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名︰第六十六章又見荀義朗
是的,蒼鶴太過厲害,沒有人能隨隨便便殺他,除了冷芸。
朝陽宮內,冷芸已經酒醒,她穿好衣衫,遮蔽了滿身的歡好痕跡,神色淡漠地坐在床頭,似乎一夜春夢,真的就是夢境而已。
蒼鶴略微尷尬地坐在對面的椅子上,他的心里其實是最難受的,不僅做了雲傲的替身,還破了練就多年的修真之體,自此,他再沒了巫術。這怨得了誰?還不是怨他一時把持不住,難逃美人關?
冷芸的手緊握成拳,眸光冰冷得仿佛結了十米厚冰︰「救完銘嫣之後,你再也不要出現在我面前,否則,我一定會殺了你!」
蒼鶴微嘆︰「你不要這樣……」
冷芸惡心得渾身汗毛直豎,呵斥道︰「那你要我怎樣?」
「……」蒼鶴啞然。
冷芸深吸一口氣,按耐住無邊怒火,咬牙道︰「滾,我不想再看見你!」
蒼鶴體內的毒素未清,這個時候離開朝陽宮,危險系數太大,奈何冷芸決心已下,他除了答應,再無它法。他起身,朝著門口走去,剛走了一半,目光落在桌上的一杯茶水上,苦澀地笑了笑︰「這是給我的?」
冷芸的長睫一顫︰「快點滾出朝陽宮!」
她要是直接逼著他喝或者哄騙他喝,他一定不會就範,但她欲擒故縱,刻意讓他看到她的一絲憐憫,這反而叫他無從拒絕了。她永遠都是這麼聰明,蒼鶴淡淡一笑︰「已經為你耗損了幾十年壽命,大限本就將至,你何苦這麼心急?」
話雖如此,他仍是端起茶杯,一飲而盡,不帶絲毫拖沓地離開了朝陽宮。
蒼鶴走後,畢如心步入房內,看著那空空如也的酒杯,詫異道︰「主子,國師他……他喝了?」
冷芸的唇角浮現起一抹森冷笑意︰「他體質特殊,一杯毒酒奈何不了他。」
她確定主子是對蒼鶴動了殺心,那麼,主子會怎麼做?畢如心一頭霧水,想問又不敢問,有些話還是爛在肚子里好。
華清宮內,雲傲去早朝,太醫前來給樸清然診平安脈。樸清然的身子外表上看來跟冷香凝的沒有差別,實際上體質卻大不相同,譬如冷香凝喜歡吃肉,肝火較旺,樸清然喜素食,脈象更為平和。因此,給她診脈的太醫是冷芸刻意安排的。
馮太醫今兒比以往來得晚,他給樸清然仔仔細細地診察了一番之後,雲傲已經下了早朝。他的神色略顯凝重,雲傲不耐煩地喝道︰「皇後到底有什麼問題?」
馮太醫遲疑了片刻,樸清然的心莫名地一揪,馮太醫撲通跪在了地上,磕了個響頭,泫然欲泣道︰「皇上!微臣有罪!」
樸清然被雲傲握在掌心的手就是一抖,雲傲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寬心,爾後看向馮太醫,冷聲道︰「皇後到底怎麼了?」
馮太醫無比驚恐地道︰「皇後娘娘的脈象……和以前的……大不相同!完全,判若兩人!」
樸清然的腦海里炸響一聲平地驚雷,不過須臾就反應過來了,馮太醫是冷芸的人,他的一舉一動都是得了冷芸的授意,而今他毫不避諱地道出她脈象優異,這說明……冷芸要廢了她!之前擁有的時候尚且不覺得多麼寶貴,眼下突然仿佛就要失去一切了,她的心居然萬般不舍!不舍這榮華富貴,不舍這權勢地位,也不舍一個真心實意對自己的帝王。虛榮心作祟也好,空虛寂寞也罷,她就是舍不得了。
「微臣斗膽提議讓醫女仔細檢查一下皇後娘娘的身體,看看是不是哪兒出了問題。」
馮太醫此話一出,雲傲立即應下︰「那就叫醫女來吧。」
檢查?馮太醫什麼都知道,他安排人檢查,不就是存了心思要戳穿她的偽裝?
