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十,我率軍來到襄陽,在南城外扎住大營。
荊州牧劉表親自出城,到我營中與我相見。
劉表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年人了,說話聲音也不響,略有點鼻音,禮節方面則非常周到,讓你感覺不到一點不爽的地方。
單看他待人接物的態度,你很難想象到他竟然是位雄踞一方的霸主。
我心里對劉表一直都不太瞧得起,不過這次談話的感覺很好,聊過半個時辰,對他的看法已經變了許多。
劉表給出的條件也很優惠,除了蒯氏的忠字騎兵營全部撥給我調遣之外,另外把他自將的仁義軍義字步兵營也給了我,總算起來,我現在能直接指揮的襄陽軍隊,已有一萬五千人。
我知道,這是我及時援助當陽,打退江東周瑜軍獲得的回報,表明劉表對我已有一定的信任和信心。
我得寸進尺,要求前線指揮作戰,由我一個人說了算。
劉表略一猶豫,也同意了。
臨別之時,劉表緊緊握住我的兩手,動情地說道︰「曹賊凶頑,景升無能,我荊州八郡的百姓,就全托靠飛大將軍了!」雖然他濕濕的手心捂得我好不難受,而且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有多少真情假意,但這懇切哀求的口氣,卻也令我心中禁不住陡然升起一股鋤強扶弱的激情。
我很豪壯地說了幾句自以為不算大話的大話,把他給送走了。
帳里除了我的人,襄陽方面就只剩剛從樊城返回,要和我商議具體軍務的蒯良。
我這一方也只有三名心月復謀士,除了徐庶、田豐兩位軍師,就是隨蒯良一起來的長沙軍汝南營營主杜似蘭。
大將蒯奇、宋定、張南、邢道榮、楊慮等人則在長史杜襲的統一指揮下,忙著安置忠字營和義字營的將士。
杜瑞、趙玉和司馬吟因為率汝南黃巾軍助守樊城,沒能過來。
「飛侯何來遲也?」蒯良待我介紹完畢,對座中之人心中有數之後,淡淡問道。
我看他一眼。數月不見,他的氣度更加陰郁,說話聲音更小了。
「子柔先生為何如此說呢?」
蒯良道︰「周瑜八月初已撤軍江陵,異度八月中已返回襄陽,飛侯在當陽屯留近一個月,在做什麼呢?」
嗯?
我听出他語氣中的不滿之意,很快地回答道︰「子柔兄亦知,我長沙水軍在江陵方當新敗,先生推薦給我的陸兄弟也不幸戰死,不得不仔細安排,以防大變啊!」
蒯良道︰「飛侯屬下,高士濟濟。子雲雖亡,對飛侯亦無關大局啊!」心想︰「你追認他為將軍,這也罷了。可是在當陽為他設擺靈位,祭奠亡魂二十日,未免做作得過分。」
「無關大局?不,不!」我心中一激動,猛然搖頭,聲音也不禁提高幾度,「陸兄弟少年高才,奮發昂揚,是我長沙軍後起的優秀青年將領,也是我長沙陣亡的第一位將軍,自我以下,長沙軍民無不悲痛欲絕,恨不代死。怎麼能說是無關大局呢?」
蒯良微微一哂,心想︰「還跟我裝蒜。」
徐庶道︰「我主愛惜部下,勝逾自己。長沙新軍重組,訓練未精;而且為了整個大局,我主忍痛同意為劉景升和孫仲謀安排議和之事,這很需要花功夫。」
蒯良道︰「可是飛侯晚到半月,襄陽城中形勢已變,元直可知道麼?蔡氏重掌大權,蔡瑁不顧廉恥,竟頻頻向曹操獻表獻寶,媚態可鄙。襄陽眼見將落入他人之手,飛侯你卻遙遙坐觀……唉!」
徐庶見雙方都有點激動,忙道︰「這個我們已有所料,子柔先生。就因為如此,我們才不能早到。」
蒯良道︰「元直,這卻為何?」
徐庶道︰「忠信軍與我主聯手,擊退強敵周瑜,聲威大振。劉荊州表面縱然不言,心中必懷疑忌,如此則蔡瑁重起掌權,分蒯氏之勢,已呈必然。而且我料劉景升對目前狀況下能否趕走曹操軍,根本全無信心,若我軍與異度兄同回襄陽,勢必更啟他之疑心,同時劉荊州素知曹賊恨我主入骨,不免要以為是我們阻斷了他襄陽與曹操議和的可能。」他微笑著注視蒯良,「現在的情勢不是很好麼,劉荊州若非知曉求和無門,豈會將精銳大軍慨然交付我主?」
蒯良一怔,心想︰「原來你們早就策劃好了,要奪取前線的軍權。不過,這麼想倒也不為過。」他本來擔心的只是我意氣用事,不堪提攜,如今我軍思慮如此周詳,他反而放心了,口氣頓時見緩,說道︰「元直所言固然有理,但蔡氏……」
田豐道︰「子柔,在來襄陽之前,我們也商議許久,其實尚有另外一個可能,曹操乃極其奸詐之輩,倘見我兩家聯手,硬攻無益,反以和議相間,分化瓦解我聯盟之勢,子柔你想,劉公他能抗拒誘惑麼?」
蒯良對田豐十分客氣,拱了拱手,示意領教,然後才低下頭,陰著臉想了一會兒,嘆道︰「就算劉荊州不肯,蔡瑁一族也必竭力攛掇慫恿,唉,我對蔡德珪失望已極,想不到這危急時刻,他竟然企圖賣主求榮。飛侯,眼下樊城軍中多是他族人親屬,你要當心。」
杜似蘭道︰「是啊,我們在樊城,多遭張允、蔡勛等掣肘壓制,若非蒯別駕及時趕到,前幾天小玉就鬧起來了。」
我點點頭。雖然心里別有想法,但時機不到,卻不用現在跟他們說。
蒯良又問我江東的情況。
我告訴他已經通過朱治與孫權搭上關系,孫權回復雖然比較含糊,但卻默許長沙的戰船通過江陵水道北上運送糧草戰士。
