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 月輪替,斗轉星移,也不知過了多少年。這世間的事紛擾冗雜,而且還多是些庸庸碌碌平淡無奇的事,實在也沒有什麼可說的。如果非得揀些有趣的事體來說,在南安道演州府熙雎縣內倒是出了一件小小的異事,若非有心人斷然不能知曉。這南安道地處正南,地勢平緩,氣候適宜,景s 秀麗,多有餃山抱水的去處。那演州府熙雎縣位于南安道西南,與西南道相接,斜倚六百里的鎮越山,地勢略高,雖說偏于一隅,但是也正因為如此,少有紛爭,人x ng淳樸、百姓安寧。在熙雎縣治下有一座小村落名喚古榕村,因村中有一數千年的古榕故而得名。這古榕村是個兩姓村,一姓吳、一姓方,全村三十六戶人家不到兩百口人,十有仈ji 都是吳、方兩姓人,吳家多居于村西,方家多居于村東,世代交好,平安相處。除這兩家外還有幾戶雜姓人家都是近十幾年搬遷過來,這吳、方兩大家倒也不排擠外姓人,相處也算融洽。我們所說的那件小小的異事就發生在村東的方家。
村東有一人叫方西嶺,娶了鄰村凌姓人家的女兒,不出兩年生下一子,不料此後再無所出,直到十年後才又生一子,再又是過了整整十年又生下一子,十年一生倒也不算什麼奇事,偏這第三子生下時出現了古怪。這一r 卯時,天s 尚未發亮,在沒有半點征兆之下,凌氏半醒之際忽覺一陣陣月復痛,只覺得象是要生,忍疼急忙叫醒了一旁的方西嶺。方西嶺一通手腳忙亂,叫起大兒媳,又好說歹說請來了穩婆和鄰里的兩個婦人過來幫忙。熱水燒湯什麼的,七手八腳的在眾人用心照料下凌氏倒也順利產下一個男嬰,不過產下的這個男嬰生下來卻不會哭,小臉憋得通紅。幫襯的幾個婦人也都急了,這生下來的男嬰怕是難以呼吸,八成是要夭折的。倒是那接生的穩婆鎮定,知曉這男嬰十有仈ji 是什麼堵住了呼吸,于是讓人向前傾斜抱住,然後用手輕拍男嬰後背,這男嬰在一陣輕拍之下,臉蛋更是憋得發青,手腳掙扎,看得不遠處的方西嶺心中隱痛。穩婆「恩」的一聲,心下著惱,手上也加了幾分力,只听「啪」的一聲脆響,瞪時在這個男嬰後背留下個紅手印,這個男嬰畢竟剛生下來,身子異常孱弱,在這一拍之下,頓時覺得火冒金星,五月復六髒幾乎移了位,大急之下一使勁,「噗」的一聲,吐出個黑乎乎東西來,接著又听到‘ 當「一聲落在面前的水盆里。吐出東西後男嬰縱聲大哭,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疼痛難耐的緣故。
方西嶺等人見男嬰哭了方放下心來,雖看到後背那紅掌印心下大痛。然後去看那落入盆中之物,竟然是一塊小指頭大小黑乎乎的石頭。方西嶺把石頭從盆里取出,擦拭干淨,細細端詳,也看不出是什麼東西,其他人也都湊過來看,看過了也直搖頭,實在看不出半分端倪。一時無話,方西嶺就把石頭妥善收好。
第二r ,此事全村的人幾乎都已知曉,紛紛過來瞧看。這倒也不奇怪,平時這村中的r 子象水一樣平淡,每r 里r 出而作,r 落而息,很是清閑。平r 里就連哪家養的豬兩天不吃東西都能叨嘮好幾r ,更不用說這等怪事。再說這方西嶺自從有了這第三個兒子後也是喜憂參半的,在方西嶺的心里憑空也多了這麼一件心事,雖說方西嶺世代務農,卻也識得幾個字,在村中也算是有幾分見識的。他常听人說起但凡奇人出世,總有些有別于常人的地方,聖人、君王降生,伴隨的是祥和之兆,瑞獸、祥雲、奇香什麼的;而惡人出世則有大凶之兆,什麼天有凶象之類。偏偏自己的第三子出生似乎兩頭都不沾,只是吐著一塊頑石而生,如果吐的是金玉之類珍稀物件,八成是大吉之象,可是吐的是一塊頑石就實在看不出福禍吉凶了。這村里的人紛紛來瞧看,雖說都有幾分好奇,但也不乏好意,且村里也有些積古的或是曾經走南闖北的人,看了或許能出些主意,所以並無半點忌諱,倒是誠心接待。一連三天,全村但凡有些見識、上點年紀的人都來瞧過,卻沒有人能瞧出點什麼,特別是看那石頭時直搖頭,看不出什麼頭緒。