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門嫡殺 089 機關算盡

作者 ︰ 紫白飛星

眾人一時皆被長公主的風采鎮住,久久回不過神來。哪怕有些人已非第一次見到長公主,但仍是被這絕世的風姿奪走了全部注意力。至于初次看見她的人,則更不必提。女子在驚艷過後,心中多半會暗自慶幸︰幸好她身份如此尊貴,斷然容不得別人品評容貌,否則名媛淑女中哪里還有自己的位置在?而男子則是遺憾嘆惋︰如此佳人,竟要孤老終身,當真可惜。

長公主宣懷韶是宣長昊的異母姐姐,與已故的太子乃是一母同胞。據說她雖是風華絕代,但從小就醉心佛典,性情孤潔冷淡。三年多前神州動亂,太子在戰亂中身亡後,她立即發願要帶發修行,終身不嫁,為昭慶祈福。此舉向來為昭慶上下欽佩感念,稱頌不已。

按說居士本不該來這等熱鬧的宴會,但長公主畢竟身份特殊,如果總是拘在深宮閉門修行,避不見人,于皇室面子也不太好看。于是,每年年末,長公主都會出席帝京的臘八宮宴,再到陪都伴隨太上皇過除夕,這習慣三年來從未變過。

而在去年,太上皇的九弟臨親王因怕長公主出行寂寞,特地在宮宴上指了一位小姐與她隨行解悶。那名小姐雖然堪稱清秀,但比起其他女子不過中人之姿,家世亦只是中等。臨親王本是見她面相乖順老實,才假托長公主之名順手點了她。孰料那名小姐從陪都回來後,卻一時聲名大噪,最後與某世家聯姻,原本以她的家世樣貌絕對攀不上這樣的好親。思及此事,所有待字閨中、渴望出人頭地的小姐們看著長公主,不禁都是蠢蠢欲動︰不知今年,長公主會挑誰家的女兒隨行呢?如果能把握住這次機會,等同于為自己掙到了一個好前程啊!

但長公主卻似是壓根沒看到小姐們期盼的目光一般,或者說,她根本連看也未看其他人一眼,落座後秀麗的丹鳳眼眸便微微垂下,默然無語,似乎對周圍的一切壓根不感興趣。

見狀,小姐們不禁有些失望,但隨即又打起了精神︰既然長公主沒有表現出屬意于誰,那麼就表示她們都還有機會。

而明獨秀在看見長公主的那一刻,雙眸中便是異彩連連。她向坐在前端的大舅舅白文啟看去,見對方也正向她回望而來,並輕輕點頭示意,心里的把握頓時又更多了幾分︰只要將那樣東西獻上去,一定能討得長公主的歡心,取得伴她去陪都的資格。等回來之後,父親就算再生氣,也沒法將自己逐出家門了!

人人都當她昨天借口下了大雪不肯離開,卻無人料到,她在剛入夜時便假扮成丫鬟偷溜出府,投奔白家。她不敢驚動外祖父,便悄悄尋到外祖母院里,說自己被庶姐陷害,遭父親嫌棄,哭求援手。曾老夫人雖然更喜歡明霜月,但畢竟明獨秀也是她的親生外孫女兒,豈有坐視不理的。到底姜是老的辣,曾老夫人略略一想,就給她出了這個主意︰照常入宮赴宴,設計陷害明華容,並設法討了長公主的好。少了明華容的挑拔,再加上長公主的青目,明守靖定會改變主意,甚至連白氏也可能被放出來。如此一來,萬事俱定,白府不消出頭,自然不必擔個干涉女婿家事的不光彩名聲。

今日白孟連托疾未至,而他的次子沒有官職,不曾受邀。白章翎剛受了罰還在禁足,也沒有出席,白家便只有白文啟一人前來。之前買通宮女、設計明華容之事雖是出自曾老夫人授意,但真正的執行者卻是他。可惜此計不成,讓他暗自惱怒,怨恨下人辦事不力之余,更決定一定辦好剩下的另一件事,替明獨秀鋪路。