蒯良甚為高興,一直沉郁的面上終于露出了笑容。
最少,現在不用兩面受敵。
最後他問我去樊城之前是不是先進襄陽城一趟,許多荊州官吏、大族名流都想來拜會我,看看力保襄陽的英雄到底是個什麼模樣。
我考慮一下,還是婉言謝絕了。又不是三條腿的猴子,做什麼秀啊!再說這時候大鳴其鼓地去襄陽,除了會引起襄陽實權階層更大的失落感覺,進而樹立起更多意想不到的妒敵之外,對局勢毫無幫助。至于搜集人才,更需悄然而動。
和蒯良商量完畢,送走他之後,我急問杜似蘭︰「蘭妹,現在前方的軍情如何?」
「一個月來,曹操的援軍分批而來,以夏侯惇、曹仁、徐晃、于禁、樂進、李通六將為首將,劉曄、趙儼等護軍,十數路軍馬匯聚新野遠郊,加上前軍張郃部,總兵力達到六萬之眾。曹操親自在南陽宛城坐鎮指揮。」
我道︰「曹操身邊,都有誰為他謀劃?」
「郭嘉為軍師祭酒,荀攸、賈詡為謀主。」
啊!我暗暗厭惡,居然是這三個家伙。
「曹孟德這次南下的決心很大啊!主要謀士全帶到南陽,四大將中,居然同時出動了兩個。」田豐對曹操的用兵非常熟悉,听到這里忍不住發言。
我道︰「可是為什麼他會突然襲擊新野呢?放著袁紹這等大對頭不去趁熱打鐵,不是太冒險了麼?」
大家都點頭,深有同感。
徐庶嘆道︰「曹軍剛解決了劉備,又在洛陽令張燕吃了大虧,把他趕回河內,暫時無力再犯。自然氣焰囂張,有恃無恐,以他們現在這種兵力士氣,若不是我們來到這里幫忙,襄陽恐怕很快就會被他們攻克吧!」
我默然無語。
劉備就這麼死了,無聲無息。
在當陽的一個多月,我幾乎都處于一種沒有著落的心境之中,機械地做著各種事,應付著各種人。
我的腦子里,好多天都無法接受劉備、張飛這幫人就這麼死掉的事實。
是真的麼?
鼎立三國一足的劉備,創建蜀漢王朝的大漢皇叔,就這麼簡單地被扔進了歷史博物館?
太奇怪了!
太不可思議了!
太不可能了!
田豐道︰「是啊,我想曹操打的就是這個主意。不然這邊戰事拖延久了,河北、河內緩過氣息,他會非常困難的。」
我看他一眼,這老頭怎麼似乎很高興的樣子。
徐庶心中一動,道︰「元皓兄的意思是……」
田豐微笑道︰「雖然曹孟德將是我軍最大的心月復之患,但目前對雙方來說,都還沒有到要決死一戰的時候啊!」
徐庶輕輕頷首,領會到他的想法。
我振作了一下精神,問道︰「樊城現在有多少軍馬?」
杜似蘭道︰「樊城原駐軍八千,是蔡瑁孝廉軍的孝字營,全是步兵,由縣令張允、孝廉軍校尉蔡勛指揮。小蘭下屬,有兩千軍。我主率忠字、義字兩軍入駐之後,整個城里,差不多應該有近三萬軍馬了。」
徐庶道︰「樊城城小,恐怕裝不下這麼多兵馬,樊城之北三里處有一要塞兵城,名為郾城,可以駐軍,我看應該先分一軍駐扎在那里,以為監視之用。」
我點點頭,心想︰「有這麼多人,足以與曹軍打一打了。」
杜似蘭道︰「不過荊襄的士兵一向安逸慣了,據我觀察,無論士兵還是將領,他們的戰斗力都很弱,遠比不上新野軍,人數雖眾,能打仗的恐怕沒多少。」
我又點點頭,心思被她看出來了,所以特意要點醒我。
也是,襄陽能打仗的現在都被江東軍隔離,在江夏郡苦守呢。襄陽、樊城這邊原來都是後方,十年未有大戰,平日又沒有名將進行有效的訓練來保持狀態,軍隊如何會有什麼戰斗力可言?
徐庶問道︰「杜營主,新野守軍情況如何?」
杜似蘭道︰「霍峻雖然守意堅決,但畢竟兵寡將微,他手下只有四千人,現在看來已經快守不住了。」
「新野至今尚能一戰?」徐庶對這事感到特別奇怪,按雙方的綜合戰斗力相比,新野小城相差懸殊,應該不可能守這麼久。
「是啊,軍師。」
「這些天里,曹軍攻城幾次?」
杜似蘭算了算︰「按霍將軍的戰報,大概是三次大攻,小型攻擊十余次。」
「奇怪,怎麼會如此之少?曹軍莫非顧忌什麼?」
「軍師神算。」杜似蘭看他一眼,笑了,「本來曹軍恃強凌弱,自然想盡快攻下新野。但張郃軍于首戰奇襲中便失了大將高覽,不知新野城中虛實,未敢輕動。十天後夏侯惇率軍趕到,大發脾氣,不听張郃、趙儼勸阻,自引大軍發動攻擊,卻又在離城十五里時被霍將軍縱火相攻,損失較重。這兩仗下來,曹軍士氣受到嚴重挫折,新野又有十日安寧。直到近幾天曹仁、徐晃等軍大集,曹營士氣復振,才又組織了幾次強攻。」
我道︰「離城十五里,莫非是博望坡?」
杜似蘭大奇︰「正是博望坡,主公怎知?」取出一份地圖鋪放地上,請大家來看。
我有點尷尬,又漏了。
徐庶看我一眼,解圍道︰「主公這一年找了許多各地地圖研究,這個不足為奇。」細看那地圖,心里暗暗詫異︰「新野城外,一馬平川,也就博望坡兩山夾道,草茂林密,地勢較為險要,主公久經戰陣,熟知韜略,也就罷了。霍峻何以居然也知道在那里設下埋伏?」
他昔日在襄陽一帶停留多年,擔任長沙軍軍師以來,又多方搜集研究孫氏、劉表、劉璋等敵友勢力的資料,對劉表集團里的人才情況非常清楚。徐庶知道,霍峻此人頗有軍政素養,治理郡縣,修橋開渠,訓練士卒,統馭軍隊,都很有辦法,但要他出此等奇計取勝敵人,似乎不太可能。
問杜似蘭,杜似蘭道︰「此事似蘭正要稟明主公,霍將軍有位朋友,襄陽人,姓羅名蒙,極有計略,博望坡一役,便出自他手。」
哦?
