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你怕了吧?
就在這時,校長猛地感覺背後射來兩道灼灼的目光,這目光透著濃濃的嘲諷,似乎對他玩弄的小把戲不屑一顧,他磕巴了一下,感覺底氣有點不足。
心虛的他一個激靈,趕緊心中念叨︰「不怕不怕,‘玉不琢,不成器’;‘將于與之,必先奪之’;‘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勞其筋骨、餓其體膚’……不敲打他一番,怎麼讓他按我的指揮棒跳舞?這是常情,我是按常理出牌。」
站他對面、一臉惶恐安鋒媽媽沒看到校長背後的安鋒咄咄的,近乎憤怒的目光。其實校長也沒與這目光對上,只是覺得一股詭異氣氛自背後撲來,周圍似乎陡然死寂起來。他給自己反復打氣,但終究覺得機會難得,繼續虛張聲勢來敲打這對母子有點過分,他臉上的肌肉松弛下來,換上一臉和藹客氣。
安鋒媽媽心慌的不行,她怯怯地央告︰「校長,這病能治。周醫生說了,只要兩三個療程,孩子的情緒就能穩定。在他出國前,孩子一定會有進步的……」
背後的目光越來越憤怒,校長裝不下去了,順勢說︰「好吧,既然這樣,這孩子你先帶回去,安鋒媽媽,你別慌,我們學校也是很關心孩子的成長,我們可以為他保留學籍,而且照常給她打滿勤,不過……」
母親點頭哈腰︰「校長,你有什麼要求,請盡管說。」
「不過你們也要配合學校……」校長拖長了腔。
母親趕緊表態︰「一定配合,一定配合。」
「下個禮拜有場奧數比賽」,校長帶著施恩的神情,說道︰「我們把這孩子名字也報上去,你叮囑孩子好好考。如果孩子能獲獎,那就什麼也別說了。以後孩子你慢慢治,我們不要求他每節課都上,只要他能參加所有的考試,以及競賽,有啥事保證隨叫隨到,我們也就默許了。否則……」
「沒問題,我們一定配合學校」,母親連聲答應。
校長的肩膀垂了下來,拉長聲調說︰「學校也不容易啊,教育局有規定,我們不能縱容學生在課堂上公然蔑視老師,另外,學生每學期缺課達到一定指標,那我們只好勸退了。現在學校網開一面,家長也要理解……」
接下來進入了垃圾時間,校長語氣忽軟忽硬地敲打安鋒媽媽,讓安鋒媽媽同意學校安排,按學校的口徑對外宣傳……這個,安鋒既然決定出去了,雞毛蒜皮的事情跟校長爭什麼爭?
安鋒繼續神游物外,等著母親將學校的事情安排好,千恩萬謝的領著他走出學校。在回家的路上,安鋒慢悠悠開口︰「媽,你老請假,要扣工資的。」
安鋒媽媽長長嘆了口氣。
安鋒沉默片刻,用一個自閉癥患者執拗與專注的語氣說︰「明天我自己去,我自己找周醫生去。你不要請假。」
說起來,對安鋒媽媽來說,今天的事情格外進展順利——孩子確診了,周醫生承諾治療了,學校里同意妥協了,孩子學籍保住了……經歷了一下午的緊張,此刻媽媽心中石頭落地,心情格外好。對安鋒更是予取予求。
說起來,這要求也不過分。安鋒從小表現很**︰四歲就能**上街打醬油,五歲能度自去附近公園玩耍,玩耍之後還能自己找路回家——這年代孩子基本上是放養啊。
想到周醫生診療的時候也不讓家長進入診室,自己即便去了,也就是坐在走廊上發呆。媽媽嘆了口氣︰「好吧,我最近上班不正常,眼看單位又要漲工資了,再請假的話……不能讓別人提意見。你自己去吧,記得快去快回。」
想起從小到大安鋒在孩子堆里愣沒吃過虧,別的孩子出去,滾一身泥回家,安鋒出去時干干淨淨,回來時清清爽爽;別的孩子常有家長告狀,媽媽不記得有孩子來家告狀。總體來說,安鋒是個不會被別人欺負,也不會去欺負別人,非常安靜令人省心的孩子。這樣的孩子自己坐公交去醫院,似乎不是什麼大問題。自小到大,他獨自一人干下的事,還少嗎?
