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玥薄唇抿了抿,神色肅然道︰「大姐,我記得這釵是母親送給你的,但凡母親送出的東西庫房里都有記檔,只需派人去定國公府一查便知這釵到底是你的還是我的?」
此話不假,大夫人送給誰的東西都有記錄,但桑柔當時為了哄騙桑玥出去,隨意從頭上摘了一支釵。一來是因為她的金銀首飾多如牛毛,那釵不過是極為普通的一款;二來嘛,因為蓄謀殺人,多多少少有些心虛,過後不久便將金釵這茬事給忘了,哪里會記得讓大夫人更改記錄呢?而令桑柔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這釵怎麼就到了裴浩然的手上?
桑玥起初並沒不想立即搭上桑柔的名節,她只打算給裴浩然制造一個英雄救美的機會,順便離間桑柔和西紅的關系,卻在裴浩然俯身將桑柔拉起來的時候,瞥見了他懷中的金釵。
那是她上次故意掉落在荷塘邊讓裴浩然撿到的,為的就是有一天能借此污蔑他們二人一把。如今這機會提前來了,她豈有放過的道理?于是,她趁著恬郡主故意假摔的機會,順勢撲倒在她身上,偷走了她的玉佩。
至于玉佩如今身在何方,那得問慕容拓了。
「公主,臣女有一個法子,可以立即知曉這釵到底是誰的?」
慕容歆淡淡地掃了桑玥一眼,眉清目秀,氣質淡雅,年齡不大卻有雙幽靜深邃的眸。本能地,她不喜歡桑玥的這雙眸子,美是美,卻給人一種捉模不透的感覺。再者,無論這釵是誰的,定國公府都成了笑柄,她一個庶女的名節哪有嫡女的重要?
慕容歆的心里有了初步的決斷︰「裴公子既然說這釵是你,想必……」
慕容拓冷哼一聲,清澈無瑕的眸子溢出寒光點點︰「慕容歆你徇私枉法,也不怕英名毀于一旦?」
眾人不免倒吸一口涼氣,慕容拓的膽子真不是一般的大,護國公主是誰呀?她可是除了太後以外,整個南越身份最尊貴的女子。她有御賜金牌在手,見了皇上和太後都無需行禮。試問這樣一個人,慕容拓怎麼惹得起?
慕容歆犀利的眸光掃過慕容拓俊美無雙的臉,這個亦堂弟亦表弟的人,何時變得愛多管閑事了?被慕容拓插了一杠子,她只得硬著頭皮改變原有的說辭︰「本公主說了要徇私枉法嗎?本公主原本打算說,想必其間有什麼誤會,所以雙方才各執一詞。」
慕容拓聳聳肩,露出一個純潔無暇的笑︰「誤會歆堂姐了,我道歉。」
慕容歆冷冷地睨了他一眼,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這個庶女是鐵了心要將此事查到底,眾目睽睽之下,應了慕容拓,就沒有反悔的道理。她看向桑玥,道︰「且說出來听听。」
桑玥屈膝行了一禮,鎮定道︰「請允許臣女展示給公主。」
「準。」
桑玥從宮女手中接過那支金釵,隨即從自己的頭上拔下一支金釵,然後央人將西紅帶了過來。她將手中的兩支釵遞到西紅的面前,正色道︰「你是我大姐的貼身婢女,應該認得出哪支釵是我大姐的吧?」
西紅從沒在這麼大的場合下成為焦點,心里緊張得不行,她按照自己的記憶指了指︰「這支釵是大小姐的,但是好像從莊子里回來後就沒見大小姐戴過,她不說,奴婢也不敢問。」
桑柔的肺都快要氣炸了!西紅句句屬實,但在西紅「做」了那麼多對不起她的事後,她總覺得西紅早就和桑玥勾結在了一起!