有外祖母和大舅舅幫忙,明獨秀自覺如虎添翼,不禁神飛意動,顧盼生輝,原本就美麗的容貌更是顯得容光煥發,嬌艷得如一株早盛的海棠,引得對面一干公子頻頻側目。但她卻連眼風也吝于給予一個,只暗自出神,心道待此事一成,或許還可以借長公主這把上牆梯,制造更多接近瑾王的機會。

她想得專心,連宮人何時通報皇帝與臨親王駕到都未察覺,直到身邊的人都深深拜跪下去,才連忙隨眾下跪。

宣長昊深居簡出,除了有資格上殿奏事的朝臣之外,其他人輕易難窺聖顏。而當初太上皇在位時,臨親王的鐵腕無情與絕世容顏曾一起名滿帝京,可惜在太上皇禪位之後,他亦交出實權,隱退幕後,如今只打理著皇家宗法之事,也是輕易難得相見了。

兩位平日難得一見的大人物齊齊露面,自然吸引了殿內所有人的目光。山呼萬歲、平身之後,眾人都紛紛悄眼打量。年長者看到的是身為天子與王爺的赫赫威儀,年輕的小輩們關注的卻是他們的風采氣度,心道這兩人不愧是叔佷,英俊容顏上的冷酷表情簡直如出一轍。只不過,出身軍旅的宣長昊身上多了幾分硬朗利落。而臨親王宣仲陵雖然更加俊美,生了一張幾乎可稱是艷若桃李的臉,但渾身卻散發著刻板方正的意味,仿佛他本身就是準繩戒尺,時刻惕厲眾人。但凡是看到他的人,都不會注意他的容貌,只會不由自主地挺直腰板,心想絕不要犯在這個法理規矩大過天的臨親王手里。

相比溫文和雅的瑾王,這兩人未免失之剛硬,少了幾分可親。大部分小姐只看了兩眼,便低下頭不澉再看。唯有項綺羅,自宣長昊入殿之後目光就一直緊緊追隨于他,臉上還情不自禁露出了微笑。

而一直冷若冰霜的長公主,在看見臨親王後,鳳目微轉,眼中總算有了幾分暖意。她起身迎向二人,福了一福,道︰「陛下,九叔。」

「皇姐不必多禮。」宣長昊向長公主微微頷首示意,接著坐到主位上。

但臨親王看到她,卻是略有皺眉︰「子瑕還未過來?」三年前動亂之時,除太子外還有三位年幼的皇子受驚過度以至夭折,皇家宣氏如今留下的直系血脈,不過寥寥數人而已。所以臨親王一眼便注意到,主位旁側的位置空空如也。

「九叔,五弟確是未至。」

「這個小五,簡直放肆!哪里有為人臣弟卻比陛下來得更遲的道理!」臨親王壓低聲音,沉聲斥道。他早年總攝刑部事務,但凡五品官員以上的案子皆由他來主審,如今又司掌皇家宗法,對律條規矩向來十分看重。似今日這般年尾大節,皇家盛宴,皇帝過來的時辰是有舊例可循的,瑾王不會不知,但卻依舊拖延了時辰。在將規矩看得極重的臨親王眼中,自然是十分不敬。

若在以前,宣長昊肯定要為瑾王說幾句開月兌的話,打個圓場,說對方也許是一時有事耽擱了,並不妨事。但如今他既已對瑾王生出疑心,這本可不在意的舉動在他眼中便另有深意︰瑾王府邸離內城極近,平時為人又十分周到,這般遲遲未至,難道是想向某些有心人展示什麼?譬如,他已得到了天子的信寵,可以肆意行事;又或者,他甚至是想宣告自己比天子的派頭更大?不,以瑾王的性子,不會是後者,那麼,他多半真是在向暗中結盟者展現自己對他的信賴!

