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s ,最是輝煌燦爛。倘若驟然置身于漫天金光中,難免會迷了眼楮,失了心智,惶惶不知所以。
一牙子沒使什麼力氣,腳下也好像踩著棉花,人卻穩穩的站在半空。
不是腳踏實地,難免會讓人產生不安全感。一牙子寧願立死,也不想承受那種虛無、孤立的感覺。
那感覺比遠比鞭笞來得更凶狠,好像有巨石碾子在身上來回碾壓,活生生的折磨引人發瘋。
一牙子的眼神游離不定,盡管竭力想要掩飾心中的緊張,故作從容,衣衫下緊繃的身體卻已出賣了他。
一個人若可以笑對生死,還有什麼能令他緊張的呢?有,多半也只為了「情義」二字。如今,一牙子卻是被那厚重、磅礡的氣息所攝,畏懼、甚至惶恐著。與心意無關,完全出自本能。
那種氣息一牙子剛剛才感受過,海玄重使出的手段堪稱驚艷。
只不過兩道氣息雖然是一脈相承,海玄重卻遜s 了不止一分。奇怪的是,一牙子卻沒有了那種將失去所有的感覺,甚至連那一刻清晰無比,原以為永世都不會忘記的痛苦與恐懼也變得模糊。如天邊的浮雲,遙不可及得近乎夢幻。
只是那種氣息太過浩然,即便沒有惡意,一牙子還是不免覺得壓抑,透不過氣來。再加上心底懼意作祟,不快的情緒如曠野的野草般瘋長。
一牙子急迫的轉著腦袋,他需要些什麼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然後,他便看到了身側的海玄重。
兩人相距不過三步,便是金光再盛,一牙子也能看得清海玄重臉上任何細微的神情。
海玄重側臉線條是剛硬的,像菱角分明的石頭,但眼神卻是炙熱的。那種興奮與痴迷像騰騰火焰,簡直要從那雙眸子里跳出來,將海玄重整個人燃燒。
那樣的眸子太熱、太亮,即便海玄重的視線並不在他身上,一牙子還是覺得難以承受,不自覺的垂下了目光。
這一連串的變故發生得實在太快,應對間,饒是一牙子都覺得力不從心。此刻盯著海玄重的側臉,一時竟是失神。
恍惚間,也不知從哪里冒出個念頭,一牙子不解,海玄重耳垂空蕩,他的金環呢?
先前海玄重出手,一牙子自忖必死無疑,也實在沒心思理會旁的事。只知眼前金光流轉,已然換了天地。卻是不知兩道金芒同時閃過,更是不曉得海玄重的耳際金環已然化做了其中一道。
不及一牙子細想,心頭忽然泛起一縷異樣感觸,心底某處好似突然塌了一塊兒。
半眯的眼楮猛然瞪大,瞳孔卻是縮成了針尖大小,一牙子滿臉盡是不可置信。像關節滯澀的木偶般,一牙子異常僵硬地轉動著脖子。
面部肌肉微有痙攣,兩排牙齒彼此磕踫,輕微的撞擊聲入耳竟變得尖銳。一牙子不寒而栗,後頸處泛起一層雞皮疙瘩。
一須發皆白的老者當面,正垂著眼角,慈愛的朝兩人笑。
許是衣著打扮相似,發式胡須又差不離,一牙子和那老者看起來有七八分相像。
「吾徒,安好?」
四個字,老者說得溫和從容,于一牙子而言卻無異于驚雷乍響,心髒驟然緊縮。
呼吸一窒,一牙子當即紅了眼楮,全身哆嗦著跪了下去。淚水模糊了視線,一牙子微張著嘴,雙唇顫抖,卻吐不出一個字來。
此時的一牙子,哪里還像個慣見風雨,經歷歲月蹉跎的老人?也許,在師父面前,他永遠也只是一個孩子而已。
海玄重也是震驚,眼中的狂熱如ch o水般褪去,繼而變得掙扎,矛盾重重。