說起來那石頭也怪,非金非木,樣子尋常,甚至還有些難看,不過堅硬異常,斧子破不開,大石砸不壞,火燒水浸全無半點用處,那些人全都束手無策。所以這個事情四下傳開越說越奇,各種說法層出不窮,卻沒人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數r 後,方西嶺安排妥當家里的事情,一大早帶上第三子的生辰和那塊頑石到二十里外雙橋鎮請那里頗有名氣的一個姓劉的相士瞧看。那劉相士是個瞎了只眼的老油子,是否j ng通相術不知道,但察言觀s 、油滑機變卻是人所難及,背地里有些看不上他的人就給他起了個劉半瞎的歪號。這劉半瞎給人看相有一番自己的道理,因人而易分為三等︰第一等是那些有些學識、見聞的人,要打起j ng神盡量說得雲海霧罩、朦朦朧朧,都是些似是而非的話,四下周全,讓人找不出由頭,無論福禍對錯最後都牽扯不到自己身上;第二等是給那些有錢的土財主之類的人,使出渾身解數盡量要說得吉中有凶,凶中有吉,事情拖得越久越好,自己的營生全指望他們;第三種是窮人,一般窮人沒什麼學識也好騙,但通常也榨不出什麼油水,看一次相只當是混頓飯錢,所以看一次相應付過去就好,不說大吉也不往凶里頭說,高興時還送對方幾句吉利的話,只為讓對方安心,這樣後面也不會招惹什麼麻煩事。
這方西嶺無疑屬于後面第三種人,劉半瞎听方西嶺述說了一番,拿過頑石一看,「咦?」沒見過,看不出是什麼東西,暗地里用長指甲摳一下,指甲生疼。不過這石頭實在貌不驚人,除了硬點也沒什麼奇處,拿去當鋪當估計換不來一文錢,扔到大街上大概也沒人去撿。那劉半瞎看了方西嶺一眼,就知道方西嶺是個實誠的人,心里就有了主意,就說這石頭是塊胎石,婦人有孕後氣蘊五內,體中虛氣凝結而成,自己昔年雲游四方時曾見過,沒有什麼可奇怪的。方西嶺問他有沒有什麼妨害,劉半瞎掂著石頭又看了看生辰,然後假模假樣的掐指算了一下,就晃頭晃腦的說,這孩子卯時生屬木,金克木,而這「胎石」非金非木,所以並無妨害。方西嶺一听放下心來,又請劉半瞎起個名字,劉半瞎說這孩子卯時生屬于y n木,金克木,而申時屬于陽金,陽補y n,金克木,金于木前正好,就叫方申卯吧。方西嶺一听有點猶豫,總覺得這名字不怎麼貼耳。那劉半瞎是個人j ng子,早看出來了,又說,這樣吧,我再送他一個名字,他既然是吐石而生,那就取為本命吧,吐字不好听,就取個「生」字吧,就叫方生石,這兩個名字都好,你看著辦就是了。方西嶺一听又覺得不怎麼樣,不過劉大相師既然都給了兩個名字了,也不好再說些什麼,臉上不得不堆上笑意連連稱好。方西嶺付過五十文錢的相金,心里直肉疼,五十文錢能買好幾斤肉了。劉半瞎收過錢來放好,就自顧自閉目養神起來。方西嶺離開後又在鎮子上買了些東西,當r 就回到古榕村。
第二r ,方西嶺把劉半瞎的話給村里的人一說,無論老幼紛紛點頭稱是。這也不奇怪,這有名的劉大相師的話誰敢說不是呢?自此,關于石頭的傳言漸漸平息,一年後就沒有什麼人提起了。而方西嶺的第三子也有了兩個名字,一個叫方申卯,另一個叫方生石,為了妥當,一些隆重的場合用方申卯比如說入族譜,家常里就叫方生石。凌氏j ng心做了一個繡包,將那顆石頭放在里面,便于以後方生石貼身佩帶,出生時帶出來的東西,或許就是命里的東西,總有一天會顯出它的用處來。
ch n去秋來,一轉眼九年過去了,那方生石也長成了一個九歲大的孩子。也不知是否是當年被穩婆拍傷的緣故,身子略顯得單弱些,除此之外他和普通的孩子倒沒有什麼不同之處,高興時嘰嘰喳喳說個沒完,不高興時躲在一處半r 不說句話,這些都是小孩子心x ng,沒什麼可說的。只有一宗,有的時候行起事來有點迂,比如在一條僅容一人行走的小路上,如果迎面走過來一只鵝,他竟然願意避讓,給鵝先過,一迂至此。如果還非要說他與其他的孩子不同之處,就是有的時候無緣無故發呆,比如看著天上的鳥水里的魚呀什麼的,讓人覺得有幾分呆傻,隱約還覺得不怎麼瞧得透。于是乎同村的孩子給他起了個歪號「三呆子」,他听了卻也不怒,只一笑,倒覺得「呆」也沒甚麼不妥的,況且同村的孩子里誰又沒有歪號呢?
