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游俠傳 五、我有三策(下)

作者 ︰ 三國阿飛

那人道︰「就是我了。」推開徐庶,大刺刺往席上一坐,拍案叫道︰「我來喝酒,怎麼酒還沒有上來?」

我忙道︰「有,有,先生請寬坐,馬上就來。」叫道︰「快取最好的酒來。」

帳外張南應了一聲,忙著張羅去了。

那人斜著眼看我幾下,哼了一聲︰「你這麼站著,可是待客之禮?」

徐庶沖我直使眼色。

我卻不看他暗示,只是微笑︰「難道我坐下來,比我站著更能表示對客人的尊重麼?」

那人道︰「正是。我喜歡促膝而談,輕斟慢酌,居高臨下之輩,我是決不肯與他一起喝酒的。」

我點點頭,慢慢坐下。

張南率領幾名士卒,送上好酒好菜。本來也是到吃飯時間了,正好。

那人一指張南,道︰「此人玩忽職守,輕信人言,毫無身為衛將巡士的警覺性,當斬!」

張南大驚失色,急忙跪倒,伏地請罪。

我微微一笑,道︰「不然,此將當賞。」

那人一怔︰「哦,為什麼?」

我道︰「居然能識得士元的重要之處,一點都沒耽誤就親自送來到我的中軍大帳。很好,很好!」對張南道︰「你起來吧,士元兄和你開玩笑呢。」

那人哈哈大笑,拍拍張南的肩膀︰「小伙子,這次是我,下次長點腦子,別讓滑嘴的奸細混進來。」

張南爬起來,低頭道︰「鳳雛大人豈能為人做滑嘴的奸細?」

那人又是一怔,張著嘴好一會兒,才哈哈大笑出聲︰「果然強將之下無弱兵,我龐統服了。」

這人竟然是周瑜軍最重要的謀士,鳳雛龐士元。

我對張南道︰「張南你能辨別賢士,為主分憂,十分可嘉。我先賞你新式戰甲一領,下去庫藏自己挑吧。」

張南大喜,急忙拜謝。

韓暨親制的新式鎧甲,軍中誰不艷羨欲得?不過因為數量過少,除了幾名高級將領之外,一直沒有再往下發。

龐統輕嘆一聲,端起酒鼎就喝。

徐庶道︰「士元,這一位還沒介紹呢。」

龐統灌完一鼎酒,睨了田豐一眼︰「他是什麼官職,居然有資格坐在這里?」

徐庶道︰「我軍第一副軍師……」

龐統發出一聲怪笑︰「第一副軍師?好名堂,好名堂啊!」忽然沖著我瞪起眼來,道︰「那我若來投飛帥,能做個什麼官?」

徐庶急道︰「士元休得無禮,這位是田……」

龐統再度打斷他︰「久聞飛帥善于用人,你說,依你之見,我龐士元能居何職?」

我腦子急轉,思考應對之詞。

龐統在這種時候忽然來到我的駐地,絕非是隨性所至,要來騙騙我的酒喝,看看我的笑話,然後說拜拜那麼無聊。嗯!我一邊想,一邊慢慢道︰「士元之酒才,可稱冠軍;士元之人才,可稱亞軍。」

龐統怒道︰「我之才只能稱為亞軍?尚有何人在我之上?」手握酒鼎,橫眼掃視徐庶。

我哈哈一笑,道︰「以我所見,許昌荀彧,河北田豐,均可列名士元之前。」

龐統听到荀彧、田豐二人名字,眼珠急轉,道︰「啊,果在龐統之上……飛帥你見過他們?」

我道︰「不錯。」看看田豐。

龐統哦了一聲,氣焰稍減。

徐庶心想︰「主公果然高明,這兩位都是前輩大賢,士元雖然傲慢,卻也無法反駁。」道︰「主公,士元智深如同大海,正是我軍急需的大才,庶願以軍師之職相讓。」

我心里微感不悅,想道︰「你倒是見誰讓誰。」雖然知道,歷史上龐統可能確實比徐庶高出半籌,而自己也親身感受到他計謀的厲害之處。但徐庶人品好啊,人見人愛。像龐統長得這麼慘的,脾氣這麼別的,我是未來人,還算知道一些內幕,也覺這人個性實在不怎麼的。

田豐新到一日,還不知道龐統的身份,看徐庶一眼,心想︰「此人雖然驕傲,但無才不狂,主公和軍師均對此人現出又懼怕卻又十分期待之色,莫非他果然有力挽狂瀾之策?時間急迫,我且助主公、元直一臂之力。」忽然冷冷道︰「元直,你居我之前,我無異議。但若要讓,也該先讓于我才是。」

