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時節,氣溫漸寒,萬物蕭瑟,不願長途旅行的德國人或是往南探尋巴伐利亞的湖光山色,或是朝北享受海邊的明媚陽光和溫暖海風。
往年的這個時候,位于德國北部的海濱小城維特蒙德能夠看到各式各樣的車輛和前來度假的生熟面孔,而今年的維特蒙德仿佛在一夜之間變成了大兵營,街上到處是裝容齊整的軍官和士兵,一些屋頂上豎起了開叉的天線,電話線桿上掛了密密麻麻的電話線,馬匹、摩托車以及小型軍用汽車來來往往,但這里卻沒有看起來那般喧鬧,而是呈現出一種別致有序的旺盛活力。
在一棟獨立的海濱別墅里,27歲的威廉皇儲躊躇滿志地看著手下人在院子里忙碌,這是他第一次擔任全軍會操的主持者,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來自德意志各邦的參訓軍隊將在他的統籌下展現平日的訓練成果,並通過這樣的會操相互熟悉、增進默契。要知道,登基已逾20年的德皇威廉二世還從未有過真正主持全軍會操的機會,能夠得到這樣的榮譽,威廉皇儲已是格外自豪。
「咳哼……」
听到從身後傳來的提示聲,皇儲以端正的身姿原地轉向,朝他走來的是一位體態矯健、樣貌英俊的青年軍官,他戴著一頂寬沿黑色天鵝絨帽牆的布質軍帽,身穿嶄新的雙排扣長襟軍服,軍服上佩戴著一對金色的雙條領章,腰間系著使用圓形金扣的武裝帶,左邊是魯格手槍的槍套,右邊是彈匣狀的簡便文件袋,是一條寬松的灰色馬褲和 亮的黑色馬靴,整個人顯得英武干練、雄姿勃發。
「嘿,約亨,這套衣服多合身啊!整個人的氣質截然不同,要不……還是考慮考慮轉入陸軍?」
皇儲說的當然是玩笑話,他面前的這位青年可是德國海軍參謀部技術處主管兼海軍造艦總監,同時也德國海軍有史以來最年輕的校級軍官——普魯士王子約阿希姆!
夏樹之所以如此穿著,主要是應威廉皇儲之請前來參加陸軍秋季會操的參謀作業。在德軍的參謀軍官們面前,無論夏樹如何喬裝打扮,只要一出現必定會被認出,與其受此困擾,還不如干脆亮明身份,以學習討教為借口整日呆在威廉皇儲身旁。鑒于一個穿著海軍制服的人在一大群陸軍參謀中間太過惹眼,恰好德皇近日授予了他普魯士第1近衛槍騎兵團榮譽軍官頭餃,夏樹也就順理成章地穿起了這身頗為帥氣的陸軍制服。
「可是,皇儲殿下,我這人生來就是海洋動物,對陸地的東西很不感興趣,這恐怕是沒法改變的。」夏樹笑嘻嘻地回答。
「海洋動物?哈,有意思!」威廉皇儲笑道。同自己最年幼的同胞兄弟約阿希姆站在一起,他的體形顯得既高又瘦,儼然一根白竹竿,但這並不是因為他有某種不良嗜好。普魯士歷史上最偉大的統治者和軍事家,腓特烈大帝,年輕時候的也是這樣一副身板,但它無礙于這位勵精圖治的君主成為叱 風雲的杰出人物。
這,也是威廉皇儲頗為得意的一點。
關于「跳槽「的話題,夏樹沒有接著往下說。他前生的職業是船舶工程師,最大的業余愛好是制作軍艦模型,加入海軍自是首選,但是,他興趣並不僅限于海洋。中學臨畢業的時候,一個很偶然的機會,他在學校圖書館借閱了一本人物傳記,《吳佩孚傳》。軍閥梟雄的戎馬生涯是如此蕩氣回腸,他深受吸引,並想方設法找來類似題材的書籍。從《拿破侖傳》到《對越自衛反擊戰》,他如饑似渴地了解著近現代軍事歷史上所發生過的一切,對那些精彩絕倫的謀略拍案叫絕,對那些功敗垂成的戰役惋惜不已。無書可讀的時候,當他從枯燥而沉重的課業中抽身歇息片刻,便在草稿紙上手繪記憶中的經典戰役——爛到家的畫技沒能培養出一個軍事漫畫家,卻讓他在戰略戰術方面有了自己的內涵。如果可以在這個時代自由選擇一個角色,他不介意同時成為德國的陸軍和海軍統帥,利用自己的頭腦幫助這支鐵血之師避開一個個歷史誤區,用勢如閃電的凌厲攻勢擊垮每一個敵人,讓全世界都對它的旗幟心懷敬畏!