樸清然倒進了雲傲的懷里,柔柔地道︰「皇上,我累了,我不想看太醫,也不想看醫女,我想睡覺,你陪我睡一會兒,好不好?」
馮太醫低垂著眉眼,是以,無人瞧見那雙細長的眸子里點點閃耀的寒光,他拱手,懇求道︰「皇後娘娘,微臣是為了您的鳳體著想,還是請醫女看看吧!若是有問題,微臣也好及時替娘娘治啊。」
樸清然緊緊地摟著雲傲,搖頭︰「皇上,我要睡覺!我不要看見他們!」
雲傲什麼都依著她,但事關她的身體,他不得不謹慎︰「香凝,就看一看,沒什麼的,我不走,就在這兒陪你,你要是困了,就先睡,醫女的動作很輕,不會吵醒你。」
「是啊,娘娘,您的脈象真的有異常啊!」馮太醫落井下石地道。
樸清然慌了,熬了十八年,挨了那麼多刀子,才逍遙了幾天,就要命喪黃泉了?冷芸根本沒跟她通氣,也就是說,冷芸不打算讓她死咬住荀義朗和冷香凝的奸情,只單純地想弄死她!為什麼?這對冷芸而言有什麼好處?
她當然想不到自己昨夜無意間流露出的野心讓冷芸防上了她,更不會想到自己和雲傲翻雲覆雨的行徑刺痛了冷芸。就算她知道冷芸當時在外面,估計也不會有太大的心里負擔,在她看來,冷芸對雲傲毫無感情,整天想的除了報復雲傲就是折磨雲傲,總之,不讓雲傲好過。
眼下,這個劫難要怎麼逃過去?
「皇上,我真的不想看!」樸清然「發火」了!
冷香凝喜歡使小性子,雲傲見怪不怪,但仍是不依她︰「香凝,乖乖的,要看,一會兒就好了。」
樸清然的渾身都出了冷汗,掌心的粘膩的觸感讓雲傲越發覺得她是生病了,他大掌一揮︰「把醫女叫來。」
樸清然的心陡然一沉,耳旁嗡嗡作響,似乎是整片天空都坍塌了……
「皇上,太女殿下求見。」多福海在一旁稟報道。
「讓她進來。」
「是!」
桑玥是帶著子歸一道入內的,當馮太醫堅持要給樸清然檢查身子時,懷公公派小河子去了東宮。
「兒臣給父皇、母後請安。」她簡單地行了個禮。
雲傲朝著桑玥招了招手︰「來的正好,太醫說要給你母後檢查一番,你母後不樂意,你勸勸她。」
桑玥行至床邊,探出手模了模樸清然蒼白得毫無血色的臉,淺淺一笑︰「父皇,不用叫什麼醫女了,子歸也懂些醫術,讓她看看就好。」
馮太醫的眼珠子滴溜溜轉了一圈,他的目的是戳穿樸清然,太女殿下早就知曉了樸清然的破綻,讓她檢查和讓醫女檢察,其結果定是一樣的。一念至此,他垂眸,道︰「如此,便是最好不過了。」
樸清然整個人都呆住了,一種史無前例的絕望抵擋著她日益膨脹的心,冷芸,桑玥,誰都不是善類,她這才發現自己是踏足了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她們隨隨便便動動手指,既能滅她于無形!原來,光有帝王恩寵不足以維系她的平安幸福,她缺點兒什麼……缺點兒什麼呢?缺什麼都不重要了,因為她馬上就要死了!
眾人回避,子歸給樸清然「仔細」檢查過後,繞過屏風,向雲傲和桑玥復命︰「啟稟皇上,沒有發現異常。」
這一下,別說馮太醫,就連樸清然都瞠目結舌了!
桑玥似笑非笑地打量著馮太醫,語氣里含了一分警告︰「馮太醫到底是年事已高,給一國皇後診脈,居然能夠誤診!」
「娘娘的脈象的確有問題啊!」馮太醫死咬著不放,他貪污受賄的證據全被冷芸拿捏在了手里,不完成任務,只有死路一條!