宣長昊並非蠢人,之前只是一時被瑾王蒙蔽而已。他在軍中時早歷練出從細微處推斷大局的本事,現在既已生出戒心,當即輕易便抓住了重點,一想到這殿內坐的不只是朝之蠹蟲,更有心懷不臣者,他的目光驀然變得凌厲起來。

臨親王浸婬刑名之事多年,外表雖然刻板,但亦是見微知著,心細如塵之人,將宣長昊的異樣神情看在眼中,心內不禁一動,目光亦是若有所思。

唯有長公主絲毫未曾察覺二人間的暗涌,徑自看著臨親王,輕聲說道︰「九叔請勿動怒,要不您先略坐一坐,也許五弟片刻即至——」

話音未落,殿外終于傳來通報︰「瑾王殿下駕到!」

今日宮宴,瑾王難得換下了他最愛穿的玉色長衫,著了一身明黃繡四爪團龍的玉帶錦袍,含笑而至︰「臣弟見過皇兄。臣弟惶恐,剛出宅子沒多久,拉車的馬匹突然腳軟失蹄,險些將馬車也拖翻了。臣弟頗忙亂了一陣,才讓府內重新備車過來,不想緊趕慢趕,仍是來遲。臣弟願領皇兄責罰。」

他雖口稱甘願領責,但既已解釋了原因不在自己,那麼宣長昊若當真置氣動怒,未免會被人訕謗心胸狹隘。顧及此點,宣長昊雖知道他九成九是在說謊,卻也只能不動聲色地問道︰「意外之事,朕怎能怪你。你可有受傷?」

得到料想中的答案,瑾王微笑道︰「多謝皇兄不罪之恩。勞皇兄掛心,臣弟安然無恙。」

說著,瑾王又看向臨親王與長公主,分別行了一禮,道︰「九叔、皇姐。」

臨親王目光在瑾王身上一掃,又不動聲色地看了宣長昊一眼,才道︰「小五,你來遲了,陛下雖免了你的責罰,但酒刑難逃。」

瑾王難得露出幾分難意,道︰「九叔,您可是海量,還請饒了佷兒吧。」

「長輩發話,你敢推月兌?」

「這……」瑾王一臉難色地看向宣長昊︰「皇兄,您可得替臣弟說說話啊。」

宣長昊向身後的太監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命舞姬入殿,才淡淡對瑾王說道︰「九叔最為公正,他說你該罰,便是該罰。」

見向來對自己頗為優渥的皇兄今日居然不幫自己出頭,瑾王心中不禁有些疑惑。但轉念一想,暗道也許是宣長昊不願反駁臨親王的話,便也釋然。趁落座的機會,他向殿心某處以目示意。對方則同樣不露聲色,無言回視。

臘八宮宴因為參加的年輕人多,比起其他宮宴來算是隨意許多。待宣長昊照舊例動過筷、飲過酒,舞姬又入殿跳舞助興,漸漸地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氣氛便活絡了許多。雖然到底比不得尋常官宦人家的宴會那般隨興,但亦是歡聲笑語,更有不少大膽輕佻的公子們借機品評以前未見過的小姐,說到興頭處,便是一陣心照不宣的輕笑。

眼見對座公子的目光越來越放肆地從自己身上掃過,明獨秀厭惡心煩之余,漸漸地有些沉不住氣了。她雖然向來喜歡受到所有人的矚目,但卻絕不包括登徒子似的不懷好意的打量。等了片刻,當白文啟無意向這邊看來時,她立即使了個眼色。接著也不等對方示意,便趁獻曲的歌姬退下的當口,借機起身出席,說道︰「陛下萬安,請容臣女僭越。原是臣女听聞長公主織藝無雙,巧奪天工,可巧臣女對織造一道亦頗感興趣,新近造出一塊織金布,想請長公主賜教點評一二。」說罷,她款款福下,行了一禮。

坐在較前位置的明守靖听到這熟悉的聲音,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之前他自恃身份,不曾往女眷堆里多看,而明獨秀又怕被父親發現橫生枝節,便挑了較為靠後的位置,所以明守靖竟一直未曾發覺她早已混了進來。

當抬頭看到垂手站在殿心的果然是自己二女兒後,明守靖頓時又怒又驚。怒的是明獨秀居然沒有去鏡水庵,驚的是她是如何跑到了宮里。但當目光掠過坐在不遠處笑得大肚彌勒一般和氣的親家公時,他頓時心頭雪亮,生出幾分怒氣,幾不曾將手內的象牙箸生生折斷。

