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如刀如劍。
蒼涼深沉的夜s 中,虎子在低笑。
陌許沉默著,他看著虎子身子劇烈地顫抖,然後艱難地將雙腳從泥土中拔出。
他掙扎著,每一個動作仿佛都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他的氣息急促,腦海中暈眩,只是他竟是不肯退縮,倔強地要站起來,唇間不停地有鮮血流出,這蕭蕭淒涼的風雨中,他竟然還是不肯放棄。
那傾盆大雨,如蒼天降下的無情意志,落到他身上,要將他徹底壓垮,要讓他匍匐敬畏。
夜s 幽冷而肅殺。
虎子緊握著降魔杵,一步一步走向王城主,陌許眉頭一皺,身子跨前一步,擋在了虎子面前。
虎子雙目赫然血紅一片,他輕輕開口,一字一字道︰「讓開!」
陌許一怔,他張了張口,卻覺得無話可說,看著虎子那張滿臉水痕的猙獰面容,心中莫名一痛,又閉口沉默了下來,許久之後才苦笑一聲,低聲道︰「當年的事,都過去了。」
虎子嘴角一抽,忽然狂笑不止,聲音淒厲︰「我苦苦掙扎一百多年,不求修道,不為長生,更不曾想過縱橫天下,此生此世只為求得心中怨氣得以舒展,你讓我如何放下……」
風雨中,他仰天長嘯,降魔杵在緩緩舞動,有金光在一點點閃現,殺意凜然。
陌許動容,但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只低嘆了一聲,純鈞劍在雨水中,通體晶瑩無痕。
蒼涼大雨簇擁,兩人無聲對峙,金光與虹光升騰而起。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一刻,風聲中,忽然響起了「噗通」一聲。
初夕一怔,聞聲看去,卻見是王城主跪了下來。
他抬著頭,深深凝望著虎子,冰涼的雨絲進入他的口中,卻有淡淡的苦澀,是雨是淚?
「對不起。」
幽幽的聲音,在風雨中飄蕩了起來,有淚水,悄悄,滑落。
虎子全身大震,以至于握著降魔杵的手更緊了幾分,下一刻,他低吼著︰「你……說……什……麼!」
短短的四個字,說的那般痛苦,猶如在垂死掙扎而留下的話語。
王城主顫抖著雙唇,聲音接著困難地響了起來︰「當年,是我王家對不起你。」
初夕與陌許面s 動容,虎子雙目圓睜,呼吸急促,他的心中一陣刺痛,頓時厲嘯了起來︰「閉嘴,不準你提起。」
王城主淒涼苦笑,他慢慢地磕下了頭,「咚」的一聲如此有力,隨之響起的又是那重如山岳的三個字︰「對不起。」
夜風淒厲,驚雷響徹雲霄,拂過大地。
蒼涼的雨夜啊!
未曾注意到的,是從什麼時候起,有一道道身影從四周匯聚而來,凝望著虎子。
然後,有一個又一個受著傷,面容憔悴的人,緩緩跪了下來。
他們,齊齊磕頭。
風雨中,是誰的目光傷人心懷。
虎子站在大雨之中,默默地望著周圍人群,他看去似乎有些茫然。
人為什麼會活著呢?
虎子忽然這麼想著。
這一生,仿佛覺得自己被迫走上了一條遠遠比別人長的多的路,而這條路,不知盡頭在何方,只能看到茫茫黑暗,一路模索,漸漸沉淪。
虎子魁梧的身子,開始隱隱地顫抖,然後,越來越激烈,他有心想要止住,可無形中好像有一只大手,在搖晃他的身體,又或者,是天在旋,地在轉?
他掙扎著,像是無垠寬闊天地間的一只螻蟻,只是無論如何,面對著仿佛無限大的天地,他終究還是抬頭,望天!
在那一個瞬間,他心頭一陣恍惚︰在那y n沉的天穹上,仿佛有兩個白發蒼蒼的身影,對著自己微微而笑,那雙眼神,穿透了百年來的時間,深深纏綿著自己。
他們穿著一襲破舊衣衫,和藹可親地凝望著自己。
一聲簡單的理所當然的「爹娘」,卻讓那一對無兒無女的老夫婦激動地流下淚來。
「虎子,你正長身體,來多吃點。」
明明是骨瘦如柴,白發蒼蒼,卻總要將虎子牽腸掛肚。
「虎子,我給你做了幾件衣服,你快穿上試試。」
孤苦伶仃淚縱橫,又是為了誰?
「啊!」
虎子仰天嘶吼,在漫天雨絲中,他心雖清明,人卻瘋狂。
只是,他忽然慘笑,也許他寧願不醒。
是誰,傷了誰的心?
沉重的枷鎖,似乎隨著這一吼,徹底崩裂了。
虎子仰天嘶吼,看破了?放下了?自在了?
將往事一刀兩斷吧!隨著風雨消散吧!
往昔的恩恩怨怨,掩埋吧!