座中其他幾人全都現出訝色,他們剛看了這一策略的整個過程,各自心下自忖︰「若要是我,能不能設計出這麼一個勝敵良策呢?」
我問道︰「霍峻是個什麼樣的人?」
徐庶笑道︰「主公別打他的主意了。霍峻這個人是荊襄八郡中正在崛起的少壯正統將領,仕途正順。而且他和江陵的文聘、江夏的黃祖一樣,也是個堅定的本土派。不管曹操孫權,還是長沙成都,無論是誰,只要侵害到荊州的利益,他都會堅決反對。」
我微感失望。
杜似蘭道︰「主公,依小蘭之見,霍將軍十分信賴羅蒙先生,而羅先生,卻對我軍深具好感。」
我看看她嬌俏的臉蛋,心想︰「是對你深具好感吧?」
杜似蘭被我看得臉上微熱,偏過頭看向徐庶,掩飾窘迫,道︰「主公、軍師若想將霍將軍納入麾下,就先得說服羅先生。似蘭曾與他書信往來,頗為相知。若主公信得似蘭,我願去說羅蒙。」
我月兌口而出,斷然拒絕此議︰「就算他智絕天地,我也決不會拿你去做交易。」
杜似蘭大概沒想到我會忽然來這麼一句,以她智慧,想一想便知道了我腦中正在轉動的念頭,頓時滿面通紅,低頭不語,心頭一股火苗慢慢燃燒開來,燎烤著五髒六腑,想道︰「主公原來竟然如此愛惜于我。」
徐庶和田豐對看一眼,心想︰「莫非他內心真正喜歡的,是杜營主這種成熟的女子?」
我幫助桓袖逃婚,田豐本來不知。不過這次因為靜觀襄陽事態之變,長沙軍在當陽停留日久,田豐每日與我和徐庶一起處理軍務,彼此共事非常愉快,雙方多次溝通討論,有次談到後方各位官員時,我和徐庶才把這個秘密告訴田豐,和他一起商量許久。
田豐道︰「主公,說服羅蒙先生,未必要杜營主以美色相誘,我們可以看他喜歡什麼,慢慢打動他就是。」
這老頭脾氣直,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杜似蘭抬起頭,紅著臉道︰「主公,不光是他,自主公破格提拔張神醫為長沙太守之後,襄陽朝野都非常震動,適才蒯良大人也說了,很多人想見主公,便是為此。羅蒙先生乃是一位有大志的才士,他很喜歡我軍的朝氣和開放,所以信中言辭,頗有結納靠近之意。」
我看看他們神情臉色,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這事又不能解釋,越描越黑,只得干咳兩聲,問道︰「哦,那他現在何地?」
杜似蘭道︰「隨霍將軍仍在新野。」
我道︰「新野郭小城弱,非是用武之地,我們與曹軍作戰,大概要在樊城之外。該讓他們撤退了吧?等他們撤退到樊城來,蘭妹再跟他們細談不遲。」
「主公說的是,曹軍最近的攻城雖無大效,但新野已頗感不支,前日的告急快馬來了兩趟,請求襄陽速派援軍。」
我道︰「怎麼,襄陽一直沒派遣援軍麼?」
杜似蘭道︰「派是派了,可是只派出了一千軍,而且行動緩慢,現在估計還沒趕到新野。」
我道︰「怎麼會這樣?」
杜似蘭道︰「樊城令張允與霍峻將軍素來交惡,能派出一千人,已是劉表不停催促的結果了。」
我大感惱火︰「同舟共濟的時候還干這事,不是要急著去尋死麼?劉表怎麼也不管管?」
杜似蘭微笑︰「主公你說,現在劉荊州敢管蔡瑁一黨麼?」
徐庶道︰「是啊,主公,蒯越雖然擊退了周瑜,可大家都知道那是因為有主公你的幫忙,而且蒯氏損失慘痛,蒯祺傷重而亡,其他蒯家嫡系的軍官也損失了不少,所以表面上蒯越提高了聲威,實際上劉表對他的能力卻已大生疑慮。他現在不用蔡瑁,還能用誰?而且他疑心又極重,要在蔡、蒯二氏之間擺弄平衡,這種時候自然不會為一些小事去責罰蔡瑁的外甥。」
我道︰「小事?貽誤軍機,增援不力,這是殺頭的罪名,居然是小事?」
徐庶一笑︰「在劉表眼里,恐怕是。」
我瞥他一眼,道︰「這種人,我決不能用。軍師,元皓兄,我在想,是否一入樊城,就開始在義字軍、孝字軍中提拔能打仗的中低級軍官,再派過去一部分我們自己的中高級將領為將,迅速把這兩支軍隊整合起來。」
田豐笑了︰「主公說得是。我和元直在劉表來之前已經商量過了,如果主公果然能拿到樊城的指揮權,進城就要首先壓服住張允和蔡勛,逼迫他們交出孝字廉軍的軍權。」
我道︰「對,對,這是第一要解決的問題。」忽然一遲疑︰「不過他們要硬是不交,怎麼辦?難道殺了他們?」
徐庶擺手︰「現在這種形勢,我們決不能有任何自相殘殺的行為,何況是張允、蔡勛這種友軍大將。」
「那,來軟的?」
徐庶有意無意看了杜似蘭一眼。杜似蘭敏感地意識到他的目光,皺一皺眉,微感惱怒地側過頭去。
徐庶笑道︰「那又太耗費時間。我的想法是,借重我主的迷惑神功。」
我道︰「黏音迷意?你是說催眠他們?」
徐庶道︰「主公可有自信?」
他和田豐都一眨不眨地盯著我,杜似蘭也很有興趣地轉過頭來。
「嗯,我現在黏音迷意的功夫雖有進步,但要對付高手,就不是很有把握了。要看他們的定力和武學功力,還需知道他們是否對這種心戰之法有無研究。」我猶豫著說道,「長時間令人迷失,更是困難,基本上我現在沒有這種能力。也許公孫謹那種大家可以讓一個普通人迷惑幾個時辰,但那有什麼用呢?」
徐庶問杜似蘭︰「張、蔡二人武功如何?」
杜似蘭道︰「張允懂得水戰,據我觀測,他馬上的武功也算不錯。蔡勛就沒什麼用了,一個膏粱子弟而已。」
徐庶道︰「那就好。其實只須主公的心戰之技略起效果,令他們一刻之內無法正常思維,庶就有辦法讓他們再沒有機會正常思維。」
我吃了一驚︰「哦?」
徐庶道︰「我在當陽時,已想到此點。所以專門密函至長沙,請張太守為我配了一個方子。依方配藥,令他們服下,他們就會有一個月時間要躺倒病榻,只想舒舒服服地睡覺,不願動腦用心。」
「張仲景給你配的迷藥?」我十分疑惑,那可是神醫啊!給你配藥,這麼沒良心的事他也能干?
