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順著項綺羅指處,明獨秀清楚看到朱紅印鑒上裂成兩半的「秀」字,頓時張口結舌︰這東西分明是明華容那小賤人的,為何會有自己的名字朱封?!
項綺羅見她期期艾艾地答不出話來,以為是她見詭計被揭穿,所以無言以對,遂乘勝追擊道︰「既然無人換過,那麼里面的物品原本就應該是繡布,而並非什麼織金布。明二小姐,我說得對麼?」
明獨秀一時無計可施,但卻知道這話是萬萬不能應的,蒼白無力地辯解道︰「里面——里面確實是織金布!但我實在不知道它們是在何時被掉的包!」
她想算計明華容的東西雖不能算臨時起意,但事先卻也一點端倪都沒露過,所以萬萬想不通錦盒上怎麼會有自己的表記。她心頭滿是慌亂迷惑,腦中更是一片空白,素來引以為傲的機變智計此刻已是分毫不剩。不禁將求助的目光投向白文啟,希冀這個大舅舅能幫自己度過難關。
而白文啟心內亦是驚疑不定︰昨晚母親叮囑他今日做下種種安排時,並沒有說過要借機在明華容的禮物上做下手腳以為鐵證。這難道是明獨秀為求穩妥私下做的?可如今這反而成了人家月兌罪的證據,真是多此一舉、妄生事端!
白文啟為外甥女的多事暗中皺了皺眉,心里生出幾分不滿,但畢竟是一家人,縱然不快,他也不得不設法為她解圍。想著事情到了這份上,已可算是鐵證鑿鑿,雖然尚有幾分駁辯余地,但若是由自己出頭,旁人只會說是當舅舅的偏幫,可信度反而會大大降低,務必得另找個人來做這出頭鳥才是。而且此人最好身份尊貴,能一舉壓下別人的猜忌妄言。同白家有這個交情,並且身份顯赫的人,就只有——
想到這里,白文啟輕輕咳了一下,待瑾王看向自己這邊後,向他使了個眼色,又拿起酒盞輕輕在幾上一踫,意思再明顯不過。
瑾王本就是個聰明人,打量當下情形,再看白文啟擠眉弄眼的樣子,哪里還有不明白的。他近來暗中與白孟連接洽往來,相談甚歡,雖未正式結盟,但彼此已是心照不宣,他已將對方視為奪位的助力,而白孟連言語間也將他當成主上一般敬重。他只當明獨秀是為了向長公主賣好、想竊取明華容的物品,卻沒把尾巴弄干淨,才生出這番是非來。新盟初始,正是需要維護鞏固彼此關系的時候,雖然心中很有幾分瞧不上明獨秀的淺薄,但瑾王還是不得不出言回護白孟連的這個外孫女。
略一思忖,他微微一笑,說道︰「大節宮宴,怎麼當庭審問起來了,若為這等小事壞了皇兄興致,似有不妥。依小弟愚見,不如待宴會散後再徹查此事,一來時間充裕,不至倉促下了定論冤枉了誰;二來也不會耽誤宴會,令大家掃興。皇兄以為如何?」
說罷,他抬頭看向宣長昊,目光中似有證詢之意,實則心中卻早是成竹成胸,認為對方一定會像以前那樣,對自己言听計從。
但出乎意料的是,宣長昊這次卻沒有采納他的意見,而是冷聲說道︰「些許小事,哪里用得上耽擱。不若就此徹查,免得任由品行不端之人繼續待在殿中,污了眾人之眼!」
對這位少年天子的憎惡分明,眾臣早有領教,聞言也不訝異,目光只在明獨秀和項綺羅間打轉,心道這次若是白丞相的嫡親外孫女因此栽了,會不會成為項、白兩家撕破臉面的導火索?
