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州州衙,葉易安從鳳歌山上下來之後先就到了這里,一圈問過之後確認許公達並非州衙所捕。
繼而他又往刑曹公事房找到了小胖子方啟杰,由他出面向市井間的那些混混頭目們查問,亦沒有人對許公達動手。
這兩處查完之後,葉易安走進了昔日他任職州衙副都頭時的公事房,曾經的劉班頭見他進來,忙不迭的上前迎候,親自端茶送水,曲盡殷勤。
劉班頭在州衙沉浮幾近二十載,當班頭十年卻難寸進,若非葉易安在方竹山面前的極力舉薦,這副都頭無論如何也輪不得他來繼任,由是他的這番親熱殷勤也就理所當然了。
坐下寒暄了幾句後,葉易安便說明了來意。似乎一切仍跟過去一樣,劉班頭听完沒有任何遲疑,當即便點齊一班心月復公差前往廣元觀。
葉易安堪堪將一甌庵茶喝完時,沉沉的腳步聲中劉班頭回來了。
「道人們倒也爽快,我帶人去一問,他們即說許公達確實曾往廣元觀品茗論道,不過就在今日午後,他已隨清寧道長出山門雲游去了,什麼時候回來實難有個準信兒」
劉班頭將一盞茶咕咚飲盡後,看著眉頭微挑的葉易安問道︰「都頭,現在該怎麼辦?」
「這事你記著每過兩日便派人到廣元觀問問,只要人一天沒回來,這種查問就不要停。你做到這些也就夠了」
說話間,葉易安站起身來準備向外走,「對了,薛五此人你可听說過?噢,知道就好,對他你盡可多關照些」
眼見散衙鐘聲都已敲過,外面天色已經黑了下來,劉班頭執意要請葉易安到望江樓小酌,還說眾兄弟都希望親近親近都頭,卻被葉易安給堅拒了。
「好意心領,只是我實有要事。改日松閑下來時,我來做東與眾兄弟們好好樂樂」說完,葉易安也沒再多留,一路出了州衙。
走在燈火方興的襄州街頭,葉易安暗想著這事棘手了!
廣元觀居然直承許公達確實是在他們手中!這個直承,還有後面那個雲游的說法真是神來之筆啊。
就這麼短短幾句話不僅將許公達的被擄輕描淡寫成訪道之文人雅事,更堵死了借州衙發難的可能,而且還能名正言順的將許公達捏在手上。
好慕神仙的文人追隨道人雲游實屬平常之極的事情,走到哪里都說得過去。而道人的方外之游往往又是隨性隨緣,難有定蹤。
許公達什麼時候「雲游」回來,這還不是任由廣元觀說了算?
當前麻煩之處在于許公達在襄州乃是孤身人,沒有血親也就意味著連個苦主都找不到,想往廣元觀鬧騰催逼都不能夠。
廣元觀為什麼要抓許公達?
廣元觀中是誰操辦的此事?
此刻對于葉易安而言這些都是未解之謎,但不管廣元觀中是哪個賊道干的這事,此人都不好應付。
漫步襄州街頭,針對許公達此次的突然被擄,葉易安感覺自己就像走進了一陣迷霧,腦海中翻來覆去都在想著一個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
對于廣元觀而言,許公達這種並非修行者的老書痴實在沒有任何能引起他們興趣的理由,他們為什麼要將許公達擄走?
事物反常必有妖異,只是,這件事情的妖異究竟在哪兒?