「是。我沒有瞞他,把實情都和他講了,他若不肯,我也不會勉強于他。張太守雖然不是太樂意,但知道這樣對我軍和襄陽軍兩方最好,所以還是開列一方,但要求我用完即毀,決不外傳,以免為小人得到,貽害無窮。」
「你既有了這藥方,何不暗中讓他們服下,還要我催眠他們干什麼呢?」
徐庶道︰「仲景先生說,此藥微有麻澀之味,酒水中下藥,只恐他二人察覺。一擊不中,後果不堪設想。而且,我和元皓兄都不想浪費時間。」
我聳聳肩膀︰「那你配好藥了麼?」
徐庶點頭︰「我還嘗過一點,確然有效。」
我忽然想起,在當陽設壇祭奠陣亡將士之時,徐庶確實有數日之久稱病臥床不起。當時我被劉備暴死的消息弄得昏昏沉沉,也沒留意。原來他竟是親口去嘗試這種奇藥了。
「哎呀,軍師如何要自己去吃這種東西?」
徐庶道︰「主公勿憂,我吃得很少,對身體沒有什麼影響。這種大事,我若不自己確有把握,萬一被人假象所趁,豈不一敗涂地?」
田豐道︰「當元直嘗藥期間,我曾反復試探,他確實無法聚集精神,思索問題。而且只想快點躺到床上去酣然大睡,略加耽擱,即郁怒自去,再不理睬此人。但平日飲食起居,卻又沒有其他異常。」
我心中大喜︰「這時代居然有此等奇藥?此藥若用于劉表、蔡瑁等人身上,襄陽豈非唾手可得?」
「那秘方何在?」
徐庶道︰「遵張太守殷囑,我已將藥方毀去。」
「啊,毀了?那你還記不記得那上面都用的有哪些藥材?」
徐庶微微一遲疑,道︰「藥單繁瑣無比,上列有五十余種藥物……」
「遺忘了幾味?」
徐庶道︰「……」
「好了,好了。」我笑了一笑,「這種事我不會再問,我阿飛又不是要靠這種本事取勝的。」
田豐大笑道︰「元直,如何?我說主公如何?」
徐庶道︰「是,元皓兄贏了。」
我奇道︰「元皓兄說我如何?」
徐庶道︰「元皓兄說,主公雖然通達,能隨機應變,但卻不肯多佔敵人便宜,更不願我失信于張仲景先生。」
我心想︰「現在不急,有機會,定要你主動把這單子說給我听。唉,可惜池早不在……」
想起池早,又是一陣難受,這家伙到底死沒死,到現在一點音訊都沒有。
不過,那人醫道那麼差,就算在這里,也未必能用中藥配出這種藥吧?
大方針定下,我立刻派出使者前往新野,向霍峻告知樊城之事,並以襄陽前線總指揮的身份命令他相機撤退至樊城。然後又與眾人計較整編各軍的具體方略。
一切商議妥當之後,徐庶、田豐告辭出去,我讓杜似蘭留下,要跟她再聊聊。
杜似蘭單獨和我呆在一起,微微有些局促,雖然她竭力遮掩,我還是看了出來。
「蘭妹,多日不見,這麼聊天,你不太習慣吧?」我慢慢坐了下來,示意她也坐。
杜似蘭看著我,道︰「主公,你瘦了。」
我一愣,伸手模模自己的臉︰「有麼?」
杜似蘭道︰「主公這一年來苦心勞力,日夜操勞,豈能不瘦?」
我道︰「蘭妹,現在我們私下閑聊,你就不要叫我主公了,好麼?」
杜似蘭道︰「那我叫您什麼?」臉一紅,道︰「我還是叫您飛哥,如何?」
一聲飛哥,打開了我心頭的記憶之門,我忽然想起去年在汝南初與她相見的情景,感觸道︰「好,好,你我兄妹雖然相識有一年多了,但這些日子各自忙碌,很少能見面。這次,我們要多聚一聚。」
杜似蘭臉上又是一紅,低聲道︰「是,飛哥……」
我道︰「怎麼了?」
杜似蘭愣怔了一會兒,輕輕一轉身,坐在我面前。
我最喜歡看她臉紅時的表情,特別美麗可愛,軟軟柔柔地叫我一聲飛哥,真像我親妹妹沖我撒嬌一樣。雖然我從來沒有過妹妹,不知道妹妹對哥哥應該是什麼樣子,但直覺的,感到就是杜似蘭和我說話這個樣子。
忽然發現,她身上那襲黑色戰袍似乎很不合體。
「嗯,蘭妹,你這衣服……」
杜似蘭低下頭︰「哦,飛哥,這戰袍不好看嗎?」
我心想︰「這麼不合身的衣服,好看才怪。」道︰「也不是不好看。」
杜似蘭道︰「那飛哥覺得,小蘭穿什麼衣服好看呢?」
我心想︰「不穿衣服最好看。呸,呸,掌嘴!怎麼能跟我妹妹這麼胡說八道?」道︰「啊,穿衣服啊,我可不懂。以前阿櫻老問我,我的答案總是惹她生氣。」
杜似蘭臉色微微變了一變,過了一會兒,才道︰「飛哥,您留下小蘭來,要談什麼重要事情麼?」
我道︰「也沒有什麼重要事情,就是許久沒見到妹子,心里很想和你談談天,聊聊地。」
杜似蘭歡喜地一笑,神情放松下來,取過一個耳杯來,為我舀上一杯清涼的水來。
我道︰「蘭妹,玉兒這些天都還好吧?」
杜似蘭把杯子雙手遞給我,道︰「小玉現在真的長大了,不但武功進步了,而且還學了許多領兵打仗的本事,在樊城指揮操練,那個立馬橫槍、指揮若定的威風樣子,把張允都看傻了眼,佩服得不得了,所以他雖然討厭我們,但這些日子里也不敢對我們太過分。」
我喝一口水,道︰「玉兒真這麼懂事?那可太好了,我正愁沒有得力人手呢。」
杜似蘭道︰「是啊,像這次我隨蒯良先生過來,小玉本來也極想來,他可想他的飛叔呢。可是我跟他說,咱們倆不能全走了。就這麼一句,他立刻就說,姐姐我知道了,你去把飛叔接到樊城我再跟他見好了。」
我心中喜悅,現于顏色︰「我知道,要擱去年,玉兒根本不听你說什麼,直接就騎馬沖過來了。很好,很好,現在我知道誰可以去做忠字營的首領校尉了。」
杜似蘭道︰「飛哥,您要讓小玉去?」
我道︰「是啊,忠字營現在群龍無首,蒯奇雖然是蒯氏嫡系,武藝也不錯,怎奈他沒上過戰場,缺乏實戰經驗,我不放心;宋定倒是久隨孫策四處征殺,戰陣經驗豐富,但他是江東舊將,身處嫌地,而且名氣還差一些,用他的話,恐難服忠字營之眾。只有玉兒,從各方面來看都比較合適。」
杜似蘭也很為趙玉高興︰「飛哥您說得對。小玉就是能當大事。」
我道︰「對了蘭妹,你覺得那位‘琴聖’司馬吟如何?」
杜似蘭道︰「嗯,人很隨和,心思細密,武功也不錯,在新野城下救過霍峻的副將李嚴。」
李嚴?