咬緊了牙關,攥緊了拳頭,海玄重似表明立場般站得筆直。目光甚至毫不顧忌的迎了上去,迎上了那雙滿是慈愛的眼楮。但是,視線只稍一接觸,海玄重眼中便有痛苦蕩開,身子立時變得更僵硬。
海玄重只能避開,急促的呼吸著。
一r 為師,終生為父,況且師父待他的確不薄,海玄重不可能不念著這份恩情。但也正是因為海玄重念著情,所以他痛苦。
老者眼中流轉著白s 的華光,好像在看你,卻又飄忽遙遠。但若說他沒看,偏偏眼眸中又映著影子。
牽動嘴角,老者的笑無奈而又略帶傷感,緩緩道︰「我座下弟子雖多,但天資卓越者唯你二人。本盼我歸去之後,你們能撐起本門,將其發揚光大。」自嘲一笑,「豈料世事無常,得失難測。再得愛徒,卻引得玄重生了嫉恨之心。」
老者嘆息,「此事我知,卻也無可奈何。我縱然不想厚此薄彼,但一心一力,又豈能事事周全?即便我絕無偏私,也絕不會盡如人意。只因嫉恨心一起,你定要怨恨玄然分了你的東西。玄重吾徒,為師所言可對?」
海玄重眼角微跳,眼神雖然凌厲卻並無委屈不忿之s ,顯然是給說中了心思。只是畢竟時過境遷,如今提及雖然仍有些心緒難平,但到底不復當年心境。
海玄重生x ng要強,要他親口承認他是因嫉妒而對一牙子處處看不順眼,的確是強人所難。只是海玄重不肯解答的事,倒讓自己師父給說了個明白。
不過,相比于這個,一牙子更在意的卻是玄然這兩個字。
這個名字,乃是一牙子本名,只是已經有好多年沒人提起,一牙子自己都幾乎忘了。此刻從已故先師的口中再听到,一牙子情難自制,積滿的熱淚終于涌出。
弓著身子,一牙子跪伏在地,雙肩不停的顫抖。
恩師于他如父,甚至是比血脈至親更加親厚的存在。如今再見,哪怕明知這只是恩師留下的一道影像,也足以讓一牙子情緒崩潰了,這般失態也屬人之常情。
「兩虎相爭必有一傷,我不忍見你們其中任何一人死傷。為師無能,無力消弭你二人嫌隙,為今之計,也唯有將你們一同逐出師門。」
老者神情哀戚,猶有不舍,想來做出這個決定必是艱難萬分。
頓了頓,老者又復平和,笑道︰「再者,玄一門終究太小,天大地大,你二人也不該偏安一隅。這些話之所以不對你們言明,只因為師知道,你們皆非無情無義之輩。此話一說,你們便不會離開了。」
「我本想著,即便你們r 後天涯陌路,也總好過兄弟相爭。但到底……」老者搖了搖頭,「還是躲不過。」
老者肅然,眼中白光更勝,瞳仁都變得模糊起來,眼底盡是無情之s 。一直和緩的語氣陡然轉冷,「大道三千,我雖愚鈍,卻有幸參得其一。然終我一生,也不過如此,思之,甚憾。與其蹉跎歲月,倒不如早入輪回,重新來過。」
一牙子仍然跪伏,心中絞痛,師父的話卻一字不落的落入耳中。
當年被逐出師門之後,一牙子苦求三月,折騰掉了半條命去,這才重回門牆。三個月後,其師坐化,如今想來竟都是他一早就安排好的了。
「我將所悟道念一分為二,一道附于玄重金環之上,一道附于玄然金牙之上。此舉目的有二,其一,若有緣,你二人定能參悟一二,以窺天道。其二,便是你二人若作生死之爭,道念合一,會將你們帶來此處,暫免禍端。」
一牙子微愣,他真是打死都想不到,時時嵌在嘴里的金牙竟然藏著道念。
那種東西,可是連天階一級的人物都不惜拼死爭奪的。甚至當年三大域主聯手平了無憂谷,y 奪先天元胎,其真正的目的不也是為了能以此c o控破天刀,參悟其中蘊含的道念嗎?
