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名︰第五十八章雲陽
北風呼嘯,天寒地凍,街道冷冷清清,雪水融化了一地濕潤,又在夜間再度凝結成冰。
冷香凝和桑玥都換上了素色繡淺藍竹紋的衣衫,皇後和皇太女不能為臣民披麻戴孝,她們能做的就是盡量樸素簡單。
桑玥已經向冷香凝言明了陸氏過世的消息,哪怕在冷香凝所存的記憶中,僅和陸氏有半日相處時光,但骨子里的親情和眷戀還是毫無保留地蘇醒了。
她趴在桑玥的懷里,哭得悲痛欲絕,幾天之內,她經歷了兩次離別淒楚,親眼目睹了丈夫的背叛,一顆脆弱的小心髒,被敲得支離破碎,再不復往日的開朗和喜悅,即便被囚禁在普陀寺,她心里有著念想,便也不曾如此絕望過。
她死死地摟住桑玥,泫然道︰「玥兒,你不會離開我的吧?」
桑玥極少看到冷香凝哭成這個樣子,向來巧舌如簧的她現在卻有些啞口無言,不為別的,就因她的心情其實也十分沉重,胸口就像被堵了塊冰石,涼涼的,壓得她呼吸艱難。
慕容拓握住桑玥的另一只手,在她失去親人倍感孤寂的時刻給予她鼓勵和溫暖,他知道,其實桑玥也很渴望像冷香凝那樣撲進一個溫暖的懷抱,酣暢淋灕地發泄自己的情緒,但她從來不會放縱自己,哪怕一回都不曾。她要是做了,就不是桑玥了。
不得不說,但看這一點,桑玥比他冷血,也比他理智。楚遇害之後,若非桑玥的精心守護,他大抵真要魔怔了。但是林妙芝出事,桑玥哪怕痛不欲生,也不曾出現過片刻的消沉和莽撞,她只是一點一點地謀劃,一步一步地報仇。一如今晚,陸氏與世長辭,桑玥不可能不難受,但她絕不墮入無法自拔的傷痛深淵。
他憐愛地看了看桑玥,爾後對著冷香凝露出一個安撫人心的淺笑︰「我和桑玥都會陪著你。」
冷香凝將信將疑,看了慕容拓一眼︰「拓拓,真的嗎?」
慕容拓點頭,目光分外柔和︰「真的。」
「你們說的話,我不太敢信了。荀義朗說我想他了,他就來看我,我現在想他,但他在哪里?雲傲說他只喜歡我一個,但他有了那麼多她們和孩子;我娘說明天來看我,她再也來不了了。你們……你們都是會騙人的。」講到最後,冷香凝的語氣又哀涼了幾分。
桑玥隱約覺得冷香凝對荀義朗不無感覺,但對雲傲也有著多年的夫妻之情,這听起來十分地駭人,但它卻是真實存在的。怪冷香凝嗎?怎麼能怪她?要不是被人毀了心智和記憶,她怎會看不清自己的心,分不出愛情、友情和親情?
不論如何,桑玥相信,荀義朗和她一樣,都希望冷香凝能夠幸福。如若不然,荀義朗不會毅然遠赴沙場,替她守住江山,也成全她十八年的念想。荀義朗若知,他拋卻生死、沖鋒陷陣換來的不是心上人燦爛的笑容,而是她終日以淚洗面,他又該有多難受?
思及此處,桑玥拂去冷香凝被淚水浸濕的秀發,輕聲道︰「其實,雲傲對你很好,你可以試著接納他,和他坦然相處,這深宮不像荀府,壞人有點多,你要是把雲傲推開,就給了壞人機會。」
她尊重冷香凝的選擇,所以哪怕拼出一條血路也要護送她回宮。冷香凝既然放棄荀義朗,回答了雲傲身邊,就該把握住眼前的幸福。難道非要弄得三個人都死去活來才算是對得起誰?
