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困雖密,敵人雖強,但以葛袍人真丹期的修行境界若只是一心想逃,未必就沒有機會。浪客中文網
厚厚的帷幄之下,葉易安看到葛袍人回頭,看著他的目光從方家人身上一一掃過。
看著他此時的眼神,雖然葛袍人未曾說話,葉易安卻已明白了他的選擇。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原來,縱然修行境界高到真丹期的修行者依然斬不斷血脈親情。
看懂了葛袍人眼神的同時,葉易安也已悄然驅動了丹力護盾。
「我去尋援兵,你告訴那葛袍人要慎用丹力,盡量堅持。還有你自己藏緊些,別死了」對小胖子吩咐了一句後,葉易安便不再理他,轉眼過來緊緊盯住局勢變化。
縱然葛袍人修行境界已到真丹期,在受脅迫行動受限的情況下也絕無能力硬抗這麼多人的攻擊,若無外力干預,其最終必死。因為無法割舍親情,葛袍人的選擇注定是個死局。
在這等形勢下,葉易安即便留下也沒有絲毫改變局勢的可能,唯有跳出去,方才有攪動死水的可能,為此必死殺局留下一絲變數。
只是清雲等人既已布下了如此嚴密的殺陣,光幕之外焉能沒有禁制?面對禁制,他的潛行之術也難發揮作用,當此之時,唯有等,等雙方交手時,希望那禁制能生出破綻來。
那時才是葉易安發動的時刻,真丹期的修行者其出手總不會讓人太失望吧?
葛袍人將親人一一掃視完畢後,轉身過來面對清雲時未發一言,其卓然而立的身姿中自然流露出雖入絕境卻凜然不屈的傲然氣度。
這一刻,葉易安相信了他的說法,這個葛袍人當是內廷供奉道人無疑。
一個如此驕傲的人縱然讓他說謊也會為之不屑吧!
我不會逃,自然也不會束手就擒,要拿我,你來!
清雲看懂了葛袍人無聲的回答,心神大定的同時,雙眼中的狂熱開始勃勃燃起。
他亦無多話,就在眼中的狂熱燃至沸騰時,並指如劍凌厲下壓,高懸于葛袍人頭頂的虛空巨劍頓時帶著不絕于耳的龍吟向那光幕暴斬下去。
隨著清雲的發動,剎那間,光幕周遭法器旋飛,毫光亂射,除了支撐禁制的二十余人外,其他諸人皆緊隨清雲馭出法器向光幕狂攻而去。
攻擊之多,攻勢之猛,足稱狂潮,霎時間,光幕上空激蕩起無數道熾白深碧混雜的丹力流波。
面對如此狂猛的攻勢,縱然葛袍人修行境界已入真丹期也難乍然承受,腳下連退兩步之後方才將搖動不已的光幕重新穩住。
就在葉易安急盼葛袍人祭出大威能法器雷霆反擊時,卻見他穩住光幕後便開始手足並用的做出一系列動作。
雖然看不到葛袍人的口型,但其手掐指訣,腳踏罡步的動作卻是葉易安再熟悉不過的。
葛袍人在行符,他修行的也是符道!
承受著疾風密雨般的攻擊,葛袍人終于行符完畢,當那張飄出的符圖自燃完畢後,隨著一聲輕微的爆鳴,花廳所在院落的天空中,原本散浮于四處的雲朵驟然如遭牽引般居中到一片極小空域,隨即,片片雲朵由白轉黑的同時開始極速翻卷,最終化為一個幽暗深邃內旋不絕的雲洞。
「謹守方位勿使逆賊逃月兌,小心防護」
壓著清雲的沉聲提醒,一聲驚蟄般的雷聲陡然在雲洞最中心處炸響,響聲未盡,這片天地陡然為之一亮,雲洞中爆出一道粗如石磨般的霹靂閃電,下探之中又陡然化為一片細密如箭的密網電陣。
暗夜雷電,煌煌天威,霎時間,天地亮如白晝。
灼人眼目的電光中,密網電陣從天而降將整個花廳所在的二進院落盡數籠罩,一片淒厲的慘嚎聲中,那些在光幕籠罩外的刺史府服侍下人紛紛倒地斃命,二十余個在靈通境界以下的紅楓小築與蘭山精舍弟子丹力護盾被電陣硬生生擊破,濃郁的焦糊氣息中,這些修行者也如刺史府下人般被當場擊斃。
一符之危,引天動地,只此一擊,便將清雲帶來的人手轟滅了三分之一。
符術法豈非只有金木水火土五系,怎麼還有風雷閃電?這是什麼符術?這些念頭在葉易安腦海中一閃而過。
他也顧不得心潮澎湃于這撼天動地的一符之威。就在光幕上空十多個神通道士為應對密箭電陣難以兼顧禁制,清雲一方又是手忙腳亂的瞬間,葉易安驅動縮地成寸術法順利的遁出了刺史府。
此前入刺史府時一個人,此時出刺史府時仍然一個人,出入之間局勢的變化卻已是迥然有別。
在遠處一堵高牆的暗影中顯現出來,葉易安邊無聲的遙望著刺史府,邊在心中緊急盤算,現在他該如何破此死局?