如今鐵證如山,桑柔再反駁也無濟于事,她只能將責任全部推倒裴浩然的身上︰「我記錯了,我給二妹的是另一支釵,這支釵我原先以為掉了,沒想到被裴公子拾到了,多謝裴公子。」
裴浩然已經想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後果,他被桑玥給算計了!如今他別無他法,只能順著桑柔的話柄圓了這個謊。他斂起心里翻江倒海的怒火,擠出一個和善的笑︰「我也是剛剛在御花園內尋到的,因事關女子名節,我本想私底下打听了悄悄送回去,誰料竟讓大家誤會了。」
慕容歆優雅地眨了眨縴長而卷翹的睫毛,道︰「既是如此,桑小姐與裴公子是清白的,大家就不要歪曲事實、以訛傳訛了。時辰不早了,我們去長歡殿用膳吧。」
桑玥也不在此事上多做計較,公主既已開了金口,桑柔和裴浩然的名節當然能得以保全,但這並不代表眾人真如表面那般心悅誠服。人心啊,越壓制越狂躁。更重要的是,只怕連慕容歆自己都無法相信二人是清白的。
夜幕降臨,涼意襲來。
在皇宮門口,慕容拓叫住了桑玥,他將一個檀木錦盒遞給桑玥,桑玥接過,打開一看……
全是銀票!
「你這是干什麼?」桑玥狐疑地問道。
「我的小藏獒可是很矜貴的,它才不吃你的剩飯剩菜!」
桑玥大致翻了翻,面值一百兩的銀票足有厚厚一沓子,初步估算,沒一萬兩也有五千兩,別說養小藏獒,整個棠梨院也能養上好幾年了。
「這些銀子……」桑玥偏頭,不明所以地盯著慕容拓,欲言又止。
慕容拓被看得有些難為情,撇過臉,道︰「嫌少?我今天就帶了這麼點,明天再給你送去。」
「不是嫌少,是太多了,你既然把它交給我來養,那麼就得按照我的方式來。如果你不放心,將小慕兒帶回去好了。」
「小慕兒?你給它取名字了?」慕容拓不禁有些歡喜,忽然想到了什麼,臉色沉了下來,「你最好離慕容耀遠一點,我不喜歡他。」
桑玥面含微笑,眸光清冷︰「慕容拓你是不是管得太寬了?我交朋友好像不需要經過你的同意吧!」
朋友?她居然稱慕容耀為朋友?
慕容拓氣得牙癢癢,冷哼道︰「我是好意提醒你,慕容耀這個人不安分,表里不一。慕容歆不在封地好好呆著,卻突然返回京城,你不覺得很奇怪嗎?我擔心他們會有不軌之舉。不僅是你,還有你父親,最好離慕容耀遠遠的,別淌這池子渾水。」
桑玥意味深長地看了慕容拓一眼,笑容淺淺道︰「攝政王告訴你的?」
「我父王哪里會告訴我這些?我又不是世子,我自己猜的。」
其實慕容拓猜的不無道理,前世的記憶中,先是慕容歆返京,幫助慕容耀重返朝堂,在京城大肆培養黨羽。緊接著,聖教在南越各地飛速發展,準備在合適的時機宣傳慕容耀才是真正的天命所歸。屆時民心大動,他們再啟動臨淄和慶陽的軍隊,一舉殺入皇城,殲滅攝政王和太後,逼慕容天禪位。
只是他們的計劃走漏了風聲,在起義前的一次狩獵活動中,慕容耀被裴浩然給暗殺了。
思及此處,桑玥忽然意識到,定國公府與攝政王府才是死敵,她真正應該疏遠的人不是慕容耀,而是慕容拓。
慕容拓探出手在桑玥眼前晃了晃,劍眉微蹙道︰「臭丫頭,你在發什麼呆?」
桑玥舉眸,似笑非笑地看著慕容拓,如果她現在冒然疏離了慕容拓,豈不是讓慕容拓懷疑定國公府有反叛之心?況且,她和慕容拓之間,除了交易,並無其它關系。雙方真正撕破臉時,大不了再兵戎相見吧!
