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門嫡殺 057 相看家宴

作者 ︰ 紫白飛星

夜晚,明府書房。

書案上放了一堆公文,明守靖卻無心細看,只不勝疲憊地按摩著太陽穴。最近家中事情頻出,亂如一團麻,只稍稍一想他便頭痛欲裂。

這時,忽然有一道輕巧的腳步聲在身後響起,隨即,便有一雙柔軟白皙的手撫上他的額頭,替他輕輕按摩。明守靖原本想毫不留情地推開,但到底舍不下十幾年的情份,便不冷不熱地說道︰「你倒有閑過來。」

來人正是白氏,此時她臉上已無平日的倨傲之色,頗帶了幾分低眉順眼,听到明守靖含譏帶諷的話也不生氣,只柔聲說道︰「我剛回來便听說出了事,怕老爺難過,便過來安慰安慰。」

雖沒明指出了何事,但彼此都是心知肚明。明守靖想起白氏干的好事,雖已決定不再追究,但還是心里堵得慌。

夫妻多年,白氏豈有察覺不到丈夫情緒的,見狀連忙說道︰「今兒我出了一趟門,是因為听說近來很有幾家世勛貴冑想議親,想著家里幾個姑娘年紀都大了,便特地去找我嫂子打听了一下這幾家的人品家世。听我嫂子說,這幾家夫人想趕在宮宴前先見見各家的小姐們,等到宮宴面聖時再考察一番。若是在家嫻靜文淑,進了宮又不怯大場面,果然是個好的,那麼就可以定下來。」

見她說起女兒的終身大事,明守靖點了點頭,暫且先將嫌隙放到一邊,問道︰「是哪幾家?」

白氏連忙說了幾家人的來歷,听見均是貴不可言的高官世勛之家,明守靖滿意地說道︰「若是這幾家,倒也罷了。」

但轉念想起孫姨娘之事,他未免又開始心煩︰「府里好端端的出了白事,再請人來相看怕是不合規矩。」

白氏忙解釋道︰「本來就不是正式相看,只是先借家宴之故親近一番,小姐們能不能中夫人們的意,還未可知。再者,說句不中听的實話,孫家妹妹到底是個姨娘,這次的事兒只能說是趕巧,礙不著什麼的。」

昭慶的婚姻沿襲千年古制,向來是一夫一妻多妾之制。家中妾室就算橫死也不必報官,因為她們同奴婢一樣,雖然身份尊貴些,到底殺生大權還掌控在主子手里。在各家正室夫人眼中,一個小小姨娘之死,確實不算什麼,除了少數十分講究的人,一般都不會避諱。

如果白氏一開始就說這話,明守靖肯定心生不悅。但她先將為小姐們前程打算的話說出來,又抬出幾家非富即貴的人家,再說孫姨娘之死不算什麼,明守靖便覺得有道理了。但他依舊有些顧慮︰「孫姨娘到底是若錦的生母,只怕她熱孝在身不好出席。但若單單短了她一個,又不太好看。」雖然心中對明若錦的不敬很是不快,但孫姨娘尸骨未寒,明守靖不想做得太絕。

「老爺又忘了,讓若錦喊一聲母親的人是我,姨娘雖是她生母,終究身份只是姨娘而已。」白氏苦勸道。

「你說得很是。」明守靖眉頭一下子舒展開來︰「難為你有心,那就速速將此事辦成吧。對了,你大伯家的女兒今年也不小了,你也問問你大嫂,若她同意,便將佷女兒一起帶來相看相看。若錦那里,你也好生去勸慰勸慰,說如果她這次表現不錯,禁足就提前解了,若是鬧出什麼笑話,我就將她送到城外尼姑庵去,拼著一張老臉不要,也要讓她出家。」

得到明守靖稱許,白氏立時笑了起來,眼角露出幾條淺淺的魚尾紋︰「老爺吩咐的我都記下了,多謝老爺夸贊,我必將這事辦得妥妥貼貼。日子不如就定在後日,明兒我就準備起來,先給各家夫人們下帖子去,其他事兒也會一一辦起。」