而瑾王不意宣長昊竟是如此回答,不由一愣,隨即又不死心地繼續辯解道︰「不過是小姑娘們置氣罷了,皇兄何需如此計較。」
見瑾王不顧自己冷言以對,依舊執意要為明獨秀說話,宣長昊重瞳微狹,掩去諸般猜測,想到之前密報所說,瑾王近來異常謹慎地與人密見,心中頓時有什麼漸漸變得清晰起來︰這個皇弟之前一直對朝堂風向表現得十分中立,從不曾偏向哪一個臣子,回答自己的問題時也是非常客觀。所以他才誤以為,皇弟身負濟世之才,卻對權勢沒有多少野心,才會放心地想將權力交給對方。
現在看來,自己當真大錯特錯!瑾王根本不像外表那樣獨來獨往,置身事外,實際上他暗中早與最為炙手可熱的權臣有所勾結,否則剛才為何要一再為明獨秀求情?
剛才宣長昊故做嚴厲的話語,其實不過是試探罷了,不想一試之下,果然試出了瑾王與白家干系匪淺!密報中未曾查明身份的那人,十有**就是白孟連!
瑾王絲毫不知自己已露了形跡,見宣長昊面無表情,還以為他是在沉吟猶豫,便又說道︰「再者畢竟是百官貴戚面前,若皇兄執意如此,只怕……有失風度。」
他話里話外看似是在為宣長昊著想,實則卻是不動聲色地扣帽子。宣長昊听出此意,也不動怒,只冷冷說道︰「如果這出鬧劇輕慢的對象是朕,朕或許還可以網開一面。但她們針對的是皇姐!皇姐一生畸零坎坷,為了昭慶忍讓付出了多少東西,豈是可以容一介小小女子肆意輕慢的!」
他這話說得分外大聲,不但將瑾王質問得無言以對,底下的臣子們亦是心中暗凜︰長公主在朝野間素有聲望,被皇帝這麼一說,若是不再追究的話,豈不是要令皇室蒙羞含恨?
長公主听到這話,心頭則是浮上幾分暖意︰這位異母弟弟少年離宮外出從軍,與自己並不熟悉;再次回來時便做了皇帝,更少了了解的機會。自己又看他性子冷酷嚴厲,一直以為是個不好相與的人,沒想到竟這般有心。
她素性冷淡,不喜爭執,原本只想責備明獨秀幾句,再讓她父親回家後嚴加管教便是。但得了宣長昊的話,心知如果大度不計較、息事寧人的話反而會被外人當成皇家軟弱可欺。想到這里,她向貼身侍女使了個眼色,附過去在對方耳邊吩咐了幾句。
宮女听罷低聲稱是,末了走到依舊手足無措的明獨秀面前,冷冷說道︰「長公主有令,明獨秀蓄意欺騙皇室,實乃大不敬之罪。但念其年幼,姑且從輕發落,著小黃門掌嘴二十記,逐出宮去便是。」
欺辱輕慢皇家,如此懲罰已算是極輕了,但明獨秀听到後仍然覺得像是被巨雷擊中一般,渾身顫栗,難以置信。她不能接受似地連連搖頭,帶著哭腔分辯道︰「長公主明鑒,臣女是被冤枉的啊!臣女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做下這等事情!」
以長公主的身份,又是已有定案,自然不屑與她對嘴。那宮女便說道︰「若你果然清白無辜,那之前的鐵證又是什麼?」
「那——那一定是明華容陷害我的!她與我本是姐妹,拿到我的印鑒、將東西掉包後再加以封印十分輕而易舉!況且此前她在府內便因嫉妒我而多番挑釁生事,我都一一忍讓下來,沒有想到今天她竟然想要置我于死地!我本來不想說她不是的,但如今也顧不得,只有說出來了!」明獨秀在把一切責任都推到明華容頭上的同時,不忘捏造事實,顛倒黑白,將自己塑造成受害者。
見她哭得死去活來,一副受了好大冤屈的模樣,之前本有幾分懷疑她的人,不禁又有些動搖。而听了她的反駁,宮女則將詢問的視線投向明華容。
迎著眾人猜忌的目光,明華容上前一步,輕輕嘆了一聲︰「二妹妹,旁的我也不論,只再問你一句︰如果真如你所說,我處處針對你,幾次三番挑釁生事,那你為何還放心將東西交給我保管呢?你的聰明,帝京皆知。以你的聰慧,會輕易把重要之物交給一個對你心壞歹意之人、讓自己陷入不利的境地麼?」