這樣想來,心里釋然了不少。
她眉梢輕挑,亮晶晶的眸子微眯了一下,戲謔道︰「我只是在想,慕容拓你除了有副好皮相、有個好身份,還有什麼?幼稚任性、囂張跋扈、還自以為是,那些女人真是腦子進水了,居然為你痴狂成性。唉!匪夷所思。」
桑玥一番長吁短嘆後,用余光掃了眼慕容拓幾欲噴出火的眸子,搖搖頭,上了馬車。
慕容拓忍住想要一掌拍死她的沖動,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用力一拽,桑玥倒入他的懷中,就在桑玥氣得要發火揍人之際,他做出了一個生平最大膽的舉動。
他俯身輕啄了一下她的臉蛋!
當微涼的唇瓣觸踫到她白皙女敕滑的肌膚時,慕容拓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他像被雷劈了似的一躍至到三米開外,腦子里雷鳴滾滾,一片空白,全身卻狂躁不已,連腳趾頭都在熱血沸騰!
他不可思議地愣在了原地,他……居然……親了……桑玥?他是不是腦子壞掉了?怎麼會做出這麼無恥的舉動?
不過轉念一想,是她辱他在先,他不過是小懲大誡而已。
思及此處,他輕咳一聲,勉力擠出一個紈褲的笑︰「我乃堂堂京城第一惡少,你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說我幼稚,以後你說一次,我輕薄你一次!」
「怦怦怦怦」,心里像有只小鹿在亂撞,快要爆炸了!
桑玥猛然想起初次見面時她曾不小心親了慕容拓一下,看來他一直懷恨在心,想要找個機會報復回來。這個睚眥必報的男人!佔她的便宜?看來他是嫌自己的命太長了啊。
桑玥狠狠地瞪向慕容拓,就在慕容拓被看得幾乎原形畢露之際,她忽然轉身,一抽一抽地哭了起來。
那時高時低的哭聲,每一聲都仿佛哭進了慕容拓的靈魂深處,令他心生憐憫之余,方寸大亂。
好吧,他承認自己逾越了。
他走到桑玥的身後,踮起腳,企圖通過身高的優勢看清她的表情。她卻一把用帕子捂住臉,擋住了他的視線。
慕容拓手足無措了,殺人他會,哄人他沒試過啊。
「臭丫頭,誰許你生氣了?」語氣硬邦邦的,像塊石頭。
「……」
「真的……生氣了?」軟了些,勉強算根變木頭。
「……」
「我跟你開玩笑的。」
「……」
「桑玥。」他探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她柔軟的背,霎時間,一股電流自指月復傳入體內,遍地開花,炸得他腦子里嗡嗡作響。
就在此時,異變突生,桑玥陡然轉身,左手成拳朝他打了過來。
打就打吧,今天是他不對。
誰料,她左手晃過他的眼前時突然改道,又變拳為掌貼上了他的唇……
他一個恍惚……
「咕嚕——」一顆藥丸入月復。
慕容拓按住喉嚨,蹙眉道︰「臭丫頭,你給我吃了什麼?」這時,他才發現,桑玥白皙勝雪的面頰上半滴眼淚都沒有,眸子里堆滿了幸災樂禍的笑意。
桑玥拍拍手,呵了一口氣,笑得燦若夏荷︰「慕容拓,沒人告訴過你庶女有毒麼?」
「……」慕容拓想開口,卻發現嗓子完全發不出聲!狠毒的丫頭,居然毒啞他?