徐庶不防他出來橫攪一杠,心想壞了,這老先生比我師弟還清高剛倔,他要硬插一腳,今晚可就麻煩了。

龐統這才注意到田豐,心想︰「這老頭子是誰啊?適才分析敵情,三策之論,果然精闢。長沙所有重要文武我都有檔案記載,以前怎麼沒听說過他?」放下酒鼎,拱拱手︰「願聞先生大名。」

田豐想道︰「現在你願意問我叫什麼了?」伸手取過酒勺,慢慢給自己的酒鼎注滿,卻不理他。

徐庶忙道︰「士元,這位便是河北田元皓先生。」

龐統吃了一驚︰「你說誰?」上下打量田豐幾眼︰「莫非是鉅鹿田豐?」

田豐輕飲了一口酒,道︰「正是。」

「你……先生不是死了麼?」

田豐笑了︰「死人能坐在你面前喝酒麼?」

徐庶急道︰「士元不要無禮。田先生剛從河北來。」

驟然之間,龐統的臉色變得異常通紅,他急急放下酒鼎,推開面前矮幾,爬前幾步,到了田豐之前,五體伏地,兩手抱頭,道︰「帳外聞公三策,已然驚佩。想不到竟是田公。晚生無狀失禮,請先生責罰。」

田豐出其不意,不明他何以如此前倨後恭。但他見多識廣,知道對這類傲氣才士,不能輕易改變態度,否則必為其所輕。今晚本來就要借機敲打敲打他,這等好機會如何不順勢利用?

他故意停頓了一會兒,有近一分鐘的時間,才向我和徐庶努努嘴。

徐庶上去攙龐統,他還別著不肯,徐庶力氣比他大,略一用力,硬把他的腰給扶直了。

我道︰「士元見元皓兄,如何這般多禮?」

龐統瞪我一眼,道︰「田公,天下第一智士,實至名歸。龐統之心,向往已久。今日得見,豈可不五體投地乎?」說著又要往下爬。

田豐心想︰「才溢之士,稍卻即可,不能過于折辱。」欠身伸手相止,道︰「士元果然敬我,以後你我自有很多機會秉燭暢談,今晚我軍情況緊急,士元請恕元皓無法奉陪。」

龐統點點頭,請田豐坐好,然後退回原位,揚手大笑道︰「田公何憂?」轉頭看我和徐庶︰「公等又有何懼?」

我道︰「不瞞士元,我們怕的,只是周瑜與兄二人。」

龐統拉回自己的幾案,端起從者剛放好的酒鼎,大灌一口,笑道︰「朱君理小勝而安,呂子衡妒才收線,周公瑾束手縛腳,龐士元計不堪行,諸位何足為慮?哈哈!哈哈哈!」

徐庶心中暗喜,心想︰「師弟瘋瘋癲癲而來,果是所獻良策未被采納,懷恨而叛。」

果然,龐統發泄一通之後,對我道︰「今日得見田公,龐統此來無虛行也!田公既然在此,我當甘居末下。飛帥,你若不怕我氣性乖張,反復無常,便封我做你鎮軍大將軍府第二副軍師,如何?」

田豐看他一眼,心想︰「好小子,真夠直爽的,對我脾胃,以後要好好親近親近。」

我心中亦是大喜,笑道︰「如此委屈士元,如何過意得去?」一拍雙手,「以後我軍軍務,就由三位軍師做主即是。」

龐統高舉酒鼎,仰首而傾,將鼎中之酒盡數灌下肚去,兩只大袖一抖,隨手扔了酒鼎,大聲笑道︰「座上來客無虛士,幕中之賓皆志同。能與田公、元直為伍,我龐統尚有何憾?」

徐庶道︰「士元,你只須告訴我,周公瑾是否已撤軍江陵?」

龐統道︰「今晚三更。」

徐庶心中巨石落地,對田豐道︰「元皓兄,差一點咱們就和他們撞上了。」

田豐輕輕搖頭,微微皺眉,對周瑜此舉甚為不解。

龐統雖然已叛出江東,但見田豐搖頭皺眉,心中仍然覺得不是滋味,道︰「田公,周公瑾年紀雖幼,智謀頗廣,適才田公所言上中二策,他心中盡知。只可恨朱治、呂範弄權,公瑾為人重義,卻又堅決不肯違抗上令,真是令人氣怒欲死。」

