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明滅 第七十一章 定策

作者 ︰ 山野牧雲

()李飛帶著五十條槍從順德趕來襄陽,也帶來了鐵廠南遷的案,風焚趁機召集心月復召開會議,商討建立新基地的下一的進程。

在會議上,李飛與軍方的將領展開了激烈的爭吵。

楊洪首先認為,沙河鎮鐵礦的儲量比一般人想象的要多得多,完全可以建立大型鐵廠,根本不需要搬遷,就地擴大生產。

這一建議立即被風焚否決,風焚的邏輯很簡單,既然流賊不能被撲滅,那麼朝庭就有如同一棵空心大樹,在大家想不到的時間里突然崩潰。畿南緊鄰京城,沒有實力容易被滅掉,而在天子腳下培養實力又太過顯眼,並不是一塊理想的地方。

李飛認為如果不能在畿南繼續發展,就應當馬上搬遷,因為程三省正在改進原有的煉鋼爐並規劃擴大生產,如果此時不遷,以後搬遷的損失將會很大。

楊洪等一干將領卻不同意立即搬遷,他認為湖廣兵需要整訓成一支以火器為主的隊伍,需要大量的火槍和刺刀,此時搬遷對本來就很低的火槍產量無異于雪上加霜,因此搬遷不合時宜。

周二虎認為戰事都在北方,而鐵廠往南方搬,軍資的轉運將會變得十分艱難。

李飛有備而來,他將一張地鋪在桌子上,指著地圖長江北側的大冶說道︰「這是我們規劃的新的鐵廠所在地。襄陽等中原戰略要沖與大冶距離不比到畿南遠,而大冶北靠長江,可直通漢江,通暢的船運比起畿南的陸路來要便宜省事得多。」

楊洪卻堅持認為不應當南遷,他用手指在地圖上夸張地劃過,然後說道︰「襄陽到大冶有多遠嗎?那是湖廣月復地,大人坐鎮北地,錢物卻在江南,不便于管理。」

這話到了李飛的耳朵里就變味了,他以為楊洪指責他想到南方是躲著風焚私下賺錢,他拍著桌子對著風焚的三位心月復軍官罵起來︰「你們這想法說好听了是老成持重,說不好听那就叫鼠目寸光!北方現在不是好地方了,旱災每年都有,流賊竄來竄去,建奴不時來劫掠一回,那里已經窮了,爛了,關中不再是王者之資!中原不復能鼎定天下了!你們還要大人守著北方干什麼?當年太祖爺不就是起于淮泗,成事于江南,然後才北定中原,匡復漢家天下的嗎?」

楊洪等人目瞪口呆,忘記了反駁。他們最大的夢想就是當個總兵,封妻蔭子,從來沒有想過鼎定中原之類的話,這樣的夢想太遙遠,也太過嚇人;他們不明白。當作為風焚的第一心月復李飛說出這種話來,是李飛自己一時口不擇言還是出自風焚的授意。

其實在李飛的心中,他也沒有認真地想過問鼎天下一類的事情。

明王朝雖然內外交困,但根基看起來頗為穩固;自己也只是中上之材,比不得蕭何、張良;風焚雖是眼力驚人,料事如神,卻多了一些對大明王朝忠心,少了一些王者之氣,事情無論從哪方面來看,都不具備條件。宰輔天下,雖是每一個士人的終極夢想,也足以沖刷他科場落魄的遺憾,但是這些事情李飛就是偶爾夢到了,白天也不敢多想。他只是本能地覺得南方要比北方更好而已,這樣一比較,自然說的就是整個天下大局了,難免就模仿了史書上的謀士縱論天下的口氣,听起來就象在為風焚謀劃天下了。