剛從勤政殿議完朝政的慕容錦出了宮門,便看到慕容拓和桑玥鬧得不可開交的一幕,心底除了羨慕,竟然還有一分酸楚。
他堪堪忍住想要打斷他們的沖動,苦澀一笑,轉身沒入欲漸暗沉的天色中。
回到棠梨院時,桑秋已在外間等候。
今日桑秋穿著湖藍色的束腰羅裙,頭上梳了一個雙螺髻,用藍色發帶束好。五官較去年長開了些,像個大姑娘了。見桑玥回來,她忙行了一禮,喚道︰「二姐。」
桑玥回了個半禮,發現桑秋的臉色有些不對勁,于是輕聲道︰「這麼晚了還不歇息,找我有事?」
桑秋有些猶豫,垂眸沉思了片刻,怯生生道︰「二姐,有人說六姨娘是你逼瘋的,說你對我好是因為愧疚……」
有人說?桑玥微微抬眸,濃密而卷翹的睫毛在燭火的映射下染了一層光暈,竟然人生出些許刺目的感覺。她語氣淡淡道︰「所以……你就信了?」
「我剛開始不信,我去了佛堂,六姨娘瘋狂地喊著叫我離你遠一點……」說著說著,桑秋的淚珠子吧嗒吧嗒掉了下來,「你知不知道六姨娘過得有多慘?她們每天罵她、欺負她、不給她吃飽、不讓她穿暖、還逼她干活……」
六姨娘叫桑秋離她遠點?看來,六姨娘是好了,又或者,從一開始六姨娘就是在裝瘋賣傻,為的就是躲避大夫人的毒手。
桑玥隨手拿起一本書,翻了幾頁,道︰「既然你已經認定是我逼瘋了六姨娘,還來找我做什麼?」
桑秋吸了吸鼻子,抽泣道︰「我要你親口告訴我,只要你說沒有,我就相信你。」
桑玥起身將書放回書櫃里,走到書桌旁,鋪開宣紙,磨了墨,動作輕柔,神色坦蕩,她拿起毛筆開始練字,邊練邊說︰「在你听信了別人的話而跑去向六姨娘求證時,就已經不信任我了,你走吧。」
「二姐!我只是想听你解釋!我沒有不信任你!」
桑玥已練完一張字帖,她將宣紙放置一旁,用玉石壓好,繼續提筆。
淡雅的墨香與她身上的海棠花香漸漸融為一體,馥雅清韻充斥了整個房間。她力透紙背、筆風渾厚,吐出口的話卻淡然似水︰「我做事無需向任何人解釋。」
此時鐘媽媽打了熱水進來,對著桑秋笑道︰「三小姐先下去歇息吧,二小姐要沐浴了。」
桑秋欲言又止,見桑玥只顧著練字,一點也不想理會她,心中委屈,抹淚離去了。
鐘媽媽將水端進浴室,又出來自櫃子里選了套褻衣,道︰「二小姐,是不是有人在三小姐面前嚼了舌根子?奴婢方才在外面都听見了,其實三小姐心里是願意相信您的。」
桑玥右臂一揮,劃出一個完美的彎鉤︰「但有人不希望她相信,如此便是最好。」
鐘媽媽算是明白了,二小姐是故意氣走三小姐。二小姐對三小姐的好她都看在眼里。表面嚴苛得很,可私底下將三小姐院子里偷懶懈怠的人給清了個遍,又換上得力的下人照顧,好吃的好喝的更是源源不斷地送過去。三小姐以為自己是討好了老夫人所以下人對她好了、伙食改善了,殊不知這些全部是二小姐暗中周旋的結果。
如今三小姐听信別人的挑唆就要來質疑二小姐,換做是她,該有多心寒啊!二小姐偏還顧著三小姐的安全,故意與她鬧僵。
桑玥瞧見鐘媽媽擔憂的神情,知她想多了,挑眉一笑︰「鐘媽媽,你別替我感到委屈,我的確逼過六姨娘。」
「……」鐘媽媽啞然,隨即想到了正事兒,小聲道,「二小姐,那邊來話說藥快用完了,是否還按照原來的方子配?」
「不,加大雙倍的劑量。」
雙倍的劑量?那可是會把人……鐘媽媽不敢往下想,應了聲︰「是。」
桑玥明白鐘媽媽的想法,她給了鐘媽媽一個寬慰的眼神,示意她別擔心,又道︰「不過,我有一點不明白,六姨娘過得真有三妹說的那麼慘?你派人盯著三妹,再讓蓮珠去一趟佛堂探探虛實,我現在大哥那兒走走。」順便問問他對林妙芝有沒有好感。
唉,何時起,她居然做起了媒人?