桑玥面向雲傲︰「父皇,不如請秦院判和梁太醫過來給母後把把脈,看母後是否真的鳳體違和。」
此話一出,馮太醫便曉自己提到了板子,正如冷芸威脅他,桑玥怕是已經收買了秦院判和梁太醫,只等二人口風一致,他的「誤診」之罪就成立了。
果不其然,不多時,秦院判和梁太醫奉旨前來為樸清然診脈,和子歸一樣,都說她沒有絲毫問題,雲傲勃然大怒,立刻把馮太醫發配去往了邊疆的苦寒之地。
邊疆再度傳來急報,雲傲去了御房,桑玥則是以如廁為由暫時留了下來。她讓懷公公守好大門,隨後,來到樸清然的床前,意味深長地笑道︰「樸清然,你還想繼續做皇後麼?」
樸清然絕密的眸子陡然一睜大︰「你……我……」
到目前為止,一切與她預先設想的沒有太大出入,桑玥的笑意加深了幾分︰「我再問你一遍,還想不想做皇後?」
樸清然幾乎是不假思索地點頭,滿含希冀,甚至透了一分貪婪道︰「想!」
剛出口,她意識到了不對勁,神色一肅,變得警惕起來,「你不是應該拆穿我,讓冷香凝回宮嗎?」
桑玥笑得眉眼彎彎,目光不知落在何處,但柔和靜美,似一潭月輝下無波無瀾的湖水︰「她有她的去處,而你,比她更能帶給我父皇幸福。」從她認得雲傲開始到現在,樸清然出現後的日子,雲傲最是開心。關于這點,她沒有撒謊。
樸清然掩面,將那聲驚呼吞入月復中,她想問,桑玥是不是已經從冷芸的手中救下了冷香凝?冷香凝是不是真的跟荀義朗在一起了?但最終她什麼也沒問,因為她知道,桑玥根本不會把這麼機密的事告訴她。
桑玥拍了拍手,子歸端了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過來,樸清然的柳眉一蹙,桑玥幽幽冉冉道︰「喝了它,從此,我保你不受冷芸的迫害,當然,你的家人我管不著,你想擁有什麼,總得犧牲點兒什麼,你說呢?」
樸清然縴長的睫羽顫個不停︰「這是……」
桑玥雲淡風輕道︰「紅花,分量十足的紅花,喝了,再無生養。」
放棄家人,放棄再為人母的機會,也放棄那虛無縹緲的可能,只為換得一時帝王恩寵、皇後榮光,值不值得?樸清然在心里反復地質問自己,一遍又一遍……
桑玥沒給她施壓,也沒有刻意蠱惑,反正怎麼都好,樸清然同意,就繼續做皇後,若是不同意,她就殺了她,冷香凝還是自由的。所以,這完全是樸清然的選擇。
良久,樸清然把心一橫,接過藥碗,忍住喉痛的澀痛,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
大雪紛紛揚揚地下了幾日,好不容易緩和的災情再次嚴重,六皇子雲清被任命為南巡督察使,帶著朝廷撥出的賑災物資和銀響南下賑災。他貴為皇子,親臨百姓,能夠大大地安撫民心。但他無論到哪里,都會讓百姓知道他是以皇上和太女殿下的名義前來的,如此一來,桑玥在民間的威望陡增,街頭巷尾都開始傳唱起了歌頌雲傲和她的歌謠。當然,這是後話了,今日,是雲清領旨出發的日子。桑玥下朝後,親自送他到城門口,他拜別了桑玥,心懷感激地踏上了征程。
慕容拓大清早就不見了人影,最近幾天他總是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麼,但桑玥知道,其中有一項必是和蒼鶴有關。
簡單用了午膳之後,桑玥帶著沐傾城去往了冷府。郭氏死得不明不白,只余一具骨骸,冷秋葵沒有像準備像陸氏那樣厚重的葬禮,就簡單地埋在了墳地,連吊唁都沒有。郭家人對此十分不滿,冷煜澤更是不滿,但冷秋葵別無它法,看了郭氏死的那種慘狀,他打心里開始畏懼桑玥這個外孫女。冷府沒有因為郭氏的死而產生半分陰霾,照樣是該怎麼過日子就怎麼過日子。
冷芷珺的病情大好,現在她听了桑玥的勸導,不再把自己雪藏家中,哪怕戴著斗笠也要開始和人交往,今日,她給幾位千金小姐下了帖子,邀請大家過府賞梅。