師父當年竟然參悟了天道,這實在令一牙子大為驚詫。
先前海玄重的金環化作攻擊之時,一牙子也只以為是海玄重難舍舊情,把什麼不知名的手段煉入了金環而已。也正是因此,一牙子才斷定海玄重不會對玄一門弟子如何。卻不曾想,這竟是師父留給他的……,不,是留給他們的恩賜。
海玄重听著,臉上卻沒有半分驚異之s 。這件事,他心中已猜到了仈ji 分。
師父器重他和一牙子,既然在他身上藏了道念,也必不會忘記了一牙子,這才是海玄重非殺一牙子不可的真正原因。
他們多年未見,海玄重一見面便揚言要取一牙子x ng命,一牙子這才誤會,以為海玄重一早便想除掉他了。其實當年海玄重雖然與一牙子不合,但有師父調停彈壓,到底也不曾結下什麼深仇大恨,海玄重那時也並不是真的想要一牙子的命。
「為師所悟乃是舍得之道,有舍必有得,有得必有失。若逐利,你們盡可自相殘殺,若論情……」干巴巴的輕笑一聲,老者冷淡道︰「如何取舍,你們自己斟酌。」
人都已經死了幾百年,這些話只是他當年所留。人心難測,對身後事,他也管不了太多,不過是盡人事罷了。
海玄重眼神閃爍,不管這些話師父當年是想說給誰的,如今,卻是說給他海玄重听的。但從他知道這件事開始,就一直籌劃著想奪取一牙子的那份道念。舍利還是舍情,海玄重有些猶豫。
斜睨了一牙子一眼,海玄重心頭稍定。也許,還有兩全之策。當然,那還得要一牙子懂得進退。
「昔年我得窺天道,實屬僥幸,全賴無憂谷小月夫人一人。只可惜我命不久矣,大恩此生難報。如今道念合一,再不可分。你二人若得機緣參透大道,當明白道統相承,恩比天高。切記,切記!」
老者眼中雖有不舍,身形終究還是淡去,很快便沒了痕跡。
相比于恩師的再次離去,其他事便顯得不是那麼重要了,即便老者言語間提及了無憂谷。
一牙子伸出手,不甘心的想要抓住些什麼,但終究只是徒勞。半晌,一牙子頹然的垂下手,跌坐。
不自覺的瞪大了眼楮,海玄重竭力想要看清師父淡去的身影,不想卻被金光傷了眼。然後,淚水便滾了出來,也不知是眼痛,還是心痛。
默默了良久,海玄重深吸了口氣,眼中閃爍不定的光芒斂去。心念一動,長劍在手,海玄重轉身,劍鋒直抵一牙子咽喉。
頸間森然寒意讓一牙子稍稍回過神來,茫然地去看海玄重。但很快,那雙死灰s 的眸子便重燃起了光彩。那種對生的渴望如火,生生灼傷了海玄重的眼楮。
海玄重覺得不舒服,長劍不禁往前遞了半分。
一牙子臉上並無祈求之s ,卻一字一句道︰「師兄,我不想死在你手上。」海玄重沒等說話,一牙子便又加了一句,「我不想讓師父的一番苦心付諸流水。」
一牙子的聲音有些沙啞,也沒什麼氣力。但就是這一句話,卻生生說得海玄重的手一抖。
微微揚了揚頭,海玄重面部保持著僵硬,「道念呢?」
「你的。」一牙子一笑,「本就是你的機緣。」
海玄重不明白一牙子為什麼要笑,但他就是笑了,沒有嫉妒,沒有不甘,卻好像帶著那麼一絲歡喜。歡喜什麼?海玄重不懂,也不願懂,手中的劍卻已放下。
其實一牙子說的也沒錯,海玄重能比他先勘破師父留下的玄機,這就是海玄重的機緣,道念給他也無可厚非。
大眼瞪小眼的相互看了一會兒,海玄重抬腳虛邁。
金光驟破,海玄重和一牙子重新出現在眾人眼前,兩點金光被海玄重收入掌中。他們的師父只為暫息禍端,並不是為了困住他們,話一說完,海玄重和一牙子自然來去z y u。
眾人一愣,來福當即止住哭聲,嚎叫著撲了上去,「主人——」
饒是來福修為不俗,這一會兒的功夫,竟生生給嚎啞了嗓子。再加上那紅紅的眼圈,滿眼淚光,那副可憐模樣任誰看了都難免心軟,不忍苛責。
海玄重瞪了來福一眼,來福當即便從張牙舞爪的「瘋婦」變成了乖巧的小媳婦,依舊駝著背,低著頭,極為乖巧的站到了海玄重身側。
海玄重冷聲道︰「我們走!」
「師兄!」
一牙子被折騰得沒了半點力氣,說得又急,竟然被口水嗆到咳了起來。
海玄重皺眉,來福則如惡犬一般,眼底泛著血s ,惡狠狠的瞪了過去,只恨不能把一牙子剝皮拆骨。
硬憋住了咳嗽,一牙子一張臉漲得通紅,掙扎著站了起來,然後朝海玄重伸出了手。
海玄重瞄了一牙子一眼,片刻後,將那顆金燦燦的大金牙還給了一牙子。
道念有個依附就行,海玄重自然沒必要扣著師父留給一牙子的金牙不還。海玄重知道一牙子的心思,物件雖小,好歹也是個念想。
一牙子垂首行禮,「多謝師兄。」
海玄重卻沒理會一牙子,徑直走了出去。
來福湊上前去,不解道︰「主子,您怎麼不殺了他?」
海玄重的速度突然拔高一截,化為一道流光遠走,竟是沒再回頭看上一眼。很多年前,他和玄一門便沒有了關系,如今,自然也是不必再回頭了。
來福模不著頭腦,盡管心里不想放過一牙子,但到底還是追了上去。海玄重帶來的那些人先後騰起,沒一會兒的功夫就走了個j ng光。
而直到此時,一牙子仍然保持著最後的姿勢不變。只是右手握得緊緊的,金牙硌得手骨生疼,一牙子卻半點都感覺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