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辦?沒有花費太多的時間考慮,借著宵禁前坊鼓聲聲的喧鬧,葉易安驅動丹力護盾悄悄潛進了刺史府。
別人都可以不管,但想到小胖子……葉易安無聲的嘆了口氣。廣元觀主事之人極有可能已經瘋了,他卻沒有,終究還沒能將心修煉到硬如鐵石的程度,以至于能眼睜睜看著小胖子在自己面前橫死。
刺史府第三進院落花廳中,兩架燈樹上數十點燭火悉數點燃,將整間花廳映照的亮如白晝。
寬闊的花廳中酒菜皆已齊備,州中教坊司差來侍奉助興的歌兒舞女也已張布好了各色管弦樂器,真是好一副滿堂富貴,和樂融融的景象。
見葉易安從門口處進來,采用正式單席制設宴,高踞于主位下側的方竹山笑著招手道︰「來的雖然及時,終究還是遲了些,說不得要罰酒三樽了,毋庸多禮,坐」
這是一次典型的家宴,坐在最上位的便是刺史府中的老夫人,其他女眷皆都一一列席,坐在最下首的小胖子也連連招手,「師父,到這兒來」
彼時若非極其親近絕不會隨意邀人赴此家宴。反過來說,但凡能被邀請參加這樣的飲宴,也就意味著設宴的主人已將其視為通家之好,往來無禁忌了。
看著方竹山的笑容,小胖子的笑臉,再看看這一大家子齊聚一堂的情景,葉易安心底猛然打了個突。
時間緊急,他也再顧不得什麼禮法,沒理會小胖子的招呼徑直到了方竹山身側。
方竹山正詫異素來行事幾乎讓人無可挑剔的葉易安怎麼如此魯莽時,葉易安已俯身在他耳側低語了幾句。
听完這幾句話後,方竹山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
不過出乎葉易安意料之外的是,遇此突變,方竹山卻未如往常般獨自沉思應對之策,也未與其他親眷商議,而是直接將目光投向了身側下首處坐著的一人。
因剛才來的緊急,直到此刻葉易安才注意到這個他從未在刺史府見過的人。
面相只在三旬左右,一身清閑淡素的葛袍,其人風儀可謂極其出眾。細看之下,他的五官相貌居然與方竹山有六七分相似。
若是往常,葉易安必定要與此人寒暄幾句。但現在的情況委實太過于緊急,外面不知什麼時候就會動手,他若想將完全不通術法的小胖子順利帶出險境,那真是半點時間都耽擱不得了。
因是如此,葉易安也再沒了顧忌,向方竹山低聲道︰「刺史府已被合圍,情勢急如星火。在下斗膽,敢請大人即刻將小公子托付于我,我必竭盡所能將其攜出府外。若今夜只是一場虛驚,明日自當毫發無損送回。若……我亦將力保小公子安危」
這番話葉易安說的又快又急,因是發自肺腑,臉上自然顯露出令人信而不疑的赤誠。
方竹山未曾答話,倒是他下首處身穿葛袍的男子驀然開言,「廣元觀新任監觀是虛生吧,圍攻刺史府?他沒有這個膽子!」
此人的聲音極為清澈,恰如山澗流泉,讓人一听便印象深刻。而其所說的內容更是有意無意的點明了他的身份,對虛生熟悉到可以把握其性格的程度,卻又沒穿官衣,此人顯然也是修行界中人了。
能在這樣的家宴中坐在這個位置,面相還與方竹山如此相似,不消說此人定然也是方家子弟。
方竹山藏的可真深哪,沒想到素以世代奉儒守官之家自傲的方家居然出了這麼一個追慕金丹大道的修行者。
情勢已容不得葉易安再浪費時間多做解釋,現在每一點時間的浪費無形間都是在加重自己的危險,他本就是行事果決之人,見方竹山不答話,索性也不再等,起身走了幾步直接拉起小胖子,「跟我走」
小胖子一臉的迷惑不解,「師父……」話還不曾說完,花廳外突然傳來一片嘈亂之聲,有侍奉下人們的驚叫,也有傳菜中盞碗細碟的破碎之聲。
廣元觀果然瘋了!
因心中早有準備,外間嘈亂之聲剛一響起,葉易安先行驅動丹力滅翻了那兩架燈樹,屋里陡然陷入一片黑暗,他則拉著猶未反應過來的小胖子竄到了花廳中厚厚的兩層帷幄之間。
幾乎與此同時,在屋內外聯成一片的驚呼聲中,整個花廳的屋頂被一支長約丈許,散布著深碧熾白毫光的懸空巨劍瞬間破碎。
轟隆巨響聲中,這柄突然出現,毫光籠罩的虛空巨劍呼吸之間先碎屋頂,後破四牆,屋內眾人還不曾反應過來,他們適才耐以遮身的房屋已被拆了個干干淨淨,放眼處已是一片月光星輝。
房屋破碎,但屋內眾人卻絲毫未被磚石瓦礫所傷。
不知何時,整間花廳上空已悄然立起了一幅熾白光幕,正是它護住了廳中所有人未受任何傷害。
因房屋破碎,屋內懸掛的長可及地的厚重帷幕也隨之落下在地上堆成半人高的一團,藏身其間的葉易安見到這熾白光幕時既感大驚,又稍稍松了口氣。
算上斷崖之夜,這是葉易安第二次親眼見到真丹期修行者出手。方竹山啊方竹山,這城府實在太深。
這個可稱異端的方家子弟究竟什麼來頭?其修行境界已然高到嚇人的地步,怎麼自己卻從未听說過?他並不在襄州活動?