陳方卓等人已遁入神龍嶺深處,無人可用的葉易安雖然成功從刺史府中遁出,卻無力破除死局。強攝心神使之靜定下來後,心思電轉之間,葉易安已然想及到一個重要關節,此時之襄州有能力破局的其實僅有一人——廣元觀新任監觀虛生。
隨著這個念頭閃現,葉易安自然憶及適才在刺史府中他沒看到新任監觀虛生的身影,不管廣元觀有什麼理由,圍攻刺史府都可謂驚世駭俗之事,這麼大的行動作為監觀的虛生實在沒有任何不出現的理由。
但他的確沒有出現。
他為什麼沒有出現?
只是很短的時間後,葉易安陡然消失在高牆的暗影中。
宵禁後,白日里香客不斷的廣元觀也籠罩在一片靜謐之中,葉易安如魅影般穿行在各處殿閣之間,他留心此地久矣,是以很順利就找到了監觀所居的靜室。
清素雅致的靜室中空無一人,目睹此狀,葉易安轉身間驅動術法撲向鹿門山深處的廣元上觀。
深山中的廣元上觀在夜色中份外清寂,葉易安小心翼翼潛入其中,靜等了一會兒卻沒見到一個神通道士之後,心神稍定,在丹力護盾的籠罩下向上觀內唯一有燈火閃亮處模去。
這是廣元上觀最後,亦是最僻靜的一處偏院,很小的院子里香煙彌漫,滿布香燭氣息的空中漂浮著許多已化為灰燼的細碎黑色紙灰,數點長明燈的燈豆在夜風中搖動不止,為小偏院帶來黯淡光明的同時,也為此間憑空點染出十分陰森幽冷。
偏院西角處植有一叢茂密的窩竹,無聲無息潛入院中的葉易安看到那個值守神通道士後,即刻身形一轉深藏于窩竹之後。
借助于竹枝竹葉間天然成就的縫隙,葉易安首先就看到了院中按七星方位擺放的七口大缸。
缸身碩大,缸口處俱都蒙覆著道門特制的黃裱紙,紙上遍布由艷紅朱砂繪成的繁復雲文。
每口缸前皆有細頸長明燈一盞,高足香爐一尊,焚燒過後的香紙余燼一堆,以及靈牌一面。
怎麼會是七口大缸?當葉易安的目光落在天樞位的那口大缸,看清缸前靈牌上所寫的內容時,臉色驟然一變。
這是虛生的靈位,虛生死了!
霎時間,葉易安心中一片冰冷。
不管虛生死的時機多麼可疑,他都已經死了,也隨之斷絕了葉易安破除刺史府死局的唯一希望。
諸天十道,路路斷絕,現在怎麼辦?
就在他思慮急轉以求另謀去路時,靈牌後的大缸上突有異常變動,因這變動極其微小,葉易安初時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了,定楮細看才發現蒙著缸口的雲文黃裱紙確實在輕顫不休。
葉易安眼神猛然一縮,此時一陣夜風吹來,隨著長明燈愈發幽渺的搖曳,蒙覆大缸的黃裱紙突然被捅破,一只毫無血色的森白中泛著幽藍的枯手緩緩探了出來。
暗夜山中,鬼火靈牌,再乍見到這樣一幕,即便葉易安也不免後背猛然一涼,隨後便涌起一股驚喜。
虛生沒死!