冷府的花匠總是能別出心裁,四月,他們讓荷塘開遍了荷花,臘月,他們種出了五彩繽紛的寒梅,黃色、紅色、粉色、白色……據說為了改變花朵的顏色,他們用了將近五年的時間,今天總算是讓大家一飽眼福。
涼亭的四周放下簾幕,遮蔽了清冷日暉,也遮蔽了寒風刺骨、飛雪飄搖。
冷芷珺、荀琴兒、冷芷若和郭紫儀圍著石桌坐好。別說荀琴兒和郭紫儀了,就連冷芷若都十年沒見過冷芷珺,渾然忘了冷芷珺究竟是何種樣貌,只模糊記得她很美,府里的人都夸贊她跟二姑姑一樣美。現在,眾人得以再見冷芷珺,盡管心里已經幻想過她會如何如何的傾國傾城,但真正看了她的廬山真面目,還是齊齊怔在了原地。
荀琴兒的三妹荀玉兒被世人夸為大周第一美人,但跟冷芷珺相比,真真是遜色不只一分、兩分。
冷芷珺的肌膚如一塊上好的羊脂美玉,透著淡淡的粉霧,一雙美眸清亮有神,似兩汪積聚了無數珍珠的湖水,流轉著瀲灩璀璨的波光,她的唇角微揚,雙頰泛起兩個淺淺的梨渦,說不出的醉人。
荀琴兒笑著喝了一口茶︰「芷珺以後就該多跟我們走動,呆在府里有什麼意思?」
冷芷若冷冷一笑︰「我大姐曬不得太陽,怕是還沒走到荀府,就渾身長斑暈過去了!」
冷芷珺既然敢邀請大家,就沒打算再瞞著自己的病情,她心地善良,對冷芷若嘲諷的口氣不甚在意,微笑道︰「我把自己裹得嚴實一些,就不怕曬到了,年後你給我下帖子,正好我也想看看荀芬兒和她的孩子。」
荀琴兒不著痕跡地瞪了冷芷若一眼,看向冷芷珺,和顏悅色道︰「好啊,我那小佷子現在可會笑了,芬兒舍不得孩子,總是足不出戶,我擔心她憋壞了,你可要常來。」
冷芷珺溫柔地道︰「好。」
郭紫儀哪怕和桑玥的關系不好,但形勢不饒人,郭家沒落得可謂淒慘,平日里要好的朋友都不太搭理她了,冷芷珺看在小時候的情分上邀請她來,她心里其實是挺高興的。再者,冷皇後在宮里的勢力如日中天,冷芷珺作為她唯一的嫡親佷女兒,錦繡前程不可估量,她得好好地巴結一番才是。
「芷珺,你也到我們府上玩玩唄!前些日子,我父親剛得了一批新茶花,很賞心悅目的,你去了我送你一些。」
冷芷若癟了癟嘴,上回她去郭府,看中了幾盆茶花,郭紫儀小氣得不肯給,今兒倒好,主動提出要送給冷芷珺,想想她就覺得特別來火!
「太女殿下駕到——」
幾人說笑間,外面響起了太監的通報聲,同一時刻,桑玥已掀了簾子進來。她穿一件素絨長襖,白底,繡血珊瑚,成一青鸞形態,和額頭上的鳳凰血晶華勝相映生輝,立時,就如光照大地,亮堂了這個微暗的空間。
四人起身給桑玥規矩地行了一禮︰「參見太女殿下!」
「平身吧。」
「多謝太女殿下。」
冷芷珺讓出自己的位置,丫鬟又添了新凳,桑玥坐好,眾人才依次落座。冷芷若和郭紫儀的心里都有些不悅和緊張,不悅是因為她們討厭桑玥,緊張是她們怕桑玥找她們的麻煩。
桑玥怎麼舍得找她們的麻煩?她們還大有用處呢!
侍女奉上茶,蓮珠接過,用勺子試喝了一口,適才遞給桑玥。
這是入宮之後養成的規矩,大家心知肚明,冷芷珺不覺得多麼難以接受。
桑玥捧著,剛要喝,簾幕再次被掀開,一道欣長健碩的白色身影闖入眾人的視線,眾人定楮一看,皆是一怔,郭紫儀和冷芷若手里的茶杯同時砸落在地,摔了個粉碎。沐傾城高高地揚起唇角︰「遭了,貌似我很不受歡迎呢,殿下。」
桑玥帶了一分嘲弄的眸光掃過冷芷若和郭紫儀紅得發燙的臉,唇角勾起一抹淺笑,地看著沐傾城︰「這里都是女眷,你回避一下吧,待會兒我再帶你去探望冷家主。」
「好,我四處轉轉。」沐傾城巧笑嫣然地說完,含情脈脈的眸光在冷芷若的眉宇間停頓了一瞬,冷芷若大抵感受到了沐傾城別樣的注視,抬眸,恰好就和沐傾城四目相對,冷芷若的一顆小心髒仿佛住進了一只小鹿,怦怦跳得快要爆炸了!她身子一軟,靠在了冷芷珺的肩頭,這個人,這個人……比曦王殿下還要美貌三分!只一眼,就讓她天旋地轉了。
郭紫儀的狀況比冷芷若好不了多少,上回在南宮府,沐傾城沖她拋了個媚眼,她當場暈了過去,事後想想真覺得丟人,便暗暗發誓如若再見他,決計不能那般亂了方寸,但此時再睹他的芳容,她險些又要暈了!