這話听得眾人暗自點頭,心下稱是。但明獨秀卻是被問得對無可對,只能無力地辯解道︰「我只當你是一時想不開,所以才會……只盼我以真心待你,你終有一日會被我感動。哪里想得到你竟如此處心積慮,蓄意構陷!」
但比起諸般證據,她這番辯解實在太過蒼白且不合情理,實在沒有什麼說服力,還不如不說的好。
「總之都是我的不是了?」明華容一雙秀眉深深蹙起,說道︰「二妹妹,借你一句話,有些事我本不想說的,但事到如今,你還是滿口胡言,無中生有地捏造編派我,那我也不得不說了——二妹妹,你所謂的織金布,當真存在麼?你打小只學琴棋書畫,女工之中也就做做刺繡罷了,又是幾時學會的織布、而且做的還是織金布?適才我問你織布技藝,你又連一個字也答不上來。這織金布的技藝本是我自己琢磨出來的,當初你知道後可從不曾說要學啊!今天怎麼突然就對長公主說你精擅此道了呢?」
聞言,前些日子曾到明府相看的夫人都竊竊私語起來︰「那天明家的白夫人確實沒有說她家二小姐會織布。」
「對了,因為這項技藝而被瑾王稱贊的,不是她們家大小姐麼?」
「是啊,我也記起來了,那天白夫人還是明二小姐,還特地提起這事夸了她一通。」
「那怎麼現在明二小姐突然說自己精于此道?」
「不知道。也許——是怕她姐姐在長公主面前露了臉,所以要搶先爭上一爭?」
「有道理……可是這樣無中生有地捏造,也未免太蠢了。」
「也許她還想趁機推個嫉妒掉包的罪名給她姐姐呢。」
「對!這麼一來就說得通了!」
……
雖然礙于白家的權勢,眾夫人都不敢大聲說話,但她們就坐在旁邊,明獨秀哪有听不見的道理?感覺到眾人鄙夷的目光,她面色愈發蒼白,搖搖欲墜。字字句句猜測的話語像是化成了根根尖刺,毫不留情地扎在她臉上,令她再也維持不住勉強的鎮靜,尖叫起來︰「明華容——你、你胡說八道!明明是你這賤人冤枉我陷害我!你從來嫉妒我,所以才設了局!」
聞言,明華容臉上也是一白︰「二妹妹,證據確鑿,你竟還如此辱罵我,我……我……」說到這里,她眼圈一紅便低下頭去,似是傷心至極一般,肩膀微微抖動。
這一下,眾人看向明獨秀的目光已不再只是鄙夷,而是不屑嘲弄︰閨閣女子玩弄伎倆不是什麼可恥的事,但手段如此拙劣,竟然還敢在皇家面前弄鬼,並且被揭穿後還惱羞成怒當眾破口大罵,那只能說是愚蠢找死了。
一旁,宮女已向長公主稟明了剛才眾人的猜測。听到會織金布藝的其實是明華容、再打量她滿面委屈,一副快哭出來的模樣,長公主不覺惜才之心大起,立即說道︰「違令不遵,當眾失儀,罪加一等!改為鞭笞二十,永世不許入宮!」
此言一出,明獨秀頓時腳下一軟,癱在地上。她焦急地看向白文啟,再顧不得避諱,失聲叫道︰「舅舅,救救我啊!」
白文啟卻微微低頭,只當沒听到這話似的。明獨秀畢竟不是白家的直系子孫,既然長公主執意要發作她,又是在事在理,自己不好也不值得出頭保她。縱然白孟連有意拿她與瑾王聯姻又如何?現在她既鬧了這一出,就算能求得長公主收回成命,這婚事多半也是不成了。而白家旁系支族里,待字閨中的漂亮女孩雖然少些,也不是沒有……
明獨秀不知白文啟心中所想,兀自滿面哀求地看著他,見他一語不發,只一臉愧疚地向自己搖了搖頭,頓覺如墜冰窟。當廊下當值的小黃門過來拉起她的手臂要拖她時,她大力掙扎起來,尖聲叫道︰「我是被冤枉的!錦盒上的朱封根本不是我蓋的!為什麼你們要冤枉我?!為什麼?!你們等著!外祖父他老人家一定會為我做主的——」
直到她被拖出殿外,仍舊能依稀听到隱約的叫罵聲。听她非但毫無悔改之意,甚至還抬出白孟連來,宣長昊一雙重瞳中滿是陰翳。下首的臨親王亦是面沉如水︰權臣弄勢,竟連個小小外孫女都如此囂張,當真可惡!
