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公不能否認,他之所以每天都會跑去看日落,是為了逃避父親那總是沉重的目光,還有這一種自暴自棄的自我放逐。
安大人自從當上漠北州的知州開始,就沒過一天的好日。
漠北州有一半的土地是沙漠,剩下還有三分之一是戈壁灘、荒原,能夠耕種的土地,只有整個漠北州的十分之一,而其良田更少。
而這種艱苦的環境,讓漠北州的原住民格外凶狠好斗,而更不要說,沙漠生活的沙民,更是刺頭,他們不服管教,不服統領,像漠北凶狼這樣的沙盜首領,有好多個,漠北凶狼算是有原則的,而其他的沙盜團體,已經發展到了但凡不是沙民的,全部搶光。
所以安大人有兩個煩惱。
一個是沙民暴亂。
一個是賦稅壓力。
都說千里為官只為財,安大人為官這麼多年,卻幾乎把自己的那點家底都搭了進去,漠北府說是一個州府,實際上連一個小城的規模都不如,也就只有兩三條繁華的街道,七八百戶真正的州府居民,他這個知州連別的地方的府君的權力都比不上。
而最近,安大人的這倆煩惱,都瞬間急劇升級。
沙民們不知道為什麼,像是瘋了一般,瘋狂劫掠,不但一些穿行沙漠的商隊遭了秧,就連居住在沙漠附近的普通居民也都遭殃了,各種各樣請求支援的線報不斷傳到漠北府,安大人只能干瞪眼,因為他壓根就沒有人可以派出去支援。
而雪上加霜的是,今年的賦稅一加再加,幾乎翻了一倍,不知道多少次,安大人看著空空如也的庫房,欲哭無淚。
就連安公都會自責,自己上輩到底造了什麼孽了嗎?
當薛從山終于看到漠北州的城門的時候,他有一種沖動,立刻去告訴自家大人,姬這混蛋簡直就是喪心病狂,竟然把這種破地方封給大人?
這難道真的是一處州府?這連蒙城的老城門都不如啊!
天朝上國,竟然還有這種地方?
難道天朝上國不都是繁華無比的嗎?
但薛從山很快就想到,這處封地,是柏風自己選的。
或許……正因為這里如此荒涼貧窮,所以大人才會選擇這里?
瞬間他的想法就轉變了,因為柏風在他的心目,是偉大正確的代名詞。
他不願意去想哪怕一點大人的不好。
安公自然將薛從山的表情看在眼里,他搖頭道︰「我不知道你是為什麼來這里,但無論你是為了什麼而來,你都來錯地方了。」
「不。」薛從山從矮馬上跳下來,雙腳站在這片大地上,那種悲愴與痛苦更加深邃,幾乎直接滲入到了他的靈魂之。
他站在城門之外,透過城門,看向了城門內的長街,過往的行人,粗糲的建築,再一次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我來到了最正確的地方。」
安公眼有什麼東西被觸動了,他側頭看著薛從山。
「知道嗎?」薛從山的眼閃著無盡的亮光︰「從今天開始,這里就要變了!」
曾經的蒙城,也是如此絕望,也是如此充滿了痛苦。
而現在呢?
蒙城簡直就是人間福地,能夠讓一切痛苦遠離。
為什麼這里的人不能享受這種幸福與快樂?
為什麼他們要生活在痛苦和絕望之?
薛從山張開了雙手,似乎想要擁抱這片天地。
一道神念透過他修煉的「探幽訣」,透過大地向四面八方傳遞而去。
「探幽宗宗主薛從山,在這里召喚附近所有探幽宗弟,我在這里,我們要改變這片天地,請听從我的召喚,來漠北府,我會和大人一起在這里等你。」
然後薛從山低下頭,看向了那夾雜著沙粒的泥土。
柏風改變的不是一個蒙城,他改變的是千千萬萬的人心,是千千萬萬期盼世界變得更好,也願意為其付出的人。
沉默的大地不會說話,但它卻將薛從山的召喚傳遞了出去。
巍峨的山巔,一名干瘦的少年穿著破舊的草鞋,冒著肆虐的風雪,一步步攀登上了山頂,坐在了山巔的那冰石之上,面上露出了微笑。
突然,他轉過頭去,看向了南方。
沙漠的深處,一群瘦的皮包骨頭的狼正趴在沙漠休息。
在狼群之,有一只黃色毛皮,細腰細腿的獵犬正趴在那里,閉目養神。
突然,它動了動腦袋,抬起頭來,看向了東方。
「嗷!」狼群突然嚎叫起來,此起彼伏。
一條干涸的河道之旁,一名身穿破衣,瘋瘋癲癲的道士跌跌撞撞前行,似乎隨時都能跌倒,但他一路走來,已經不知道走過了多少里路。
在他的身後,還跟著一名黑黑壯壯的少年,他一言不發,咬著牙跟在後面。
他的鞋底已經磨破,每走一步,都有一個血腳印留下。
突然,道士抬起頭來,似乎是自言自語,又似乎是在對那少年說︰「我要走了。」
「師父,師父,您別丟下我!」
「我不是你師父。」
「你救了我的命,你是我唯一的親人了,你就是我師父!」
這樣的對話,已經在之前的幾十天里,發生過很多次,少年那時候還是一個白白胖胖的胖小。
「唉……痴兒,我明明已經推薦你加入我朋友門下,又何苦和我這個瘋道人一起受苦?」
「只要和師父在一起,就不苦!」
「痴兒,痴兒,罷了……走!」瘋道人突然伸手抓住了少年的肩膀,然後足下生風,施展起了陸地神行之術,飄然遠去。
在東方,在南方……
在山巔,在河底,在山村,在城市,都有人突然轉過頭去,看向了某個方向。
他們的視線所匯聚的地方,就是漠北府。
「你在漠北府有沒有落腳的地方?」安公問薛從山。
薛從山笑了笑,沒有說話。
他們探幽宗,何處不可落腳?
「那就……後會有期了。」安公道。
「你我有緣,日後定當再相見。」薛從山道。
安公搖了搖頭,轉身上了車。
漠北州的人都知道,安大人是當初站錯了隊伍,********失敗,才被發配到這種地方去的,他在這里當官已經二十多年,從府君到知州,從來沒有離開過漠北州,說不定日後就只能老死在任上了。
可這並不能影響安公是整個漠北州第一衙內的事實。
而漠北府雖然小,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該玩的,該樂的,卻一樣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