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哪里都少不了蠢人呢?
明華容嘲諷地想著,口中卻訝異道︰「原來瑾王殿下已經到了,卻不知是哪位?恕小女子失禮,小女子適才專心研墨,乍見諸位並肩而至,並無主次之分,所以以為瑾王殿下尚未駕臨。」
話音甫落,不少人都向杜唐寶怒目而視。瑾王平易近人,不端王爺架子,所以諸家公子與小姐有意無意都往他身邊湊,都指望給瑾王留個好印象,替自己掙個好前程。被杜唐寶這麼一喊,倒反而像他們失了禮數似的。
感覺到眾人滿含敵意的目光,杜唐寶滿面通紅,但為了面子仍不肯相讓︰「那你這身素衣又是什麼緣故?難道你不知道因為長公主今年中秋宮宴時被一名白衣女子嚇到,之後陛下下令任何人在皇族面前皆不許著白衣,守孝也不行!似你這般違逆之舉,當真大逆不道!」
說著,杜唐寶像想起什麼似的,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掩唇笑道︰「對了,我忘了你剛從鄉下回來,對帝京禮儀自是分毫不知。但皇家御令,可不是一句不知者無罪就能揭過的。」
明獨秀則是一臉驚訝痛心︰「大姐,昨日天孫閣不是給你送了一箱新衣服過來嗎,你怎麼單單挑了這一件?便是你想要穿得淡雅出挑些,也不該如此藐視禁令啊。我也就罷了,若牽連父親母親也被怪罪,那可如何是好。」
她並不知道白氏的伎倆,但並不妨礙她順勢演一場好戲,扮一個被愚笨姐姐牽連的無辜妹妹。
明華容待她唱作俱佳地說完,才輕聲嘆息道︰「我確是不知道這條禁令——」
「那你就該乖乖領罰!」杜唐寶急不可耐地插嘴道。
明華容卻語鋒一轉,微笑起來︰「但我知道無論在哪里,貴客來時都該華衣相迎,所以並未失禮。」
說話間,她從案幾後輕巧地走過來,向瑾王盈盈一拜︰「民女見過瑾王殿下。」
繞過案幾,眾人這才發現,她的素白長襖之下穿了一套大紅中衣,下面配了紅底織金繡隱花星花紋下裙。那下裙色澤飽滿,金線熠熠生輝,卻不似別的織金布料那麼厚重凝滯,行動間仿若流雲般輕盈靈動,繡花鮮活逼真,玲瓏浮凸,堪稱巧奪天工。
——這樣一身打扮,端方華美,又哪里是素衣了?
蒼翠竹林間,白衣紅裙,黑發素面的佳人盈盈拜倒。此情此景,連向來見慣美色的瑾王都忍不住心頭一跳,連忙說道︰「小姐請起。」
待明華容道謝起身,一直沒有開口的明檀真突然說道︰「大姐這條裙子,莫非是織金花紋緞?」
聞言,眾人忍不住細細一看,這才發現原本以為是繡花的圖案,竟是直接織上去的!那金線細如發絲,也不知是哪家織婦這般手巧,能織出這等美倫美奐的衣料。
明獨秀卻看得心頭一緊,月兌口說道︰「你那塊衣料不是送給老夫人了嗎?」
那天她雖未在場,但事後也听人說起過,所以知道首尾。
明華容微微一笑,道︰「獨秀,我織了兩塊花紋不一樣的,長樂光明紋的送給老夫人,這一塊卻是自珍了。」
她語氣平平,似乎只是在閑話家常,但這話卻听得眾閨秀們面面相窺︰帝京中女紅最好的小姐,所擅的也不過雙面繡而已。但天下精美繡品多不勝數,這般直接用金線織出花色的手藝卻是聞所未聞。
一時間,她們先前所懷的輕蔑都消減不少。唯有杜唐寶依舊強撐著嘲諷道︰「織布本是下人的活計,真正的閨閣千金才不屑做這個。」
明華容看了她一眼,淡淡道︰「這位小姐衣裙用料皆是上品,口中卻又說不屑這等技藝,這卻讓我想起一句鄉間野話。」
瑾王忍不住問道︰「是什麼話?」
「拿起筷子吃肉,放下筷子罵人。」
話語出口,人群中先是一靜,繼而爆發出一片笑聲。杜唐寶本就因先前胡說犯了眾怒,現下眾人哪肯放過奚落打趣她的機會。幾個離瑾王最近的小姐更是開口嘲諷道︰「這等翻臉不認人的本事,大概只有杜小姐才有吧。」
「就是就是,說起來也算一絕呢。」
听了這些話,杜唐寶臉紅得幾乎快滴下血來,心中恨極了明華容。她本想拂袖而去,但又舍不得錯過接近瑾王的大好機會。一時間之間僵在當地,進退維谷。
結果,倒是瑾王替她解的圍︰「肖先生已等候多時,我們先進去吧,莫讓先生久等。」
听到這話,杜唐寶感激得眼圈一紅,險些落下淚來。她痴痴地看向瑾王,想要道謝,卻發現對方的目光始終落在明華容身上,根本連看也沒看向自己。看來他剛才根本無意為她解圍,只是恰逢其時罷了!
——明、華、容!總有一天要讓你落在我手上!
杜唐寶咬牙切齒地念著這個名字,心中恨意更甚。
明華容卻毫不在意她的怨毒目光,徑自進了廂房,與明檀真坐在一處翻開課窗本子看著,儼然一副好學生的模樣。
瑾王隔著紗帳遙遙看來,看到的便是這樣的明華容。見適才辭鋒尖銳,三言兩語便將人迫至窘境的明華容乍眼又沉靜如水,他不禁為這少女的多變微微一哂,隨即想起日前看過的秘報,眼神不禁深邃起來。
他並未注意到,當他在留意別人時,明獨秀卻在悄悄打量他。見他目光落在明華容身上,久久不曾收回,明獨秀涂染丹蔻的指甲,終是刺破了掌心。
她面上依舊帶著明媚笑意,心中卻是毒刺漫生,暗自盤算著該如何整治敢于侵犯自己驕傲的明華容。
明獨秀惡念橫生之際,這邊廂肖維宏見眾人已全部落座,便開始講課。
知道這些小姐少爺們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也懶得用心,只在論語里隨便選了一篇來講。饒是如此漫不經心,他多年浸**堆的功底依舊將課講得妙趣橫生,不僅旁征博引了諸多前輩名家的觀點典故,更還加上自己的獨到見解。
只可惜,一干人大多心不在焉,無不盼望課程早些結束,盡快開始之後的「正戲」。
倒是瑾王听得連連點頭,心道這肖維宏盛名之下果然有真材實學,這般人材,只在尚書府做個小小西席,卻是可惜了。但他淡泊名利的聲名在外,自己該如何招攬他?
想到這里,瑾王不禁微微垂眸,臉上表情未變,手中卻下意識地摩挲起腰畔的九龍玉佩來。
注意到他的動作,明華容心中亦是一笑︰這位前世妹夫的老習慣,這輩子也沒有改掉。每當他有所謀劃時,總是會做這個動作。很少有人知道他這個習慣,她也是因為有一陣子瑾王打著探望姐夫的名號,屢屢與陳江瀚接觸商議籌銀之事時,無意中發現的。
——世人都道瑾王是位風雅人物,卻少有人知,他看似醉心于琴棋書畫的外表下,深藏著一顆對權力無比渴望的野心。前世為了帝位,他不知擺布操縱了多少人的一生。這一次,該輪到她這曾經的小小棋子回報一二了。
想到這里,明華容眼中劃過一道利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