次日一早,明府中各房的小姐便听到了明日將有小宴的消息,從傳話奴婢所露的口風,皆知這是一次變相的相看宴。

而林夫人在听白氏派來的丫鬟轉述,問她是否想讓明檀真一起出席後,不假思索便婉拒了︰「回去告訴你家夫人,說她好意我心領了,只是明日來的人都是大富大貴,檀真從小多病,恐怕做不得高門大戶的兒媳,就不過去了。」

稍後丫鬟將這話帶到白氏跟前,白氏一听就明白了︰林氏的意思是想找個家里關系簡單,日後不必讓女兒勞心勞力的女婿,橫豎她只是隨口一問,對方既然拒絕,她也正樂得就此丟開手不理。

明華容所得到的信息,卻比其他人都詳盡。親自過來傳話的許鐲不但將所有赴宴者的身份信息都一一說了出來,還將昨晚借故悄悄驗看孫姨娘尸體的情況也一起暗暗稟給她知道。

明華容听得很專心,沒有放過每一個細節,只是她的神情卻教人捉模不透,她到底在想什麼。

青玉與許鐲早知道白氏想要借婚事之機擺布明華容,見白氏終于要動手,原本都十分著急。但在看到明華容不動聲色的模樣後,不知為何,心中都踏實了不少。

待許鐲走後,明華容便去給老夫人請安。老夫人雖然向來與白氏不對盤,但听說這次相看宴上請的都是出身清貴的人家後,便罕有地與白氏站在了同一邊。當下看到明華容,便絮絮叨叨地教導了她半晌,諸如切記吃相斯文,少問多答,如何不動聲色表現出賢惠等等。明華容俱都含笑一一應了。

傳授了半天經驗,老夫人停下喝茶的功夫,楊媽媽忽然走進屋來,笑道︰「咱們府上還是第一次有夫人來相看小姐們哪,可巧老夫人新得了幾塊手絹,是蘇繡的新樣子,本來還說等大節時再給幾位小姐。今早听說這事兒後一合計,索性現兒就給了,屆時小姐們拿著參加宴會,整整齊齊的倒也好看。」

——蘇繡手絹?听上去只是老夫人表示對這次小宴的重視而已,但明華容心中卻隱約生出幾分警惕。

她看向楊媽媽,只見對方今天依舊穿著那一身標志性的靚藍長襖,平凡的臉上帶著謙卑的笑容,一切的一切都和往日並無不同。但是,她就是覺得哪里有些不對。

正不動聲色思索間,楊媽媽已捧著一個漆盤過來,呈到明華容面前︰「大小姐,可巧您過來了,現下拿走,倒省了我多走一趟呢。」

「媽媽說笑了,老夫人賞賜,我們做小輩的自然是要親身過來拿的,哪里能勞煩再送過去呢?再者,我不過剛巧趕上而已。」

「大小姐真是知禮溫和,怨不得老夫人獨獨疼您一個呢。」

客套的功夫,明華容看到漆盤內只有一條手絹,心下不禁一愣。抬頭再看了一眼微笑的楊媽媽,電光石火之際,突然明白了剛才的不妥之感從何而來︰按說既是自己先挑,就應該把所有的手絹都拿出來,但她卻獨獨只拿了這一條出來。她若無以前的那些奇怪舉動,那麼這事或許可以歸結為一時疏忽。但既已知道她居心叵測,顯而易見,這條手絹里必有古怪!

——她終于出手了!又是在這個時候,莫非,她真是白氏安插在老夫人身邊的眼線?

意識到這一點,明華容眼睫微閃,掩去變幻的神色,臉上卻笑得分外柔美︰「好漂亮的手絹,正好襯我準備下的衣裳呢,多謝老夫人了。」

待從翠葆園出來,回到疏影軒後,明華容將帕子放在燈下細細端詳,看了許久,終于發現這手絹卷邊處有一點疏散,分明是洗過的痕跡。

——通過漿洗的方式,能在手絹上玩出什麼花樣?