這也是個名人啊,後來在蜀國地位曾僅次于諸葛亮,原來這時候你就出來活動了。
「唔,這麼說他和新野方面的關系應該不錯了。蘭妹,我想新野軍若退入樊城來,需要有人居間調停,就讓司馬吟來做吧。」
杜似蘭道︰「飛哥,您不準備把新野軍編入樊城三軍之中麼?」
我道︰「新野軍能力抗曹軍鐵騎如此之久,令人欽佩。而且他們軍中霍峻、羅蒙、李嚴這幾位首腦我都很喜歡,所以為表示尊重之意,我想保留他們的完整建制。」
杜似蘭拍手道︰「飛哥倘能如此,要收服他們,反而容易了。只要他們眼見孝、忠、義三大營都被如此改編,就會明白飛哥對他們的特別敬意。」
「哈哈,便是如此。蘭妹就是知我之心。」
「嗯,忠字營有小玉、蒯奇、宋定,孝字營有杜襲長史、邢道榮和張南,飛哥,您自率的義字營卻沒有合適的大將,您看……」
「讓霍峻他們幾位來為我統帶、訓練義字營?啊,蘭妹,真是好主意!」我興奮地握住杜似蘭的雙手,「我自己是絕對沒有時間訓練這一萬烏合之眾的,難得有霍峻、李嚴來幫忙,以他們訓練新野軍的手段,應該也不為難。而且這義字營畢竟是劉表親將的親軍,讓他們荊襄自己的將領帶著,上上下下都會安心一點。哎呀,我的好妹子,你可真是哥的好幫手。」
杜似蘭雙頰生暈,目光晶瑩,笑眯眯地看著我。能幫上我的忙,她心中亦如吃了蜜糖一般,無比歡喜。
忽听一聲怒斥︰「死飛,把手拿開。」話到人到,帳外一人如一只順流之舟,倏地滑來,人未到,寒氣先到,直逼我左手手腕。
「唉……你這孩子……」我迫得松開杜似蘭,左手探出,閃電般扣住直飛過來的一枚匕首。另一手五指連彈,破去對方的連環奪命爪。
杜似蘭忙喝道︰「瑾兒,住手!」
對面那人退後幾步,乃是一個俊俏小哥,瞪著一雙大眼,怒道︰「蘭姐姐是我師兄的,不許你踫她。」
我沒好氣地站起身來,道︰「你這小……段瑾,小蘭是我妹子,我拉拉她手怎麼了?再說,蘭妹可沒說要嫁給你師兄,別自作多情了。」
那俊小子翻眼皺鼻,氣得不行,忽然想起什麼事來,頓時又笑了︰「誰說蘭姐姐沒說嫁我師兄,只要我完成那十個任務,蘭姐姐就會嫁入我段門。像我師兄那麼又英俊又瀟灑的人,蘭姐姐怎麼會不喜歡?」
我心說︰「就你師兄那張刁鑽的嘴,就沒女孩子會喜歡。」想一想,武陵幫出來的人,就是古怪,先是那金弓銀箭段瑯,冷酷無情,嘴巴更臭不可聞,生能把人給氣死;這段瑾說起話來更沖。要不是看在他助我刺殺金旋,立下大功的份上,我才懶得理會這種乳臭小兒呢。
看看杜似蘭。杜似蘭低著頭,微笑不語。
我走過去,拉住他道︰「好啦,段家小衰哥,我承認,原來看扁了你。你想幫你師兄追我蘭妹,也不是不可以,不過別整天再瞎跑了。」低聲在他耳邊道︰「讓你師兄也趕緊回來吧,老在外面晃蕩,怎麼可能追得到人?」
杜似蘭臉色忽然一變。
那俊小子段瑾眼楮一直沒離開杜似蘭的俏面,見她變色,忙甩月兌我手,大聲道︰「不听你說。蘭姐姐,我又殺了一個,不過他們人多,人頭沒能拿回來。」
杜似蘭道︰「你又殺了誰?」
段瑾道︰「是徐家一個穿白衣的小子,剛干了他,就被他師兄發現,他這師兄很強,比他厲害多了,過了幾招我見勢頭不對,只好逃了。」
杜似蘭啊一聲︰「穿白衣的?你竟然殺了落白徐北往?」
我也一呆,清風五子中的徐北往?這小子居然能殺掉徐家五子這樣的高手,之後還能從容月兌身?看向段瑾的眼光,不禁多出兩分尊重。
段瑾得意洋洋道︰「殺他有什麼難的?我先用撲面罩鎖住他面目,又以七星針定住他雙手雙足,然後一劍就穿了他的心。那小子到死都只喊出一聲。」
「他師兄穿什麼衣服?」
段瑾想了想,道︰「夜里,看不太清楚,似乎是紅色?或者是紫色?反正很深的那種。」
杜似蘭道︰「嗯,我知道了,那是刺紅徐南來。上月他隨孟達、高覽一起,欲偷襲新野,差點得手,若非小玉、司馬吟在,新野就不保了。」
段瑾哼了一聲︰「若是我在,管叫他們全都來得去不得。」
我諷刺道︰「你這麼牛B,怎麼讓人追得到處竄?」
段瑾梗著脖子看我︰「你這不廢話,暗殺暗殺,被人發現了還耍個P啊?他們人那麼多,我跟他們玩什麼啊?」
杜似蘭呵斥道︰「瑾兒不得對主公無禮。」
段瑾道︰「他是你的主公,可不是我的……算了,我不說了,好累,我先去睡一會兒。」轉身欲去,忽然又轉回頭來,惡狠狠對我道︰「死阿飛,不許你再模蘭姐姐。」
他又滑出帳去。
回過頭,我回來坐下,微微皺眉。
杜似蘭臉色痱紅,滿含歉意地對我道︰「飛哥,這孩子……」
我搖頭道︰「我怎會跟他計較?他師兄是我和元直的救命恩人,再怎麼無禮,我也不會生氣的。再說,雖然我有點看不慣他這傲慢的脾氣,可是我還真欣賞他。」又皺一皺眉,開始說重點,「蘭妹啊,我不知道你交給他什麼十大任務,但行刺金旋,尚有可說。你讓他去殺清風五子,這實在太危險了。我跟徐中流交過手,他們的武功都很厲害。再說,就算能把這五子都殺了,徐家還有許多高手,難道你要他把徐家的高手都一一殺了?」