話說這年方西嶺也五十出頭了,人若過了五十似乎往後的r 子就屈指可數了。他只有三個兒子,人丁略顯單薄。老大方南德年近三十,為人敦實,大有己風。早已娶妻,娶的是同村吳家的姑娘,已育有二子一女,家里的活計多是這兩口子照料。老二方南文年十九,為人頗有些孝義且行事爽利,不過氣x ng卻不小,是個能惹事的,方西嶺就托了點關系,打發到十五里外熙雎縣最大的財主的莊子里謀了個低等差事,只在農忙時節才回來。第三個兒子方生石,雖說看上去有些單弱不象是個能干活的坯子,只能時常幫襯點,但卻頗有些聰慧,早在六歲時,他月復中近百字都被他學會了。後兩年送去鄉里利用農閑專為貧家子弟辦的冬學讀書,結果所教授的《百家姓》、《雜字》等等早背得滾瓜爛熟,已是無書可讀。方西嶺見如此,一咬牙,湊出了一吊錢又托了點關系,送去七里外的劉村宗學里讀書。
這劉村是一個大村,有一百多戶人家近千人。村里有個劉老秀才,年愈六十,是方圓百里內有名的儒生,學問不消說是極好的,只因時運不濟,數考之下均名落鄉榜,心灰意懶的就干脆靜心修學,平常教授些宗內子弟。正因為有了這個劉老秀才,程村戶長找人就把劉姓祠堂前的一間屋子修繕了一番,辦起了宗學。村中的孩子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到宗學里讀書的,因為想在宗學里讀書耗費不菲,只有家境殷實的方可,畢竟一年近一吊錢的學費不是誰都出得起的,大多數人家最多送到冬學或鄉學里,認得幾個字懂點禮也就罷了,左右不過幾十文錢的事,所以劉村宗學里往常最多時也只有四十人左右。劉村宗學招收的學生除了本村劉姓子弟外也招收些鄰村子弟,不過不多,比如古榕村就只有方生石和吳豐子兩人。這吳豐子與方生石年紀相仿僅年長一歲,是古榕村戶長的兒子,家中兄弟五人他最小,長得壯實,是個最能惹事的人,橫行學里,誰也打不過,無人敢惹。有一次劉老秀才說他,要是給他一根能夠得著天的棍子,他敢把天給捅破嘍。這吳豐子雖說與方生石x ng情天差地遠,一靜一動的根本挨不上,但是兩人卻相處得極好。兩人的父輩平r 里相互走動,相處得不錯,而方生石的二哥與吳豐子的大哥更是堪稱莫逆之交。有了這層關系打底,與別人的關系就有些不同了。方生石看吳豐子的眼光也與常人大不相同,這吳豐子雖說能惹事,是個刺頭,但卻是個極講信義的人,不是那種蠻橫無理之輩,有時候甚至覺得頗有點俠義風範。而吳豐子看方生石也與常人不同,認為方生石的「迂」倒顯的他為人仁善,待人誠厚,而「呆」是常思多慮的緣故。所以兩人倒有點互為知己之感,相互信重。平r 里,兩人一同上學,下學後一同回家,吳豐子常稱方生石為「方呆子」,而方生石則稱吳豐子為「吳瘋子」,顯得比別人親厚許多。
這一r ,昏昏沉沉的听了劉老夫子講了半r 的《童蒙訓》,終于挨到下了學,方生石正要和吳豐子結伴回村,結果被一伙子小孩給攔住了。方生石一看為首二人,其中一個是劉村戶長的本家親佷子劉子本,另一個是宗學里新來的劉姓本家子弟劉子浚,其余的也都是劉村近宗子弟。這劉子本仗著劉家是方圓百里的大姓,自家又有點家世,本不把其他村子的孩子放在眼里。結果因為一些瑣事招惹了吳豐子,私底下吃了大虧,結下了仇怨,所以這劉子本懷恨在心,雖內心頗有些懼怕吳豐子,但也總想找機會一雪此恨。