冷香凝似懂非懂地看著桑玥︰「他……他殺人……」
桑玥覺得有必要把這個話題談開,她認真地道︰「要是我告訴你,我也殺過好多人,你怎麼辦?從此害怕我了嗎?」
冷香凝「啊」了一聲,怔怔地看了桑玥半響,眼底的驚恐浮現了一瞬,但很快便被濃濃的深愛所取代︰「不怕,你是我女兒,你變成魔鬼,我也不怕。」
桑玥淡淡一笑︰「雲傲是你丈夫,他對你的心,也是真的。」
冷香凝眨巴著淚汪汪的眸子︰「像荀義朗那樣嗎?」
「算是吧。」兩個人性格不同,愛的方式不同,但都是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給予冷香凝幸福,只不過,雲傲的大愛給了江山,比起慕容宸瑞對楚的感情,雲傲待冷香凝已算是厚重了。
雲傲真的沒派人尋過冷香凝?她不信,荀義朗不也用了十多年才打探到冷香凝的下落?或許雲傲的探子,只是晚了一些而已。畢竟,冷芸久處深宮,時刻盯著雲傲的動靜,大抵每每就差那麼一步卻被冷芸給截堵了。好比鐘媽媽的女兒,雲傲的人已經將她帶到了京都,冷芸橫插一手,愣是把她推下了護城河。
她也是剛剛才從多福海的口中听到這則消息,震驚了良久,最終決定冰釋冷香凝和雲傲之間的前嫌。
「可是……」她還是有些怕,有些難以接受。
桑玥語重心長道︰「如果我告訴你,雲傲成天對你歡笑,轉過身就被頭風折磨得幾欲暈厥,每晚你酣夢好眠,他卻痛得渾身冒汗,還不敢動一下、叫一聲,唯恐驚擾了你,你仍是覺得他不夠在乎你嗎?」
冷香凝愣住了,桑玥又道︰「他說不定哪天就一病不起了,你到時候會不會傷心?會不會遺憾自己沒有好好地陪他?」
慕容拓深深地看了桑玥一眼,多福海大概什麼都說了。
冷香凝的心一揪︰「他……他病了?」
病得很嚴重。莫名其妙地,桑玥居然有些心酸,她撇過臉,任眼角的一線水光流逝在眨眼之間,再次看向冷香凝時只剩柔和的笑意︰「是啊,你得照顧他,是不是?」
冷香凝吸了吸鼻子︰「嗯,我知道了,我不會再跟他發脾氣了,但是,我真的不喜歡他跟別的女人抱在一起。」
桑玥和慕容拓互視了一眼,二人都已知曉了雲傲逼問荀淑妃的事,心里暗嘆這個皇帝果然是老奸巨猾,同時,也確定雲傲疑上了荀義朗。
慕容拓唇角微勾︰「香凝,你告訴他,他要是再召見別的女人,你就一輩子不理他。」
為了避免雲傲故技重施,他們不能再給雲傲和荀淑妃獨處的機會。
冷府。
下人們正在著手搭建靈堂和靈棚,準備明日發喪。
陸氏安詳地躺在床上,盡管身重數劍,傷痕累累,她的唇角依舊依稀可見滿足的笑容。下午,她一時感動而說的話「能在有生之年見到娘娘一面,老身死而無憾了」,居然應驗成真。這個老人,在思念和懊惱中渡過了整整十八年,好容易才盼回女兒,跟女兒有了半日的親昵,卻就這樣撒手人寰了。
雲傲面色鐵青地坐在一旁,冷秋葵、冷華和冷煜安悲慟地站在對面,在他們下首處是滿面痛色的郭氏和冷芷若。
這擺明了是一起謀殺案件,陸氏和冷芷珺離宮後,先是翻車,再是在僻靜的巷子里遭遇了黑衣人的劫殺,他們打著謀財的幌子,卻招招致命,陸氏的頭部破了個大血洞,胸膛中了兩劍,雙腿被斬。冷芷珺腰月復連中三劍,冷家的六名護衛一個不剩,全部慘死當場。當京兆尹聞訊趕去現場時,陸氏已經與世長辭,冷芷珺還剩一口氣。
這簡直太人神共憤了!