明華容思忖片刻,目中閃過點點寒光。

第二天早上,天色極亮,卻沒有一點陽光。按老人家的說法,這是開了雪眼,快下雪了。

「這雪快快下下來,封了路,讓那些人都別進門才好。」青玉說道。雖然小姐的態度讓她心中安定不少,但到底還是有些害怕。

听到她孩子氣的話,明華容不覺莞爾︰「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快來替我更衣梳頭吧。」

等她梳洗妝扮好時,雪珠已紛揚而落,如柳絮因風,飄揚飛起,灑了一地瓊華,分外好看。

不過,教青玉失望的是,這只是一場小雪而已,所以將近正午時,各家夫人都陸陸續續到了明府。

這時,白氏也打發了丫鬟過來,讓她快到暖廳會客。

模了模左邊的琵琶袖,明華容披上風帽大氅,由丫鬟撐著遮雪的布傘,依言向暖廳走去。

她所在的地方較遠,所以到得比較遲。她走進房間,拂了拂狐毛披風上的雪珠,彼時明獨秀與明若錦已經坐在堂上了。

見到明華容,明獨秀原本甜美的笑容頓時消失不見,若非記著母親的叮囑,又想到今日十分重要,她幾乎忍不住想甩臉子離開,不再和這仇人似的庶姐共處一室。

她原本準備等明華容向自己問好時冷臉以待,孰料明華容只當沒看見她似的,連眼神都吝嗇于多給她一個,徑自只顧打量旁邊的明若錦。無論是被人羨慕還是嫉恨,明獨秀都沒被這般忽視過,當下不禁恨得牙癢。

不過,這一次明華容倒不是故意忽略明獨秀。她實在是更好奇白氏是如何說服明若錦的,畢竟前天時她還勢若瘋顛,狂燥激動,怎麼一天不見,就變得安靜起來,如果不是眼中不時閃過的積憤怨懟,誰也看不出端倪。

見明華容若有所思地向自己看來,明若錦忽然笑了一笑,看似溫順,眼神卻著實惡毒,襯著她玉雪可愛的容貌,分外令人驚心。而她低聲說出的話語更是森寒︰「我沒出事,看來是教大姐失望了。」

前天明守靖命人將她架走後,她跪在孫姨娘簡陋的靈堂上滿腔怨恨,卻又無計可施。她身邊的人因害怕明守靖當真將她們全發落了,便只顧著緊緊看守屋子,讓明若錦跑不出去,竟無一個人過來勸慰。

明若錦又恨又痛地跪了半日,最終還是昔日伺候孫姨娘、後來又稟報向她姨娘死因的那個丫鬟過來開導她,說姨娘死前仍在為小姐的前程擔心,小姐今後可不能再莽撞,免得教姨娘在地下也不得安生。明若錦將這話听進去了,雖然對明華容的恨意絲毫未減,但已決定守完靈後要暫且忍耐,先穩住父親,再伺機報仇。

可巧次日,李福生正在靈堂說老爺吩咐後日先將姨娘的遺體運到城外廟里,再請人來看了好日子點穴安葬等語時,白氏又著人來傳話,讓明若錦不要傷心,好生休息著,明日去參加相看的家宴。

見白氏驟然對五小姐這般好言好語,李福生在旁邊听著,心中不禁悄悄起了嘀咕。明若錦卻是渾然未覺,只道是母親陰魂顯靈,暗中助她一臂之力,便在心中暗自發誓,她明兒一定要好好表現,爭取個好婆家,屆時有了靠山,收拾明華容還不是易如反掌。

為了終身大事,今日她見到明華容時雖是依舊恨得眼迸金星,到底還是生生忍下來了。不過,她畢竟不是善于忍耐的性子,雖已自覺壓抑了恨意,說話時還是帶了幾分痕跡,那話里的怨恨更是連傻子都听得出來。直讓旁邊伺候的丫鬟們悄悄捏了把汗,生怕這兩個不對盤的主子當眾掐起來,攪亂了今日的小宴。