荀琴兒和冷芷珺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掩面偷笑,真是兩個色胚!
沐傾城走過,桑玥放下茶盞︰「芷珺,你的傷勢痊愈了嗎?」
冷芷珺微微一笑,眸光亮過漫天的星子,那聲,更是恰似一縷山澗清風,柔和唯美︰「多謝殿下關心,沒什麼大礙了,太醫說不過多勞累即可。」
桑玥會心一笑︰「再過幾日,姚府辦喜事,你能去赴宴嗎?」
冷芷珺面露一分無可奈何︰「父親暫時讓我留在府里靜養,過了冬季方可出門。」
「那樣也好。」
桑玥和冷芷珺談了什麼,冷芷若一個字也沒听進去,她滿腦子都是沐傾城臨走時投來的含情一瞥,她仿佛覺得,沐傾城對她有點兒那方面的意思!眾所周知,沐傾城和桑玥關系匪淺,如今就住在東宮,據說連皇上都默許了他們二人的關系,妄圖接近沐傾城的話,桑玥會殺了她的吧?
這麼一想,冷芷若止不住地打了個冷顫,把想要去見沐傾城的沖動壓回了心底。她側目一瞟,發現郭紫儀也紅著臉,一副小女兒家家的情思模樣,又再度陷入了沉思。
「那個……太女殿下,冷小姐,我有些肚子疼,先去如廁。」說著,郭紫儀的眼底閃過一絲慌亂,起身掀了簾子出去。
情敵之間的感覺是最敏銳的,冷芷若的直覺告訴她郭紫儀根本不是去如廁,而是去找沐傾城了,一念至此,她哪里還坐得住?憑什麼郭紫儀敢,她不敢?
她訕訕一笑︰「我也難受,好像喝多了茶水,我去去就回。」
桑玥點頭,冷芷若心里狂喜,走下台階後,立馬腳底生風,尋著雪地里的腳印奔了過去。
路過長長的梧桐小道,途徑曲折回廊、假山亭台,在一處華貴精美的院子附近,腳印忽然沒了!
冷芷若原地打轉,雪花輕飄飄地落在她鴉青的發絲上,太多的緣故,來不及化開,如白梅朵朵開遍她的頭頂,她的容顏極美,哪怕比不過冷芷珺,也是大周數一數二的美人了,只是腦子太笨,得罪了桑玥那尊魔神,愣是被整得名節清譽毀于一旦。郭玉衡死後,再沒人敢上門提親。
「咦?人呢?」冷芷若的食指模著瑩潤唇瓣,疑惑地嘀咕了一句。
「你在找我嗎?」一道人影從天而降,牽動一陣沁人心脾的芝蘭香氣,嚇得冷芷若魂飛魄散,一呼吸,又渾身酥軟,這是一種極為矛盾的感覺,但偏偏在她心里形成了。
她不可置信地看著沐傾城,「你……你……」
沐傾城指了指頭頂,冷芷若舉眸,看見了參天蔽日的榕樹,她愣愣地道︰「你會爬樹?」
沐傾城眨了眨眼,笑得無比莞爾,眼神比冬日飛雪更純真清美︰「你不用陪太女殿下?」
冷芷若的眼楮都要被沐傾城的眸光給晃瞎了,她按住胸口,抑制住激動,聲線里卻仍夾雜了一絲顫抖︰「我……有些悶,就隨處走走。」
沐傾城抬手,輕輕拂落了冷芷若鬢角的雪花,那微熱的觸感像炭火、像烈焰,轟然點著了冷芷若的心底潛藏已久的情愫,她的臉唰的一下紅透了,想要後退,卻鬼使神差地前進了一步,一下子栽進了沐傾城的懷里,額頭抵住他健碩胸膛的那一刻,她情不自禁地驚呼出了聲。
不遠處的郭紫儀看到這一幕,氣得渾身發抖,明明是她先出來找的,怎麼會被冷芷若捷足先登了?