陸氏的雙腿已被縫合,換了干淨的衣衫,看上去就如同熟睡了一般。
冷香凝顫顫巍巍地走近房,雲傲一驚,眾人皆是一驚,正欲給她行禮,卻瞥見隨其後的桑玥對他們搖了搖頭。
雲傲的嘴唇張合了數下,似有千言萬語,可最終什麼話也沒說。
他不出聲,大家自然都得憋著。
在眾人驚詫的目光里,冷香凝月兌掉鞋子,爬到床的內側,拉過陸氏的胳膊枕于腦後,自己則窩進了陸氏早已不再溫暖的懷抱。
「娘,你說明天會來看我,你騙人!」
「你說我小時候最愛吃糖棗糕,你要親手做給我吃,你還是騙人!」
「你說給我做冬衣,你又在騙人!」
……
「你的身上怎麼這麼冷?我給你暖暖……」說著,她開始搓陸氏僵硬的手掌,邊搓邊哈氣,可她發現娘親的手還是暖不了,她解開衣衫,眾人趕緊閉上眼,她把陸氏的手放在肚子上,「玥兒冷了,我就這麼給她暖的,你舒不舒服?」
雲傲的指甲已經深深地掐入了掌心,額角豆大的汗珠不停滑落,桑玥走到他身邊,輕握住他的手。他不可思議地抬眸,桑玥卻是沒有看他,神色淡漠地仿佛什麼也沒做。他錯開視線,眼底已有了不遜于北極光的幻彩。
「你醒醒,再唯我吃一口飯……」
「是不是我不乖了,你不要我了?」
……
冷香凝邊說,淚珠子邊滑落雙頰,滴入了陸氏的脖頸,像一道優美淒涼的流光,給陸氏孤苦的人生畫上了完美的句號。
越說,眼淚越多,最後冷香凝泣不成聲,只得抱緊陸氏,臉頰貼著陸氏的,不停地蹭,想用這個方式喚醒她,奈何,她的淚水已把陸氏的臉洗了一遍,也讓陸氏鬢角的華發染了顆顆晶瑩,陸氏仍是沒有絲毫反應。
冷香凝悲慟而又絕望得嚎啕大哭,像個在漆黑的夜、迷了路的孩子,每一聲都透著對未來的迷惘和驚恐,每一滴淚都裹著未能盡孝于人前的不甘和悔恨。這無關心智,就是本能。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這種疼痛豈止是揪心?根本是撕裂了冷香凝飄蓬的靈魂。
一國皇後當著君臣的面,為生母哭喪,這太不合禮數了。冷秋葵想要勸阻,雲傲的冷芒一掃,冷秋葵的頭皮一涼,趕緊把未說的話吞進了肚子。
冷香凝的嚎哭碎了一屋子人的心,男兒有淚不輕彈,冷華和冷煜安卻是潸然淚下。
冷秋葵也紅了眼眶,那是他的發妻,說不痛心是不可能的。
桑玥犀利的眸光掃過屋子里的一眾人等,在無聲落淚的郭氏和冷芷若臉上停頓了片刻,爾後悠悠轉開。二人哭得很假,只怕心里其實痛快得不行。可即便如此,她暫時不能妄斷二人就是凶手。
不知哭了多久,冷香凝昏睡了過去,只是雖然睡了,身子還在一抽一抽的。雲傲心疼地抱著她,放到了隔壁房間的床上,褪去她被淚水濕透的短襖,拉過被子給她蓋得嚴嚴實實,吩咐思焉和懷公公好生守著,醒了就通知他。二人恭敬地應下,他適才步入花廳,開始解決這起命案。
此時,雲陽聞訊趕來,從關系上來講,陸氏是冷芸的嫡母,便也是雲陽的外祖母。他走入莊嚴肅穆的花廳,給座上之人行了一禮︰「參見父皇,參見太女殿下!」
在說這話時,他的語氣里含了恰到好處的憂傷,多一分做作,少一分涼薄,不偏不倚正好是個有良心的庶外孫應有的表情。
雲傲的雙指捏了捏眉心,從前每隔幾天頭痛才發作一次,每次不超過一刻鐘,現在卻是一天幾回,且持續的時間長短不一,譬如今日,從下午到現在,頭痛就沒停止過,他微抬手︰「平身,你去看看你外祖母吧。」
雲陽鄭重地應下︰「是。」
郭氏對雲傲的那句「外祖母」十分不喜,她才是雲陽血親上的外祖母,且她已是御賜的平妻身份,現在居然連坐在冷秋葵身旁的資格都沒有!像個妾侍站在他身後,看著滿滿一屋子人,為陸氏的命案討論得激烈萬分,她花白的眉毛一擰,翹出了一個諷刺的弧度。
陸氏的馬車先是翻在了巷子里,導致她磕破頭顱,爾後在修車的途中遭遇了截殺,一死一重傷。
「啟稟皇上,微臣仔細檢查了華陽夫人的馬車,發現車輪內部有隱裂的痕跡,造成這一現象的原因可以有三︰先受潮,再長期暴曬在日光下,這樣能導致內部結構糟損;或者有武功高手將內力打入其中,在內部爆破,外面看起來也能完好無損。」
桑玥盡管在听京兆尹的分析,余光卻是時刻注視著郭氏和冷芷若。在冷府,最恨陸氏的就是郭氏,郭氏有充分的理由對陸氏動手,實際上,郭氏曾經的確有過除掉陸氏這個大夫人的打算,只不過被慕容拓一招給扼殺了。事隔大半年,郭氏會否從未斷過害死郭氏的念頭?郭氏始終低垂著眉眼,她瞧不清對方的眼神,但郭氏的唇角偶爾微勾,似哭還笑。
翻車,截殺,截殺,翻車……
桑玥在心里默念了好幾遍,突然,腦海中靈光一閃,不管截殺是否出自郭氏之手,這翻車絕對是她的手筆!那些殺手既然有足夠的能力,何須多此一舉,用內力震崩輪子的內部結構?郭氏定是巴不得陸氏摔死得了,所以提前對輪子動了手腳。
郭氏,很好,這個老妖婆當真是活得不耐煩了!冷芸已垮,郭家已敗,她倒要看看誰還護得住她?