我挺明白龐統的心情,道︰「元皓兄剛到我軍,對周將軍不太了解。其實士元和周將軍二人給我們添的麻煩,難道還少了?」

龐統笑道︰「主公是否很恨士元強奪江陵?」

我道︰「恨啊,當時我覺得就算咬死你們二人,也難解我心頭之恨!」

眾人相視,一起大笑。

徐庶把當日兩家如何競爭,謀奪江陵,半月間江陵兩易旗幟之事,盡都與田豐講述一遍。

田豐亦是驚嘆不已,道︰「主公軍師固然深悉用間之妙,士元和公瑾將軍竟敢以數千疲憊孤軍懸于敵後,智取堅城,更是策劃完備,機敏果決,佩服!」

龐統道︰「田公過譽了。唉,只可惜,公瑾這一回江陵,便是蛟龍上岸,猛虎離山,再也無法施展了。」

我和徐庶交換一個眼色,徐庶道︰「士元,我主愛才,你也看到了。我軍現在有元皓兄和你我二人,出謀劃策,用計行間,這方面應不輸于任何敵人。但卻非常缺乏一位才智足以獨當一面、能指揮三軍的主將,士元你看……」

龐統大搖其頭︰「別指望,別指望。公瑾持身嚴正,忠于孫氏。其心之純,可鑒神明。我自己知道,我是說服不了他的。」看我一眼,意思是「不然我用得著來投你」?

我自然懂得他的眼色,淡淡一笑︰「阿飛才德不足,自然難入周將軍之眼。不過我看周公瑾他,恐怕也未見得是忠于孫氏罷?」

龐統雙眉一挑,額上青筋暴露,道︰「主公此話怎講?」

我道︰「若說他忠于孫策將軍,我倒能夠理解,畢竟總角之交,非比尋常。至于孫權小兒,嘿嘿,就難以令我相信了。」

龐統捋捋鼠須,道︰「主公有甚依據?」我罵孫權為小兒,這句他听著很是順耳。

我微笑不答。徐庶道︰「士元,宋定現在我軍,孫氏兄弟與周將軍之間的情怨,我們早就听說了。」

龐統一窒,心想︰「果然,難怪元直對用間之策,深具信心,原來隱情都已外泄。」

我道︰「內中情由,牽涉兩位夫人名節,我們就不必多提此事了。不過我軍現在的情況,士元你可能非常清楚,我水軍剛在油口大敗,幾近全軍覆沒,便是缺乏大將之故。」

龐統皺起短壽眉,想了半天,道︰「江陵之戰,實是公瑾預定之策,朱治不過照計而行罷了。」

我一愣,原來是周郎!我就想朱治那種材料,如何想得出如此破我樓船的妙招。

想起陸子雲、楊齡身死之恨,不覺猶豫。但只一剎那時間,渴求大才之想便壓倒了痛恨的念頭,道︰「是啊,正是如此,我對周將軍才渴慕甚深啊!」

龐統一直瞪著我看,听我如此說,微微點頭,瞬即直搖頭︰「主公愛才,士元也極為感動。不過,不是我不肯盡力。實在沒辦法,現在沒辦法。」

徐庶道︰「此事且放過一邊。還有一個情況士元可能還不知道,曹操的大軍,已開始南下。前鋒幾日前已與新野的霍峻軍交上了手。」

龐統大吃一驚︰「什麼,曹軍鐵騎?元直,你跟我說說清楚。」

我隨手把案幾上還沒收起的那份密函遞給他。

龐統遲疑一下,伸手接過,一看那機密等級,心想︰「你可什麼都不提防。」

看完之後,他神色稍變,有些興奮,又有些不安,把那密函遞還給我,道︰「這事情越來越大了啊!這可有些難攪。江陵的江東軍雖然內部欠和,城中不穩,但也不是輕易能攻取消滅的。」

徐庶道︰「曹操氣盛軍強,雖然暫時受挫,必然卷土重來。好在周瑜今晚撤軍,江陵方面的威脅暫時減弱,令劉表的主力能夠回頭北去。這種形勢下,我們該如何行事?」

大家都沉思起來。

其實油口大敗之後,現在對形勢最沒有影響力的,就是我們長沙一方。曹操、劉表、孫權,任拉出一個,實力都不是我們所能觀其項背的。

但我們目前所擁有的信息資源,至少在短期內,卻是其他三家都無法比擬的。

能不能利用這些優勢做些文章呢?