這麼一想,媽媽不再堅持,只是隨口將想到的注意事項叮嚀一番——這種程度的嘮叨安鋒也就一听,他既不抗拒也不抵觸,安靜的尾隨媽媽回家。
忙碌的一天終于過去了,母親開始急切地想去單位露個面,眼見得大院就在前方,安鋒反過來催促媽媽︰「媽,你別管我了,我看到大院門了,我自己回家。你忙你的去。」
這會兒母親不堅持,她頭也不抬地趕往辦公樓,安鋒則繼續維持原來的步伐,獨自晃悠悠的,向家家屬樓方向走去。
九十年代的單位大院依舊保留著十余年前的痕跡,整個單位大院就是一個小社會,辦公樓、醫務所、幼兒園、宿舍、家屬樓,以及澡堂、鍋爐房等等,都分布在大院內。整個大院數千人,關起門來完全自給自足。
媽媽的辦公樓在大院的前端,大樓臨街臨馬路,家屬區則位于大院後端。
這時間也快到下班時間了,幼兒園里都是本院女圭女圭,除了特別叮嚀,都無需大人接送。結伴回家的女圭女圭將院內變得人歡馬叫,三五成群地玩著各種游戲。他們見到獨自悠然走路的安鋒,正靜靜地穿過院子,有小孩跑過來打招呼——那一定是安鋒弟弟一伙的。
也有些小孩見到安鋒躲著走——安鋒知道,這些人今天一定招惹了弟弟。
果然,听到同伴轉告,弟弟領著一群人呼嘯而至,委屈的告狀說︰「哥,姜娃子搶我郵票,還叫人來打我,還,還不讓我向你告狀,說我要給你告狀,你上學不在家,他們就見我一次打一次。哥,姜娃子經常逃學的。」
這個弟弟比安鋒小兩歲,名叫安陽。
以前安鋒沒上學時,整個大院無人敢招惹安陽的,因為安鋒雖然「自閉」,卻是大院里當之無愧的孩子王。等安鋒上學之後,這才有人試探著欺負一下安陽。只要這欺負不過分,安鋒多數讓安陽自己解決——每個人都需要自己成長,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安鋒不想太護著弟弟了,這容易讓弟弟驕縱,變得不知天高地厚,以及不會跟同齡人正常相處。
這個弟弟愛集郵……好吧,這個習慣是安鋒誘導的。
作為秘書科小秘書,媽媽那里有足夠的信件。小弟很小的時候,被安鋒誘導著一起去媽媽科室,順手收集了許多用過的信封。隨後,安鋒便領著弟弟逛了趟集郵市場……等親手收集的郵票賣出去,換了錢賣了冰棍,三歲就會掙錢的小安陽,第一次得到母親表揚,當然,他完全忘了哥哥的誘導,直接把這事當做自己**完成。
這是小安陽第一次超越哥哥,據說哥哥三歲時還不知道賺錢。從小到大被哥哥壓迫在陰影中的安陽,自此爆發了絕大的集郵熱情。打這以後,小安陽最喜歡做的是︰拿著多余的信封滿院子轉,找人彼此交換信封。
于是,單位傳達室是他最喜歡蹲守的地方,誰家收到的信上有個他沒有的郵票,他會軟磨硬泡,直到把郵票弄到手。
但是,安陽並不知道,隨著這幾年郵票無限量印刷,集郵熱正在逐漸降溫,新發行的郵票變得不值錢,蓋了銷之後,也跟垃圾差不多。而集郵市場上,郵商吵吵著什麼新郵票值多少錢,你真把那張郵票拿出去,絕對沒人買。而他想賣給你的,有可能是私家印刷廠自己仿的郵票。
安陽太小,需要哥哥陪著上集郵市場,不過,安鋒在安陽養成集郵習慣後,基本不帶他去集郵市場,于是安陽在大院內的交換要求基本能實現。這讓小安陽很有成就感,但他並不知道,這玩意已經不值錢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小安陽的品越來越多,但除了剛開始集郵時,安鋒幫助收集的老郵票值點錢,其余的……其余的不值錢,安陽並不知道。他就是每天蹲家里,听報紙上說某郵票特值錢,這郵票幸好他有,于是,這孩子對集郵越發狂熱。誰動了他的郵票,等于動了他的命根子。