杜似蘭道︰「飛哥,我是想,這五子不除,對您終究是極大的威脅。瑾兒的功夫,也是陰煞一路,由他暗中去對付他們,我們就可以省下許多心思。而且,暗徐家對您無禮在先,我們殺了這五子,也是給他們,包括其他想對我們不利的那些世家一個教訓,你們惹不起曹操可以躲,但千萬不要犯糊涂,不要以為我長沙軍是好欺負的!敢犯我阿飛軍者,雖強必誅!」
她忽然重重在案幾上拍了一記,恨聲道︰「一想到暗徐家竟然敢大膽冒犯飛哥,小妹就怒不可遏。」
她清秀如玉的臉龐上一時凜凜生威,不容正視。
我暗暗感動。她利用段瑾去殺人的手段雖然不太光明磊落,但卻都是為了我。
我看著這近在咫尺的美麗女孩,忽然間心頭急跳,發覺自己竟是非常動心于她此刻的颯爽英姿,暗想︰「蘭妹如此美貌,發起威來竟也如此令人生畏,可卻也十分好看!」
急忙搖一搖頭,打消忽現的旖念,正色道︰「不過他終究只是個孩子,一個人再厲害,總有失手的時候。而且殺了徐家的人,元直面上……」
杜似蘭眼波一轉,收起威煞之氣,微笑道︰「所以小妹一直在想,我們是否也應該組建起一支特別的部隊,也許可以叫做‘刺奸營’?多招一些武藝高強,擅于刺殺的高手,以暗殺對暗殺,讓我們的任何對手以後在欲行刺我軍之前,都要仔細想一下後果。徐軍師方面,飛哥您放心,他是決不會有任何異議的。」
「刺奸營?」我念叨一句,暗想︰「難道段瑾的行動,徐庶一直是知道並且默許的?難怪我說怎麼武陵幫突然想起去刺金旋了呢。」
杜似蘭道︰「剛才飛哥是不是想阻止瑾兒再次出去行刺?」
我點點頭︰「我實在是不放心。武陵幫雖說一直幫助我們,畢竟還不是我們的屬下,讓友軍中的一個孩子去這麼做事,我實在于心不忍。」
杜似蘭道︰「嗯,飛哥關心瑾兒安危,小妹我心中非常感激。不過他是個非常倔強的孩子,您是勸不住他的,小蘭也不能。如果飛哥真想瑾兒更安全一些,最好的辦法是迅速組建刺奸營。」
我深吸了口氣,仔細想了一想,道︰「嗯,好吧,這件事就交給蘭妹你去辦。不過一定要小心謹慎,注意保密。」
杜似蘭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喜道︰「飛哥,您把這麼重要的事交給小妹,蘭兒一定竭其所能,不負所托。」
我一呆,看她一眼,道︰「擅長刺殺的高手,我軍中似乎沒有幾個。蒯奇、過千山他們雖然武技不俗,卻只能算是劍客,正面與人拼斗倒還可以,隱身暗中動作,恐怕比清風五子那樣的高手就大有差距了。阿昌也還未夠火候……」忽然想起,那天與田豐一起來的那位韓娥,輕功既高,劍法又十分陰狠,練的明顯是刺客之道。
杜似蘭收回手,輕輕攏了攏自己的頭發,笑道︰「飛哥,這事您就別操心了,等到了樊城,小妹去找徐軍師、黑幫主商議便是。」
我道︰「你想要瑾兒的師兄?」
杜似蘭微嗔道︰「飛哥……」
我道︰「好,我不問了。不過你什麼時候介紹一下黑幫主,讓我見上一面啊?」
杜似蘭想了想,道︰「我去問他吧。那人性格很古怪的,其實我與他也只見過一面,他還蒙著臉,根本見不著他長什麼樣子。他說也不是不想見飛哥,只是身懷暗疾,怕嚇著您。」
我道︰「這是如何說的?即使他身有殘疾,但他如此本領,又何必自卑?明可訓練軍隊,暗能培養高手,我阿飛可真是佩服之極。」
杜似蘭笑道︰「小妹一定把飛哥之言,完全轉告給他。我想,他一定會給小妹這個面子的,您是我的飛哥啊!」
她聲音婉轉清亮,笑語晏晏,最後一句飛哥更是叫得我心魄俱酥。
現在,在我面前她已經完全沒了拘束,真正有了當小妹子的感覺。
「嗯,蘭妹,你……」
杜似蘭察覺到我的異樣,忙道︰「飛哥,您有什麼話,直管說便是。」
「嗯……我是想問問你,上次你去許都見阿櫻,她都說了些什麼?」
「啊……都說些什麼……小蘭,小蘭都向您稟報了啊!」杜似蘭不防我忽然問起這個話題,微微有些慌亂。
「就是那三句話麼?」我緊緊握著她的雙手,雙目定定看著她,「蘭妹,她是我未過門的愛妻,我希望……」
杜似蘭不安地低下頭,嘴唇嚅動著。
「不要怕我接受不了,其實,她是怎樣一個人,我心里是非常清楚的。她對你,應該不會只說那三句話。」
杜似蘭咬著紅唇想了一會兒,終于抬頭,說︰「飛哥,我不想再騙您了,櫻夫人她……她當時在密室中見了我。」
「她怎樣?」
「她哭了!」
「她哭了!?」我喃喃重復一句。
「是,櫻夫人是哭了。一開始她還沒哭,她冷冷對我說,阿飛去了長沙?很好,很好……我是不能再和他見面了。其實,我是怎麼樣的人,他明白;他是怎麼樣的人,我也很清楚。你回去見到他,你只告訴他,隱龍居的事,他的阿櫻全都知道。」
我心頭巨震,腦中各種想法急劇閃過,背心頓時濕透。
隱龍居的事?阿櫻是說,我在許都時,于隱龍居里指點江山,招降納叛,所有的密謀,所有的計劃,她全都知道?
