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祈福是現在就進行，還是等明天？」看了看時間，馬卡斯向卡爾尋求意見。
「不必了。」
「卡爾殿下！」
卡爾的話音剛落，一道令黎雅頭疼的聲音就驟然在耳邊響起。
心情不怎麼好的黎雅臉上沒有平時的笑意，冰冷一片，听到這個聲音，更是皺了皺眉。
「奧羅拉，你怎麼來了？」馬卡斯看了看卡爾的臉色，扭頭，攔住奧羅拉猛沖向卡爾身邊的腳步。
「我听說普利莫殿下的生日宴混進了刺客！卡爾殿下有受傷嗎？」奧羅拉差點撞到馬卡斯身上，雙手下意識地抓住馬卡斯伸出攔截的手臂，一臉焦急地看著五步之外的卡爾。
淡雅的月光之下，奧羅拉神色慌張，額頭薄薄的一層汗珠，訴說著她的焦急。
「沒事。你可以回去了。」卡爾神色冷淡地看了奧羅拉一眼。
沒有祭司院的命令，祭司是不能私自外出的，這是為了避免祭司與人親近，也是為了避免祭司的心受到世俗迷惑。
在赫梯，祭司一職雖然並沒有什麼實權，可卻享有最高貴的地位，他們是神的僕人，是神的信使，他們聆听神音，傳遞神諭，在這凡塵俗世當中，他們就神的代言人，代表神明庇佑著這片大地，他們是赫梯人民心中的引航之光，是人民心中的希望。
正因為祭司的話語在赫梯人民心中具有舉足輕重的分量，所以要避免祭司為人所用，也要避免祭司為一己私利所蒙蔽。
「殿下，請讓我為您祈福！」奧羅拉跪下，語氣堅定。
卡爾卻已經不再理會她，而是皺著眉看著一直逆光站著的黎雅。
黎雅周身的氣息太過沉寂，如一汪死水，無靈氣，也無生氣。
「殿下！……」
「奧羅拉，今天晚上殿下有些累了，你先回去吧。若是可以，明天……下午再來吧。」馬卡斯側跨一步，擋住奧羅拉看向卡爾的目光。
「馬卡斯大人，不可以這樣的！您應該知道的，這祈福儀式一定要盡快完成，到了明天下午，不祥之氣很可能侵入殿下的身體！不能耽誤的！」因為焦急，奧羅拉說話的音量要比平時高出一倍多。
馬卡斯有些為難。一直乖巧溫順的奧羅拉能這麼大聲說話，那是真的在為殿下擔心，可是今天晚上，黎雅的狀態實在是不怎麼好。雖然平時她也有如此沉靜的時候，但是今天，這沉靜明顯不對勁，所以即使是他，也沒有辦法放著這樣的黎雅不管。
更何況，他們心里都明白，什麼祈福儀式，不過是一種自欺欺人的把戲而已，是一種儀式，表達他們對神的敬仰和崇拜，而實際上，這祈福儀式根本就沒有任何實際性的作用，他們就更加不會為了這些無聊的事情而放著黎雅不管了。
「怎麼回事？」听到吵鬧聲的艾達跑進宮殿。
「艾達！你來的正好，你快勸勸殿下！祈福儀式一定要今天晚上完成的！」看見艾達，奧羅拉如同看就救星一樣。
艾達雖然只是個女官，但是卡爾這里的女官，地位又跟其他宮殿里的不同，在奧羅拉看來，卡爾這里的所有人就好像是一家人一樣，艾達是大姐，卡爾次之，然後是馬卡斯和薩恩，也只有黎雅的感覺有些特殊，姐姐不姐姐，妹妹不妹妹的，但卻奇妙地可以融合進這個大家庭。
日日都會來這里報道的奧羅拉自然知道，艾達說的話，卡爾都會認真去听，雖然有的時候會固執地不去做，但那都是無關痛癢的小事，重要的事情，卡爾都會听艾達的。
「祈福？馬卡斯，發生什麼了？」一听要祈福，艾達就知道又出事了。
王宮里的宴會通常都會進行到下半夜，剛開始艾達還會守著，等著殿下他們回來，然後服侍殿下休息，可是幾次下來就被殿下拒絕了，並強制命令她必須按時休息，後來模透了殿下的性子，她也不再固執，只安排兩個女侍值班，就帶著其他人去休息了。今天要不是听到了吵鬧聲，她也不會出現。
「混進了刺客而已，幸好有黎雅在。沒人受傷。」馬卡斯笑了笑，告訴艾達沒事。
「那祈福……」雖然沒受傷，但祈福儀式也算是個約定俗成的程序了，最好是照做，不然被人知道了，總會出點什麼風言風語。
「殿下的意思是拖一拖，黎雅她……有點不對勁。」馬卡斯皺眉看了黎雅一眼。
「黎雅？她怎麼了？」一听這個，艾達也暫時忘記了祈福儀式的事情，比起那些沒用的儀式，現在站在她面前的人才是最重要的。這要是殿下教會她的。
馬卡斯看了一眼不動如石的黎雅，湊到艾達耳邊嘰嘰喳喳說了一通。
艾達先是驚訝，然後表情越來越凝重。
「奧羅拉，麻煩你今晚跑一趟了，你還是先回去吧。」
艾達隱約可以猜到黎雅情緒黑暗的原因，可是一個被培養成殺手的人還會有這樣的反應嗎？不過艾達想不出其他的原因了。若真是那樣，黎雅的情緒好轉是需要時間的，顯然今夜是不可能立刻好轉了，而黎雅一直保持著這種狀態的話，殿下是不會有心情進行什麼祈福儀式的。