風焚也沒有授意李飛講江南可成王者之資的事情。對于湖廣這塊地方具體事情,風焚了解得並不多,他只知道在明末的紛繁復雜和戰事大多在北方發生,而南方一直到南明以前都十分安靜,安靜得好象除了才子佳人以外,幾乎沒什麼事情能讓後人記起。這種平靜而富庶的地方適合建立一個穩定後方,一個財賦基地和軍工基地,這也是風焚為什麼不去當鄖陽總兵,轉而選湖廣的原因。

但李飛最後一句話打動了他,這讓他想起此時的形勢與元末何其相似,都是北方戰亂頻繁而南方平靜安穩,朱元璋成功的範例近在眼前,自己不去仿效,難道還有比雄才大略的朱元璋更好的辦法嗎?風焚覺得李飛的話象一陣大風,吹開了滿天的烏去,他終于可以在猶豫和彷徨中確定自己未來的走向了。

這些想法從各人的腦海閃過,不過一瞬而已。風焚笑道敲了敲桌子,笑道︰「好吧,就听李飛的意思,鐵廠刻南遷。李飛你說說,遷的那地方的鐵嗎?」

李飛見風焚同意他的方案,大為興奮,指著地圖說︰「大冶有‘百里黃金地,江南聚寶盆’之稱,從古至今盛產鐵礦,而且數量大,可以露天挖掘,品位極高,在整個大明朝都是數得上的好礦。」

風焚听他這麼一說,心中一動,問道︰「這兒離漢口遠嗎?」

李飛答道︰「就在左近。」

「萍鄉呢?」風焚問道。

「江西萍鄉是江南煤海,也產鐵礦,離大冶不過數百里。」李飛答道。

原來這就是清末名臣張之洞的漢冶萍鐵廠啊,風焚放心了,這個地方後來建立過中國歷史上最早的近代化的鋼鐵基地,想必是個好地方,可以放心投資了。

「好,你辦得非常好,你帶著錢和人去把那里安排好,盡快把鐵廠遷過來,趁著盧大人還是湖廣巡撫,我要對大冶產礦的地方進行強制拆遷。」風焚毫不猶豫地批準了他的計劃。

這次簡單的會議就是在後來的歷史上被稱作著名的襄陽定策,它不止是將鐵廠移到了南方,而且將整個集團的軍政和民政重心移到了南方,它奠定了風焚事業的發展方向,也成就了李飛在風焚集團中的第一謀臣不可動搖的地位。

陽ch n三月,北中國的土地還剛剛解凍,江南已經是ch n和景明,生機勃發的季節了。

湖廣自古就是產糧區,俗語雲「湖廣熟,天下足」極言湖北、湖南等地稻米產量之盛,意思是一旦年歲豐熟,便足以供應天下之需。

湖廣善化府,緊鄰著洞庭湖,土地肥沃,灌溉方便,正是富庶的魚米之鄉,田野上的水田一塊連著一塊,水波在ch n風里蕩漾,散發著淡淡的泥腥味兒。

善化府的農民鄧紹卿正用鋤頭埋頭翻著泥坯,太陽慢慢地曬到正頂上了,鄧紹卿覺得有點熱了,就月兌下青布大褂,只穿了里面的月白汗褂子,趟著泥水走到官道邊,將大褂卷了起來,擱在路邊的草地上。這時,他一個年輕的文士走在土路上,正朝他走過來。

「老人家,忙著吶?」這個文士說著一口純正的北方官話,朝他拱了拱手。

「不忙,不忙,這r 頭溫和,出來作田曬一曬,動一下筋骨。」南方人稱種田為作田,跟作文作詩一樣,透著一股文氣,唐伯虎詩中的「無花無酒鋤作田」就是這個意思了。

「您這用人力在耕田呢?沒有耕牛啊?」這個文士關心地問道。

「有!可一頭忙不過來啊,你看我兒子牽著在那邊犁板坯。」鄧紹卿指著遠處的田野,黛s 的小山邊,有一些梯田,數條耕牛在梯田里拉著犁鏵慢慢移動,「喏,那條黑s 的水牛就是了,三歲口,壯著呢!」