龐統忽道︰「我有上中下三策,供主公和元直、田公參正。」

我驚喜萬分︰「這麼快就想出三個辦法?」忙道︰「士元請講。」

龐統道︰「現在立刻集合全部人馬,三更出發,直趨麥城,趁江東軍輜重方起,將歸無備,突然襲擊,將其一舉擊潰,徹底清除身後的威脅。只要能捉住周公瑾,剩下朱治、呂範等眼光狹隘之輩,無足為害。然後回轉玉陽,蒯越必喜而出迎,那時主公擲劍為號,將襄陽軍中大將全部拿下,剝其權,奪其兵,嚴密封鎖消息。再令人先行報捷襄陽,迅速揮軍北返,故伎重演,若能再捉住劉表,旬日之間,襄陽大局可定。曹操若見主公為荊州之主,必然不敢輕易繼續南進。是和是戰,權在主公。等穩定住北方局勢,便可再作道理。孫權無能小輩,劉璋暗弱之徒,豈是主公對手?此為上策。」

田豐和徐庶都見色動。這個計劃牽涉極廣,實施起來難度很大,但若成功,長沙軍可就此翻盤,從此腰桿徹底挺直起來。

我也極其動心,想了半天,問道︰「士元,那中策呢?」

龐統看我一眼,道︰「等周瑜軍撤,勸劉表與孫權議和,江陵暫留給孫氏。我想在曹軍大軍南壓之際,孫權亦不會過于威逼襄陽。那時劉表必然請主公赴前線協助作戰,因為一來主公將強智足;二來和孫氏牽線搭橋也需要主公出面。劉表與江東有殺父之仇,他自己是絕對無法說服孫權與他合作的。主公現在荊襄人脈已足,從將領到士卒,都樂于為主公效勞,完全可以在作戰中逐步掌握住襄陽軍的實權。有了軍權,便好辦事。只要能擊退曹操軍,襄陽也就是主公的了。此為中策。」

我道︰「槍桿子里面出政權!士元說得有理。」

龐統一怔,心想︰「主公這句話果然精闢,可算是亂世爭霸的要點。」道︰「其三,急返長沙,先圖自保,然後靜觀曹、劉、孫等之動向。此為下策。」

他這條計說得簡略,我忍不住道︰「為何是下策呢?」

龐統道︰「我料目前情況之下,即使沒有主公,劉表與孫權也終能暫休干戈,聯合作戰,以免被曹操逐一擊破。當然,其中也許會請主公居中斡旋,以成其事。但無論是曹操擊敗孫劉聯軍,進佔襄陽;還是孫劉破曹,把曹操趕回南陽以北。勝者聲威大振之下,勢力均會大幅擴張。那時,我們長沙四郡,便是他們眼中最佳的肉餌魚腩,可隨意食之。我實不知如何與彼等相抗衡,只有束手受縛。所以此為下策。」

我忽然醒悟過來,這跟歷史上赤壁之戰的形勢差不多啊!孫劉聯軍把曹操趕回許都,獲得勝利之後,尚未考慮北進,便把目光轉向周圍其他的較弱勢力,劉備順手掃蕩荊南四郡,孫權則垂涎于西川天府之地,雖然西征因周瑜中途病故而終止,但其後劉備還是率軍打了進去。

要想在這群雄混戰中月兌穎而出,必須以戰養戰,逐步發展壯大。過度月兌離主戰場,妄想以逸待勞,坐享成果,早已被數千年的歷史斷定為死路一條。

我主意已定,看看徐庶、田豐︰「兩位還有什麼高見?」

徐庶道︰「士元三策,與我和元皓兄所見略同。只看主公欲取何策。」

我道︰「下策太過消極,斷不可取;上策麼,」我看一眼龐統,「我不想士元落個賣友求榮的罵名。所以,雖為上策,我亦不納。」

龐統驟然眯起眼楮,身定如木,半晌,目中忽然流出眼淚。

「主公……知我……」

我輕聲安慰他幾句,道︰「其實主要是上策危險性太大。而且,中策雖然時間要拖一些,但確是最佳的方法。不過我很擔心,我長沙四郡,是否會被孫權趁機偷襲?」

徐庶道︰「主公勿憂。我有一計,可保長沙萬無一失。」伸手指向東方。

我莫名其妙,問道︰「什麼計?」

徐庶微笑︰「江東內部,問題多多,今晚周瑜被逼撤退,便是明證。我想,就算江陵方面再有人想去攻擊我長沙,恐怕孫權也會不允,他現在最渴望的,肯定是令他損兵折將、顏面大失的江夏。若我軍細作趁此時巧妙散布種種謠言,他必然中計。如此進展下去,周瑜終必落入我軍之手。」

龐統擦干眼淚,笑道︰「元直你真是越來越陰損了。」

徐庶說道︰「我這還不是為了幫你啊!」

龐統道︰「嗯,確是好計。孫權為人,的確如此。」

我道︰「呵,那麼就讓他們去踫江夏這硬釘子去。我們就這樣定了吧,選擇士元的中策。請元直去給杜營主發送密函,讓她和玉兒暫時停在樊城之側,不要再繼續南撤了。」

徐庶答應一聲,道︰「我會要伊籍向劉表說明幫助他抵御曹操之事,我想劉表對此一定求之不得。至于沙摩柯、司馬芝、馮千鈞他們,事關機密,主公你看,是不是讓馮喜去跑一趟?」

