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姨娘被婆子帶過來時正在午睡,連頭發都未好生梳起,胡亂披在肩上。緋紅的臉蛋襯著一身蔥綠小襖,看上去頗有幾分海棠春睡的艷美。
但明守靖現下看到這張素日里愛若珍寶的俏臉,心中唯有憎惡恨意。他恨不得沖上去抽這賤婦幾耳光,質問她為何要偷漢子給自己沒臉,但終是自恃身份,生生壓下這股邪火,將頭一轉,只當沒看見這個人。
「老爺,這是怎麼了?這幾個人凶神惡煞地沖進來,什麼也不說就將賤妾扭帶來這里。究竟是出了什麼事?」張姨娘不知明守靖所想,兀自梨花帶雨地哭訴道。
想起平日里明守靖對她的寵愛,再對照現下的情形,白氏心中涌上一陣快意,忍不住說道︰「你做下的好事,你自己清楚。」
剛才進來時,張姨娘打量白氏也在院中,早篤定必是她算計自己。但一絲頭緒也沒有,卻不知是為了何事,便仰頭說道︰「夫人這話什麼意思?賤妾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那你先說說這扇袋是給誰繡的?」
一眼看到白氏手中的扇袋,張姨娘霎時煞白了一張俏臉,本能地想要別過頭去,但又立時忍住︰「我沒見過這東西。」
「你沒見過?」白氏冷笑一聲,向剛被小廝帶進來的肖維宏一指,說道︰「那他你總該認得吧?」
乍眼看見肖維宏,張姨娘瞬間如遭雷擊,面色愈加慘白,非但說不出話來,連身體也微微顫抖起來。
見她這般反應,明守靖心下一沉,心底猶存的萬一希望就此徹底破滅。
而原本不明所以的肖維宏,見自己竟然被帶到內院,明家三位主子全在,活月兌月兌一副三堂會審的樣子。再看張姨娘被婆子死死架住,臉上滿是絕望之色,心中隱隱猜出了幾分,卻覺得荒謬之至。
強忍不滿,他向明守靖問道︰「明老爺,這是何意?」
這話卻似往烈火上潑了一瓢燒沸的油,霎時勾起了明守靖原本強行按捺的怒火。氣到極致,明守靖再顧不上平日講究的朝臣風範,走到肖維宏前一把拽過他的衣領,雙目赤紅地看著他,切齒道︰「肖維宏,我待你不薄,你為何要婬我妾室,辱我名聲?」
聞言,肖維宏先是一愣,繼而氣得滿面通紅︰「胡說八道!胡說八道!」
「物證俱在,你還想抵賴?!」明守靖奪過白氏手中的扇袋擲在他臉上︰「這不是那賤婦為你繡的麼?她連自己的名字都繡上去了,你還敢說你們沒有私情?我慕你清名,請你入府做西席,你竟這樣回報我!什麼名士,什麼清流,統統是狗屁!」
面對他的指摘,肖維宏卻是氣極反笑︰「明尚書請放尊重些,這般污言穢語,大呼小叫成何體統。」
見他竟然還敢抵賴,明守靖勃然大怒,剛想命小廝將這對傷風敗俗的狗男女捆起,卻听院門處傳來一個清朗聲音︰「明尚書何故動怒?」
听這聲音十分熟悉,明守靖不禁一愣,一時間甚至忘了生氣。白氏不明所以,聞言立即怒斥道︰「是哪個奴才大放厥詞?」
「尚書夫人好大的威風。」伴著一聲冷笑,一名錦衣玉冠的少年昂首而入。他臉上沒有慣常的溫文笑意,只余一片冰寒,眸中隱含怒意。
而他身邊的侍衛已出聲訓斥道︰「大膽刁婦!竟敢辱罵瑾王殿下!」
瑾王殿下?!白氏難以置信地連連搖頭,但身旁的明守靖惱火地瞪了她一眼,已跪了下去︰「下官見過殿下!拙荊一時不察開罪了殿下,還請殿下降罪。」
他這一跪,院中所有人都反應過來,都跟著下跪行禮。白氏呆了一呆之後,也連忙跪下,心內卻是止不住地惶恐,連討饒的話兒都說不出來,指尖亦因害怕而顫抖不止︰辱罵皇族可是大罪,輕則杖刑,重則流放呀……
瑾王毫不理會她,只看向明守靖,問道︰「此事暫且擱下,先問你另一樁事。本王偶然路過,似乎听見你和肖先生起了爭執,卻是為了何事?」
棲鳳院在內院中央,乃是主母所居,不說離前院隔了重重回廊小院,單是值守的丫鬟婆子就有幾十人。瑾王這個路過,可路過得太巧了!
但明守靖已無暇細思這些,他本想繼續為白氏請罪討情,但見瑾王神情肅然,猶豫了一下,說道︰「說來慚愧,下官內院失于防範,令瑾王見笑了。」
「哦?明尚書且說來听听,怎麼個失于防範了?」
明守靖一張臉從頭皮直紅到脖子,但又不敢不答,吱吱唔唔道︰「肖……肖維宏與下官妾室有染。」
聞言,瑾王頓時一愣,看肖維宏神情激動,再打量下院內的情形,不由連連搖頭。
經過早間一席長談,他已有心招攬肖維宏為幕賓,便在去而復返,打算再到書院來一出折節下交。听說肖維宏被明守靖請去內院後,以為他是與明守靖在書房商談政務,心道這倒是個看看他政解如何的機會,一時興起便跟了進來。
瑾王身份既高,明府下人如何敢攔他。只是萬萬沒想到,一路尋來,結果听到的竟是這樣一場好戲。
但在他心中,縱然肖維宏與明守靖妾室有染,也不過是樁可一笑置之的風流韻事罷了,肖維宏的才干才是最重要的。
——不過,若事情是真的,肖維宏必然在明家無處容身,說不定還要吃官司。自己若一力將他保下,豈不是賣了個大人情給他,屆時讓他入王府為自己效力,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而已。
想到這一層,瑾王目光微閃,面上卻一派嚴肅︰「論理這是明尚書的家務事,小王不該插手。但肖先生是天下名士,小王亦十分傾慕先生的學問,既然撞見了,忍不住想要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這番卻是要失禮了,請明尚書勿怪。」
听出他的弦外之意,明守靖心中叫苦連天,口中卻連稱不敢,忙讓人搬椅子端茶水,請瑾王上座。
待安排完畢,明守靖看著的沉默不語的肖維宏,不禁又恨又氣,左右為難。恨的是肖維宏竟然給他戴了綠帽子,氣的是本來都要將人處置了,結果卻殺出個瑾王,話里話外都是要保全這人的意思。若他執意處置了肖維宏,那便是拂逆了瑾王之意;但若要他順著瑾王的意思放了這人,他又絕不甘心。
正頭疼為難之際,一直靜立于側的明華容忽然說道︰「老爺,以肖先生絕不會做這種事。我看此事必有隱情,何不讓肖先生分說一番,再下定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