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三個人,再看看嚴肅的黎雅,卡爾不禁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錯了。
他是王族里唯一會為下層階級考慮的王子,從他將這個理想講給父王听的時候,父王就不止一次地嘲笑他,其他幾個兄弟雖不會開口諷刺,可卡爾知道,每個人都在嘲笑他。
次數多了,卡爾逐漸將這個理想壓在了心底,他的行事作風越來越像父王,眾人只當他是想開了。
他是想開了,面對父王和兄弟們嘲笑的神情,他明白了一點,如果沒有手握重權,他的所有理想都不會實現,只有爬到最高的地方,他才能改革政策,才能采取措施,然後一點點實現他的理想,建立一個幸福的國家。
但是貴族和奴隸之間的矛盾並不是那麼容易解決的,所以卡爾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向奴隸們展示自己的決心和努力。難道錯了嗎?
卡爾抬頭,第一次在黎雅面前露出了迷茫這種神色。
「殿下,」黎雅向前兩步,半蹲在卡爾面前,向卡爾伸出了手,「您的理想很偉大,正是因為如此,馬卡斯和薩恩他們才會聚集到殿下的身邊。」
作為一個特種兵,黎雅是不可能過那種混吃等死的日子,所以在卡爾寢殿里修養的那半個月,黎雅除了跟馬卡斯插科打諢,就是跟寢殿里的侍女們聊天,為的,就是收集信息。
所以她知道,王子的身邊跟著的,多是貴族子弟,當然物以類聚,有的王子身邊聚集了有才能的人,而有的身邊就只有些紈褲二世祖。
而卡爾身邊的兩員大將,馬卡斯和薩恩卻都是平民出身,馬卡斯的父母是農夫,而薩恩的父親是個鐵匠。這兩個人都是卡爾無意間踫到然後一點點提拔上來的。
這兩個人當然知道卡爾的理想,一開始雖然也是抱著懷疑不屑的態度,所做的,也不過是听命行事。可是卡爾的努力使他們看到了希望,這位堅定的王子讓他們看到了微弱的光芒,兩個人這才化被動為主動,竭盡全力地輔佐卡爾。
再之後,幾場戰役和政治交鋒結束之後,卡爾殿邊笑面狐狸和憨厚雄獅就在赫梯出了名,這奇妙的三人組合也是眾多平民心中的希望。
「殿下,您已經很努力了,您做的很好。您不需要著急,慢慢地、一步一步來,您會成功的。」黎雅微笑,語氣平緩而親切,暗含著寬慰和鼓勵。
卡爾愣愣地看著黎雅溫柔的笑臉。這是第一次,有人說他做得很好,也是第一次,有人告訴他可以不用著急,第一次,有人如此溫柔地沖他微笑。
「卡爾,」見卡爾依然茫然地坐在原地,黎雅干脆也坐下來,這樣可以跟卡爾平視,「卡爾,你並不是萬能的神主,你有你做不到的事情。但同樣的,你並不是一個人,你的身邊有馬卡斯,有薩恩,還有更多默默支持你的人。所以,不要逼得自己太緊,嗯?」
該說的都說完了,黎雅安靜地坐在卡爾的對面,等著卡爾消化掉她所說的話。
馬卡斯、薩恩和蓋文維持著單膝跪地的姿勢,緊張地看著卡爾,等著卡爾做出最終的決定。
「蓋文,清點傷亡人數,將奴隸數補全。薩恩、馬卡斯,準備回宮。」起身,如松柏般站立,卡爾的目光更加深邃又迷蒙,周身僅存的凜冽之氣也收斂了,更加穩重而深沉,與之前相比,讓人更加難以窺探。
黎雅也跟著站起來,扣上了兜帽。
從今天起,赫梯的王族之中,再無人會為了給奴隸爭取權益而爭吵,只是當多年之後,赫梯的奴隸們不再被人當成畜生一樣使喚的時候、當他們享有別國奴隸所沒有的權力時,人們才知道,曾經那位善良的王子從來沒有放棄過他的理想。「殿下,我去請祭司過來。」回到寢殿,馬卡斯一扭頭就又出去了。
王族在外遇到什麼不好的事情了,回宮之後都是要請祭司來祈福消除災禍的。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殿下,您沒事吧?」听說幾個人回來了的艾達一進門就看見薩恩和黎雅灰頭土臉的樣子,卡爾的情況比兩個人好點,但身上也難免落了塵土,這可嚇了艾達一大跳。
不是去采石場看看的嗎?難道是踫上礦井坍塌了?這幾個人下礦井了?!