陸氏不是雲傲的生母,但雲傲仍是露出了極為痛苦的神色,他冷靜地听京兆尹說完,沉聲道︰「車輪一事要好好調查,抓捕凶手更是刻不容緩,你要是抓不到真凶,就別活著回來了!」
「是!」京兆尹冒了一身冷汗,轉身就要離去,剛好此時,雲陽已探望完畢陸氏,眼眸里難掩哀戚地跨入正廳,「父皇,那凶手當真是喪盡天良!如此敗類,是可忍孰不可忍?請父皇允許兒臣為外祖母盡最後一點孝心,揪出凶手,將其繩之以法!」
這是雲陽第一次主動請纓,從前他不會關心朝政,也不會過問冷府私事,陸氏在佛堂住了十幾年,跟他哪有半分感情?他這麼義憤填膺,是為了立功?桑玥幽冷如千年冰泊的眸子微眯了一下,似乎從雲陽的悲憤中獨處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他興奮什麼?
雲傲尚在猶豫,桑玥側身,道︰「請父皇準了雲陽的請求,他也是赤子之心,多一個人幫忙就能早一些查出幕後真凶,讓華陽夫人在九泉之下安息。」
雲傲看似很輕、實則厚重的眼神在桑玥的臉上停頓了一瞬,擺了擺手︰「去吧。」
「兒臣遵旨!」
雲陽離去後,雲傲的臉色十分蒼白,桑玥面露關切地道︰「父皇去陪陪母後吧,兒臣在這里等消息。」
這便是勸他去歇息了。雲傲頭昏腦脹,的確撐不住了。他把這里交給桑玥,自己則去往了冷香凝的房間。
冷香凝睡得不甚安穩,一會兒哭一下,顯然受的打擊不輕。這不正是幕後黑手的目的?那人就是要逼瘋冷香凝,看著她絕望、傷心、痛苦不堪!
雲傲擦了冷香凝眼角的淚痕,把她抱入自己的懷中,心底的糾結和眼眸里的波光一樣復雜。明明是醒握殺人劍,醉臥美人膝,但他就是覺得自己和香凝宛若那夜幕蒼穹里的星子,看似很近,實則異常遙遠,興許一年、兩年、十年都不一定能觸踫到彼此的靈魂。
他到底……是失去她了嗎?
迷迷糊糊中,冷香凝睜開了紅腫的眼眸,她哭夠了,回過神了,看到是雲傲,頓時想到了桑玥的勸解,鼻子一酸︰「你的病好些了麼?我不跟你吵架了。」
雲傲的眼底,暗涌和流光並存,冰冷和暖意參半,他抬起那執掌乾坤的大掌,仿若舉重千金,隱隱顫抖,落在冷香凝削弱的肩上時又如柳絮清風,寫意從容。
簾幕深深,夜幕重重,苦嘆,只願伴你繞指柔。
……
京兆尹順著血跡一路追尋,最後發現凶手逃進了大皇子的府邸。別說皇子府邸了,就算是十大家族的府邸,沒有聖旨也是不能對其進行搜查的。京兆尹只得了雲傲的口諭,要徹查真凶,卻拿不出官方文件,因此,雲澈當即就把京兆尹給攔在了外面︰「京兆尹,你回去向父皇請一道聖旨,我自會讓你進去搜查。」
京兆尹面露難色︰「大皇子,皇上說了,不緝拿真凶,不讓微臣去見他啊!微臣是奉了皇上口諭,進行全城搜捕,還請大皇子配合。」
雲澈冷冷一哼︰「京兆尹,京都那麼多府邸,你為何單單要搜查本皇子的?本皇子完全有理由懷疑你是蓄意栽贓!說不定你的搜查隊伍里,就混有了凶手,企圖污蔑本皇子!」
京兆尹急死了,卻又不能在大皇子跟前發火,他竭力平復了因高度緊張而略顯難看的表情,皇命難為,他必須要搜府,但多年辦案的經驗告訴他,一旦給了凶手喘息的時間,或許凶手就逃之夭夭了。他是順著線索模過來的,不是憑空猜測,他非搜不可!但雲澈貴為大皇子,他又不好對其用粗。一來二去,急得肝都痛了。
「大皇子!微臣真的是奉了皇上的口諭!微臣帶了那麼多侍衛,哪里敢假傳聖旨?微臣真的看見那刺客溜進去了!」
雲澈依舊不讓步︰「你且讓本皇子派人去問,稍後再許你搜府也成!」
等你問完,賊都跑沒影了!京兆尹急得心肝肺俱燥,卻又無計可施。
隱藏在遠處的慕容拓狐疑地捏了捏下巴,雲澈似乎在拖延時間,難不成凶手真的潛藏在大皇子府?心隨意動,他身形一閃,躍入了府內。
就在雲澈和京兆尹僵持不下之際,雲陽策馬而來,他居高臨下地看著雲澈,用一種近乎挑釁的口吻說道︰「大皇兄,父皇的口諭已下,你這是要公然抗旨嗎?」
雲澈從雲陽不懷好意的眼神里讀出了濃郁的幸災樂禍的意味,心里咯 一下,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他勉力心平氣和地道︰「雲陽,你不要亂給我扣帽子,我什麼時候要公然抗旨了?只是,搜查皇子府邸歷來都是需要聖旨的,我謹慎一些,又有什麼錯?」
雲陽仰頭,嘲諷一笑︰「大皇兄,你不要企圖拖延時間,你的府邸,我是搜定了!」
「你搜?」雲澈心里頓生警覺,雲陽不像是個好大喜功的性子,陸氏又不是他的親外祖母,他這麼認真是為了什麼?
