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光啟眼中光芒一閃,嘆道︰「這事情難辦啊,前年孔有德叛亂,綿歷一十八個月有余,登、萊兩府等鑄炮重地為之一炬,華夷匠師大多殉城而死,數萬j ng兵挾槍帶炮投入建奴營下,現在,哪里還調得出什麼匠師。」他端起桌上茶喝了一口繼續說道︰「且不管朝庭禁令如何,單說這這火炮都是用銅鑄成,造價不菲,你那小小工場,撐得住嗎?」
風焚听徐光啟拒絕得連回旋余地都沒有,心中暗自失望,卻听徐光啟繼續說道︰「你回畿南以後,應當會升職的,若累功至總兵官,可向兵部索要火炮,到時也許就會有了,雖然慢點,卻也只有這個辦法可行了。」
風焚听了,也好作罷,心想這第一個目標沒有實現,第二個目標應該是能夠滿足了,他趕緊說道︰「末將還有一個請求。」
徐光啟道︰「說說看吧。」
風焚道︰「我想到遼東去,去和女真人作戰。」
徐光啟道︰「莫非你剛才想鑄大炮,也是為了要到遼東去麼?」
風焚道︰「正是!」
徐光啟突然哈哈大笑道︰「好!好!前有孫元化,現在又有你風焚,也算是後繼有人了!」他雖然笑聲不絕,話語中卻大有悲涼激憤之意。
風焚不知道孫元化是誰,卻見徐光啟提起此人後情緒異常,心中猜想,這人要不是個叛將,就一定是個冤死鬼,此時提他,真是不吉利得很啊。
這時,李天經在旁邊輕聲道︰「大人,你------。」
徐光啟將手搖了搖,示意自己沒事,又看著風焚道︰「你莫非是不想在盧大人麾下效力?」
風焚趕緊道︰「不是!不是!盧大人是個好上司,對我頗有知遇之恩的。我想去遼西是因為,這剿賊的功名沒有邊功好听;還有就是——殺那些流賊,即是勝了,心里也很不舒服。」
「剿功、邊功都是功勞,建奴、流賊都是朝庭之患,都需要忠誠之士去收拾,不可厚此薄彼。君子報效朝庭,當克盡職守,不可憑自己好惡去挑肥揀瘦。」徐光啟說到這里,口氣漸漸嚴肅起來。
風焚應道︰「是。」心想道理說的沒錯,可就是听起來不舒服。
徐光啟見風焚雖然口中雖然答應,但看起來未必心服,于是又問道︰「你讀過書嗎?」
風焚听他突然問起這個,微微一征道︰「讀過一些,不過不太會寫字。」
徐光啟道︰「如此說來,算是粗通文墨了?」
風焚心想,自己可是受過高等教育的,怎麼就變成了粗通文墨了?只是偏偏無法向他解釋,只得委屈地應道︰「是的。」
徐光啟又問道︰「你可願意讀書應試?」
風焚明白了,徐光啟想要他做文官,然後才能真正統兵調將,這倒也是一個辦法,不過真要等自己讀出功名來,大明朝早就垮掉了,這是急病請慢郎中,不是個辦法。心里這樣一想,便回答道︰「末將只想讀些有用的書。」
徐光啟被他奇怪的回答噎住了,半晌才說道︰「四書五經,都是無用嗎?不過那些聖賢之書,的確只是講一些倫常綱序、修德立身的道理,若是用于經世治用,卻是遠了一些。唉!看來你是無心科舉了?」
風焚心中納悶,為什麼明朝每一個對自己好的人和自己說話時都喜歡嘆氣呢?心中這樣想著,嘴上仍答道︰「是的。」
徐光啟又問道︰「你不會做文章,也在我意料之中,但若是如此,你就只能做個武將了,但你可知我朝做武將的最高職位是什麼?可領多少兵馬?「
風焚也在軍隊混了這麼久了,自然知道,于是回答道︰「最高也就是個總兵官。可領一兩萬人吧。」
徐光啟道︰「你領兵一、兩萬人,上頭還有統兵文官,監軍太監,去了遼東又能有多少作為?」
風焚慨然道︰「若是c o練得法,有得數萬悍勇之士,抱決死之心,未嘗不能一拼!」
徐光啟突然銳聲大笑,抽了一口長氣才慢慢說道︰「好志氣!當年熊廷弼嘔心瀝血,經略遼東,一朝敗跡,便傳首九邊!袁崇煥一腔熱血,督師寧遠,卻是舉措失當,身敗名裂!孫元化j ng煉火器,巡撫登、萊,到頭來為人作嫁,身受酷刑而死!這些你都沒有看見嗎?他們大都是兩榜進士,出身正途,高官顯爵,尚且如此,你一介武將,出身草莽,領得數百袍澤,斬了幾千流民,便也躍躍y 試嗎?
