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裂天斬鬼刀?」
「六百年前寧無缺親鑄此刀,耗時三年,其刀將成之夜落霞洲上風雨大作,雷鳴閃電徹夜不息,恍若天亦為之開裂;又有陰氣森森,百鬼夜哭。眼見鑄刀行將功虧一簣之時,寧無缺乃自刺其身以血引之,刀體遂成」
當日于神農聖殿中偶得裂天斬鬼刀後葉易安只是喜歡,卻從沒想到這柄看來霸道無比的巨刀竟然還有如此堪稱傳奇的來歷。
「刀成之後,寧無缺持之一刀斷天,雷消電歇。一刀斷地,百鬼退散。因以名之裂天斬鬼刀」
葉易安收回巨刀,輕柔的撫著刀身,「後來呢?」
「此刀六百年前叱 風雲,沛然莫御。後來隨著寧無缺的突然失蹤而銷聲匿跡,沒想到六百年後卻在你的手中重見天日,你是怎麼得到它的?」
「你不是說了天意嘛,偶得」簡潔的回話中,葉易安反手將裂天斬鬼刀收進了袖里乾坤中。與此同時他的心神稍分,自然而然回想到了當日的神農聖殿。
裂天斬鬼刀的來歷既已揭曉,那神農聖殿中手握此刀的斷臂者身份也已呼之欲出——寧無缺,他為什麼會出現在神農聖殿?也是為了媧皇雕像上的那幅石卷?最重要的是,是誰斬斷了他的手臂?
雖然言如意每每提及寧無缺時言語都有所保留,若無必要對其絕無過多的信息泄露,但這些支離破碎的信息已足以讓葉易安對寧無缺形成一個基本認知。
寧無缺絕然是個狂傲的天才!敢以刀斬天,豈不狂傲?能手創出《蛹蝶秘法》這等別出蹊徑的功法,豈不天才?
這樣的人又有誰能斬下他的手臂?
寧無缺與此人的這一戰又該是怎樣的驚天動地?
言如意並未注意到葉易安的分神,撇嘴一笑似是在嘲諷葉易安急收裂天斬鬼刀的小家子氣舉動,「修行界中法器有三等之分,平凡的便是法器,再高些便是法寶,至于其上就是傳說中的神器了,此刀實乃不可多得之物,就是將之列為神器也不為過。可惜你的修行境界尚低,縱然神器在手也只能明珠蒙塵,難放光華」
說到這里,言如意頓了頓,「不過你可要小心了,既然此刀已在赤虹面前露了相,她是必欲得知而後快的」
「赤虹?這名字倒古怪」看到言如意的笑容,葉易安也翹了翹嘴角,「殺人你都不懼,我又何懼奪刀?」
「這等賤婢哪里配有名字!彩虹七色,赤橙黃綠青藍紫,這賤婢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
聞听此言,葉易安嘴角的笑容悄然斂去。紅裙女子的出手他是親身經歷過的,法器術法極為詭異難纏,這樣的人有七個?而且還是別人的奴婢!什麼人能用這樣的奴婢?!
一念至此,葉易安帶著些無奈的嘆息了一聲︰「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顯然,這是葉易安所以為的紅裙女子對裂天斬鬼刀露出那般眼神的原因了,尤其是听了言如意對裂天斬鬼刀的介紹後,此刀不凡的來歷極為自然的又加深了他的這一印象。
修行界不過是人間界的一個鏡像罷了,好東西惹人覬覦真是再正常不過,更何況是裂天斬鬼刀這樣的好東西。
听他這般感慨,言如意本想說些什麼,但話到嘴邊卻又縮了回去,轉身過來看向葉易安的那一眼份外復雜。
葉易安沒有注意到言如意這小小的異常,他想到的是另一件事,「赤虹既然有意殺你並奪裂天斬鬼刀,為何剛才突然而走?」
「那賤婢的法器雖然神異,卻需布設完畢才能發揮出最大威能。你提前撞破了她,裂天斬鬼刀恰又對她的法器有生克之效,她若那時不走,待你我會合之後她便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說完,言如意居然似模似樣的向葉易安拱手一禮,「說來你又救了我一次,如此大恩,如何回報?」
春水般的言如意身上到底水有多深,葉易安根本看不透。甚至有些時候他都懷疑前兩次合作時,至少鳳歌山頂生擒哈德木五兄弟那次自己即便不出手,她也會有後手拿住那五個鷹面人。
這樣一個讓人看不透的言如意,觀其又對紅裙女子的底細如此清楚,即便自己不來,赤虹真能殺得了她?