馮喜是不久前和阿昌一起回來的,不過他生性懶散,又不善與人交際,而他本人也因為桓袖不在,其它事也都不放在心上,所以一直沒有派他任何職務,還閑置著。

我一想這的確是人盡其才,便同意了︰「好,元直你安排就是。」

徐庶搖一搖頭,道︰「本來是對付周瑜的,就這麼一天,就改去對付曹操了。」

龐統瞪他一眼,道︰「未必吧?為什麼不……」話出半截,便即停了。

徐庶道︰「士元是說……嗯。」笑了一下。

我微微一笑,雖然不知道他們說什麼,不過我也不想過多追問,做那無趣之人。只想,這倆人不愧是師兄弟,剛一合作就顯示出十分默契的特點。

田豐道︰「主公,蒯越這邊的事,是不是也該處理一下?」

我問︰「蒯奇他們的三千人,已經安置停當了罷?」

田豐道︰「是,不過我瞧蒯奇公子心中有些疑惑,只是沒好問而已。」

我道︰「嗯,我看等會兒煩元直去跟他們聊聊。」

徐庶道︰「是,我一會兒就去。」

我看他一眼,有點不好意思,道︰「算了,還是我自己去吧。」

徐庶笑道︰「主公對我,又何必客氣?」

龐統笑道︰「沒錯,只管用。這家伙在我們師兄弟里體魄最好,粗活多干點沒關系。」

我笑道︰「那怎麼行?孤樹不秀,獨木難支。現在軍情日益緊張,各處需要處理的情況一定會越來越多,好在現在有元皓兄和士元兩位過來,元直以後不用像以前那麼辛苦了。」

徐庶笑了笑,道︰「是啊!」知道我是告訴他,田、龐兩位副軍師也有參與最機密事務的權力。

龐統看我一眼,忽道︰「主公,我恐怕暫時還幫不上什麼忙。現在軍中有元直和田公,不用怕吃別人的虧。我想立即趕回麥城去。」

徐庶愣住︰「士元,你已然出來,還能回去麼?周瑜是否會起疑心?」

龐統道︰「沒事。我出來之時,並未想清何去何從,所以找了個很好的托詞。現在未過定更,公瑾正在開始做撤退的準備工作,我走快些,正好可以趕上。」他回答徐庶,卻一直盯著我的臉看。

田豐在旁問道︰「士元回去,欲何為?」

龐統對他十分尊敬,忙轉頭看他,道︰「江陵中尚有我的好友潘睿和董允,他們是我勸降公瑾的,我得把他們再帶出來;王威等被關在江陵大牢,也需營救;還有,主公的細作黃忠、黃敘、夏略等人都藏身江陵,沒有我和公瑾照應的話,並不安全。」

徐庶一凜,道︰「阿敘他們……」心想︰「我倒一直沒想到,你對荊襄的情況是了如指掌。須得盡快通知他們轉換棲身地點。」

龐統道︰「公瑾在江陵時,就已非常清楚他們的身份,只是一來不願與主公結仇過深;二來他甚慕主公的為人和漢升先生的藝業,所以一直嚴禁屬下騷擾。不過現在朱治當家,若被他知曉,其禍非小。」他再看我一眼,「最主要的,我不回江陵,如何能助主公奪取江陵,擒降公瑾呢?」

徐庶哦了一聲,忽然明白了。

無功不受祿。龐統是一個孤傲之人,不立下大功,怎麼能安于高位。何況他眼下就有很好的立功機會,何樂而不為?心想︰「有士元居內調度,江陵不難取之。」

田豐道︰「士元,我有一言,望君切記。」

龐統道︰「田公請講。」

田豐道︰「士元此去江陵,身處危地,切記未有完全把握,不可將實情告知其他任何人。」

龐統道︰「田公放心,潘睿和董允二人並非小人,而且他們現在對孫權那小子也都十分不滿,我會見機行事,決不敢魯莽,壞了主公大事。」

徐庶道︰「士元回到江陵,若有大事,請持此牌去安家營見安家主人安楓眠,他自會不問任何問題,一切听士元調遣。」取出一面小小銅牌,塞到龐統手心之中,讓他握緊。

龐統頗感意外︰「安家?」想道︰「安家一向持家中庸,不問政事,想不到居然給你收為月復心。」

徐庶笑道︰「海子湖夏家和鳳凰渡鄧家和我軍關系密切,恐怕都在你江東軍監視之下,我怎麼敢輕易使用?」心想︰「我的手段要都讓你洞悉,那豈不太慘了麼?」道︰「江陵之事,盡托士元。黃敘等人已泄,不到非常時刻,士元不要自己去與他們聯系。」

龐統道︰「元直放心,我自有辦法。」

徐庶點頭,和田豐一起看我。

信他不信?