但明華容听到這話後,只在心底生出一兩分失望︰既然對方依舊不開竅,她也沒辦法了。當下她毫不變色,淡聲說道︰「這些置氣的話五妹妹私下說說也就罷了,橫豎我體諒你心情不好,不會計較。一會兒貴客來了,可別當著人家的面嚷嚷出來,否則又是一番風波。」

這話鎮定大度,與明若錦的刻薄尖酸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听得下人們暗中點頭,心道大小姐果然是老爺的嫡出女兒,便是沒打小養在府里,也不減那通身的大家氣派。反倒是五小姐,金尊玉貴養了十三年,還是一副尖酸模樣。

「你——」明若錦受了這一通棉里藏針的訓斥,氣得險些要拍桌子。幸好她終是記起了今日不可莽撞,高高舉起的手便沒落下去,尷尬地懸了一會兒後,憤憤縮回。

明華容毫不理會她的氣惱,徑自在明獨秀旁邊落了座。她經過時曳地披風掃了一下明獨秀的膝蓋,帶得對方擱在膝頭的手絹揚了起來。明獨秀不禁抬頭瞪了她一眼,見她立即知趣地將披風捏在手里提開,這才作罷。

三人不言不語枯等了一會兒,一身雍貴華裝,刻意打扮光鮮的白氏也進了暖廳,目光在她三姐妹身上打了個轉,說道︰「霜月雖是好了,到底是大病初愈,暫且不宜見外客,今日便不過來了。稍後客人來時,你們姐妹可要好好應對,莫要失了禮數。」

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她說話時一直盯著明華容看,那目光寒糝糝的,雖不明其意,但也知道不是什麼好事。明華容只作不知,心中暗道︰是否因為白氏稍後會有什麼舉動,怕明霜月受驚才不讓她露臉?

而明若錦卻是心中一喜︰她和明霜月年齡相仿,且對方無論出身還是容貌才情都勝過她,如果她在場,那些夫人們肯定只圍著她打轉。如今天遂心意,明霜月不出席,她便可以趁機在各家貴夫人面前展現一番自己的賢淑良德,謀個上好的前程。

在眾人各懷心思中,門外有人通報道︰「安義侯府王夫人到!」

安義侯府乃是世襲勛爵的武將之家,傳到這一代時雖因家主是個紈褲子弟,比起昔年榮輝,如今已是沒落不少,但到底底蘊仍在,況且听說這家的嫡長子文武雙全,將來一旦入仕,說不定便能再度振興侯府。

當下听到通報,白氏不敢怠慢,連忙帶著三個女兒迎出門外。這間暖廳本就靠近中堂,離大門也不過數十步之遙,除了一進大門的萬馬奔騰影壁外,一路並無阻礙。但白氏等人剛走出屋沒幾步,便見平日暢通無阻的道路上多了個嬰孩大小的黑影。正自疑惑間,那黑影忽然騰空而起,向幾名女眷疾掠過來。

見有怪東西向自己沖來,隨侍的幾名婢女都嚇得驚慌失措,連呼救聲也叫不出來。但白氏母女並她們屋內跟來的丫鬟們卻似是早有準備一般,不慌不忙便讓到了一邊。她們本是走在最前面的,這麼一躲,跟隨其後的明華容與明若錦反而首當其沖!

見狀,明若錦驚得花容失色,本能地就抱住頭往丫鬟堆里縮,一時間主子奴婢撞了個滿懷,亂成一鍋,好不狼狽。

一行人中,唯有明華容若無其事地站在原地,見那黑影越沖越近,亦是不閃不避。

稍遠處的下人們見了都不禁屏住呼吸,膽小些的甚至捂住了嘴,生怕尖叫出來。她們都以為明華容是嚇傻了,所以才不閃開。眼見那不明事物將要沖上明華容的門面,終是有人忍不住低呼一聲,閉上眼不敢再看。

但隨後響起的驚慌呼救聲,卻並不是明華容的。嚇得閉眼的人們不由好奇的重新睜眼看去,頓時,害怕統統化成了驚奇。

——剛才還朝著大小姐飛去的黑影,怎麼眨眼間反而落到了二小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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