「我的外祖母慘遭人陷害,我當然要請命徹查此事了!我已得父皇批準,你要是敢攔我,別怪刀劍無眼!」語畢,雲陽拔出腰間的寶劍,指向了雲澈。
雲澈看了看雲陽,再看了看京兆尹,深知今晚這趟搜查避免不了了,他只得側身一讓︰「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派人在里面做手腳?」
雲陽不禁失笑︰「如果大皇兄怕我做手腳,我不進去便是,京兆尹是父皇指派的官員,向來忠心耿耿,他的侍衛全都在京兆府衙記了檔,你一一辨認之後再放進去,總不會出差錯了!」
此時,惜華郡主從府內走出,在雲澈的耳邊小聲道︰「臣妾查過了,的確有刺客,咬破嘴里的毒囊死了,臣妾已經命暗衛將他從後門送走。」
雲澈提著的心稍稍放下,剛剛京兆尹對他說刺客闖入了他的府邸,他頓時就感覺這是一項栽贓陷害的陰謀,于是他一邊拖延時間,一邊讓惜華郡主搜了府里的每個角落,雲陽啊雲陽,果真是歹毒!殺了華陽夫人,卻讓他來背這個黑鍋!今天這筆帳,說什麼他也要找雲陽討要回來!
他笑了︰「好!你盡管去搜,要是沒搜到,我一定要在父皇面前參你們一項污蔑之罪!」
雲澈信誓旦旦地說完,京兆尹倒吸一口涼氣,這話听起來底氣十足,難不成他追錯了?那凶手的確不在大皇子府?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今兒搜也得搜,不搜也得搜了。
京兆尹帶著二十名被雲澈和惜華郡主仔細檢查過後的侍衛進入了大皇子府,展開嚴密的搜查。
時間一點一點地流逝,寒風一絲一絲地刮過。惜華郡主和雲澈靜立在昏黃的燭火下,感受著凜凜嚴冬的蕭瑟徹骨,冷得牙齒都在打顫。
雲澈解下氅衣披在惜華郡主的身上,隨口道︰「有了身孕還這麼操勞,難為你了。」
單側妃滑胎後不久,她就被告知有了身孕,這也算是府里的一條大好消息了,但雲澈高興不起來,太子之位沒了,任何補償都不足以填滿內心的空虛和寂寥。
惜華郡主明白雲澈的心情,捏了捏他的手掌,低聲寬慰道︰「大皇子,來日方長,當年父皇也是擊敗了赫雲太子和五位皇叔才奪得皇位的,桑玥不過是一介女流,憑著是嫡出公主的身份,暫時擠掉了庶出的皇子們而已,時日一長,父皇發現她難當重任,立刻就會廢了她。父皇再疼惜皇後,也抵不過對萬里江山的熱愛,他會做出明智的選擇的。」
雲澈心底的陰霾被惜華郡主的安慰之詞遣散了不少,他反握住她的手,開始了美好未來的憧憬。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憧憬的再好,也只能是天邊絢爛一時的泡影。
大約兩刻鐘後,京兆尹的人押著一名身負重傷的黑衣人走出了大門。雲澈和惜華郡主的心猛烈一跳!尤其是惜華郡主,簡直詫異得如遭雷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明明連柴房和恭房都沒有放過,包括狗舍也認真查探了,這名黑衣人是打哪兒來的?