沐傾城沒有推開冷芷若,冷芷若亦貪戀他的懷抱,索性裝暈,整個人趴在了他的身上。
「冷小姐,冷小姐!你怎麼了?沒事吧?」沐傾城的音量相當之大,听起來似乎十分擔憂,冷芷若的唇角微勾,繼續裝暈。
沐傾城又叫了幾聲,巨大的動靜驚擾了院落里的主人,冷煜澤雙手負于身後,闊步而來。
當她看到自己的妹妹和沐傾城抱在一起時,陰翳的眸子里迅速竄起了一層火苗︰「冷芷若!」
冷芷若嚇得渾身一抖,趕緊離開了沐傾城的懷抱,爾後心虛地低下頭,支支吾吾道︰「三……三哥!」
冷煜澤穿著藏青色水波紋裘服,袖口和下擺處晃動的輝光跟他的眼神一樣冰冷陰翳,他三步並作兩步,邁至沐傾城身旁,一把扣住了冷芷若的皓皖,犀利的眸光像細針戳得冷芷若頭皮一陣發麻,在她驚慌失措的狼狽之態下,冷煜澤用一種近乎咬牙切齒的口吻說道︰「沐傾城,你是太女殿下的人,請你自重,別四處拈花惹草,害了人不自知!」
沐傾城頗為無辜地聳了聳肩膀,薄唇一笑︰「我是英雄救美,冷小姐身體不適暈了過去,我把胸膛借她靠一靠而已,冷公子何須動怒?」
這含了一絲小曖昧的話听得冷芷若好一陣心花怒放,不由地又露出了幾許小女兒的嬌憨淺笑。
冷煜澤氣得牙齒都在打顫,狹長的翦瞳里似蒙了一層濃厚的霧靄,霧靄深處,是最堅固的峰巒山壘,至于峰巒山壘中有什麼,就叫人難以捉模了。
這個人,喜怒不形于色,他怒時,未必是真怒,此時這般凶神惡煞,倒有些欲蓋彌彰之意了。
沐傾城莞爾地笑了笑︰「冷公子這樣,難道是預備殺了我?」
「沐傾城,不管太女殿下喜不喜歡你,你在名義上都是她的男寵,你在外面勾三搭四,太女殿下若是知道了,只怕會讓你死得很難看吧!屆時,不是我要殺你,而是太女殿下要殺你!想活命的話,你還是安分守己的好!」說這話時,他的大掌陡然用力,只差沒掐斷冷芷若的手腕。冷芷若吃痛,眼淚都冒了出來,想掙扎,但力氣太小,反而越掙扎越痛。
盡管冷煜澤咬重了「男寵」二字,沐傾城卻並不生氣,只莞爾一笑,那引動乾坤震蕩的美,立時像煙霧繚繞,也不知繞往了何處,又繞進了誰心︰「多謝冷公子的提醒,不過不需要,冷小姐,今晚有小燈會,你想不想去看?」
在大周,入冬後會有兩次燈會,第一次較為盛大,第二次規模小些,但都是很神秘美好的,菱湖美景,燈火長龍,青年才俊、窈窕淑女皆不以真面目示人,上一次的燈會恰好踫到了雲澈設宴,冷芷若與它失之交臂,這一回,說什麼都不想錯過了。更何況,邀請她的人是沐傾城,現在,就算冷煜澤打死她,她也要去!
她點點頭,欣喜若狂道︰「好!晚上我在菱湖的千水亭等你,我穿紅色衣裙,戴火狐面具。」
「不見不散。」當著冷煜澤的面勾引完冷芷若,沐傾城「依依不舍」地離去了。
待到沐傾城走遠,冷煜澤想也不想,抬手就是一耳光扇了過去。
啪!
清脆的響聲劃破靜謐的天地,冷芷若白皙的臉頓時高高腫起,她用素手輕捂,不可思議地看著如今世上唯一的哥哥︰「你……你打我?」
冷煜澤眸子里的陰翳幾乎要壓垮冷芷若的意志,冷芷若後退幾步,企圖離他遠些,冷煜澤不屑嗤道︰「我怎麼會有你這麼笨的妹妹?沐傾城滿臉都寫滿了‘陰謀’兩個字,你居然還會著了他的道!你是什麼什麼?桑玥是什麼身份?你以為沐傾城真的會看上你?他故意做戲!故意勾引你,可笑的是你竟是半點兒覺悟都沒有!況且,你要是跟他混在一起,就是染指了太女殿下的男寵,這是一樁罪!要被殺頭的!」
冷芷若憤憤不平道︰「你誤會了!桑玥有了慕容拓,怎麼會喜歡沐傾城?」
冷煜澤只覺得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聰穎善謀,卻有個蠢笨如豬的妹妹,真是諷刺!