心中既存此念,葉易安便沒理會言如意的這番作派,開口通報了許公達確為廣元觀所擄的消息。
靜靜听完之後,言如意眉頭一皺,「如此倒真是麻煩了」
「什麼麻煩?」
「麻煩的是此刻咱們究竟該去探尋許公的消息,還是該去找赤虹那賤婢」
聞听此言,葉易安精神一震,「你知道赤虹的藏身之處?」見言如意點頭,他當即起身向外走去,「此事何須猶豫,走」
「你是不放心你的裂天斬鬼刀吧!」
言如意話語中的調侃意味極濃,葉易安對此只若未聞。身上永遠不缺好東西的言如意又怎會真正明白一個三無修士面對此類事情時的謹慎?既然她難以理解,那自己又何必要說?
葉易安隨著言如意施展術法遁入城內,從窄巷中走出時,兩人極其自然的已是並肩而行。
其時距離宵禁尚有個多時辰,正是州城夜晚最為熱鬧的時刻,葉易安便步直行目不斜視,身側的言如意卻是左邊瞅瞅,右邊看看,一副心情很好很好,好到了不得的樣子。
看她一副貪逛夜市的小女兒模樣,哪里像是去尋仇殺人的?
言如意的舉動無形中拖慢了兩人前行的速度,她又沒跟葉易安說明赤虹究竟藏身何處,葉易安便是想領先而行加快進度也不可得。
走了一會兒,葉易安扭頭過去想要催促時,言如意卻折身進了街側的一家綢緞莊。
惱火,也有一點無奈!不知為何,自從經歷了無名小洲的那兩個月,有了那段言如意不顧自身傷情對他無微不至的照顧,以及那個月夜偶遇其月下出浴的尷尬事後,葉易安再面對她時,一些此前可以很冷硬的言辭乃至舉動就有些做不出來了。
當然,這也並不意味著兩人的關系就有多近。其間偶爾三兩次閑暇時,葉易安也曾無意中想過這件事。論說他們兩人有過同赴患難,又在無名小洲朝夕相處兩個月的經歷,雙方的關系本是應該能更親近些的,但為什麼就沒有呢?
此刻站在燈火闌珊的襄州街頭,偶一再想到這個問題,葉易安隱隱之間有了答案,一個其實早有明悟的答案。
因為……秘密!
兩個身上都有著太多不能或是不願對人言說之秘密的人,怎麼可能親近的起來?這就如同兩只刺蝟的相處,注定了必須保持足夠的距離。
這樣的兩個人若要強行靠的太近,即便不受傷,又該有多累?
由是,葉易安莫名的想到了林子月,想到這個驕傲的鳳歌山主時,闌珊的燈火下,他的嘴角不自覺的浮現出一絲笑意。
也就是在此刻,想明白他與言如意之間為何難以親近時,他也頓悟了為什麼會喜歡與林子月親近獨處的原因。
不是因為林子月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絕美。
更不是因為林子月鳳歌山主的身份。
一切只因為他遇到林子月的時間太合適,更重要的是林子月足夠簡單,她的出身經歷一清二楚,她的心思在葉易安看來就如鳳歌山頂的明月一樣,澄澈透明。
她很驕傲,她從不掩飾自己的喜怒哀樂,對于摯愛的,譬如鳳歌山,不惜付出生命之代價加以守護。對于憎恨的,譬如當日之天機谷,也絕無虛與委蛇,一怒拔劍就是她最真實的寫照。
愛與恨,在她這里就如同黑與白,簡簡單單,清清楚楚。而她遇事的應對也同樣如此,拔劍相向,有死而已,決不妥協。
因著這份簡單與果決,她的身上自然而然透出一種勃勃然颯爽英氣。與她在一起時,仿佛眼前的世界都干淨簡單明朗了許多,那種發自內心最深處的平安喜樂恰是葉易安極難獲得卻又孜孜以求的。
在最深的暗夜里執著的尋求光明,沒有人喜歡黑暗,沒有人喜歡總是緊緊的將自己包裹深藏,說話行事都要三思而行,心底深處始終有一點不泯之文人情懷的葉易安更是如此。
自己渴望卻不可得的東西在林子月身上近乎淋灕盡致的展現出來,這樣的人,葉易安怎會不喜歡,怎能不油然而生守護之心。
思緒紛飛之中,言如意從綢緞莊里走了出來,此時的她已然換做了一身男裝打扮,益顯俊逸風流。
時俗中女子好作男裝已成風尚,也沒什麼好奇怪的。或許是她出手夠大方的緣故,綢緞莊里的前堂掌櫃與一位伙計共同隨在後面相送。