「老人家好福氣啊,這麼多田地。」那個文士感嘆著說。

「 ,要有這麼多田地那可真是有福氣了,可這田不是自己的。」鄧紹卿笑著搖搖頭,指著眼前的水田說道,「喏,這塊作的是楚王府的,都是好田啊,可不是我的。只有那山邊上的天水田,是自己開荒開出來的,那才是真個兒自己的。

「那您得交不少租谷吧。」文士繼續問道。

「是啊,每畝地得交一擔呢,我們這田一畝才出兩擔。」鄧紹卿解釋道。

「一畝能給佃戶留一擔谷子,也算不差了。」文士說話時望著水田,眼神有點迷離。

「不是谷子!是白米,這是官道邊的好地,平常年景也能產兩擔糙米。」鄧紹卿有點驕傲地糾正。

「每畝兩擔糙米?」年輕文士有些吃驚,感嘆起來。「江南富庶,果然非同凡響,那稅負也不輕吧?」

「稅賦?您說的是田賦嗎?我可沒交過田賦。」鄧紹卿得意地笑起來。

「沒有田賦?官府不來摧要嗎?」文士大奇。

「您看,這是王府番田,不用交稅不是?您看那里,山腳下的那些田,都是我爺老子在世時開荒出來的,不入官府卷冊,也不用交稅的,所以我就不用交了。——要說交稅的田地,也是有的,您看小山側面的幾丘大田也是我作的,那都是上了官府圖藉的,可我也不用去交。」鄧紹卿看著文士說道。

「這不上圖藉的田不交還說得過去,上了圖藉的田為何也能不交?」文士眼楮睜得老大。

「這個關節您就不知道了吧。這田原本是我東家的,我佃著來種,每年交一擔五斗谷子,稅錢由東家自己交,後來東家賭錢敗家了,交不起,于是就由來代著交了。我交了十來年,東家欠我的稅銀就跟這田本錢差不多了,這田就應當歸我了,我也就不用交田租了。可東家也沒將田轉給我,稅還得他們交,他們交不起,就由他們欠著了。」鄧紹卿解釋道。

「那你們東家也肯?你種田,他交稅?」文士給鄧紹卿的邏輯弄糊涂了。

「他不肯也沒辦法,他沒錢贖田回去,就是永佃田了。」鄧紹卿說出了一個新名詞,然後又對文士說道︰「我東家笨,這麼好的田,旱澇保收啊,也不知道愛惜,硬是讓田賦給征沒了。要是我啊,給王府管事的送點錢,將這田產掛到王府名下,官府就沒辦法來征稅了。這個都不會,我東家是敗家子啊!」

「這莫不就是詭寄田產?官府不管嗎?」文士驚訝于這個農夫說得理直氣壯。

「對啊,咱們里正也是的這個詞?」鄧紹卿不屑地撇了撇嘴道,「公子是官府里的人吧,不過看起來太和氣了,不象個官老爺,不過就是官老爺也沒關系。你們都是有功名的,都不交賦稅;象我們縣老爺,名下詭寄避賦的的田地不下萬畝,每年田戶孝敬銀子海了去了,哪里會自己打自己嘴巴。」