腦子里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逝,繼而他便心思電轉的想到了別處。
至此,廣元觀的種種反常的根由已經暴露無遺——這幫瘋子居然真是圍攻刺史府了。
面對如此瘋狂的舉動,葉易安原本的計劃只能是盡力救走小胖子,這是他能力的極限,他從來就不是一個自不量力之人。雖然方竹山若真死了會使其失去依仗,進而失去對付清雲最大的助力,實在太過于可惜,卻也沒有什麼辦法來力挽狂瀾。
但現在有了這個來歷不明的真丹期高手坐鎮就不一樣了,只要能保全住方竹山,不管廣元觀還有清雲發什麼瘋,用的什麼理由,做下圍攻刺史府的事情後,就不啻于把天捅了個窟窿,後面就有了無數或可尋覓到機會的變數。
簡而言之就是一句話,只要保住方竹山順利度過這次致命的危機,親手對付清雲這個原本還是遙遙無期的目標就近在眼前。
因為那來歷不明的葛袍男子顯露出真丹期的絕高修行境界,葉易安應對局勢變化的計劃也隨之而變。原本潛入府中時只希望能救走小胖子,現在卻是要盡力保全方竹山。
看到這個色呈熾白的光幕,吃驚的絕非葉易安一人。光幕之外,清雲調來的紅楓小築與蘭山精舍眾弟子幾乎是不約而同的倒抽了一口涼氣。
透過帷幕的縫隙,無意從藏身處現身出來的葉易安見葛袍男子驀然跨前一步,朗聲道︰「虛生何在?吾乃內廷紫極宮天家供奉道人虛相,爾等身為修行之人竟敢聚眾圍攻地方州衙,想要謀逆不成?還不速速退去」
聞听此言,葉易安雙眼一亮,精神也為之陡然一振。
內廷,長安皇宮又可分為兩個部分,一個是朱雀門內三省六部及各寺監所在的皇城;另一個則是承天門內天子所居的宮城,普天之下唯有宮城之內方能被稱為內廷。至于天家供奉道人,這還用多說嗎?
這個來歷神秘的葛袍人居然是天子身邊的道人,來歷如此顯赫,復有真丹修行境界,其人一出,連州衙都頗有忌憚的蘭山精舍與紅楓小築豈能不作鳥獸散?
這驚喜委實來的太大!
但當葉易安看到光幕外蘭山精舍與紅楓小築精銳弟子們臉上的神情時,剛剛涌起的驚喜頓時被打落回去。
面對葛袍人吐出的如此驚人來歷,蘭山精舍與紅楓小築弟子竟是絲毫不為所動,有些人听聞此言後臉上甚至還露出了明顯的噱笑,看他們的神情似是早就知道葛袍人會有這樣的說辭一般。
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隨即就見清雲排眾而出,招手處適才雷霆破屋的虛空巨劍高懸于葛袍人頭頂,不斷發出龍吟般的悠長劍嘯,語聲里帶著絲絲顫音不屑說道︰「你這遭大道正親下法旨通緝的逆賊,時至此刻仍以此狂言欺人豈不可笑?貧道勸你莫做徒勞之頑抗,更莫要想著逃遁而走,否則傷及無辜時,只會益增你的罪孽」
清雲將「傷及無辜」四字咬音極重,葛袍人適才的氣勢因此立遭重挫。
目睹清雲緊盯葛袍人時如鷹般銳利,以及滿溢著狂熱暴戾的眼神,葉易安瞬時頓悟過來。
錯了,他此前的想法全都錯了,原來今夜清雲悍然攻擊刺史府為的根本不是方竹山,而是這個葛袍人!
堂堂一州刺史方竹山不過是清雲用來脅迫葛袍人的人質!
葛袍人究竟是誰?
天家供奉道人還是遭大道正點名通緝的逆賊?這個問題此時注定無解了,因為在此刻此地,代表著敕建廣元觀的清雲有足夠的能力給葛袍人安上任何身份,他根本無能自辯。
清雲話聲方落,隨著他一招手,又有十余道毫光閃過,光幕上空處陡然又多出了十多個身穿杏黃法衣的道人,馭器騰空,將光幕所在院落的上空徹底封死。
與此同時,下方處光幕四周又有數十個紅楓小築與蘭心精舍的弟子從遁法中顯現出來。
剎那間,廣元上觀、紅楓小築、蘭山精舍共七十多個皆為靈丹期以上境界的修行者將葛袍人撐起的光幕密密匝匝圍住,天上地下,水泄不通。
至此,情勢又是一變,葉易安心神電轉之間,只將目光緊緊盯住葛袍人。
兵無常勢,水無常形,時移勢易,以變應變,此時,葛袍人的應對將決定著他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