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生石出了房門,見父親正端坐在一張椅子上,一臉的肅穆之s 。方生石不由的一愣,心中暗自琢磨是什麼事。
方生石來到父親旁邊,垂手而立。
方西嶺說︰「我叫你來,是因為有一件事要和你說。」
方生石忙說︰「父親吩咐就是。」
方西嶺說︰「我昨r 見過了你們的劉教授,和他說了一會子話。」
方生石暗奇︰除非開學或年關之前,父親才會給劉老夫子送點禮、繳學費什麼的,其它時間很少去見劉老夫子,莫非真有什麼大事?不過就算父親見了劉老夫子,方生石自己倒也不擔心,因為自己在學里一向都還算是守規矩的,少有什麼差錯。
方西嶺忽的面s 微冷又說︰「劉教授說你最近一兩年學業有所懈怠,常醉心于一些旁門雜學,可有此事?」
方生石听了心頭一跳,忙說︰「孩兒知錯了,以後定當加倍努力。不過孩兒雖時常看點雜書,卻從來沒有耽誤過功課,望父親明鑒。」
方西嶺冷「哼「一聲說︰「要是你敢耽誤了學業,大板子早候在這里了,我還會這樣跟你說話?」
方生石听了不敢答言語,只默然而立。
半晌,方西嶺臉s 變緩,說︰「劉教授說你雖然有些不務正業,但學業上倒還去得,再過三個月就要縣考了,今年的縣試你可以去試一試了。」
方生石听了頓時放下心來,知道父親到底要找自己說何事了。別的不敢說,惟獨自己的學業還是有幾分信心的,這兩年自己的功課在學里都是數一數二的,所以也不擔心什麼。
方西嶺繼續說︰「這段時間你什麼都不要想,只要多溫習功課,知道了嗎?
方生石忙答應「是」。
方西嶺見方生石答應,面露滿意之s ,忽一頓臉s 變得黯然,長長嘆息一聲說︰「如今家中敗落,你大哥太老實,你二哥又太不爭氣,你的兩個佷兒也都是老實人,以後也難得指望。現在我已老了,家中光景你也是知道一些的,越發比不得往年。如今家中的指望都在你的身上了,我也不敢指望你能金榜題名,將來能為官做宰的,只要你將來能謀個好的出身,我這一生也就足願了。」
方生石見父親說話時,本來已經頗為蒼老的顏面似乎又老了幾分,不由心內一酸,聲音微微哽咽說︰「孩兒必當盡力,以不負父親和家人之望。」
方西嶺溫和的看了看方生石,然後擺了擺手說︰「你去吧。」
方生石回到房中,自行思量籌謀起來。方生石心想這童試必然是要盡力去考好的,要是考過了童試,成了生員也就是秀才,對家里可以說好處甚大。譬如可以免除差役和徭役,自己可以月兌離民籍而成為「士」,人常說開科取士就是這意思。其他的好處還有很多,單就聲名而言,在古榕村數百年來就沒有出過一個秀才,這就不消說有多難的了。不過這童試可不好考,要經過縣試、府試、院試三級,一級比一級艱難,每次科考都有成千上萬的童生赴考,所過者也不過百數人,哪里是容易的?方生石雖說在學里拔尖,但到了縣里、府里、道里的千萬學子之中,就不怎麼樣了。既然要考試,那修煉之事暫時就要擱置一段時間。不過縣試听說並不算難,因為基本不會考到策論之類的東西,多是些經典的讀說。
第二r ,方生石向劉老夫子告了一r 的假,卻發現學里向他一樣要參加明年童試的竟然有十人之多,而吳豐子赫然也在其中。方生石大喜,就邀約吳豐子一起到縣城里的縣衙禮房去報名,吳豐子自然應允。于是方吳兩家人找了輛騾車一起到縣衙禮房報名,填報好了姓名、履歷、年貌等等。
報名回來後,從此方生石和吳豐子雖然依舊每r 上學,但是在課堂之上多是溫習劉老夫子以前講解過的儒家經典,有不解之處就向老夫子請教,劉老夫子也盡心教授。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離縣試只有半個多月了,方生石和吳豐子早就請了長假只在家中溫習。見考試之r 漸漸臨近,方生石不由的有些緊張。不過,令方生石最奇怪的是,這吳豐子依舊象是沒事人似的,沒人在旁督管時還常常偷跑出去玩耍,讓方生石好不納罕,莫非這吳豐子對縣試極有把握?或是明知道考不過,干脆就不理會了?其實方生石初時知道吳豐子參加縣試就頗為吃驚,因為吳豐子的學業在學里實在不怎麼樣,是可以倒著數出來的。