桑玥來到桑玄夜的院子時,他正在研讀《左氏春秋轉》,翠柳在門口稟報道︰「大少爺,二小姐來了。」
桑玄夜蹙著的眉稍稍舒展,臉上換了一抹笑顏,起身拉過桑玥在一旁的椅子上坐好︰「玥兒好些日子沒來了。」
「我听說大哥讀書甚是用功,不敢前來打擾。」桑玥微笑著回應了一句,走到燭台旁,拿起鐵絲將燈芯挑亮了些,「別傷了眼楮。」
桑玄夜的眼神仿佛跟著燭火一樣亮了幾許︰「還是你細心。」
桑玥頓了頓,決定直奔主題︰「大哥,除夕宴上你也見了不少世家小姐,可有中意的?」
桑玄夜聞言眸光就是一暗,笑容僵住了︰「父親打算給我議親了,讓你來探我的口風?」
桑玥搖搖頭,眸光溫和道︰「沒呢,今日在宮里听到世家小姐談起了大哥,我便想著,如果有大哥有中意的,直接說與父親听會比較好。」
桑玄夜好像來了興趣,道︰「是哪家的小姐?」
桑玥掰著手指頭認真數了起來︰「有忠信侯府的嚴婷蘭、安國公府的蔣茹、周太傅的孫女周珺,啊,還有鎮國侯府的林妙芝。」臉不紅心不停地撒完謊,又補問了一句,「大哥比較中意誰?」
玥兒方才提到的可都是嫡女,不論娶誰,對他繼承世子之位都大有裨益。但最近與靖王殿下接觸多了,隱約也明白了一些沉在水底的玄機。周太傅是天子恩師,親近攝政王一脈,不在父親的接受範圍內。剩下的嘛……「玥兒,你替大哥分析分析。」
桑玥眼底的笑意涼薄了幾許,看來神女有心、襄王無夢啊,大哥對林妙芝沒有特殊的感覺,他希望娶的是最適合的女子。「大哥慣會取笑我,我哪里懂得分析這個?」
妙芝啊妙芝,你的情路坎坷啊!
桑玥又想起了另一件事,關切道︰「對了,大哥,最近大姨娘還好嗎?」
桑玄夜眉心凝成一個「川」字,道︰「說起大姨娘,我好些日子沒見她了。自祖母病後,她要麼留在福壽院照料,要麼就在自己院子里做繡活兒,每天只差下人給我送點親手熬的湯。怪怪的,我問她,她又說沒事。」
桑玥順著桑玄夜的話柄,淺淺一笑,道︰「我閑著也是閑著,就代替大哥去看看大姨娘把。」
出了桑玄夜的院子,天空的星子又多了一倍。這還是桑玥頭一回主動去拜訪大姨娘。
大姨娘正在房里打著絡子,听下人稟報說二小姐來了。她愣了一瞬,趕緊理了理鬢角的發絲,在門口將桑玥迎了進來。
「二小姐,請喝茶。」大姨娘親自斟好茶,遞到桑玥的面前。
桑玥接過茶盞,這才開始打量大姨娘,數日不見,她仿佛憔悴了不少,原本波光瀲灩的眸子此刻暗沉無光,似籠了一層磨砂。
桑玥用杯蓋撥弄著漂浮的茶葉,用余光注視著大姨娘的表情,嘆了口氣,道︰「大姨娘,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在莊子里,大夫人的確做得過分了些。」
大姨娘心中一怔,二小姐……知道了什麼嗎?