雲澈狐疑地看了惜華郡主一眼,快步走到黑衣人的跟前,怒發沖冠道︰「究竟是誰派你來的?」
黑衣人咳出一口鮮血,虛弱地道︰「大皇子,屬下失職……」
這是指證他?
雲澈氣得兩眼冒金星!揪住黑衣人的衣領,雙目迸發出了絲絲血紅,仿若經歷了一場彌天災難,咬牙切齒道︰「你不要信口雌黃,污蔑本皇子!本皇子何曾認識你?」
「嘔——」黑衣人再次噴出一大口鮮血,目瞪口呆地盯著雲澈,一字一頓道︰「你……你……殺人……滅口……」
話音剛落,雲澈的手一沉,黑衣人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
這一刻,雲澈和惜華郡主听到了天塌下來的聲響,當著京兆尹、雲陽和那麼多人的面,從他府里搜出了凶手,凶手還口口聲聲地道出他是幕後主使!他根本什麼都沒做,那人是自己逆轉筋脈而亡的,但他揪著他的衣領,遠遠看去,就是他謀殺他了!
雲陽!一定是雲陽干的好事!他先故意丟了具尸體在明處,讓惜華誤以為已經鏟除了危險,殊不知,他還準備了活的「人證」!但他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人送進府又躲避了惜華的搜查呢?
雲澈倒是想弄清這個疑惑,京兆尹卻是不給他機會了。京兆尹大掌一揮,語氣已不若先前那般尊重了︰「大皇子!請移駕冷府,當著皇上的面解釋個明白吧!」解釋?認罪伏誅才對。皇上那麼疼愛皇後娘,會放過荼毒華陽夫人的凶手?听說皇後娘娘哭暈了,皇上心疼得不行。大皇子縱然曾經頗得聖恩,但觸踫了皇上的逆鱗,簡直就是找死!
惜華郡主望著自己的夫君被帶走,小月復一痛,無力地靠在了冰冷的朱紅色大門之上。
冷府。
京兆尹和雲陽帶著雲澈來到花廳,雲傲已經歇息了一陣,身子好了些。
桑玥正面無表情地喝著手里已略微發涼的茶水。今晚的風不大,卻聲聲入耳,她按了按眉心,試圖把心頭的郁結之氣也一並揉散。陸氏是她的外祖母,哪怕相處不多,她每月才去探望一次,但這個遲暮老人給予她的關懷卻是如比日暉還暖、比清風還柔。現在,她死得那麼淒慘,叫她的心,如何好受?
她淡漠的眸光掃過一臉肅然的京兆尹和憤憤不平的雲澈,冷聲道︰「怎麼把大皇子給請來了?」
京兆尹把在大皇子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稟報給了雲傲和桑玥,包括雲澈是如何阻攔搜查、如何殺人滅口,說的那叫一個繪聲繪色。
雲傲听完,雷霆震怒,厲聲呵斥道︰「好好,這就是朕的好兒子!居然因妒生恨,殺了皇後的生母!朕……怎麼會養了你這麼個白眼狼?」
雲澈雙膝跪地,辯解道︰「父皇!兒臣沒有!兒臣是被冤枉的!是雲陽!是雲陽栽贓我!父皇,請您明察秋毫,還兒臣一個清白!」
雲陽不語,一副清者自清的從容模樣。
雲傲一掌拍碎了旁邊的桌子︰「你殺人不說,還污蔑親弟兄!朕沒有你這種兒子!京兆尹,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你該怎麼辦怎麼辦!」
「微臣領旨!」京兆尹恭敬地說完,一把擒住雲澈,雲澈反手掙扎,雲陽上前一步,表面是在給京兆尹幫忙,實則卻在雲傲看不見的位置,亮出了手里的匕首,雲澈心中大駭!運足內力,一掌擊上了雲陽的胸膛。
雲陽散去功力,用血肉之軀生生扛了他一掌,結果被逼退好幾步,撞上了一側的扶手椅,胸口一痛,吐出了一口鮮血。
這一掌,雲澈的確是用盡了全力的,他自保不假,想拍死雲陽這個王八蛋更是真的!