明獨秀被帶走之後,殿中一時默然。大臣們思索著這道命令背後是否有什麼深意,夫人們則是相互打著眼色︰白夫人前腳剛因為毒殺側室庶女被奪權禁足,後腳她親女兒又因為蠢得在長公主面前說謊被重罰,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算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了。而許多公子們卻是滿面嘆惋︰如此佳人,奈何內里竟是……唉!至于小姐們,則有不少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明獨秀仗著自己生得不錯,又假借爽朗大方之名,許多場合都有意無意壓了她們一頭,如今吃了這麼大一個掛落,她這輩子可算是毀了,可真是大快人心!許久沒開口的項綺羅一臉平靜,實則心內滿懷不屑地歸了座︰就這麼一個徒有其表的草包,還想和自己玩心眼兒?
至于強作鎮靜的明守靖,看到同僚同情的目光後頓時脹紅了一張老臉,心中只把白家人罵了千百遍︰若非他們多事把那忤逆的小畜牲弄進宮來,又何至于生出這許多事端!
長公主不知他們心思各異,見眾人皆是默然不語,還以為是因為剛才的事情冷了場,便有心彌補過來,活躍一下氣氛,遂向宣長昊說道︰「陛下,昨日听安排宴會的人說,今兒有一班傀儡戲,不知可排到了?」
宣長昊會意,向身邊的太監看了一眼,那人立即退下去布置。過不多會兒,幾名統一紅衣裝束的年輕男女搬著幾件物什入了殿,片刻間便搭起了一座小台,操縱著色彩鮮艷、模樣滑稽的木制傀儡開始表演。
這是一出滑稽戲,台詞對白本就有趣,加上提線人們刻意造作夸張的配音,更顯得好玩。听了一會兒,眾人都被引去了注意力,殿中漸漸地重新充盈起談笑之聲。
但平時最愛看熱鬧的盧燕兒,這回卻沒有心情看戲,只顧拉著明華容追問︰「那錦盒里的東西為什麼會突然被換了?而它明明是你的東西,為什麼外面會印著你那妹妹的印鑒?」
明華容正夾了塊筍片慢慢咀嚼,被她催得急了,只好趕快咽下去,不答反問道︰「你听說過七巧盒沒有?」
盧燕兒想了想,說道︰「我記得曾在書上看到過,好像是數朝前閨中流行的一種盒子,但現在已經很少見了。難道你那錦盒就是七巧盒?」但就算這樣,也還是說不通呀!
「不是,只是略有相似而已。這個錦盒內有機巧,放了繡布的那一層只是底托,其實上端另有一個小匣,里面放著我真正想要進呈的東西。剛剛她當眾扯謊想要將之奪走,我就將那小匣取了下來,只留下襯布讓她拿去獻寶。」
「那麼,上面的朱封印鑒——」
「只是巧合而已。」說著,明華容用手指醮了酒水,在幾面上畫了一個圖案︰「你看它倒過來像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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