桑玥捕捉到了大姨娘眉宇間一閃而過的慌亂和掙扎,她不過是隨口詐一下而已,但瞧大姨娘的神情,應該是被大夫人給威脅了,而且極有可能落了一個很重要的把柄在大夫人手上。如今祖母病重,如果連大姨娘都投靠了大夫人,那麼形勢對她而言便嚴峻了。
心中計量一番後,桑玥微笑著道︰「我剛從大哥那兒過來,大哥沒日沒夜地埋頭苦讀,我想今年的秋試他必能中舉,到時,大哥出人頭地就指日可待了。」講到這里,桑玥停了一下,目光掃過大姨娘神色松動的臉,又道︰「可惜了,再怎麼努力,也無法繼承世子之位,大夫人一天不倒,世子之位就一天不屬于大哥。」
大姨娘的手緊拽成拳,仿佛沒有被桑玥的話所煽動,咽下口水,隱忍道︰「大少爺一世平安就好,其它的,婢子和大少爺斷不敢妄想。」
「大夫人以大哥的性命作為要挾?」如果是這樣,大姨娘手里定也掌控了令大夫人無法翻身的罪證。
「……」大姨娘垂眸不語。桑玥繼續猜︰「大夫人說如果你膽敢將事情透露半句,就動用丞相府的暗衛殺了大哥!」
大姨娘身子一顫,開始瑟瑟發抖。
桑玥陡然抬眸,目光凜凜地鎖定著大姨娘神色黯然的臉,道了一番推心置月復的話︰「唉!你該是發現了大夫人多大的秘密才讓她不惜以大哥的命來要挾你?其實你多慮了,韓家有暗衛,難道我們桑家就沒有?大哥不僅是你的兒子,也是父親的兒子,父親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大哥的。我會不逼你,端看你是願意繼續被大夫人威脅,還是打算放手一搏、徹底鏟除這個威脅!想通了再來找我吧。」
大夫人除掉大姨娘是遲早的事,如今不殺,是怕短期內出事的人太多而令父親起疑。大姨娘若不搶佔先機,屆時神仙也救不了她。
靖王府。
慕容耀在書房內靜靜作畫,雖依舊是一襲紫衣,頭束紫金冠,但他神色淡淡、眸光柔光,如墨般濃黑的眉毛舒展成一道亮麗的風景。
微風拂過,吹得燭火發出撲哧撲哧的聲響,他美如冠玉的臉也陰暗交替了起來,越發顯得神秘瑰麗、勾人心魄。
起初,慕容耀只是隨意提筆,並未想好畫什麼。直到他描完最後一筆,才恍然大悟,不知不覺間竟畫了一副美人秋千圖。
天高氣爽,白雲朵朵,梅枝點翠,伊人回眸。此情此景,一旦深入心底,仿佛就抹不掉了似的。
「耀兒,你在畫什麼?」慕容歆蓮步輕移,裙擺自門檻上旖旎而過,悉索作響。
慕容耀趕緊拿過一張宣紙遮住那幅畫,笑著繞過書桌,道︰「就隨手畫畫,皇姐還不歇息?」
慕容歆並未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正色道︰「你這次做得很漂亮,我派人秘密查探了,名單上的人的確是慕容宸瑞的細作。慕容宸瑞居然在我們身邊安插了那麼多探子,我們的所作所為皆在他的掌控之中,想想就讓人後怕。」
慕容耀的心里像涂了一層蜜,喜上眉梢道︰「這次多虧了……」
慕容歆打斷他的話,又跳至另外一事,冷聲道︰「我覺得裴浩然和桑家的關系匪淺,桑柔與裴浩然之間或許不如你想的那麼單純。這個人,還是小心為妙。」
「其實早有人叫我提防裴浩然,只是……」
「耀兒!」趁著慕容耀思付之際,慕容歆眼疾手快地抓起書桌上的畫,看清所畫之人乃一名女子後,蹙眉低喝道,「你動心了?」