我心中閃過一絲疑惑,瞬間即逝,暗想︰「除我之外,他現在哪里有合適的盡忠對象?此人雖然擇主,卻非反復無信之徒,我卻不可以小人之心度之。」當即道︰「時間急迫,士元既有把握,那就不要耽擱時辰,以免謀泄。」

龐統道︰「是,多謝主公。」心想︰「主公對我真是傾心相待,我如此形跡詭異,他竟然毫不懷疑,真人杰也!」他初入大帳之時,還想看看我是不是真適合做他的主人,等決定投效我麾下,卻又臨時動念,想要立下奇功再回來任職。如此忽東忽西,要換個人,連龐統他自己都要疑慮重重。所以對我竟然能跟得上他的思路十分感激。

當下龐統急急而別,匆匆而去。

為保守機密,我等三人只到帳門便不遠送,又令張南秘密護送一程。

返回到帳里,我思慮已畢,道︰「兩位軍師,現在听我的任免命令。」

徐庶微感意外,忙道︰「主公你說,我都記著。」

我看他二人一眼,笑道︰「這可是我鎮軍大將軍第一次大規模的正式命令吧?可稱鎮軍府一號令。有什麼不妥,你們只管說。」

徐庶道︰「嗯,稍後我會用正式的大將軍印璽蓋章。」

我點點頭,道︰「武陵代郡守蔣琬,公忠勤勉,現正式任命為武陵太守;酃縣令鄧芝,機警善治,右遷桂陽太守;鎮軍大將軍府倉曹令史劉賢,暢曉郡務,升任零陵太守;醫林國手張機,悉心為民,特委其為長沙太守。」

徐庶道︰「主公,長沙讓張仲景先生為太守?」

我道︰「是啊,長沙大疫,張機先生妙手回春,長沙軍民等全靠他悉心救治,才得以康復,而且我發覺張先生極有安撫治理、協調群僚的能力,所謂醫而優則仕。我希望天下人都知道,我阿飛的部下,不分貴賤親疏,無論士農工商,三教九流,諸子百家,只要有本事,能造福百姓,都能以此晉身仕途,獲得榮華富貴。」

田豐眼前一亮,擊掌贊道︰「醫而優則仕!不錯,就是這個道理,能造福百姓就能當官得富貴。此令一發,何愁人才不來?主公的胸懷和手段,果非他人能及。」

在古代,醫道高明的醫生雖然常常能得到廣大貧苦人民的無比尊崇,但社會地位卻非常之低。能在官府任職的少數醫生,多是家庭里有強大的背景。但以一介江湖草醫身份而擔任一郡之長這等要職,則自古從未有之。

徐庶笑道︰「元皓兄在我軍呆久了就會知道,主公不言則已,言必出奇。嗯,那零陵原太守劉度公怎麼辦?」

我道︰「他身體一向不好,多次請退,我看就先給他一個鎮軍大將軍府西東閣祭酒的名餃,讓他回家歇息些日子吧。還有,劉賢推薦的郡吏劉巴可堪大用,先放在零陵做一年功曹;桂陽郡尉鮑隆頗識大體,升為桂陽郡將兵長史;鞏志為武陵郡功曹;武陵幫黑幫主立有大功,贈金甲一領,寶刀兩口,駿馬一百匹。」

徐庶點頭,知道鮑隆的升職是對他上月自動送族兵到油口前線的回報,武陵幫的功勞則是刺殺金旋。

喝了一口水,我道︰「命參軍桓階、長沙郡長史韓玄率桂陽郡兵兩千人,趕赴油口,匯合原油口樓船軍余部、游弋軍楊影部,重新組建長沙水軍,由桓階暫兼樓船都尉之職,楊影升為游弋都尉。」

田豐連連點頭︰「主公如此安排,的確甚當。雖有元直奇計在前,但我們亦需自建堂堂之陣,以應付任何意外。」

「呵,元皓兄過獎了!」連續得到老頭的夸獎,我也很得意,渾身骨頭都似乎輕了好幾兩,太難得了,「鎮軍府長史杜襲、桂陽郡尉邢道榮,調赴當陽前線效力。」

對這道命令徐庶卻微有異意︰「邢道榮力大無比,正是前敵需要的猛將。但長沙重地,張機卻是新任,只留和洽一人總領四郡,是否太過單薄?」

我皺了皺眉。長沙的事我不是不知道,但把精于治軍的杜襲留在長沙,也實在是有點大材小用。而且一旦去襄陽,徐庶他們需要專心謀劃應敵之策,軍營中雜務繁多,平時管理無人,也不是個事。

