出一人,麻衣葛屨,身形精悍,方面黑須,眉目間隱隱透著細淡的微光。

徐庶起身拱手,道︰「王兄別來無恙。」

那人掃他一眼,道︰「踫到你我就有恙了。奇怪,我只和老弟五年前在穎川比過一次劍法,算得有一面之緣。不知你如何會猜到我來到許昌,又居住在飛帥府里呢?」

徐庶笑道︰「此非難事。我師尊水鏡先生早年喜愛雲游,天下多有至交,許昌消息也時常能傳到鄙處。王兄三年前來到許都以劍會友,我早已知道。而王兄一旦听說了飛帥這等人物,必然會來切磋。以飛帥的性情才識,見面以後王兄也難免不被吸引而傾心相交,終日與飛帥談文論武,共議大事。」

王越笑道︰「有理有理。」走至近前,突然伸手向他左肩推去。

徐庶微微一晃肩,表示了些躲閃的意思。王越搖搖頭,右手縮了回去。問道︰「怎麼你拜了司馬徽做老師嗎?你家老爺子還是不肯認你母子?」

徐庶淡淡道︰「他想認我,我還不想認他呢。」

王越哦了一聲,便不再言。

我心想︰「原來他們見過。徐庶的祖父不認他母子?難道他已經從徐家破門而出?」

伊籍道︰「兩位原來認識,那太好了。大家都請坐下再說話啊。」

我和徐庶、王越都坐下來。王越看著徐庶︰「這五年來你劍法長進如何?」

徐庶面上微紅︰「慚愧,小弟辜負了王兄殷望,這五年東逃西竄,毫無寸進。」

王越哼了一聲︰「瞧你長這一身膘,反應比從前還不如,就知道你沒什麼長進。可惜啊可惜,你練劍的天賦本來甚好,卻給你自己糟蹋了。」

我笑道︰「有所失才能有所得。元直棄一人敵而學萬人敵,亦是好事啊!王兄未免苛責元直了。」

王越把我的杯子拿過去,喝了幾口,道︰「這倒也是。看剛才你列舉才士,識見果然遠非從前可比,進步神速啊!」

「尤其是他居然猜出了王兄,哈哈!」

「哈哈!」王越看我一眼,「我與飛侯心性相投,乃傾蓋之交。徐庶兄弟亦吾輩中人,自然一猜即中。」

我道︰「王兄所言極是,我們四人,都可謂一見如故,肝膽相照。」

徐庶瞥瞥伊籍,哼了一聲。

王越微笑道︰「飛侯可否上點酒菜來,我想與徐兄弟、伊先生一起喝幾杯。」

我笑道︰「這個當然絕對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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