「皇姐,一幅畫而已,我沒動心,倒是你多心了。」慕容耀迷死人的桃花眼眨了眨,搶過慕容歆手中的畫,將其卷好,用絲帶束上放入櫃中,笑得乖巧,「皇姐,你不要草木皆兵。」
慕容歆猶如剛從雪域高原走來,步步含冰,字字凝霜︰「你要娶的是桑柔,你也可以納桑玥,但你不能對任何一個女人動心,否則,我知道一個,殺一個!」
「皇姐!」
慕容歆咬牙道︰「難不成你忘了父皇的教訓?你忘了南越和大周因何決裂?你忘了父皇和慕容宸瑞因何反目?你忘了母後因何含恨而終?你忘了曾經在皇陵立下的血誓?」
「……」一盆冷水澆在慕容耀的頭頂,一直涼到心底,他美如冠玉的臉忽而暗沉了幾許,嫣紅的薄唇抽動數下,良久,嘆道,「耀兒沒齒難忘。」
慕容歆上前一步將慕容耀攬入懷中,輕拍著他的背,似安慰還威脅︰「只要登上帝位,天下美色還不是盡在你手?你不需要愛情,你只需要一顆拉攏世家的棋子、一個暖床泄欲的工具,僅此而已。」
……
這幾日,桑玥過得十分平靜,慕容拓忙著解毒,倒也沒來騷擾她。毒啞慕容拓桑玥也有些後悔,應該先問出九姨娘的真實身份再給他下毒。唉!又要拖上一陣子。
春雨過後,空氣清新怡人。桑玥去長樂軒給大夫人請安,發現桑柔身邊已經換了丫鬟,想必西紅去見佛祖了吧。她笑了笑,隨後去探望了五姨娘。
五姨娘穿著寬松的藕色棉衣裙,發髻松松地挽了個墜馬髻,用銀釵固定。四個月的身子不太顯懷,倒是臉頰豐腴了一圈,下巴都雙了,可見飲食起居都安好。
「娘。」
五姨娘正在做繡活兒,听見桑玥叫她,欣喜地放下手里的活計,用清水淨了手,才將桑玥拉到椅子上坐下。
「在給我弟弟做衣衫呢?」桑玥打趣地問了句,目光觸踫到籃子里的衣物時卻愣了愣,不是小孩子的衣服。
每次桑玥和桑楚沐過來都說五姨娘肚子里的是個男嬰,起初她有些不習慣,漸漸听多了,便也欣然接受了。
此時紅玉奉了茶,五姨娘親自遞到桑玥的手中,柔聲道︰「你的生辰快到了,我打算給你做一條裙子。」
桑玥笑了笑︰「娘,還差三個多月呢,現在準備是不是太早了些?」
「我也不知道還能將你留多久,滿十四歲後……」五姨娘的眼角忽而涌上一層淚意,喉頭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在南越女子滿了十四便可出嫁,難怪五姨娘會憂心了。桑玥抹去五姨娘眼角的淚,寬慰道︰「我不會那麼早嫁人的。」我一輩子都不想嫁!
五姨娘的淚像新開采的泉眼,呼呼冒個不停。桑玥拍了拍她的手背,道︰「父親在家,我的親事輪不到大夫人做主,父親這麼疼我,定是希望多留我兩年。再說了,我上面還有個大姐呢,等大姐出嫁了,你再為我憂心吧。」
五姨娘破涕為笑,起身用帕子洗了臉,從枕頭里模出一把鑰匙,打開箱子,從箱子的最底層撈出一個並不十分起眼的橡木盒子,又從梳妝台的抽屜里拿出另一把鑰匙,這才開了橡木盒子的鎖。
如此繁縟的工序,想必盒子里裝的是十分寶貴的東西了。
五姨娘小心翼翼地拿出里面的玉佩,像捧著至寶一般遞給了桑玥,哽咽道︰「原本打算你生辰那天再給你的,不過……」
桑玥接過玉佩後,仔細端詳了一陣,總覺得在哪兒見過,好生熟悉,忽然腦海中靈光一閃,這不是恬郡主的玉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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