那伙計乍一見到葉易安頓時滿臉堆笑,「這位尊客請了,尊夫人前兩次在鄙莊所購的雕胡帽剛到了新貨,式樣……」
伙計正說到這里,上驀然被那前堂掌櫃狠狠踹了一腳,「你個賊殺胚眼瞎了不成,這位客爺何曾來買過雕胡帽?」
罵完伙計,掌櫃轉過身來打躬作揖,賠笑不已,只說伙計委實是個混賬行子,連人都認不清了。
這時葉易安才注意到言如意隨意走進的這家綢緞莊恰好是他兩次給林子月買雕胡帽的那家,或許是林子月容光太盛的緣故,連帶著伙計把他都給記住了。
盡管前堂掌櫃反應夠快,依舊還是晚了,至少言如意那已經掏出來準備遞過去的打賞湯茶錢又嗖的一聲收回了袖中。
「尊夫人……」瞥了葉易安一眼後,言如意驀然轉身向身後一處簡陋的湯餅擔子沖去。
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不僅讓前堂掌櫃與哭喪著臉的伙計莫名所以,就連葉易安也是一愣,但馬上他就明白過來。
幾乎與言如意轉身過去的同時,湯餅擔子周圍驀然出現了一縷極細微的丹力波動。
感應到丹力波動的同時,葉易安已從那寥寥的食客中鎖定了目標,當即腳下一動。
葉易安雖是後發,但在未動用術法的情況下,他的無影腳卻是先至。
食客中那面相樸拙無奇之人眼見緊盯著他的葉易安來的如此之快,眼神為之一慌的同時,身體驀然開始虛化。
然則,不等他身體虛化完成,一柄堪稱驚世駭俗的巨刀凌空出現,恰好斬在他身右兩尺外的虛空處。
霎時間面相樸拙之人如遭閃電劈中,身子一陣急顫中倒在了地上,虛化也自然消失。
雖然從綢緞莊前到此地距離並不算太近,但在無影腳下依然太短,在鎖定其丹力波動的情況下,葉易安復以近乎疾風之襲的速度果斷出手,面相樸拙之人……太慢了!
裂天斬鬼刀一刀斬劈之後即刻被葉易安收回,這一切來的太快,旁觀之人只見到隱約間一道黑影閃過,那個面相樸拙的食客就倒了下去。
直到這時言如意才趕到,抬腳就重重踢在了倒地之面相樸拙食客的肚子上,踢完之後方才恨聲道︰「好小賊,偷了我一次還不肯罷休」
目睹此狀,就連葉易安都忍不住挑了下眉頭。這一腳分明是帶著丹力沖面相樸拙之人的凝丹及丹穴所在處去的,觀其一腳下去即刻昏死的模樣,不管這廝是誰,十有**修道的根基是徹底廢了。
「呆子,還楞著干什麼,還不將這小賊拖去見官」
言如意容顏精致,服飾華美,這頤指氣使的氣度更是十足十,周圍之人根本未有懷疑。葉易安當即什麼話都沒說,提起面相樸拙之人就走,以他看似稍有些文弱的身形居然有如此大力,倒引得不少路人嘖嘖稱奇。
距離事發地兩條街的一處暗黑橫窄窮巷中,葉易安扔下了面相樸拙之人,「這廝是跟蹤你的?你怎麼發現的?」
不怪葉易安多話,此人一點行跡未露,自己毫無察覺,言如意怎麼看破的?
黑暗中,言如意點了點頭,顯然是認可了這人是跟蹤她的,「我也不確定,突然轉身而去不過是試探罷了」
「感應?」葉易安無意識的自問了一句,「我怎麼沒感應到?」
「你才被人追蹤過幾回?出去吧,幫我看著巷口別讓人闖進來」
所謂怕人闖進來不過是托辭罷了,她分明是不想讓自己听到她的訊問。葉易安轉身而出時,腦海里驀然又浮現出言如意剛才那句無意間說出的話,「你才被人追蹤過幾回?」
由此又想到赤虹,莫非這個身上隨時都能掏出好東西的言如意也經常被人追蹤,乃至追殺?
就在這時,身後隱隱傳來一句莫名其妙的低叱,「掃興!」
葉易安靜靜的站在巷口暗影中,既無心窺探里面的問話,也實在窺探不到。這樣的事情言如意必定是會設置禁制的。
約莫頓飯功夫之後,言如意從里面走了出來,「廣元上觀神通道人清無,奉虛生之命監控你的,現在歸屬清德調遣,捕拿許公亦是出自清德的授意,目的是想將你引你鳳歌山,進而探查你的異動好揪狐狸尾巴」
信息很多,葉易安听完並未就此細說,只是問了一句,「許公現在何處可問出來了?」
言如意無聲的點了點頭。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