「來,看看我們的新沙盤。」威廉皇儲示意夏樹往露台下面看,陸軍總參謀部已經提前為這次會操準備號了作戰沙盤。它長寬各有六米多,精致地描繪出了會操地域的地形地貌,配以代表部隊兵種和規模的兵人,基本信息和形勢變化一目了然。
與威廉皇儲肩並著肩站在露台欄桿旁,夏樹頓時有種運籌帷幄、指點江山的豪邁感懷。
「這是近幾年來規模最大的一次全軍會操吧?」
「沒錯,18個兵團,68萬人,兵員數量已經超過了1905年所舉行的那次大會操。」威廉皇儲很是得意地回答說。
德意志第二帝國的政體是聯邦制,它由22個邦、3個自由市和1個直轄區組成,盡管各邦將軍事、外交、海關立法、銀行立法、間接稅、刑法等權力交給帝國政府,但軍隊的組建和維持仍歸各邦負責,也就是說,此時的德國軍隊實際上由普魯士軍隊、巴伐利亞軍隊、符騰堡軍隊等組成,他們采用標準化的武器裝備和訓練操典,但在一些細節方面還是有所不同。為了在戰時達到理想的配合效果,通常情況下,陸軍總參謀部每年都會組織一次聯合性質的會操,這便是此次秋季會操的由來。
自德軍總參謀部進入施利芬時代後,每年會操的內容就成了雷打不動的「對法作戰」。1905年是施利芬任德軍總參謀長的最後一年,即將接任總參謀長職務的小毛奇以軍需總監的身份首次主持全軍會操,以7個軍團模擬演練了「施利芬計劃」的核心部分——西線攻勢,其結果得到了施利芬的高度評價。不久,這位給德國軍隊戰略和戰術思維留下深深個人印記的軍事家結束了長達44年的軍旅生涯,而在退役之後,施利芬仍致力于西線戰術研究,通過在軍事刊物上發表文章,繼續影響著德國軍隊的軍事思維,將「施利芬計劃」的概念灌輸給了軍隊高層的每一位將領和參謀軍官。
多數德軍將領都對施利芬計劃深信不疑,卻忘了戰場形勢瞬息萬變的道理。
「殿下,參戰的軍隊越多,後勤壓力越大,這方面我們可不能掉以輕心。」夏樹好意提醒說。
威廉皇儲不以為然︰「嘿,這點不必我們操心,德國的參謀部是最擅長部隊動員和後勤組織的軍事機構。只要我們確定了進攻線路,他們會在最短的時間內安排好軍需供應。」
「可是,最好不要太依賴某種既定的思維比較好……」夏樹呢喃道。
威廉皇儲顯然沒有听到夏樹這句自言自語般的話,他自信而又自豪地說︰「等真正到了開戰的時候,投入西線的兵員至少會兩倍于此。一旦戰爭爆發,我們必須傾盡全力擊敗法國,這是通向勝利的唯一途徑。」
基于對歷史的了解,夏樹知道威廉皇儲所言非虛。在拿破侖時代,各方在會戰中投入兵員總數通常不到四十萬,而到了普奧和普法戰爭時期,交戰一方就能夠集結起超過六十萬的兵力,這是工業革命給世界帶來的顯著變化之一。20世紀初,德軍共設20個常備兵團,非戰時兵力約90萬人,此次會操就投入了16個常備兵團,另有2個臨時集結的預備兵團,而這僅僅是德國軍事潛力的一部分。基于成熟的預備兵員制度,德國可以在短時間內動員起大量的預備部隊,其作戰能力雖然遜色于本國的一線常備軍隊,相比二流國家的正規部隊仍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當1914年德國完成總動員時,作戰兵員已逾200萬人,其中大部分投入了針對法國的西線攻勢,對比法國軍隊擁有明顯的優勢。在舉國上下狂熱如潮的情勢下,未能一舉而勝便錯過了帝國耀世的最佳時機……
「8個兵團扮演紅方,10個兵團扮演藍方,按照既定的西線作戰方案,藍方將毫無疑問的取得勝利,我們只需要按照此次會操地域的地理環境調整各部隊的進軍路線和時間安排,執行過程中不出什麼岔子的話,會操就算順利完成吧!」夏樹問。