再說了,那遼西將門,世代傳承,早己盤根錯節,針插不進,水潑不進,豈容你一外來武將到那里建功立業?你以為到處都是畿南,天高地闊,任你所為?你以為統兵大臣都是盧象升,對你刻意呵護,悉心栽培?當年毛文龍開鎮東江,領兵數萬,不明不白地死了,朝庭不發一言,你難道還不明白嗎?」
徐光啟說到這里,霍地站了起來,來到書架旁邊,抽出一疊信札,丟到桌上,繼續說道︰「盧象升為了你一個六品千總的x ng命,遣使無數,遍求群臣,包攬罪責,送到老夫我這里的求助書信都有這麼一大疊了,你以為保你x ng命,當真那麼容易?你以為朝庭內外,都能任你所為?」
風焚茫然道︰「我為何什麼都不知道?」
徐光啟道︰「那是盧象升怕你知道了會失了銳氣!豈料你是如此不知進退!唉,這盧象升也是一個莽夫!」
風焚仍是不甘心道︰「那遼東局勢呢,就任它糜爛嗎?「
徐光啟又是一嘆,說道︰「讓它爛吧!膿皰要爛了才能擠。」
風焚目瞪口呆,他萬萬沒料到,堂堂內閣輔臣,禮部尚書,竟然會說出這種灰心喪氣,不負責任的話來。
徐光啟看著風焚,目光清明,緩緩說道︰「你的武勇,天下少有能比肩的;若論才智-----其實也是天下少有比肩的。單看你那支火銃制法,已遠超我輩中人,至于你所陳說的鐵廠,形制雖小,但法式制度,卻可見雄才大略,你千萬不可妄自菲薄,輕拋有用之身!
如今朝中制度,重文輕武,你就是使出渾身解數,也只不過做個悍將而已。若是天下不亂,倒也不少你一人沖鋒陷陣;若是天下大亂-------你倒還有個出頭之r 。」
這一席話,風焚听得驚心動魄,汗水涔涔而下,一時之間,竟忘了應對。
徐光啟追問道︰「我說的話,你都記在心里了?」
風焚如夢方醒,回答道︰「我---末將都記下了。」
「你回去吧,以後有什麼事可以找他。」徐光啟說著,指了指坐在旁邊的李天經。
「是,末將告退。」風焚又施了一禮,退了出來。李天經送風焚到大門口,低聲囑咐風焚道︰「大人提及孫元化之死,心情激蕩,說話難免有些過激了,為些話你自己記著就行,就不要外傳了。」
風焚點頭稱是,告辭離開,也不回住所,直奔李飛在京城的老屋。李飛見他深夜起來,大吃一驚,趕忙披衣掌燈出接了風焚進屋,問風焚出了什麼大事。
風焚道︰「沒出大事,你趕緊跟我說說,孫元化是個什麼人?」
李飛道︰「孫元化是個什麼人,我也是這幾天才算是真正弄清楚,他算是個文官。」
風焚急道︰「這不是廢話!」
李飛道︰「他雖是文官,卻不是進士,只是個舉人而己。」
風焚道︰「舉人也能當巡撫?」
李飛答道︰「這個孫元化就是個少有的特例,他早年即中舉人,後隨徐光啟大人學習算學、火器,算得上徐大人的入室弟子,隨後投入關寧軍中效力。孫元化這人能文能武,敢于任事,加上擅長制作使用火器,不久便在軍中嶄露頭角。己已之變後,袁崇煥死,孫元化累功升至按察使,不久就被破格升為登萊巡撫。他這破格提升,卻是有原因的,只因己已之變後,朝庭對關寧軍頗為失望,想借助孫元化的才能,另練一支新軍,也算是朝庭的大手筆了。孫元化到任以後,所募之兵卻不是新招的,而是用了原毛文龍部下的東江兵。」
風焚奇道︰「東江兵怎麼到了登州、萊州去了?」
李飛道︰「東江和登萊,原本不是一起的,只因那袁崇煥斬了毛文龍,東江俱將心懷不忿,又加上群龍無首,沒個壓得住的人,于是就內訌聚起,兵員四處流散,不少就到了登萊,被孫元化收留了,其中幾個為首的就是後來的叛將孔有德、耿仲明和李九成。這些東江兵本來就習過火器,上手自是極快,加上朝中有徐光啟和周遷儒兩在閣臣的支持,軍中紅夷教習的指點,幾年下來,頗具規模,朝庭對他也是寄予厚望。
到了四年,奴兵兵犯大凌河,朝庭命孫元化跨海救援。孫元化令孔有德等人率部乘船去遼東,豈料老天爺專門與大明作對,海上風浪大作,不能行船,孔有德部只得改走陸路,繞過渤海灣前往遼東。路上適逢大雨,一大群人抬槍拖炮,在泥濘中走得十分緩慢,只到了吳橋,大凌河就已被奴兵攻下。
其實這孔有德走陸路救援大凌河在時間上已無可能,大抵只是做個樣子,加上軍糧不足,士兵開始劫掠民財,激起民憤,一干鄉紳望族,要求法辦士卒,兩相爭執,兵變聚起。東江兵一怒之下,回兵攻下登州,活捉了孫元化,要擁他為王,竟是要造反了,孫元化以死相爭,拒不跟從叛軍,叛軍也不為難他,就放了他回京師。」
風焚問道︰「他們自立為王,卻也沒投降建奴啊.」
李飛道︰「朝庭听到兵變,派出重兵彈壓,將登、萊一帶繁華之地打成了一片廢墟,孔有德等東江兵敗退至海上,乘船上海上漂浮數月,最後終于投降了建奴。小奴聞訊大喜,親自出城十里歡迎。孔有德投降以後隨即策反了尚可喜,轉攻大明,成了建奴的一條凶狗!
然後孫元化論罪入獄,徐光啟全力救助不成,孫元化受盡酷刑以後斬首西市,紅夷淡出軍中,朝中火器一脈就只有風燭殘年的徐光啟徐老大人了,徐老大人經歷此事,深受刺激,這一年來專心修歷去了,連朝政也顧問得少了。」
風焚听嘆道︰「難怪,難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