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初見明華容那日的一幕幕情形,許嬤嬤驚駭得瞳孔都收縮起來,抬頭死死盯著明華容,像是恨不得將她臉上盯出個洞來︰「你……你那時候就盤算好了?」
明華容但笑不語,再不看她。
但這卻比準確的答案更令人害怕,看著她唇角漫不經心的笑容,無邊的寒意霎時涌上許嬤嬤心頭︰這個大小姐,真是在鄉下莊子長大的放養丫頭麼?這份步步為營的心計簡直比夫人還要狠辣幾分!
她突然很後悔為何在明華容入府時,會向夫人自動請纓去算計對方。可惜,世事沒有如果。
不及多想,趕上來的婆子們已狠狠反扭住許嬤嬤的手臂,將她像死狗般拖起。劇烈的疼痛中,她崩潰地大喊起來︰「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做的!是……是大小姐陷害我!一切都是她設計的!」
這話當然沒有誰會當真,包括瑾王在內,所有人都認為許嬤嬤只是事情敗露後胡亂攀扯。多半是記恨著明華容擋了她逃跑的道兒,才像瘋狗一樣亂吠。
直到被人用力按在地上,啃了一嘴泥灰,許嬤嬤還是亂嚷個不停。婆子們生恐沖撞了王爺,索性除下她一只鞋子硬塞到她嘴里。
看著一身狼狽,嘴里只能發出唔唔聲的許嬤嬤,許鐲面上一派沉痛,匍匐在明守靖面前哽咽道︰「老爺……奴婢本以為妹妹她是受人脅迫的,沒想到她竟……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夠了!你先退下!」明守靖不耐煩地說道。事情既已真相大白,證明與他和白氏都沒什麼關系,就該收拾殘局了。
「是,老爺。」許鐲連忙擦干臉上的眼淚退到一側。
沒有人注意到,她看向頹敗于地的妹妹時,唇角揚起了一抹夙願得償的笑意。
明守靖面色不善地盯著竹枝與許嬤嬤,腦中盤轉著諸多念頭,無一不是想讓這兩個賤婢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
想到今日在瑾王面前丟的這個大臉,說不定還要連累前程,竟只因為兩個賤婢想要討好白氏而起,明守靖心中便是一陣邪火,恨不得將竹枝與許嬤嬤二人扒下一層皮來才能稍稍解氣。同時他也不免暗暗埋怨白氏沒管好內院,讓這等小人鑽了空子。
但無論如何,刁僕欺主,總比當真鬧出了穢亂內院之事好。
想到這里,明守靖心里才好受了些。
他先命人將這兩個賤婢拖下,帶到偏院杖斃,然後整整衣冠,面帶慚色地向瑾王拜倒下去︰「下官內院不寧,勞累王爺替下官操心,實在慚愧。」
瑾王微微搖頭,道︰「自古君子皆先講修身齊家,才能談到治國平天下。小小內院尚且不平,又哪里說得上輔佐君王、匡扶社稷?都說娶妻娶賢,小王看令夫人——」
白氏自無意辱罵瑾王之後,一直跪著不敢起來。當下听他提起自己,立即強忍著腿上針刺一樣的酸麻,深深磕下頭去︰「臣婦一時口快,竟然沖撞殿下,實在該死。但臣婦是無心之過,還望殿下看在臣婦父親的份上,饒過臣婦這遭。」
她生怕明守靖一個尚書品級不夠,便抬出了做丞相的父親來。
白丞相白孟連,出身書香世族,門生遍天下,更是太上皇遜位時,下旨命輔佐今上的顧命大臣之一,可謂權傾朝野。瑾王雖得聖眷,卻也開罪不起。
果然,听到白氏的話,瑾王眸色一深,隨即溫文笑道︰「小王不請自來,夫人情急之中未曾認出,亦是情有可原。明尚書乃端方君子,難免為小人所乘,今後多多留意便是。」
照這話的意思,雖有敲打,卻是已算揭過了。白氏心中一松,連連謝恩不止︰「多謝殿下!」
明守靖懸了半日的心也終于落地,說話聲音都硬氣了幾分︰「下官定不辜負王爺期盼!」
瑾王贊許頷首,又道︰「此事肖先生實在無辜……」
明守靖連忙說道︰「下官明白,下官回頭定然備上一份大禮。」窺著瑾王神情淡淡,他一咬牙,又加了一句︰「下官這便與拙荊一道,向肖先生賠罪。」
其實在他心里,始終認為他是狀元公,肖維宏卻只是一介不曾赴試的白衣士子。雖然名滿天下,終究不過是因為那樁風流韻事而已。平日里雖是稱兄道弟,實際在他內心深處,根本不認為肖維宏有資格與他平起平坐。根植在骨子里的優越感,令他對對方一直有種隱隱的俯視意味。
但瑾王既然表露出重視肖維宏的意思,他也不得不慎重以待,除非他可以不在乎自己在瑾王心中的印象,不在乎今後的前程。
當下,明守靖強忍心中不快,朝白氏使了個眼色,才向肖維宏打了個千,說道︰「肖老弟,我一時情急錯怪了你,還望你寬宏諒解。」
他雖然自覺裝得誠懇,但到底是自以為是慣了,臉上還是帶出了幾分不情願。
而白氏心里想的同他差不多,自認是堂堂丞相之女,瑾王都不得不賣自己幾分薄面。雖然也依言道歉,態度卻比丈夫更加敷衍。
肖維宏將他二人行徑看在眼中,卻是無言,唯有心中默默嗟嘆。
他曾以為憑借自己的才學,縱無功名伴身,無論走到哪里都會受人尊敬。但前幾日妹妹出于種種顧慮,哭著求他不要相認,以及今天的事情,卻像當頭一桶冷水,讓他徹底清醒過來。
——世態炎涼,這群所謂的知音,所謂的朋友,或許在平時能夠笑顏相待,但稍有異動,他們馬上就會翻臉不認人。明守靖之所以那麼輕信,單憑一面之辭便羞辱他,有部分原因正是因為他毫無背景,根本不必顧慮什麼。
——任情而為二十余載,到頭來才發現自己打從一開始就走錯了路。好在,正如他的學生所說,他還可以回頭。
想到這里,肖維宏不禁神情復雜地看了明華容一眼,然後冷淡對明守靖說道︰「尚書大人請放心,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今日之事我不會介懷。但你既已知道青心是我妹妹,希望你能將她的賣身契交與我,放她離開。」
「啊?這……」明守靖想過肖維宏可能會提出什麼條件,但萬萬沒想到他竟會要求這個。
他極愛張姨娘的妍麗容貌,否則也不會放著滿帝京知根知底的寒門姑娘不選,執意買下她這個流落異鄉的孤身女子。再者,看出瑾王對肖維宏的重視後,他還想利用張姨娘這層關系,逐步緩和化解他與肖維宏的這場不愉快,好在今後利用對方,在瑾王面前為自己美言。
明守靖見肖維宏神情堅決,料想此事難以轉圜,無法讓對方改變主意。同時他又顧慮著瑾王的意思,不敢強硬拒絕。
僵持片刻,他偷眼打量瑾王的神情,見對方只顧正好整以暇地品茶,似乎完全沒听到剛才的對話,不禁更加焦心為難。他性子本就不夠果斷,雖然明知為前程計,照肖維宏的話順水推舟將張姨娘放還是最好的,但想到她的如花笑語和溫存恩愛,一時又難以割舍。
正在他左右為難時,卻听明華容柔聲說道︰「先生,恕學生多嘴,姨娘是願去還是願留,恐怕得問問她自己的意思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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