沉思中一路走到福澤漆器行,門戶雖開,言如意卻不在其中,負責守店的伙計言說掌櫃下午確實在此,只是天擦黑時回了位于城郊處的福澤粥場。
許公達落入廣元觀手中的消息要與言如意通報,看看天色,葉易安也無意再一路走出城。當下便行了一處暗沉的窄巷,借著夜色的掩護施展術法往城郊福澤粥場趕去。
自從與言如意第一次合作後得到《蛹蝶秘法》前兩層修煉功法與丹力運用法門,發現《蛹蝶秘法》之凝丹丹力具有可防別人探查的「吞噬」功效後,葉易安便以生性及過往經歷共同作用出的謹慎將這種功效運用到了極致。
每次使用術法之前必定先要驅出丹力護盾,這種謹慎的行為久而久之之下便成了習慣,此次也不例外。
沒有了襄州城內千門萬戶的燈火,城郊的福澤粥場在夜色下份外顯得幽暗,葉易安方從縮地成寸術法中顯現出來,腳下剛欲抬步,驀然先察覺到一股似有若無的丹力波動。
這股丹力波動異常幽微,若非蛹蝶凝丹對丹力波動異常敏感,葉易安趕的又巧,恐怕很難查知。
抬起的腳步悄然收回,葉易安未再絲毫異動,就在原地悄然蹲身下來,借著身前不遠處那片桌椅的遮擋向丹力波動源頭看去。
入目處首先就看到一道紅色身影,分明是個穿紅裙的女子,女子頭上梳著高高的流雲髻,發髻之上兩派並列上去對稱的插著許多玉簪。
此時,紅裙女子正不斷拔出長簪月兌手擲出,原本只是數寸長短的長簪落地之後即刻以肉眼難見的速度暴漲變幻成高可及人、粗如海碗般的玉柱,柱身通體散發出幽幽紅光,看來份外詭異。
紅裙女子布置的極快,看她的布置分明是要以這種間隔設置的玉柱將整個小西院團團圍住。
又一支玉簪月兌手而出化為玉柱後,眼見那紅裙女子似有轉身之意,葉易安稍稍變換了姿勢,想將紅裙女子的臉看清楚。
就在這時,似要轉身的紅裙女子猛然停住,而後抬起手來,即便光線暗淡,依然清晰可見裙袖落下後露出的那段手臂欺霜賽雪,瑩白如玉。
紅裙女子手腕上佩著一串由各色玉石串成的手鏈,每兩個顏色的間隔處都綴有一枚似是四角形的玉鈴鐺,整條手鏈與絕美的手臂可謂是珠聯璧合,令人過目難忘。
抬起手的同時,紅裙女子輕輕的搖了搖,沒有聲響,但剎那間,葉易安卻陡然發覺自己眼前的空間猛然為之一晃。
這種感覺微妙到說不清楚。
遮蔽的桌椅在晃,天空在晃,就連天際那輪晦暗的上弦月也在晃動。隨著紅裙女子不斷搖動手鏈上的玉鈴,葉易安眼前所見的空間由晃動而至扭曲,天旋地轉。
紅裙女子在玉鈴搖動中轉過身來,只是此時葉易安已無法看清楚她的面容,他眼前的這一方世界已是徹底混亂了,借以遮蔽身形的桌椅飛到了天上,天上的上弦月卻沉在了地上,紅裙女子的身影在不斷變換位置,眼神想要將她抓住都難,更別說看清她的面容了。
紅裙女子方一轉過身來即刻並指如刀點向葉易安藏身之處,隨著她手指的方向,發髻上四支玉簪月兌飛而出,尚在空中便已迎風暴漲為玉柱向葉易安所在處四角的地面插落。
蛹蝶凝丹有吞噬之功效,無懼探查,她是怎麼發現我的?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葉易安已無暇探究其中原因,催動丹力強化護盾的同時猛然閉上了眼楮。
眼前紊亂動蕩的世界消失了,但葉易安卻絲毫沒感覺處境有任何好轉,黑暗之中,他恍然置身于一片錯亂的空間,這片空間里沒有上下左右之分,他整個人在這錯亂的空間內顛倒翻轉,竟是站都站不穩了,更別說施展術法。
空間震蕩,這是什麼見鬼的法器術法,听都沒听過!
心神緊繃之中,葉易安赫然睜眼,馭出裂天斬鬼刀向眼前一片錯亂的世界斬去。
他要劈碎眼前這片紊亂的世界。
一刀劈下,空空蕩蕩,什麼都未曾劈中,但葉易安卻敏銳的注意到裂天斬鬼刀斬落的那線空間停止震蕩恢復了正常。
雖然只是一線空間恢復正常,卻已能證明裂天斬鬼刀對這見鬼的空間震蕩有效。
沒有任何時間上的間隔,方一發現,葉易安即刻毫無保留的全丹力催動。
當日鹿門山中的一幕再次顯現,通體散發著玄黑毫光的裂天斬鬼刀刀刃之上泛起一線暗紅,狂猛巨碩的霸刀在葉易安身側電石花火般斬下四刀。
霎時間,葉易安及身周被裂天斬鬼刀劈下的空間就如同一片月兌離了整株樹木的飛葉,從整個這一角世界中被剝離出來。
外面的世界依舊紊亂顛倒,葉易安所在的被剝離出的空間卻恢復了正常,這種小與大、正與反的重疊逆轉讓葉易安的眼楮萬分難受,心煩意亂直欲作嘔。
葉易安強忍住心頭的不適急驅縮地成寸術法卻無法遁走,看來那空間震蕩本身亦是一種能將人困在其中難以掙月兌的禁制。
發現無法遁走後,葉易安轉而繼續全丹力催動裂天斬鬼刀向前狂劈,混亂的空間片片破碎,卻如一面盡是裂紋卻始終未曾碎裂的銅鏡。
隨著裂天斬鬼刀每一刀劈下,葉易安面前就會多出一方或大或小的世界,眼前所見之上弦月已多達十數個之多,但那顛倒紊亂的世界依然沒有碎裂崩潰。
正在這時,全丹力催動下的裂天斬鬼刀似是發了性般突然發出無聲的清越龍吟。
耳聞裂天斬鬼刀突顯異常,丹力已然將空的葉易安卻沒有任何遲疑猶豫,果斷加速催動,將已不多的丹力導引向裂天斬鬼刀。
護器毫光暴漲,龍吟之聲隱隱已成風潮之勢,在這龍吟聲中,此前始終不曾碎裂崩潰的顛倒紊亂世界突如驕陽照雪,瀑布般的漣漪滾動中飛速融化。
這個裂天斬鬼刀真是天生好強的器性!