「你們交的田賦很重嗎?」文士問道。

「重!很重,一畝這種上好的水田加上遼飽、剿餉,差不多要一錢銀子!」鄧紹卿肯定地答道。

「一錢銀子,也就是十斤白米,這麼說來是二十稅一了,也不算重啊?」文士問道。

「二十稅一?差不多吧,還不算重嗎,還有鄉里攤派,勞役什麼的。」鄧紹卿嘟噥著,不滿地看著這個文士。

「呵呵,朝庭要征遼,要賑災,要剿賊,都要花銀子,就指望著這點田賦了,可不能不交?」文士和氣地解釋道。

「朝庭的事我們小百姓管不著,我們還剛夠吃飽肚皮呢。」鄧紹卿冷笑道。

「哦,那您忙著吧,我再到前頭去看看。」文士的問題問差不多了。

「哎,您千萬別走,這不是中飯時分了嗎?您吃了飯再走。」鄧紹卿熱情地挽留起來。

「吃飯?」文士迷惑地看著空蕩蕩的野外,不明白鄧紹卿說的是什麼意思。

「瞧,那不是給我們送飯的來了。」鄧紹卿指著田埂上一個提著竹籃,歪歪扭扭走過來的一個小女孩。

「我到前面找一家小店隨便吃點就行了。那文士趕緊推辭。

「別!都到吃飯時節了,您要不吃,鄰居見了會說閑話的。這不正好有兩碗嗎,你把我兒子的吃了,等下我要女兒再送一碗給他就是了。再說,這鄉下哪里會有什麼店子,您到哪里都得上人家里去吃。」鄧紹卿一把拉住文士的衣袖。

「那倒也是,就謝謝您老人家了。」文士見他留得熱情,加上的餓了,于是又在草地上坐了下來。

兩個粗陶大碗比人腦袋還大,里面滿滿裝著一碗糙米飯,上面蓋著新煮的竹筍和蕨菜,居然還放著兩大塊黑黃s 的臘肉。那文士端起碗來,看著飯菜贊道︰「老人家這飲食真是豐盛!」

「家常便飯而已,公子莫要嫌棄才好。」鄧紹卿客氣道,心中得意地想,這餉ch n耕的飯菜,當然不差,要不我也就不留你了。

兩人客氣一番,都埋頭猛吃。過了一會兒,田野里的另一頭傳來小孩的哭聲,兩人抬頭一看,遠處村莊邊上,一個婦人正在追打那個剛才送飯的小女孩。

「這是何故?」文士吶吶地問道,隱約覺得這事跟自己有點關系。

還有何故?這不是自家那個小器婆娘心疼飯菜,怪小女兒沒先去送掉兒子那一碗,再回來送自己的。鄧紹卿心里明白,嘴里卻說道︰「我那婆娘知書達理,在怪小女沒將貴客請到家里去吃,不夠恭敬。」

「哦,原來是這樣啊。管子r ︰‘倉稟實而知理節’,江南民風淳厚,果然如此。」文士感嘆道。心里卻想,一邊是面對公事的狡猾和淡漠,一邊是面對陌生人的慷慨和淳樸,哪一邊才是大明治下百姓的真面目呢?

這個文士就是李飛,他和手下的幾個書吏暗訪各方,體察江南的民情,以期找到一個為風焚介入民政,壯大實力的方法。他得出了一個結論,江南的百姓可真不容易對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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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飛坐大交椅上,從靴子中抽出自哄哄的雙腳使勁捶著,對著風焚說道︰「江南稅賦大抵二十稅一,不算太重,加上飛灑、詭寄者極多,民間稅負有限得很,百姓大多能豐衣足食,故對官府、田主之類的人,並沒有多大怨氣,大人可能插手不進。」

風焚道︰「是啊,我從沒有想到江南稅負如此之輕,竟近于文景之治。但即使這田賦二十稅一,也足以支持大明財政支出,為何皇上當年召見我時,卻說大明朝是五十稅一,卻不知為什麼有這麼大的差別?」

李飛沉吟道「陛下所說的五十稅一,大概是以歲入除以稅畝而得,並非每畝應征之數。這中間二十稅一到五十稅一的數倍差額,大概是貪官滑胥貪墨一部分,在藉民田飛灑詭寄流失一部分,兩害疊加,導致府庫空虛。以致偌大一個富庶的大明朝,支撐不了一隅的兵事!此弊不除,大明中興無望啊。」

風焚道︰「看來這大明朝江南之地,竟是民心安穩,我一介武官沒由頭介入民政了。」

李飛道︰「倒也不是全無著手這處,我在考察楚王府蕃田時,卻發現了一樁奇事。」

風焚眼楮一亮,說道︰「你快說來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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