「反了你!雲澈!」雲傲氣得目眥欲裂,「當著朕的面你都敢殺人了!朕剛剛已經說過,朕沒有你這種兒子!你就是個庶民,一介庶民擊殺皇子,死罪一條!」
「父皇!父皇饒命啊!是雲陽要殺兒臣!」雲澈亂了方寸,逮著求饒的話就月兌口而出,渾然不覺雲傲在他越描越黑的供詞里逐漸喪失了所有的耐心。
雲傲大掌一揮︰「賜絞刑!」
桑玥心里冷笑,雲傲之前說「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你該怎麼辦怎麼辦」,其實只是讓京兆尹秉公查證,並未說一定要置雲澈于死地,雲澈卻是經不住雲陽的蓄意挑釁,當著雲傲的面對雲陽痛下殺手。這種城府,難怪被雲陽耍得團團轉了。不過雲澈死了也好,他對她敵意太深,遲早會滋事,倒不如讓雲陽構陷他。這正是她明明察覺出了異樣卻沒有替雲澈求情的原因。
直覺告訴她,盡管雲陽借機害了雲澈,卻不是殺死陸氏的凶手。以她和雲陽打的幾次交道來看,雲陽的思想夠變態,手段夠殘暴,但他不曾真的濫殺無辜。他害她,是因為想要得到她;他害長平和雲澈,則是因為莫德的死和他們月兌不了干系。雲陽可惡,卻並非十惡不赦。單論這一點,她和雲陽有著異曲同工的地方。只是他們兩個天生對立,不得不相互廝殺。但就好比,她再恨冷芸,也不會動慶陽,雲陽再恨她,也不會殺陸氏,雲陽應當真是逮住陸氏被殺的機會陷害雲澈一把。
陸氏的死讓她難受痛苦的同時,也給她撥開了層層迷霧,她把入宮後發生的一連串的事在腦海里迅速過了一遍,現在,她要還猜不出那個隱在暗處的人是誰就太說不過去了。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藏得可真好!
……
回到東宮,已過子時。
慕容拓忙碌了大半個晚上,仔細比對了陸氏的傷口和被惜華郡主扔出去的黑衣人、以及誣告雲澈的黑衣人的劍,立即就證實了桑玥的猜測。陸氏身上的劍痕與二人的兵器厚薄程度……不對稱!
雲澈是傻了,他若是能沉下心等上幾天,許就真相大白,沉冤得雪。他非要當眾傷人,逼雲傲現場賜了他絞刑。
不過人死都死了,為了維護天子威儀,慕容拓還是把證據給毀了,其實他特想看雲傲吃癟,看他被人罵,被人唾棄,但一想他被人罵,桑玥作為他的女兒或多或少也要受點兒連累,慕容拓只能咬咬牙,替他毀尸滅跡了。
回到寢殿時,桑玥不在,想必是批閱奏折去了。真是一刻不消停,死了外祖母,還得裝作若無其事地理朝,真是……太難為她了。
他打算去沐浴,忽然憶起桑玥臨走時沒有用晚膳,在冷府那樣的情況下想必也沒吃什麼,于是他去往了小廚房。
誰料,他剛進門,就跟某人撞了個滿懷。
二人相望,桑玥怔住︰「你回來了。」
慕容拓低頭看見她手里的托盤,里面擺放著精致的菜肴,是他所喜的紅燒魚、牛肉粥、冬菇抄肉和涼拌萵筍,這一回的色澤比之上次的可謂完美太多。
她這樣累、這樣傷心,還親自下廚……慕容拓的心霎時就軟了一片、疼了一片。他接過她手里重重的托盤,另一手攬她入懷,幽幽嘆道︰「傻瓜,不會吩咐下人做嗎?」
桑玥靠在他懷里,臉頰貼著他健碩的胸膛,感知那蒼勁有力的心跳,柔聲道︰「誰讓某個人說我廚藝不好的?我要強,就偏得做好了。」
慕容拓的心霍然一震,上回在熄族……她是裝睡?
上回她做得那樣難吃,他竟一點不剩地吃完了,還喝了滿滿一壺水才沖淡了口里的咸味兒,她便知道他心里其實是喜悅的。從那之後,她偷偷練習過許多次,雖說比不得御廚,但做出的菜肴也算美味可口了。
「慕容拓,不管我是什麼身份,跟你在一起,我都只是你的妻子。」
「我知道。」慕容拓吻了吻她的額頭,她真的是多慮了,他真的不介意做她背後的男人,哪怕她的光環蓋過了他的,只要她幸福,他亦是甘之如飴。
失去親人的痛苦,讓桑玥更懂得珍惜眼前的幸福,慕容拓雖然沒有說,但她都知道,他不僅是南越手握百萬兵權的曦王,也是北齊早已定好的太子,他才是那個不顯山不露水,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的人。這樣顯赫的身份,就那麼默默無聞地做她背後的男人,她真是覺得……太委屈他了!
桑玥不知道的是,若不是為了防著慕容錦,慕容拓何需把百萬兵權牢牢地拽在手中?若不是答應了赫連穎的條件,慕容拓如何肯束縛自己接受那個燙人的太子之位?