在這個家里,孩子父親常年不在家,母親獨自養活幾個孩子,姐姐是丫頭片子,姥姥年紀大了,所以母親遇事習慣縮頭,習慣息事寧人以和為貴。那麼,小安陽可以告狀的地方,唯有哥哥這兒了。
好在這個哥哥從來就是小安陽的支持者,在他那里告狀,總能得到各種滿足。
這不,安鋒伸手模模小安陽的腦袋,語氣中明顯多了怒氣︰「陽陽,你怎麼總長不大呀!連姜娃子那蠢蛋都打不過,等我走了,你可怎麼辦呢?」
在小安陽的腦袋里,哥哥說的「我走了」,指的是他上學後自己獨自留在大院中,他趕緊辯解︰「哥,這不怪我,姜娃子兄弟仨呢,我們原本六人一起玩,要是姜娃子不找幫手,我們能把姜娃子揍的找不著北。哥,姜娃子什麼人你不知道嗎?這次他待了個‘大女圭女圭’,個頭比你還高,胳膊比你還粗,听說是上初一的,我們打不過,只好讓他搶了。」
這理由,太充足了。
「不錯不錯」,安鋒拍著安陽的腦袋可勁夸獎。
這個弟弟看似驕縱,但實際上挺膽小。
「知道‘惹不起,躲得起’,陽陽,你總算有進步了」,安鋒不吝嗇的夸獎。
如今這世道,膽小才容易生存。
安鋒希望自己走後,從小生活在自己庇護下的弟弟,能知道躲避危險,不盲目招惹那些惹不起的勢力,然後順順利利長大成人,這就夠了。
在即將到來的拼爹時代,咱這群沒好爹的人,最好變得不那麼引人矚目,變得如螻蟻般被人忽視。卑微才是保命之策。
「可素,可素,郵票,哥,那是張仙鶴郵票,我好不容易成套了……」小安陽很委屈。
「不著急,小弟,我剛才教你‘惹不起,躲得起’,現在我教你‘仗勢欺人’。小人物要知道找靠山,靠山來了就要仗勢欺人——看我怎麼欺負他,人呢?」安鋒扯著嗓子,吼得理直氣壯。
小安陽興奮了︰「在呢在呢,沒跑。哥,姜娃子說這次非要教訓你,讓你知道誰是院里老大。那個初一女圭女圭也在,都等著你呢。」
小弟對哥哥的信任是盲目的,從小到大,哥哥打架從沒輸過……當然,快輸的時候跑路,誰也沒追上安鋒。
不過,姜娃子家三兄弟從沒讓哥哥為難,曾經哥哥一人打三個,楞沒讓他們佔便宜,最後他們只好找「外援」。但外援如果來一個,嘿嘿,大家都懂的。如果外援來一群……那麼,哥哥會領著大家先跑路,然後另想辦法坑人。可這次就來了一個人,就一個人!
嘿嘿,有好戲看了。
來找茬的人也沒想躲著安鋒,小弟安陽還在給安鋒介紹情況,院子另一頭,姜娃子三兄弟領著那位身高體壯的幫手發現了目標,忽悠忽悠地走來。那幫手果如小弟形容的那樣,身高體壯的,很是魁梧。當然,態度也極端囂張。
「外援」下巴抬得很高,用眼角看人,倨傲的自我介紹︰「你就是那個安鋒,是吧?我听說過!听說你兩歲會做一百以內加減法,三歲會拎著瓶子打醬油,還會給弟弟煮牛女乃換尿布……我還听說你很能打。你那學的拳腳功夫?你師父是誰?」
安鋒神態有點茫然,看起來傻呆呆的,問︰「打架還需要拜師嗎?打架,多簡單的事情?你師父是誰?」
小屁孩拉開了架勢,捶打著胸膛咚咚響︰「你听好了︰我師父某某某,全國武術亞軍,我,體校初一三班某某某,綽號‘神拳無敵’,怎麼樣,怕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