「這不是喜歡不喜歡的問題,這是尊嚴問題,你跟沐傾城來往,就是在打桑玥的臉,沐傾城是皇上送給桑玥的,簡而言之,你也是在打皇上的臉,我這麼說,你明不明白?」
冷芷若自然是不會信的,她咬唇不語,心里想著,反正晚上她溜也得溜出去。
冷煜澤知道冷芷若心里的小九九,心里思付著要不要把她關起來得了,突然,他的腦海了里靈光一閃,似乎又覺得冷芷若接近沐傾城不是壞事。他冰冷的面上泛起一抹詭異的笑︰「你如果實在喜歡沐傾城的話,也不是不可以。」
冷芷若一怔︰「三哥,你……」
冷煜澤憐愛地拍了拍她肩膀上的雪花︰「不過你得听我的,按照我的吩咐做,我才能允許你去見沐傾城。」
……
是夜,冷芷若真的去會見了沐傾城,風雪太大的緣故,二人沒有乘坐畫舫泛舟菱湖,只在街上隨意逛了逛。在逛的過程中,沐傾城始終覺得有幾道不懷好意的視線緊跟著自己,好幾次,他回頭,試圖看清周圍的動靜,奈何行人三五成群,皆戴了面具,他無從辨認,只是心里,大約猜得到其中一人是冷煜澤。他嫣紅的薄唇一勾,裝作不察,繼續和冷芷若約會。
臨行分別時,他從店鋪里買了一支華美的珠釵送給冷芷若,之所以當著冷芷若的面買,就是怕他送的東西事後會被做點兒手腳,反過來誣告他一回。
沐傾城親自給冷芷若戴上,冷芷若喜不自勝,甜絲絲地道︰「傾城,謝謝你,明天我也送你點兒東西。」
沐傾城無比惋惜地一嘆︰「今晚溜出了已是有些違規了,我想,下一次見面,或許只能等到姚府設宴了。」
冷芷若嬌柔一笑︰「好的,我等到那一天。」
在暗中觀察的冷煜澤濃眉一蹙,有些看不懂桑玥究竟為什麼讓沐傾城勾引冷芷若。不過猜不透也無所謂,桑玥有桑玥的打算,他自然也有他的,第二回合的較量,才剛剛開始!
……
這一日天還沒亮,姚府所有人就都忙碌了起來。原因很簡單,今日林妙芝出嫁,姚晟娶妻,雙喜臨門,他們焉能不樂呵?
姚府被裝扮得十分喜慶,寒冬臘月,姚府花團錦簇,芳香陣陣,廊下掛滿了紅色的喜字燈籠,各處的花草盆栽煥然一新,下人們全都換上了嶄新的棉衣,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膳房里蒸氣騰騰,數十名廚子和丫鬟有條不紊地準備著喜宴的菜肴。
與喜慶氣氛極為濃厚的姚府相比,祁山遼城的城主府就太過蕭瑟了!
荀義朗和薛元昊雙雙負傷,戰事依舊吃緊,好在大周少了荀義朗,胡國也沒了戰神,打起來倒是勢均力敵,勝負皆有,但大周仍有兩座城池尚未收回,雲傲雷霆震怒,命令他們務必在十日內將胡人徹底趕出大周邊境。十日,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要是荀義朗沒有倒下,大抵三日便能收復失地。要命的是,荀義朗重傷後,暈迷了十天,完全沒有蘇醒的跡象。
這可愁壞了遼城的城主蘇赫,蘇赫在荀義朗的房里踱來踱去,听著大夫稟報完荀義朗的傷勢,一顆心完全沉入了谷底︰三日內,再不蘇醒,就要與世長辭了!
蘇赫急得三天三夜沒合眼,憑心而論,這樣一個千古難遇的將才,他實在不忍看對方隕落于此,但他請遍了城里最好的名醫,荀義朗的傷勢除了不停地惡化,絲毫沒有好轉,他明顯地感覺到荀義朗的呼吸弱了許多,心跳也慢了許多。
怎麼辦?怎麼辦?
就在蘇赫焦頭爛額之際,門外響起了侍衛的通傳聲︰「大人,宮里的太醫來了!」
蘇赫眼眸一亮︰「快!讓太醫給荀將軍診治!」
太醫姓孫,個子不高,身形削弱,瞧著約莫五十多歲的年紀,下顎有寸長的胡須,他的身後,跟著一名同樣削弱的藥童,藥童樣貌平平,一雙眼楮卻格外的明亮動人,仿佛囊括了一整個世界的光輝,偶不經意地眨眼,就能亮煞整個房間。
蘇赫的喉頭滑動了一下,竟有些口渴了。
孫太醫給荀義朗仔細診治了一番,開了些方子,吩咐下人熬好再端進來。
蘇赫殷切地道︰「孫太醫,荀將軍……不會死吧?」
「當然不會了!他怎麼會死?」說話的居然是那名有著一雙叫人過目不忘的眼眸的藥童,因為氣憤還是什麼,他的臉漲得通紅,一雙似笑非笑含情目里仿若有水光閃耀,但細細分辨,又不知是淚水還是輝光。
蘇赫弱弱地吸了口涼氣,這名藥童雖說看起來才十四、五歲,但聲音是否太過稚女敕了些?還沒變聲?