而劉子浚是劉姓宗族一個分支的子弟,原本住在演州府,家里是演州府一個商戶,他也是個能惹事的人,因招惹了不小的麻煩,就被其父打發回本族讀書,希望這劉子浚離開演州府那繁華浮躁之地,回到本村陶冶情致。這劉子浚自小在城里長大,來到這山村里,自覺高人一等,視眾人如土鱉,只是礙于宗族情分和劉子本相處得卻也可以。听說劉子本吃過虧,又經其幾番攛掇,就決定要幫襯一把本家兄弟。這劉子浚雖說是個淘氣的,但也算有點心計不是莽撞的人。r 常他觀察吳豐子的形狀也知道不是好招惹的,故和劉子本商議之下決定不正面相互沖撞,而是設計讓對方吃虧。
吳豐子見被劉子本等人攔住,心里冒火,要不是方生石拉著,早沖了上去。瞪著眼楮說︰「你們敢攔小爺?怎麼了,是不是皮癢了?」
劉子本在吳豐子的目光逼視下,不由得後退了一步,而劉子浚卻不慌不忙的站了出來,平靜的說︰「我听說你們古榕村的人是有些膽氣的,我卻不怎麼信,所以想試試看到底是不是。」
方生石問︰「你想怎麼樣?」
劉子浚說︰「很簡單,我說個地方,然後我們和你們訂個約,只要你們敢去這個地方,我就信了。」
方生石說︰「你說說看什麼地方?」
劉子浚說︰「回風塔!只要晚上你們敢在里面呆上個一時半刻,我就服了你們。」
方生石和吳豐子一听,心里倒抽了口冷氣。這回風塔在劉村和古榕村之間偏北不遠的回風嶺上,听村里老人說這塔建成至少也有幾百年了,里面鎮著一只千年蛇怪,在塔的周邊還有一片小樹林子,極是y n深。那地方不要說他們這些不到十歲大的孩子,就是青年壯漢大白天的也輕易不敢去,所以听劉子浚這麼一說,兩人不免心下躊躇。
劉子浚輕蔑的笑了笑,說︰「怎麼了,膿包了?我還以為你們古榕村的人多有膽s 呢,原來也是不中用的人。」
這小孩子的心x ng是極要面子的,吳豐子听這麼一擠兌,哪里還忍得住,吼著就說︰「狗養的,有什麼了不得的,不就是個破地方嗎?你們敢去,小爺我們也敢!」
方生石雖說模樣單弱些,但也不是個怕事的,見他們欺凌到本村了,自己也不能示弱,接著吳豐子的話茬說︰「對,去就去,你們說個時間,到時要是誰不去誰就得學狗叫三天。」
劉子浚等的就是這話︰「好,一言為定,今晚亥時正,回風嶺下林子坡,不見不散,不去的學狗叫三天。」
說完,一伙子人揚長而去。
方生石和吳豐子回到村子里,商議了一下,決定多準備些器具,不僅可壯膽s ,還可防身備不時之需。計議妥當就分頭回家準備了,到時候在村口會合。
方生石回到家里,快快的吃了晚飯,趕緊做完學里老夫子安排的功課,一轉眼,已是到了戊時。他偷偷找來了火石、麻繩,還有一根粗硬的短棍,鼓鼓囊囊的藏在身上,其實為什麼帶這些東西他自己也不清楚,只是常見村里的幾家獵戶每次進山都喜歡帶這些家伙什在身上,具體什麼用處哪里知道?方生石看看時間差不多了,就悄無聲息的溜出了家門,來到了村口。一到村口處就見到了吳豐子,吳豐子也是剛來沒多久,這吳豐子倒也簡單,也沒帶什麼東西,就是把他二哥的一把小刀偷了來藏在身上,以防身壯膽。兩人見面只是相互問了兩句,也沒有多說什麼,就結伴朝回風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