局面至此,葉易安已經看出裂天斬鬼刀分明對紅裙女子的奇形玉鈴有生克之效,當下也不再用縮地成寸術法,馭器而起穿過那正在融化的顛倒空間投入西院之中。
身形即將消失前的剎那,葉易安回頭一望,看到的是依舊模糊的紅裙女子正緊緊盯著他的裂天斬鬼刀,她的面容身影都極其模糊,但那雙盯著霸刀的眼卻精光奪目。
目睹葉易安進入小西院,紅裙女子手指一招,適才飛出的四支玉柱應勢飛回,變為玉簪重新插回到女子的發髻。
適才這四枚本要封住葉易安藏身處四角的玉簪在裂天斬鬼刀顯現的剎那突然虛空疾停,直到此刻被召回,竟是一點用處都沒派上。
繼召回這四枚玉簪之後,紅裙女子春蔥般的手指連番撥動,西院外已經種下的諸多玉柱相繼飛回重新化為玉簪。
做完這一切後,紅裙女子身影驀然虛化,就此飄然而去。
不管她的目的是什麼,這番行動因為葉易安的闖入分明是失敗了,但她離去時臉上的神情卻無絲毫失望沮喪,反而有著不可抑制的興奮。
葉易安一進入言如意在福澤粥場固定的住所小西院後,就見到燈火明亮的正堂內言如意正在對著一副棋秤在打譜。
見他來的如此急促突然,言如意訝異的抬起頭,「發生什麼事了?」
言如意竟然沒發覺僅僅一牆之隔的紅裙女子?一念至此,葉易安心中陡然一涼。
言如意的修行境界他大致有個把握,此番那紅裙女子都已欺到門上了她仍然毫無所覺,這說明了什麼?
那紅裙女子的修行境界高到了何等地步?
她究竟什麼來歷?
那詭異的空間震蕩又是什麼法器術法?
「都被人打上門了還如此悠閑,真是好雅興」見言如意仍是一臉未解的樣子,葉易安邊吞服功效在**速恢復丹力的回龍丹,邊言簡意賅的將適才之經歷道明。
言如意不等听完,臉色已然發冷,素手一拍,棋秤虛空疾飛出正堂撞向西院的圍牆。
悶響聲中,寬達近丈的一段圍牆轟然倒塌,牆外不僅沒有葉易安所說的泛紅玉柱,更無紅裙女子。
她居然就這樣走了?
葉易安正為紅裙女子毫無理由的突然消失不解時,臉色稍松的言如意凝重無比道︰「適才之事你再說一遍,一絲一毫都不要遺漏」
葉易安如其所言將剛才的經歷又說了一遍,說完之後,緊跟著問道︰「此人是誰?什麼來歷?」
言如意對此追問恍若未聞,雙眼粲然生輝的盯住葉易安,「讓我看看你這新得的法器」
葉易安沒理會她的要求,「此人究竟是誰?」
「她是我在塞外的仇敵,來殺我的」言如意一帶而過,眼神急促的盯著葉易安。
這樣的急促在言如意身上還是第一次出現,不知為何,看到她這眼神,葉易安心頭居然自然而然的浮現出適才紅裙女子盯著裂天斬鬼刀的眼神。
盡管心有疑惑,葉易安還是自袖里乾坤中取出了裂天斬鬼刀。
方一月兌離袖里乾坤,裂天斬鬼刀迅即恢復了原身大小,剎那間,正堂之內恍若又立起了一道門戶。
明亮的燈火下,龐然大物的裂天斬鬼刀樸拙暗沉,刀身上似乎沉澱著無盡歲月滄桑。
言如意近乎痴迷的看著刀身,看著刀身上那繁復的雲文,看著刀柄上「裂天斬鬼刀」的篆刻。
端詳良久,當其探手向前欲要一模刀體時,樸拙暗沉的裂天斬鬼刀驀然發出一聲短促的龍吟,似是在拒絕言如意的探撫。
言如意縮回手,轉身之間看向葉易安時,臉上的歡喜如同心里開出了花,「居然是你!果然是你!天意!」
看著眼前驚喜到全身似乎要發出光來的言如意,葉易安心頭油然冒出一個想法︰
如此強悍的仇敵都殺上門了還這麼高興,這言如意瘋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