一r 上午,方生石正在家中的院子里看書,忽然吳豐子從院子的矮牆上跳了下來,把方生石嚇了一跳。方生石問其何事?吳豐子卻鬼鬼祟祟的查看四周,見沒人時,才神神秘秘的從懷中模出一張紙來,然後遞到方生石手里。方生石一臉狐疑的接過,細細看去,卻是一些經典之中的文句,譬如「何為‘自誠明,謂之x ng;自明誠,謂之教;誠則明矣,明則誠矣。’」又如「為何說‘十目所視,十手所指,其嚴乎!’」……一共有十三句,其中還包括一兩條國家的條律。方生石看了一遍,然後問吳豐子是何意?吳豐子卻不肯說,只求方生石幫忙做。方生石見吳豐子不肯說,口風一反常態的極是嚴緊,與往r 相比實在是大相徑庭,自己也不好勉強,只讓他明r 過來取。吳豐子听了自然歡喜,又和方生石閑話了幾句,才高高興興的回去了。
方生石見吳豐子走後,雖是一肚子的疑惑,但還是幫他寫了。這些文句對方生石來說實在算不得什麼,不過還是花了大半r 才洋洋灑灑的寫下了數千字。第二r 一大早,吳豐子就興沖沖的來到了方生石家,接過方生石遞過來的紙張,只大致看了一遍,立即喜笑顏開,連不迭聲的道謝。方生石又問他這些文句是何意?他依舊不說,只樂顛顛的回去了,令方生石更加的郁悶。
一r ,方生石在家看書看得頭昏,就想出去找吳豐子說說話,散散悶。剛到吳豐子家大門外,就隱隱傳出吳豐子讀書的聲音,方生石心想這吳豐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勤勉了,實在是咄咄怪事。方生石敲了敲門,不一會卻是吳豐子的母親出來開門,吳豐子的母親見是方生石前來,卻有不讓進之意,只說吳豐子難得正在用功,還是不要打攪的好。方生石只好悻悻而回,回去前他特意到吳豐子房間不遠處偷听他到底在讀些什麼了,一听之下不由一奇,吳豐子讀的正是那r 幫他寫的文章,方生石心想吳豐子這葫蘆里也不知道賣的是什麼藥,奇奇怪怪的。方生石听了一會兒,自回家去了。
轉眼縣試之r 已將至,方父和吳父早帶著方生石和吳豐子來到了縣城,因這縣試一r 一場要連考五場,所以找了一間偏僻些的客棧,租了兩間房子。因這段時r 乃是眾多學子雲集之時,所以這家客棧的房間雖然很是簡陋,但價錢比往r 還是貴了三倍有余,吳父也就罷了,方父掏錢時直心疼。兩家人住下後,也不外出,只相互監督著溫書。
到了考試之r ,方父和吳父將方生石、吳豐子帶到考場大門,考場原先是縣學的書院,因縣學書院里有幾株巨大的古槐樹,所以叫槐香書院。這槐香書院的四面有高牆圍護,這r 各處還派有衙役守護,極是嚴密。待方生石和吳豐子通過了姓名、年貌參比進入了考場,方父和吳父二人才放下心來,兩人也不回去,都在考場外尋了一偏僻處,蹲著邊閑聊邊等。
方生石進入考場後,見到處黑壓壓的滿是考試的學生,不一會兒就找到了自己的座位,方生石坐下後,看到吳豐子也找到了自己的座位,不過離自己甚遠。待方生石等了一會,開考的時間才到,方生石拿到考卷看時,只覺得上面的題目頗為眼熟,想了一會才猛然想起吳豐子讓他做的那些題目之中就有,方生石心中驚疑不已,莫非這吳豐子事先弄到了題目?但一想又覺得這吳豐子哪里有那麼大的本事,這縣試雖比不得院試、府試,但也是極為嚴謹的,官宦人家的子弟都難以弄得到題目,更不用說吳豐子這等農戶之子。方生石也不敢多想,閱了一遍卷子,又理清思路後,就小心的做起題目來。題目不難,而且自己先前還做過,所以也不過花了一個時辰。方生石做完後又查閱了近半個時辰,覺得甚是妥當了才交卷。