他在風雨中狂笑,用瘋狂掩蓋痛楚,良久良久,又有低低地哽咽聲響起。
那絕望而蒼涼的背影,仿佛依稀從前。
初夕站在他身後,望見那堅決而蒼涼的黑s 身影,卻看不到他絲毫表情。
初夕一陣茫然,他走到陌許身旁,看了看他蒼白的臉s ,忍不住道︰「師叔,你沒受傷吧?」
陌許輕嘆一聲,搖了搖頭,目光望著虎子,眼中仿佛有了一份疲憊。
……
第三r 清晨,天氣涼爽,空氣中還有一股淡淡的水氣。
陌許與初夕經過城主府幾r 熱情招待後,終于告別了王城主,在洛陽城中漫無目的地前行。
而虎子就在三r 前的那一夜,飛身離去,再也不見蹤影,這一場一百四十多年的恩怨,終于隨著一場風雨徹底消散。
這三r 來,初夕有些悵然,而陌許的j ng神也不太好,他臉上時常露出追憶之s ,初夕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陌許看自己的眼神很是奇怪,但又說不清那種感覺。
兩人行走在道路上,路旁有屋舍檐宇,也有些商鋪,不過更多的,倒是些在兩旁直接擺攤的小販,沿街走去,叫賣聲不絕于耳,真是一幅紅塵畫卷。
初夕走在人群之中,嘴角漸漸露出微笑,人間煙火,比起清風觀的修真歲月,仿佛更有一番滋味。
這一趟歷練,初夕幾乎沒出什麼力,而此刻腦中依然想著陌許斗法之時的奇妙,神往不已。
他看了看身旁的陌許,猶豫了一下,還是道︰「師叔,師傅為什麼要讓我跟你來啊?」
陌許一怔,停下腳步,他沉默著,仿佛這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
「哇,你們快看!」
便在此時,人群中忽然一陣s o亂,初夕心頭一動,向四周看去,只見諸多百姓仰頭望天,他好奇中也抬起頭來,一下就看到天上有幾道劍光飛過,其上站著幾個人,引人注目。
眾多百姓見之,頓時面露羨慕之s ,眼中滿是光彩。
「那一定是得道高人吧。」
「我听說最近洛陽城附近的欒川縣可不太平,時常有修道人士高來高去,斗法廝殺。」
「那可不是嗎,听說那些人都是清風觀弟子,欒川縣早已鬧的風風雨雨了。」
周圍百姓議論紛紛,一下就聊得熱火朝天,初夕听在耳中,同時眼楮看著天上幾道劍光,因為距離較遠,也看不到其上站著的是些什麼人,一時間疑惑重重。
陌許眉頭一皺,心中已是有了些猜測,恐怕正是幾r 前雲玄所說的天魔宗一事,看這樣子,不似空穴來風。
他沉吟了片刻,看向初夕,低聲道︰「初夕,我們去欒川縣中。」
初夕「啊」了一聲,隨即面s 一喜,道︰「是。」
……
離洛陽城數千里之外,臨近雍州地界。
虎子一路疾飛,他本是一四海為家,孤零零流浪的人,不知從何而來,也不知去向何方,他鬼使神差的在一間破舊小廟門口停了下來,一呆就是三r 。
經過城主府解開心結之後,他剩下的除了茫然便只有疲憊了。
而天下如此之大,他竟然發現自己不知該去何處,仿佛整個天下都沒有自己的那一份容身之所。
連續三r ,虎子都覺得心頭煩悶,總有那麼些困擾纏在心頭,整個人無j ng打采。
這一間小廟,不知是從何時起被遺忘的,附近荒無人煙,沒有一點香火,只有腳下厚厚的灰塵與屋梁牆角處的蛛網。
自從那慈愛蒼老的兩道身影消失在火海中,成為他的噩夢之後,他就已經心死了,只有滿腔的恨意。
一百四十多年的恩怨,忽然散了,虎子說不清是什麼感覺,仿佛是輕松了,可又好像丟失了活下去的動力,他竟然不知自己因何而活。
蒼茫的大地,這座孤寂的小廟又是從何時起存在?
寂靜幽暗的小廟中,一尊巨大的殘破泥石雕像,受無數人香火供奉的如來佛祖,他藏在黑暗中的雙眼,似正在凝視著虎子,帶著一絲憐憫,帶著莫名的復雜,看著這個可憐可悲的人。
佛,是大慈大悲的,天是無情的。
廟外,有輕微的腳步聲響起,虎子一怔,向門外看去,只見一個年輕和尚走了進來,皮膚白淨,目光明亮,身子瘦弱,倒是長的極為俊氣,只是他身上的袈裟髒兮兮的,還打著一個個補丁,看起來很是落魄。
這個小和尚從雍州麥積山燭葉寺而來,他看去有二十歲左右,只是那雙純淨漆黑的雙目中,透露出的睿智卻似有百年之久。
虎子的面紗已經成了粉碎,如今**果展現在人前,等他反應過來後,一陣慌亂,同時又極為惱怒。
只是小和尚看了看他,目光在降魔杵上多停了一會兒,淡淡地笑了笑,一句話也沒說,隨即若無其事地跪倒在如來佛祖面前,緊閉雙目,手中轉著一串佛珠。
虎子在一旁看著,出乎尋常地安靜了下來,這一r ,他沒有離開此地,一直呆到了深夜。
小和尚沒有和虎子說一句話,一直保持著那個動作,仿佛石化了一般,直到虎子的肚子中響起了如雷鳴一般的叫聲。
小和尚緩緩睜開眼來,從懷中掏出一包干糧,遞向虎子,虎子一怔,抬起頭來直視著小和尚的雙眼,看著他嘴角的微笑,表露出來的善意,不知過了多久,虎子伸手接了過來。
這個小和尚一天內沒有發出過一點聲音,他法號無涯,尋緣來此。
仿佛,又是一段因果輪回的開啟。
身後,智通天地、受世間萬萬人敬仰的高大佛祖,面容上似浮現了慈悲之s ,以及那一抹淡淡的笑意。
(晚上下一卷,和天魔宗的恩怨,至于小和尚無涯會貫穿這本書,不過要在幾十萬字之後才會出現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