屏氣凝神之間,隨著那只泛著幽藍的森白之手繼續上探,缸口蒙覆的黃裱紙徹底碎裂,最終一人完整的從缸中站了起來。
葉易安沒見過虛生,但只看這人身上所穿的華麗法服已可判定其必為虛生無疑,按照道門的十方叢林制度,道人之法衣與朝廷官員們的官衣有異曲同工之妙,混亂不得。
在幽渺搖曳鬼火般的長明燈光下,剛剛從坐缸里爬出來的虛生活月兌月兌就是一個深淵惡鬼,全身的血肉似乎都已化盡,整個人只是一具蒙著人皮的骷髏,全身都如那只鬼手般,森白中泛著幽藍,華美的法衣空空蕩蕩吊在身上。
看此情形,虛生分明是中了劇毒,雖然僥幸未死卻也成了這般人形骷髏的模樣。
難倒是自己上次在膳堂下毒的結果?
就在這時,卻見仍然立于缸中的虛生突然馭出了一枚形如令牌的法器,
他發現我了?
葉易安剛欲邁出的腳步猛然一收,丹力驅動之下,身周一片玄黑的丹力護盾愈發幽暗。
形如道士作法時所用令牌的法器緩緩飄出,卻看不到一點護器毫光,至此,葉易安已然看出虛生受創仍然極重,否則以他的身份,絕不至于馭器如此艱難到幾乎難以為繼的地步。
法器艱難飄飛,線路卻不是朝向窩竹後的葉易安,而是那正在趺坐入靜的值守神通道人。
直到此時,葉易安才看清楚這個值守道人原是他見過的,前些日與清雲一起到三陽生藥鋪中居所盤查他的就是這個道人。
虛生究竟要干什麼?
幾個轉念的功夫,令牌法器已經到了值守道人腦後。
在葉易安臉色微變之中,虛生馭出的令牌陡然加速下沉,重擊在值守道人腦部。
值守道人何曾料到分明已經坐缸的虛生會死而復生?何曾料到身為監觀的虛生會突襲于他?毫無防備之下,被令牌法器一擊而中,僕倒于地。
或許是虛生傷勢太重影響了法器威能的緣故,被擊中倒地的值守道人居然未死,趴著身子揚起一張鮮血淋灕的臉看向虛生。
從葉易安的角度能看到這值守道人的眼神,驚訝、茫然,顯然他還沒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
因為臉上枯干到已看不出一絲血肉,虛生的眼楮就份外顯得大,他顯然沒料到自己偷襲出手居然沒能一擊而殺,面對值守道人這般的眼神,他有些尷尬,羞怒,不過僅僅微微一躲閃後,他的目光隨即轉了回來。
「監觀……你……為什麼?」
虛生沒有說話,盯住值守道人馭動令牌法器又補了一擊,這一回值守道人再也難以幸免,圓睜雙目含恨而死。
收回法器後,虛生艱難的從缸中出來,緩緩挪步到值守道人的尸身前,枯瘦如鬼爪的雙手插入頭骨已然裂開的尸身中。
恍然之間,似乎鷹面人入黑獄時的景象再現,透過那只鬼爪般的手,值守道人的血肉精魂被吸噬一空,而虛生干癟如骷髏的身體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充實紅潤起來,其皮下白骨上的幽藍之光雖也由深至淺,但卻無法徹底消失。
就在虛生吞噬那值守道人時,丹力護盾內的葉易安悄無聲息遁出了偏院。
在偏院外遠遠顯現出來後,盡管葉易安長吐了一口氣,卻依舊無法驅散心中那股寒意。長明燈火閃爍的小偏院幽渺陰森,恍若一只擇人欲噬的凶獸。
若有可能,葉易安真不想看到適才那一幕。經過黑獄錘煉的他不是害怕恐懼,僅僅只是不想。
讓他從內心最深處生出寒意的不是虛生的死而復活,也不是虛生絲毫不遜于魔門的手段,而是……
暗夜之中,心思復雜難言的葉易安無聲幽幽一嘆。
人心有多深,有多險?
大千世界,凶名深著的凶獸何止千百,但縱然把這些知名凶獸都綁在一起,又怎及人的可怕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