方生石出了考場大門,四下看去卻見不遠處吳豐子正和方父、吳父站在一起等他考試出來,心中初時微訝,但一想考試題目的答案吳豐子已然是背過了的,只要把方生石原先做的背出來即可,心中頓時了然。三人見方生石也出來了,自然高興,忙迎了上去。見了面後,方父自然要問考得如何,方生石也不敢托大,只說還算順利,具體如何自己也就不知道。倒是吳豐子不時的吹噓幾句,只說題目簡單,不知道底細的還以為他是文曲星下凡呢!听得吳父自然是高興異常。
于是一連五r 俱是如此,第五場考試終于是考完了,一考完後方生石就悄悄把吳豐子拉到一僻靜處問話,原來方生石駭然發現縣試中的所有考題都在吳豐子讓他答的紙張上出現過,就算是傻子也會知道吳豐子肯定得到了題目。方生石最納罕的是這吳豐子哪里來的這麼大的本事,竟然能弄到題目?吳豐子見方生石問話,倒象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神s 不慌不忙,既不承認,也不說不是,只含糊含糊的推月兌,說是自己的運氣極好,猜題一猜就中。方生石哪里會信,依舊逼問,可吳豐子死活就是不說,令方生石實在是無可奈何。後來方生石也曾數次問起吳豐子這件事,吳豐子卻依舊不說,令此事倒成了方生石此生中的一樁懸案。
考試完後離放榜還有一段時r ,四人自然不會在縣城逗留,整理了一下東西就回古榕村了。
很快就到了放榜之r ,方父因回來後身體微恙,頗有些不適,所以只吳父一人進縣城去瞧看。看看將近黃昏時分,吳父應該快回到了,兩家人都到村口緊張的等待。可是直等到天都快要黑了,才看見遠處吳父急匆匆的回來了,且一身的贓污。眾人見吳父這般狼狽,心中隱覺不妙,忙迎了上去。吳父見兩家人一起都圍了過來,哆嗦的看了眾人一眼,忽然放聲大哭起來。眾人見吳父竟忽然哭了起來,頓時心里一涼,不由暗自嘆息一聲,不問也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不免都一時沉默起來。吳父哭了一會,忽然察覺眾人盡皆沉默,且臉s 蒼白,心中自然明了,忙擦了一下眼淚,微有哽咽之聲說︰「兩人都中了。」
眾人一愣,因吳父說的不大清楚,都問︰「你說什麼。」
吳父大聲說︰「我說兩人都中了。」
眾人這一下听得真切,初時又是一愣,隨即便狂喜起來,馬上喜氣盈腮。眾人喜悅之時,也有好奇的人問吳父︰「既然兩人都中了,你為何這般模樣,而且還哭了起來。」
吳父說︰「我回來時因為走得急,所以一不小心掉到溝里了,我哭則是因為我吳家二十幾代人終于出了個讀書人,能不哭嗎?」
眾人听了均覺得啼笑皆非。吳父又對眾人細說起詳情來,原來吳豐子考試得了個乙等中,排在第三十三名;而方生石更是了不得,竟得了個甲等優,直接排在第二名。人群中的方生石听了也暗暗驚訝,自己都未曾想到會得第二名如此高的名次,而吳豐子之所以只評了個乙等中,想必是他那一筆字太差的緣故,考官實在看不過眼,所以才評了個乙等中,要不然名次還應該高上一些才是。眾人皆大歡喜,高高興興的分別回了家,回到家中未多久,這縣試中榜之事在古榕村也算是件大事,消息不多時就傳播開來,而那些得到消息的親朋鄉鄰則紛紛前來道賀,一時之間來人不絕。
到了第二r ,礙于眾人的熱情,兩家人干脆擺下幾桌宴席,宴請村中一些常往來的鄉鄰親朋。不過卻也不敢張揚,畢竟只是縣試中榜,離過三試成生員相去甚遠,所以只是小賀一下。以後如若真的是中了院榜,成了生員,才是大肆慶賀一番的時候。
一連三r ,方生石都忙得不可開交,眾鄉鄰親朋上門道賀自己自然是要出來見上一見的,陪著說說話,謙虛幾句,這都是少不了的。那些平r 里覺得方生石x ng情古怪、呆傻之人如今也是不吝贊譽之詞,幾乎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下無一般,有的人還稱呼方生石為方案首,听得方生石直冒虛汗。因為縣考第一名,人常稱呼為縣案首,如今方生石得了個第二名,與第一也僅僅一步之遙,那些人干脆越過第一,直接把案首的名號戴在方生石的頭上。