明獨秀只當沒看到父親惱怒的目光,兀自淺笑低頭,等待皇帝發話。

歷來宮宴之中,也不是沒有過小姐當眾展現才藝、想博得令名的舊例。當下眾人不禁都紛紛停箸置杯,饒有興趣地向明獨秀看來,想看看這位艷名動帝京的尚書小姐是否真會給眾人帶來驚喜。但幾名曾參加過听課會的小姐听到織金布幾字,卻不禁露出狐疑之色,目光在明華容與明獨秀之間來回巡稜,心內諸多猜測。

唯有盧燕兒,一驚之後,立即氣憤起來︰「她也織了布?是你教她的嗎,你知不知道教會徒弟餓死師傅的道理?而且她明知你也要獻布,居然還——唉!」

她雖然性情直爽,但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在宮中不是說話的好地方,所以說到一半便頓住了,只恨鐵不成鋼地看著明華容。

相較她的焦急,明華容卻頗為閑適︰「你不也說要找我學麼?提點了我這句,你就不怕我藏私拒絕了你?」

「你——都這當口了,你還有心情說笑!一會兒只消她將東西拿出來,無論是否比得過你做的,你都絕不能再拿出手了!你到底知不知道?」盧燕兒只覺得快被這個不著調的朋友給氣死了。

「其實……」明華容目光微動,望著笑靨如花的明獨秀,突然反問道︰「燕兒,你之前有看到她帶了什麼東西嗎?」

「你難道忘了,長生殿不許帶進任何東西,連你的包袱也是交給宮人拿著,為這兒還賞了她十兩銀子呢——咦不對,你說的是之前……」盧燕兒苦苦回憶片刻,肯定地說道︰「沒有,我們這行人里,只有你帶了東西進來。」

「既是如此,那麼,她要敬獻的東西又在何處呢?」

盧燕兒被問得又是一愣,不太確定地說道︰「她是放在袖袋里了?」但這話連她自己也不信。長公主又不是可隨意相待之人,要送禮物給她,先不論價值,首先包裝必須精美,才與她的身份相符。

正苦苦思索間,只听明華容狀似無意地低語道︰「只有我帶了東西……」

盧燕兒本是聰明之人,听到這話,一個念頭立時隱隱綽綽浮現出來。但她卻覺得這太過匪夷所思,遲疑了一下,便沒有說出口。

在她們低聲交談的時候,宣長昊已點頭允可,說道︰「這位小姐如此有心,皇姐以為如何?」

他對這些事毫無興趣,語氣亦是一派興味索然,目光從明獨秀身上一掠而過,淡淡地不帶半分情緒。

這讓明獨秀心內生出幾分挫敗感︰打從十二歲月兌去童稚孩氣起,但凡見到自己的年輕男子就沒有一個不目露贊賞,面帶驚艷的,定力稍差的,更是丑態百出,不堪入目。長久以來,如此輕視自己如花嬌顏的男子,宣長昊還是頭一個。

這麼想著,明獨秀不禁悄悄向瑾王看去。見他正含笑看向自己,一副興味盎然的樣子,這才回嗔作喜,幾分不快霎時煙散雲散。

長公主沒有注意到明獨秀微妙的神情變化,听到織金布等語後,眼前一亮,向征詢的宣長昊說道︰「陛下,織金布是失傳已久的織造技藝,本宮當年曾命人尋訪天下名家,搜集各種殘典,也未能復原此術。這位小姐年紀輕輕,難道就已掌握了這等巧奪天工的技藝?」

她除了佛典,醉心的便只有織造之術。當下看著明獨秀的目光中,不免帶上了幾分熱切。

迎著長公主期盼的眼神,明獨秀恭敬答道︰「不敢欺瞞長公主,此技是臣女向人學來的。臣女才疏學淺,也不知是否真與天工集所記載的相符。因長公主是此道的大行家,遂才斗膽想敬呈給您鑒定鑒定。」

「你且拿來便是。」

「是。」恭聲應下,明獨秀轉過身來,笑吟吟看向明華容︰「大姐,有勞你替妹子保管錦盒,現在還請你將它拿給我,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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