既然都是為了她,不是為了權,能和她在一起,是她做曦王妃還是他做太女駙馬,又有什麼區別?
突然,桑玥憶起了什麼,離開他的懷抱,詫異地問道︰「你又是為什麼會來小廚房?」
慕容拓的神色一僵,輕咳一聲︰「找你。」
桑玥幽靜深邃的眸子微眯了一下,溢出絲絲別樣的輝光,在月輝的照射下,竟如琉璃一般光彩奪目,她似笑非笑道︰「好餓,我們去用膳。」
「好。」
一頓飯,吃得飽飽,其間,誰也沒有提任何掃興的話題。逝者已矣,生者節哀,她能做的,不是哭哭啼啼,而是養足精神,把那幕後黑手推入無間地獄!
慕容拓把整晚查探到的情況給桑玥細說了一番,桑玥凝眸,道︰「雲陽能夠把人藏進大皇子府,總得有人跟他里應外合吧,惜華郡主是個極為謹慎的人,她要搜府,應是不會漏過任何蛛絲馬跡的。」
慕容拓挑了挑眉︰「她總不好意思搜到單側妃的浴桶里。」
單側妃?桑玥愕然,真是出乎她的意料了。但幾個呼吸的功夫,她就明白了單側妃會勾結雲陽的緣由。在單側妃看來,她一滑胎惜華郡主就宣布有了身孕,這根本就是個陰謀。她和惜華郡主都有了身孕,憑什麼做那危險之事的人是她?被打得滑胎的人也是她?雲澈和惜華兩夫妻故意借她的手毀了雲陽,讓雲陽恨慘了她,差點兒要了她的命,他們無情她便無義。為了報仇,她才不惜讓陌生男子和自己共浴以躲避搜查。
「我听說,東宮來了個大美人。」洗漱完畢後,二人躺在溫暖的床上,慕容拓單手支頭,意味深長地凝視著她。
關于被看光,關于被吻了臉,桑玥選擇讓它們爛在肚子里,其實她也很尷尬的,好不好?偏當時礙于太女威儀,連臉紅都不行。她往慕容拓的懷里蹭了蹭,甜甜地笑道︰「哪有你美?」
慕容拓一看桑玥這副賣乖的樣子就猜到怕是發生了什麼不該有的事,心里頓時怒火橫生,起身就要去殺人!
桑玥翻身壓住了他,模著他的臉,眸光徐徐攢動,含了一分嬌媚︰「等我辦完事了你再殺!」不好好地找點兒利息回來,怎麼能平息她被佔了便宜的怒火?
慕容拓在這方面絕對是個小氣巴拉的男人,他雙目如炬,鼻子一哼︰「哪只眼看了你,我就挖了!哪只手踫了你,我就剁了!」
桑玥低頭,溫軟的唇瓣細細研磨著他胸膛上如玉白皙又十分緊致的肌膚,心道︰你還是撕爛他的嘴皮子吧!心里這樣想,嘴上卻道︰「嗯,隨你處置,你就是把他賣去做小倌倌我也沒意見。」
做小倌倌?慕容拓暗沉的眼眸掠過一絲彩光,這個主意不錯。
桑玥的吻繞到了一個極為敏感的部位,慕容拓剛得了點兒愉悅,她卻是可惡地抬起頭︰「我忘了告訴你一件事。」
「什麼?」大掌解了她的褻衣,輕輕握住一側的柔軟。
桑玥淺嘆,目光忽而變得迷離︰「雲傲中午立了道聖旨,賜婚給南宮寧和瑜安,婚期很近,在姚晟迎娶南宮雪之前。」
這個女人真是很能忍啊,慕容拓唇角一勾,含住了那點緋色,她身子一顫,他含糊不清地道︰「這麼急?該不會是……」
桑玥隱忍著點頭︰「瑜安有了身孕。」
雲傲給她送男寵,一來,因為她是皇太女,無需遵守女德女訓,二來,雲傲大抵已知道她和慕容拓有了夫妻之實。但瑜安不同了,一個皇室公主成親前失貞有孕,這簡直丟盡了皇家的臉,難怪雲傲頭痛了一下午。不過好在知情的人不多,暫時沒有傳出任何的負面言論。
慕容拓眯眼看著她︰「你打算做什麼?」
桑玥不滿他的動作,降了將身子,送到他唇邊,道︰「殺人。」
慕容拓紅潤的唇瓣勾起一抹魅惑人心的淺笑︰「哦,這樣啊,那我也得做點什麼。」
桑玥順著他的話︰「做什麼?」
慕容拓一個翻身將她壓在了下面,瞄準,提槍上馬!
「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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