「殿下,您下礦井了?」艾達將卡爾月兌下來的斗篷交給身後的侍女,拉著卡爾檢查他是否受傷。
「嗯。」卡爾點頭,任由艾達圍著他轉來轉去拉拉扯扯的。
「殿下!您怎麼總是做這麼危險的事情呢?礦井那麼危險的地方,您讓薩恩去不就得了嗎?干嘛親自下去啊?那下面是有什麼東西這麼吸引您?」卡爾這一點頭,艾達就機關槍一樣地說個不停。
黎雅坐在桌邊,一邊啃著石榴,一邊看卡爾被訓。
「嗯,對不起,以後不會了。」頓悟了的卡爾自然是談成地道歉。
「嗯,殿下知道就好,以後……」還在忙活的艾達猛地一頓,扭頭,一臉受了驚嚇的樣子,「殿下,您受傷了嗎?有沒有哪不舒服?快跟我說!」
「……」他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就是一件這麼不可思議的事情嗎?卡爾黑線,「艾達,沒受傷。」
「那有沒有哪不舒服?殿下?不行,我還是去請個醫師來給殿下看看好了。」說完,艾達轉身就要往外走。
「艾達,黎雅受傷了。」在艾達即將踏出門的時候,卡爾飛快地說道。
「嗯?黎雅受傷了?」果然,艾達的腳步頓住,扭頭看向啃石榴的黎雅。
「呃……擦傷,擦傷而已。」黎雅下意識地扭轉了一體,將受傷的胳膊擋住。
「擦傷?」艾達挑眉,面目看起來有點猙獰,幾步就走到了黎雅的面前,「哪受傷了?」
「呃……真的是小傷,不礙事的。艾達還是趕緊給殿下請醫師去吧。」黎雅皮笑肉不笑地妄圖轉移話題。
「殿下又沒受傷,給殿下請什麼醫師。快點,哪受傷了?還是要我親自找找?」艾達叉著腰瞪著黎雅,「舊傷剛好你就添了新傷,是不是身上沒點傷口你就難受?啊?」
「……」艾達大人,原來您知道殿下沒受傷啊,那您剛剛要去請醫師是鬧哪出啊?還有啊艾達大人,您是殿下的女官,照顧殿下的衣食就可以了,不需要連帶照顧殿邊的所有人的啊。
黎雅撇撇嘴,默默地伸出了手上的胳膊。
那只胳膊是最後落地滑行時被蹭破了的,只有一道短傷口稍微有點深,黎雅不記得是怎麼造成的,但看起來似乎是稍微尖銳一點的石頭劃破的。對于經常受傷的黎雅來說,這點小傷根本就不礙事。
「去拿藥和紗布來。」
「是,大人。」
艾達吩咐一聲,便有侍女去取東西。
「為什麼殿下受傷就是請醫師,我受傷就由艾達你來啊?」黎雅用沒受傷的手重新拿起石榴,啃。
「怎麼?不滿意啊?」艾達在擦傷的地方按了一下。
「沒有,滿意得很。」黎雅咧嘴,笑。
真是的,小心眼,不就抱怨一句嘛,戳她傷口干什麼,很疼的啊。
被黎雅的笑臉整得一愣,艾達又在黎雅的傷口上戳了一下。
「艾達,你在做什麼?很疼啊。」黎雅嘴角抽了抽。
「疼嗎?」艾達又戳了一下,發現黎雅的表情還是輕松愉快的,皺眉,「疼你怎麼還笑?」
「哭能止疼嗎?」黎雅眉梢一挑,笑嘻嘻地看著艾達,「但是笑能止疼。」
艾達愣了愣,沒明白黎雅話里的意思。
而已經開始處理公文的卡爾听到這句話之後微微皺眉。
看來,小野貓之前的生活過得很不好啊。笑能止疼……嗎?
「殿下。」艾達還在跟黎雅東拉西扯,馬卡斯就帶著祭司回來了,「我去的時候,剛巧趕上陛下召見大祭司,所以就換了個人,雖然是個新人,但是是大祭司推薦來的。」
馬卡斯側開一步,將身後的人讓了出來。
「奧羅拉•伊修塔爾見過殿下。」
听見這軟軟甜甜的聲音,一屋子人都側頭看了過去。黎雅眼前一亮。
這祭司也就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穿著祭司專用的的純白色「制服」,跟黎雅一樣,有一頭烏黑亮澤的長發,小臉圓圓的,有些嬰兒肥。但這些不是亮點,亮點是奧羅拉的眼楮,是清澈無雜質的天藍色,如晴朗的天空般明亮,對視一眼就讓人心情舒暢。
不過伊修塔爾……黎雅挑眉。似乎在哪里听過這個名字啊。想了一會兒,卻沒想出什麼頭緒,黎雅就果斷地放棄了思考。
「祭司院哪找的這麼個嬌小可愛的姑娘?真是討人喜歡啊。」艾達一邊往黎雅的手臂上纏紗布,一邊用閃亮的星星眼注視著奧羅拉。
「嗯。」卡爾倒是沒多大反應,只看了一眼奧羅拉,便放下了石板。
「請為殿下準備沐浴。」這是祭司祈福的第一個步驟,用聖水為被祈福的人沐浴,以洗淨身上的晦氣。
「我這就去準備。馬卡斯,過來給黎雅打個結。」黎雅這邊的包扎工作立刻換了人進行,艾達匆匆離開,為卡爾接下來的整個祈福儀式做準備。
黎雅嘴角抽了抽。什麼叫給她打個結?是要把她扭曲成蝴蝶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