不過這些倒也不算什麼麻煩事,不過是應酬罷了,真正讓方生石和吳豐子頭疼的是竟有人開始上門來談說親的事。按理說他們也是十四、五歲的年紀,這個時候說親也是正常事,在村里十四、五歲成親的也是大有人在的。不過方生石和吳豐子還都是孩子心x ng,閑待不住,又讀了些書,知道了世間的廣大,哪里想過這種事情?所以當遇到有人說親的事情,枉是吳豐子這等臉皮比較厚的人在一旁听到也不免臊了個大紅臉,更不要說方生石了。不過方家和吳家這時也都不敢應承,畢竟一個多月後就要進行府試了,哪能為這種事情分心?兩家都婉言謝絕,不過暗地里開始留心起各家年齡相仿的姑娘來。
又過了五六r ,家里才算是安靜了下來。方生石只在家中看書,極少出門,就算是出門,也只是往吳豐子那里坐坐。令方生石奇怪的是,上次縣試吳豐子拿來了十余道考題讓他幫忙做,如今也只一個來月了,卻不見半點動靜,莫非吳豐子這次沒辦法弄來題目了?而且這幾r 見吳豐子面上多有焦灼之s ,看來定是如此了。不過方生石也幫不了他,學問這種東西如何幫得了?更不用說只有不過一個月的時間,方生石也沒有那猜題的本事,一想到可能要考的學問自己都心有不安,哪里還有閑心幫人?
直到離府試還有不過半個月的時間了,吳豐子才急匆匆的拿著幾張紙頁來找方生石。方生石接過紙張,古怪的看了吳豐子一眼,本想順口問一問,但轉一想吳豐子不可能告訴自己,只好把問話又咽了回去。方生石將手中紙張的內容看了一遍,不由嚇了一跳,紙上足足有近三十道題目,其中還有一道是關于策論和幾道關于史學辯議的題目,這類題目都頗為棘手,得揣度考官的心思以及國之時政,若一答不慎,說不定就萬劫不復了。
方生石打發走吳豐子,足足花了五天的時間才勉強將那些題目一一做完,做完後方生石給吳豐子送了去,這才松了一口氣。如今離府試已不過十r 左右的時間,再過四五r 就該起程前往演州了。因為演州離古榕村有近三百里的路程,就算一路順暢至少也要花了兩r 的工夫,所以要提前五六r 前往,免得到時候路上有什麼以外耽誤了行程,錯過了考試。
這一次演州赴試,方西嶺並不跟著去,因為演州實在太遠,他的身體因前段時間得病恐怕難以吃得消,所以難以成行。方西嶺本來想讓方南文陪著去的,可是如今已經是ch n耕時節,家里實在月兌不開身,且多一人,一路的開銷也多出了一倍,所以只有吳豐子的父親帶著他們兩個去,本來兩家的關系甚是不錯,所以也沒有什麼不放心的。
方生石眼見著再過一r 就要起程前往演州了,這一行至少也要花上十天左右的時間,所以對家中頗是放心不下。方生石知道家中因方生石要考試的緣故把兩畝田地給賣了才湊足了費用,家里如今根本拿不出什麼錢來。而父親近段時間又身子不適且r 漸衰老,母親的身體本來就不算好,自己的大哥還有一大家子要照顧,所以方生石想了一夜,第二r 干脆把那從回風塔得來的財物取了出來,藏在家中,然後修好書信一封,待到起程之r 悄悄放到父母親的房中,將財物之事說明,如若家中有困難,只要找到方生石藏那財物之處,就可以取用。就算生出點什麼事來,也可以有所憑借,不至于到時候又要到賣田賣地的地步。
方生石又想起那本「金剛羅漢經」和紫葫蘆來,想了想干脆又用「白布」包裹起來,依舊埋在院後那苦竹下,免得自己走後又惹出點什麼麻煩。方生石想想一切都還算妥帖這才放下心來。
到了起程之r ,一大早,父母幫方生石揀好r 常換洗的衣物,打成包裹,而方生石則偷溜入父母房中將書信放在床鋪的枕頭下。
方生石背起了包裹,隨著家人來到了村口,見吳豐子的父親和吳豐子已經駕著一輛騾車在村口等候。方生石拜別了家人,上了騾車,目送著家人的身影漸漸的模糊,心中不由暗想,這次府試必定是要考過才是。
殊不知,方生石與家人這一別到再次相見已經是十年之後的事情了。
(注︰古時候的縣試並非如本文中所敘述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