左思右想,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只好說道︰「暫時就先這樣吧,以後甘三弟過來,就把桓階再調回去便是。」

一一交代完畢,徐庶也都寫成文了。我扭扭脖子,動動肩膀,覺得腰酸腿痛,渾身不得勁,這才想起到現在整整忙了七八個時辰了,而且夜這麼深了,幾人都還只喝了點酒,沒吃晚飯。

有點歉意地看看兩位軍師︰「啊,工作是忙不完的,咱們先吃飯睡覺。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草草吃了些飯食,幾次勸說,才勉強把兩位工作狂軍師送走。

我伸了個懶腰,解了外衣,光著腳在帳中練了幾路拳,一刻鐘下來,渾身血氣通暢許多,好不舒服。

剛收住雙肩,攏畢兩腳,宋定一頭撞了進來︰「主公,有客求見。」

我一怔,道︰「怎麼是你?張南呢?」忽然想起張南去護送龐統,可能還沒回來,暗暗罵自己這腦子,事一多就糊涂。

「是誰啊?」

「兩位姓趙的先生。」宋定撓撓頭,「末將看武功都很不錯的樣子。」

「啊……趕快請他們進來!」我驀然一驚。

他們不是和杜瑞一起乘船南來的麼?怎麼這麼快就到了?

宋定應聲而出。

我又敲了敲自己的頭,我這笨的,我自己不會去迎客啊?

急忙跟了出去,迎到寨前,宋定剛剛命人打開寨門。

兩個人牽著馬進來。

我的眼楮在夜里還行,一眼就瞧出,果然是趙楷和趙睿。

撲上前去,先抱住了趙楷。

趙楷沒想到我會自己出來接他,驟出不意,兩膀本能的就是一崩。

我急忙暗使柔勁化解,低聲叫道︰「趙大哥,是我。」

趙楷這一崩的勁道就沒完全發出,半路收回去大半。

我暗暗佩服︰「趙老哥就是厲害,內勁收發自如,功力應不在那淳于賓老頭子之下。」

趙楷定楮看看,果然是我,不禁大喜。

正在親熱,身後又一雙胳膊伸了過來,把我二人一起摟住︰「飛兄!」

我應道︰「睿兄弟!」

三人相擁片刻,都放開了手,我道︰「快來,到我帳中一敘。」

趙楷道︰「主公,你既然出來,我看我和睿兒就不用進去了,咱們在寨外把要緊話一說,我們還得連夜趕路。」

我微微一驚︰「什麼重要的事情,竟然無法在此停留一晚麼?」道︰「好的。」

趙楷一把拉過我,轉身便走。

宋定急了︰「喂,主公,你們去哪里?」

我回頭道︰「你去看兩位軍師,若他二位還沒睡熟,便請他們到寨後三里外桃園相見。順便,牽四匹好馬,準備干糧飲水等物。」

宋定道︰「是。」

一路走一路聊,快到桃園時,身後馬蹄聲大起,阿昌和劉二率領著一幫衛士趕了過來。

一問,原來是宋司馬通知他們過來保護主公。

看來宋定這家伙雖然頭腦不是太靈光,但經過徐中流行刺事件之後,對我的安全已經開始上心了。

讓阿昌他們散開在周圍百米間守衛,我和趙楷、趙睿三人在桃園里找了個涼亭坐下。

天空像剛剛刷洗過一般,沒有一絲雲霧,藍晶晶的,映襯著那一輪皎潔的冰盤。月光是柔和的,發散出無數道銀色的碎線,照在樹枝邊,灑落草地上。

好幽靜的夜晚!

看時辰應該是夜里一、兩點鐘的樣子了。

暑熱尚未消退,我單衣短褲,光著腳坐在石凳上,覺得很舒服。

趙睿首先發現問題︰「飛兄,你竟然沒有著履?」

我笑道︰「現在不是正熱麼?」

趙楷早把我衣衫不整的情景看在眼里,瞪了趙睿一眼︰「睿兒,你怎麼稱呼主公的?」

趙睿一凜,道︰「是,小佷錯了。」

我忙道︰「哎,現在沒有外人,可別那麼見外。你是我趙大哥,你是我睿兄弟,我不管你們之間什麼輩分,咱們各論各的。主公什麼的,更是提也別提。」

趙睿微笑︰「我早知飛兄不會那麼俗氣的。」

趙楷微感不悅,不過也沒再多說什麼,開門見山道︰「情況緊急,不容耽誤,所以我們沒有與杜瑞兄一起走。賢弟,上月初劉備重整軍馬,在汝南穰山與曹軍決戰,全軍覆沒,劉備當場被殺,部下大將亦多于此戰陣亡;另外,配合他同時行動的張燕在洛陽城下也被夏侯淵連續偷襲,大敗而逃。中原之事,已不可為。」