「說到這里,櫻夫人哭了,她一邊哭,一邊說,我騙了他,從一開始我就騙他!他也騙我,後來他一直在騙我!這很公平。可是,你告訴他,他的阿櫻,並沒有背叛他!從來沒有背叛過他。你見到他,你一定要親口跟他說,我再也見不到他了,我再也不想見到他了,可是,我一定會把我們的兒子生下來,還給他的!我夏侯櫻生是夏侯氏的人,我死了,卻一定是他阿飛家的鬼!……」
杜似蘭說到這里,再也說不下去了。
她哭了。
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從我的眼中慢慢流淌出來,滑面而過,流至嘴角,再慢慢滴落在護腿甲上,圓圓的,滾動幾下,留下晶瑩的痕跡。
輕輕舌忝一舌忝,好苦!
阿櫻!我的阿櫻!她再也不想見到我!
激涌而出淚水,終于模糊了我的雙眼。
一個聲音在耳旁高叫著︰「你再也見不到她了!」
幾聲雷鳴,混合著電閃,從空中驟然而來。
接著呼呼拉拉的狂風胡亂地卷了過來,搖撼著我軍的營寨。
帳外有人在大喊著︰「保護輜重,小心走水。」
是長史杜襲的聲音。
我睜開眼,淚已干。
小蘭已經走了,她是哭著走的。
我拭干了面目,慢慢站起身來,月兌去濕漉漉的內衣,換了一套干淨的,然後走到帳門口,撩開帳,向天看去。
不知什麼時候,天竟已是漆黑一團,空中布滿了烏雲,厚重得令咄咄的閃電也無法撕裂。巨雷在低低的雲層中滾過,一個猛烈的霹靂之後,大雨鋪天蓋地地傾瀉下來。
不一會兒,大粒的雨點已經濺到我的臉上。
這雨真大。
我索性走出大帳,仰面向天,享受這蒼天的恩賜。
阿櫻,阿櫻啊,是我對不起你!
我多麼想放聲大哭,搶天呼地著哭,就地打滾著哭,以傾泄我心中那無邊無際的憂傷和煩惱!
可惜,我做不到。
我的腦子已經完全清醒過來。
我已經完全明白,我和阿櫻,就只能是這樣了。
再怎麼哭也是無用。
背叛!背叛!
在這個時代,我背叛了她的家族,也許比背叛了她,更不能讓她釋懷。
就算傾盡三江之水,也已填補不了阿櫻和我之間這如此巨大的裂痕。
那麼,就算了吧,就這樣吧。
可是,心底里,在我的內心最深處,仍然有個聲音在小聲問著︰「我和阿櫻,就這麼徹底完了麼?」
「主公,主公!」有人冒雨跑了過來。
我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和淚水,低頭一瞧︰「軍師,你怎麼來了?」
徐庶渾身透濕,他也抹了一把臉,說道︰「好叫主公得知,我們剛剛得到確切消息,霍峻軍已于前夜主動退出新野,向樊城方向退了過來。」
「你怎麼知道的?」
徐庶忙道︰「羅蒙先生撤軍時暗暗先發了一封急函,借用了趙累的飛鴿,剛剛傳到我的手上,我已立刻遺書樊城,請趙玉公子引一軍前去接應。」
我道︰「好,好。看來曹軍用不了幾天,就會來到樊城之下了。」苦悶的心中,忽然泛起一股興奮和緊張的情緒。
大戰就要來了!
徐庶很少這麼興奮,他居然沒有建議進帳避雨,就這麼大聲說著︰「另外有個好消息。」
「好消息?」
「是。剛才蔡勛校尉派了使者過來,說張允奉蔡瑁之令,等不及與我們會合,已經先率兩千親兵離開樊城,回轉襄陽去了。」
我一愣,勉強壓抑著心頭的熾熾火焰,說道︰「他乃樊城主將,竟然臨陣先跑了?」
徐庶道︰「是啊,不過我和元皓兄計議了一下,覺得蔡瑁這麼做還是有一定道理的。」
「什麼道理?」
「蔡瑁之所以讓張允此時撤回襄陽,一是一山不容二主,如此可以為我們騰開主位,免得產生不必要的爭執;二來張允與霍峻向來水火不容,此次張允增援不力,霍峻心中必然更是窩火,這種時候,讓他們一起作戰,于我軍也有害無利。」
「那我們的計劃,是不是也要略做修改?」你那麻醉劑還用不用?
「主公放心,我會看機行事。張允不在,事情便好辦許多。所以我說這是個好消息。」
「嗯,那霍峻軍撤回來之後,怎麼處理?」
「蔡勛的使者也說了,劉荊州已直接給他命令,讓他听從飛帥的調遣。」
「好,好,哈哈,終于要踫曹操了!」
我仰天大笑,驚天動地。心里在狂呼著︰「來得好,來得好!我要去廝殺,我要去嗜血!讓我去瘋狂,讓我們都去瘋狂吧!」
我感覺到,自己終于也能像徐庶那樣,完全放開胸懷,去迎接那滿天狂嘯的風雨了。
曹操,我和阿櫻如此結局,都是你這老賊害的!