威廉皇儲盯著精致入微的大沙盤︰「只要藍方順利圍殲紅方主力,會操就算合格。可是,既然是我們的會操,怎能讓它只得到一個‘合格’呢?」
「我們的會操」,稱謂上的細節反映出威廉皇儲的心態。通過前一次兵團級的軍事操演,他為自己爭取到了主持此次會操的寶貴機會,而這也是他向軍隊將領和官兵們證明自己軍事才能的絕佳舞台,自恃甚高的威廉皇儲自然希望交出一份漂亮的答卷。
與之前的軍事操演不同,這一次,整個陸軍總參謀部的資源都供威廉皇儲支配。經過施利芬的長年教,陸軍的總參謀部運作機制已經十分成熟,即便由一個不那麼專業的人進行指揮,只要確定了方案,素質出眾的參謀們便能夠讓整支軍隊準確無誤地實現之。
所以,此次會操精彩與否,方案的制定是關鍵所在。
正是為了將冷飯炒出新意,距會操舉行尚有半個月,皇儲將參與參謀作業的人員集中起來,選定維特蒙德這樣一個遠離軍事政治中心的地方,令參謀們一心一意地準備會操方案,又把夏樹請來出謀劃策。
夏樹抿嘴輕笑。
見夏樹的靈活思維還未「上路」,威廉皇儲進一步啟發道︰「我的想法是,藍方用比原定方案更短的時間和更少的傷亡贏得勝利,這樣的結果必定會讓皇帝陛下十分高興,同時又讓那些老家伙們好好瞧瞧,什麼才是真正的軍事智慧。約亨,你覺得怎麼樣?」
「我對此完全贊同。」夏樹答道,而當威廉皇儲滿心期待他的後話時,夏樹卻朝他眨眨眼楮︰「只是還沒有具體的想法。」
威廉皇儲眼中並沒有出現失望之意,他挑眉笑道︰「那沒關系,我們的天才腦袋里裝滿了智慧。過去從未讓人失望,現在和未來也肯定不會。」
「好吧,讓我好好想想。」
夏樹閉著眼楮歇了一會兒,語速緩慢地說︰「我們的西線作戰方案就像是一扇旋轉的大門,藍方左翼是吸引敵人注意力的誘餌,中部是支撐大門旋轉的轉軸,右翼是圍殲敵人的關鍵,要讓我們的這場會操如同前次兵團操演那樣贏得掌聲,只能在右翼想辦法……重點突破,快速穿插,分割包圍,藍方用三天時間完全打垮紅方的防御,並以海路向紅方後方運送作戰部隊,擾亂其部署,動搖其軍心,加速其潰敗……」
「海路?」皇儲臨時喊了停,他盯著夏樹的臉打量片刻,咧嘴壞笑︰「哈,約亨,你這家伙!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在這份計劃中加入海路部分,是為了向皇帝陛下推薦你的海軍陸戰部隊組建計劃吧?」
夏樹嘿嘿笑道︰「呃……我的想法終究還是不能瞞過皇兄您啊!好吧,我設想的方案確實存有私心,但我可以保證,對此次操練的過程和結果絕對是有益無害的。」
被夏樹這麼恭維一下,威廉皇儲不免有點飄飄然,他想了想︰「好,只要這次會操能取得上次那樣的效果,你盡可以放手去做,我絕對支持。」
得了便宜,夏樹不忘謙虛一番︰「我終究是陸軍參謀作業的門外漢,靠的只是一點小聰明,應付軍事操練還可以。要真正開戰了,殿下信任的還應是那些能力出色的參謀軍官們。」
「嗯,嗯,這句話我已經听你說過好幾遍了。」威廉皇儲擺了擺手,看來並沒有把這句話放在心上。
「不必擔心,我怎麼也不可能把你從海軍調到陸軍來擔任幕僚參謀,也不會佔用你過多的精力,只需要我們的天才偶爾幫我出些主意就夠了。別忘了,我曾說過,終有一天,我們兄弟倆一個統御陸軍,一個執掌海軍,讓德意志的敵人在我們腳下顫抖。」
夏樹不再推月兌,而是淡淡地笑著。未來的事情,現在誰也不能打包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