我大驚而駭︰「什麼,劉備死了?」

最近幾個月中原你攻我伐,局面混亂。我設在汝南地區的聯絡站多遭破壞,剩下的不得不轉入地下或移走他地,而由于江東軍的不停攻擊,新野周圍數十里方圓也處于嚴密戒備狀態,從許昌至新野這一大片地域就成了我聯絡網中的空白區。

雖然許都尚有暗樁潛伏,但傳遞消息的信鴿卻無法一口氣飛越這麼遠的距離,試過幾次,不知是遭亂兵射殺還是力盡而落被人捉住吃了,沒有一只能飛到油口的,後來我就不再讓他們嘗試了,決定等汝南地區的聯絡站完全修復之後再說。

目前我對中原的消息可以說一無所知,閉塞之極,想不到居然發生了這麼大的事。

「那……趙二哥和三哥情況如何?」

趙楷道︰「我松弟一家都隨張燕退回河內。三弟子龍他……據聞他為保護劉備二女安全撤退,被十余曹將圍攻,身被十一槍而去。我和睿兒找了他們近半個月,卻不知他們隱藏在什麼地方。」說到這里,雖是身心早如鐵石般堅強,聲音也不禁微微哽咽。

趙睿道︰「我和楷伯心焦如焚,偏偏此時漢中卻又出事,不得久耽。唉,只能期望子龍小叔吉人天象,平安度過此劫。」

趙楷道︰「劉備的部下,張飛于決戰前夜被刺,橫死榻上;關平、周倉、劉闢等皆隨其主殉死;龔都等下落不明;關羽苦戰被擒,再度降曹。」

趙睿用力一握拳,道︰「那種沒骨氣的東西,楷伯何必再去提他?」

打擊連連,我腦子有點暈,揉揉太陽穴︰「張飛也死了……關羽又降了,慢點,慢點,奇怪,中午的新野密報為何只字沒提?」

趙楷道︰「哦,新野飛訊已到了麼?這兩戰事關全局,我怕影響軍心,連玉兒和吟兒都沒說,小蘭自然不知。」

我沉下心,把趙玉、司馬吟他們在新野如何逞威之事略略講述一遍,又將我與諸軍師的計議也跟他們說了。

趙睿大喜︰「听說圍攻我子龍小叔的曹將之中就有那賊子高覽,玉弟殺了他,正好為小叔報仇。」

趙楷面色憂慮,道︰「想不到曹軍南下,如此之速。不過賢弟放心,漢中之事,我會加快進行。」

我道︰「大哥,漢中情勢,頗為復雜,切要小心。」

趙楷嘴角微露笑意,附身在我耳旁低語幾句。

我身體一震,逼降張魯?好大的手筆。

趙楷低聲道︰「賢弟,漢中之事,便是如此了,若是順利,年內就可解決。你這邊曹軍勢大,此時與其作戰,勝負難測,前景不明。若襄陽一旦為其所佔有,劉表、孫權定然無力抵擋,那時若長沙四郡難以獨全,賢弟你切勿戀棧遲疑,速速率人徑往江州(今重慶)暫駐,或往漢中與我會合。」

我道︰「大哥,我明白的。我這邊一旦緩過手來,便入兩川找你。」

趙楷道︰「嗯,還有,你勿告知吟兒我們的去向,我已跟他說過,讓他暫時留在你身邊。」

我道︰「有什麼問題?大哥這次去漢中,司馬家……」

趙楷又在我耳邊說了幾句。

我點點頭︰「好的,我知道了。」

趙楷坐好身子,道︰「田元皓目光深遠,龐士元策劃精微,在此危急時刻,竟有這兩位高士加入我軍,真長沙之幸也!加上徐軍師善自運籌,賢弟這邊,我就完全不用再操心了。」

忽然站起,道︰「睿兒,我們這就去吧。」

趙睿應道︰「是。」立刻也站起身來。

我忙道︰「大哥,睿弟,等徐、田二位軍師來,見一面再走不遲啊!」

趙楷道︰「事不宜遲,漢中之事,比襄陽還要急迫。晚到一步,局勢已非啊!」

我嘆了口氣,不再相勸,起身相送。

趙楷連干糧都不要,只拉過宋定找來的那幾匹好馬,換過坐騎,便與趙睿揚鞭而去。

待徐庶、田豐得報,匆匆趕到桃園之時,趙楷、趙睿二人已不見蹤影,只剩下呆呆而望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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