孫太醫清了清嗓子,看了藥童一眼,緩緩地道︰「荀將軍一定不會有事的,為了確保他隨時得到合理的照料,就讓我的藥童貼身伺候他吧。」
蘇赫求之不得,有個懂醫理的人照顧荀義朗,他的心也能稍稍放寬些,他看向那名藥童,和顏悅色道︰「那就有勞你了,怎麼稱呼你呢?」
「我……」
「孫寧。」孫太醫打斷了藥童的話,「他叫孫寧。」
「孫寧,好名字,好名字。」蘇赫喃喃地念了幾句,又和孫太醫交流了一下荀義朗的病情,直到侍女端了藥過來,他才回了自己的房間。
孫太醫,不,玉如嬌合上門,坐到床邊,含了一口藥,俯身湊近荀義朗,孫寧,確切地說,是冷香凝,大驚︰「喂!你干什麼?」
玉如嬌隨口道︰「喂他喝藥啊,不能指望他自己喝的,他醒不來。」
「那……那你……不就……親他了?」不樂意,不喜歡,不要他被別人親親。
玉如嬌「嗯」了一聲,挑了挑眉,無辜地聳聳肩膀︰「要不,你來?」
冷香凝粉唇嘟起,眼底光彩重聚,鼻子卻不悅地哼了哼︰「當然是我來!才不要你親他!」
她從孫太醫手里拿過藥丸,學著他的樣子,抿了一口,舌尖一觸踫到那澀澀的苦意,眉頭就是一皺,吐到了痰盂里︰「好苦好苦!這怎麼喝呀?太苦了!」
玉如嬌知道冷香凝嬌生慣養了許多年,根本受不得半點兒這樣的味道,遂笑了笑,從隨行的藥箱里拿出一顆蜜餞︰「還是我來吧,你吃這個就不苦了。」
冷香凝抿唇,剛要放到嘴里就想起一路上已經吃了很多了,那個罐子貌似都空了,思量了片刻,柔柔地道︰「有幾顆?」
玉如嬌眼眸微眯,一本正經道︰「只剩一顆了。」
真的好想吃啊!冷香凝用舌頭舌忝了舌忝瑩潤唇瓣,吞了苦澀的口水,搖搖頭道︰「我不愛吃這個了,給荀義朗吃。」
玉如嬌欣慰地笑了,但最終什麼也沒說,就要從孫寧的手里接過藥碗,冷香凝側過身子,哼了哼︰「誰說要你來?」
「這個……很苦的!喂完一整碗,你的舌頭都沒有感覺了哦!」
冷香凝的貝齒咬住紅唇,蹙眉,想了想,究竟是寧願自己吃苦,還是寧願荀義朗被別人親親?
想來想去,還是覺得第二種更難以讓她接受,她眨了眨眼︰「我不怕苦!」
冷香凝是哭著喂完藥的,饒是她被囚禁那麼多年,冷芸在生活上從未苛待過她,她失去了自由,卻依舊錦衣玉食,何時嘗過這樣的苦滋味兒?整個口腔,包括舌頭都完全失去了知覺,她難受,就不停地哭。
玉如嬌跟著冷香凝相處了一路,對于她那種優渥的生活習慣早已熟記于心,孩子氣的她能為荀義朗踏出這委屈自我的第一步,實屬難能可貴了。
去了隔壁房間,把這個靜謐的空間留給他們兩個,荀義朗的情況的確不樂觀,只是她不敢說,怕說了冷香凝會崩潰。
冷香凝鑽入沒有多少熱氣的被窩里,躺進了荀義朗的懷中,按照玉如嬌說的,避開了他左胸的傷口,這一刻,她方才覺得這個懷抱是她真正想要的。可是為什麼,這個懷抱跟華陽夫人的一樣冷?
她開始怕了,很怕他跟華陽夫人一樣,再也醒不過來。
「荀義朗,我來看你了,你醒醒啊……」
荀荀最痛苦最難捱的時候,咱們的香凝陪在他身邊了!呼呼!
票票甩過來,讓荀荀早點兒清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