那麼好吧!
一種充實有力的感覺,剎那間溢滿了心頭。
不管如何,能和這天下第一強人斗上一斗,只要真是個男人,就沒有不感到興奮的。
輸也罷,贏也罷,讓我們戰場上見吧!
「是啊,主公!」徐庶大聲笑著。
唰唰的雨浪背後,他湛亮的雙眼里,也閃耀著火一般的激情。
襄陽撥給我的軍馬,第二天上午陸續到達我的營地。
需要安排的新來將士有一萬好幾千人,把我和杜襲、杜似蘭給忙壞了,光是各營的中高級軍官來拜見長官一項,就煩了我一個多時辰。
徐庶和田豐則被我禁止參與這種體力繁瑣兼具的事務性工作,我知道,大戰在前,必須象對待國寶一樣保護兩位軍師的身心健康。雖然徐庶素來健壯吧,但也不能過于操勞。
能為軍師分分憂,我是非常開心的。
其實軍中的事情雖然多,但有這二杜在,他們都是業務特別熟練的高級助手,又兢兢業業,毫不怠工,因此也沒什麼是需要我親自動手去干的。只是兩位軍師既然都不在,有我坐鎮著,大家心里感覺要踏實些吧。
中午時,營中需要處理的事情基本都處理完畢了。
下午,杜似蘭不顧勞累,先率少數人馬趕回樊城,為我入駐做最後的準備工作。
第二天上午,我和徐庶率領忠字營過漢水,直趨樊城。
樊城,公元前八二七年周宣王時為樊侯國,公元前七七○年屬鄧國,漢置郡縣時,屬南陽郡。
我來到樊城南關之前,蒯良已在城門口迎候。
他的左側站立一人,五短身材,金黃色袍甲,應該就是樊城守將蔡勛,別人沒資格站那里。
我走上前,和二人答話,一問之下,那將果然是蔡勛。
蔡勛說話頗為客氣,恭維我了不少馬屁。
不過我對他印象最深刻的是他有一個碩大的酒糟鼻子。
你可真夠丑的!
代表黃巾出來迎我的是之前先回樊城的杜似蘭,另外還有一個瀟灑的黃衫少年。
我在他們身邊搜尋著我的玉兒。
沒有找到。
杜似蘭說他率領一千軍,去接應正在撤返途中的霍峻軍,尚未回返。
然後杜似蘭給我介紹他身邊的少年。
其實不用她提醒,我已猜到,這少年應該就是四大琴王中的「琴聖」司馬吟。
這瀟灑的年青人雖然只是靜靜而立,全身上下卻已透出一股無法抑制的靈動之氣,那正是在藝術上有所成就而蘊集的氣質。
「看上去資質不錯,年紀又輕,我傳他一些現代圍棋的心要,也許他能夠領悟吧?」我隨意看他一眼,已然動了這心思。來到三國這麼久,除了在曹營和許都下過幾盤,南下之後一直都沒尋著特別出色的高手。
「今後可有消遣的對手了。」這個美妙的想法使我緊緊拉住了司馬吟的雙手,付出比對別人更多的熱情。
身後的徐庶暗叫不妙。
因為他看到蔡勛的臉上,明顯露出不悅的表情。
第一印象就這般惡劣,如何使用****啊?
杜似蘭嫣然一笑,提起個話頭,和蔡勛隨便閑談起來。
他們已經很熟了,聊了一會兒,蔡勛面上就開始露出微笑。
我在旁看著他笑容,心里卻忽然有點不舒服。
「這廝為何笑得如此猥瑣?」
大軍的安排頗費思量。現在我部下有忠字營騎兵五千,義字軍步兵一萬,樊城原駐孝字營步兵五千,黃巾步兵兩千,加上我從長沙帶來的三千水軍,整個有兩萬五千兵馬。樊城雖然已不算小,但也不可能屯住這麼多軍隊。而且,關鍵是戰事將起,必須預先準備,不能讓敵人輕易攻到樊城之下。
所以我、蒯良及眾軍師仔細商議之後,決定在樊城之北另設兩座軍營︰
距樊城西北三里處有一小屯兵之城,就是徐庶提到過的那個要塞偃城,一直為樊城之臂,略加整修便可駐扎兵馬,城中駐忠字營騎兵一千,義字營步兵五千,由我親自鎮守,蒯奇、楊慮、邢道榮等將為輔協助,徐庶護軍;
樊城之北有地名陽陵陂,地勢較高,離樊城約有八里,也設立一營,駐忠字營騎兵三千,黃巾步軍兩千,孝字營步兵三千人,由趙玉為主將,宋定、魏延、杜瑞以及孝廉營校尉蔡勛等為副將,黃巾首領杜似蘭護軍。剩余的萬余名將士,由田豐、杜襲、張南率領,鎮守樊城。
本來陽陵陂大營首當要沖,乃是控遏曹軍南進樊城的第一要點。我想去那里駐扎,卻被蒯良及諸軍師苦勸,不得已而止,留在偃城。而孝廉營校尉蔡勛卻出人意料的勇猛無比,非要去前線殺敵報效,最後只得把他派去陽陵陂。
徐庶和田豐互相看看,這下好,不用玩陰的了。
蒯良對這個陣勢很是滿意,又對原襄陽軍的將領進行了一番「忠于革命忠于黨,誓將敵人趕回去」的戰前訓話之後,便起身返回襄陽,主抓後勤工作去了。
然後眾將士各自馬上行動,陽陵陂營主將趙玉未歸,便由杜似蘭暫攝主將之權,領軍而往。
我在城外,看著杜似蘭英姿勃勃地指揮大軍的身影,心中又是傾慕又是憐愛,還有三分隱隱約約的擔心。
畢竟,她要面對的,是縱橫中原、近年從未受過大挫的曹氏鐵騎。
頂盔貫甲的杜似蘭倒沒有什麼含情脈脈、兒女不舍的表現,分別時只非常豪氣地向我一拱手,道︰「主公請听我的捷報吧!」便撥轉馬頭,率領諸將,揚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