「艾達！怎麼連你都這麼說？」奧羅拉驚訝地瞪大了眼楮。
她以為艾達是最關心殿下的，但卻是最不溺愛殿下的，可怎麼……黎雅？對，剛剛馬卡斯說黎雅出了什麼問題。
趁著馬卡斯沒有擋在身前，奧羅拉一咬牙，全力向黎雅跑出。
這一意料之外的舉動倒真是打了眾人一個措手不及，竟讓她得逞了。
「黎雅！」奧羅拉停在黎雅面前，抓住黎雅的肩膀晃了晃。
黎雅緩緩抬頭，冰冷的表情是奧羅拉從來都沒見過的，而雙眸中深沉的黑暗更是讓奧羅拉心驚。
這是怎麼了？這是黎雅嗎？是她所認識的那個痞痞的有些不正經的隨性的女人嗎？這人是誰？好可怕！
「你有事？」黎雅退後一步，擺月兌掉奧羅拉的雙手，眉梢輕挑，不耐煩的樣子。
「黎雅，殿下拒絕接受祈福儀式！你……你能不能勸勸殿下？」她不能讓殿下受到一絲一毫的危險，更何況這是她唯一能為殿下做的事情。
殿下曾經為她做了那麼多，她只能做這一點事情回報，這是她的執著。
拒絕祈福儀式？為什麼？黎雅扭頭，看著卡爾。
其實黎雅並不是在悲傷，也不是在生氣，只是情緒沒有散盡的後遺癥，再加上第一次連殺數人，難免會顯得有些黑暗。黎雅一直沉默，其實是在平息自己心中陰暗狂暴的殺戮之心。
「太晚了，沒有必要。」卡爾專注地看著黎雅，不放過任何一絲氣息的變化。
「可是殿下……」
「奧羅拉，是祭司院的長官要你來的嗎？」馬卡斯眯起眼楮。
若不是奧羅拉對殿下的擔心，他可不保證會不會讓薩恩將人丟出去。
「不……並沒有……可是……」
「奧羅拉！你應該知道祭司院的規矩，別給殿下惹麻煩！」馬卡斯板起臉來，斥責一聲。
「我……」奧羅拉瞬間就如泄了氣的氣球一樣。
一听到普利莫殿下生日宴上的混亂，她就慌了神了，心急火燎地跑過來，哪里顧得上去熟睡的長官那里索要許可？
「奧羅拉，回去！」馬卡斯再次加重了語氣。
這姑娘如此擔心殿下，莫不是喜歡上殿下了？馬卡斯微微皺眉。
平時說笑什麼的倒是無妨，只是這種事若是真發生了……
馬卡斯抬頭看了看全心關注黎雅的卡爾，皺眉。
如果真是那樣，就麻煩了啊。
「那……那這聖水給你，沐浴的時候加在水里。」奧羅拉咬唇，不情不願了半天，才委屈地遞給馬卡斯一瓶聖水。
她真是個笨蛋，慌慌張張的，竟然給殿下添麻煩了。
「這個……」馬卡斯猶豫了。
聖水只能為祭司所有，而且數量是受到嚴格控制的。
「沒關系的，那是我個人份的。」奧羅拉趕緊解釋道。
「嗯，謝謝你。」其余的話都是多余的，只有這一句謝謝，是馬卡斯不得不說的。
「這沒什麼的。」奧羅拉愣愣地瞪眼，然後靦腆地笑了，「只要能幫到殿下就好。」
馬卡斯覺得，自己的猜想十有**要變成現實了。
「那……那我走了。」奧羅拉再看卡爾一眼，發現卡爾的目光還是集中在黎雅身上，根本就沒看她。
奧羅拉有些小失望。不過來日方長嘛。沖馬卡斯甜甜一笑，奧羅拉跑著離開了。
看著奧羅拉的一系列舉動，馬卡斯嘴角抽了抽。突然覺得手上的那瓶聖水有千斤重。
「殿下，去休息吧。」送走了奧羅拉，就該解決眼前這兩只了，總不能一晚上都站在這大眼瞪小眼的吧？
卡爾不回話，依然看著黎雅。其實他現在很想做點什麼，可是卻不知道做什麼、怎麼做。卡爾有些懊惱地皺眉。
「黎雅。」艾達嘆一口氣。
要想讓殿下去休息，還是要先搞定黎雅啊。
黎雅抬頭，看著艾達。
艾達倒吸一口涼氣。如果黎雅正經起來是一件這麼可怕的事情的話，她還是不正經點比較好，雖然看著她痞痞的不正經的樣子她有點看不慣。
「黎雅，很晚了，去睡吧。」深吸一口氣，艾達讓自己笑得跟平時一樣溫和。
「嗯。」黎雅倒是干脆，點頭，轉身，走人，一點不用費心。
這讓艾達愣愣地干瞪眼，虧她還準備了一肚子勸說的話呢。
「殿下，黎雅都去睡了，您也去睡吧。或許黎雅明天一早起來就好了。您不睡也幫不上她什麼忙啊。」解決一個，該最後一個了。
「……嗯。」看了艾達一眼，卡爾也果斷轉身。
艾達又是一噎，有種英雄無用武之地的郁悶。
得，睡覺去！
黎明之前，宮殿外廊石砌的圍欄上坐著一個人。在這一天當中最黑暗的時候，也只勉強能看出個人形。幸好這是人們熟睡的時間，不然看到這抹黑影，怕是要以為自己撞見什麼不干淨的東西了。
這黑影不是別人，正是睡不著的黎雅，雖然之前跟艾達說要去睡覺，可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也睡不著，處于極度亢奮狀態的大腦無論如何也安靜不下來，于是她干脆跑到外邊來曬月光。
月光似白色的輕紗，模糊了大地，微冷的光芒即使微弱也帶著聖潔。
黎雅還穿著去參加宴會時的衣服，腰上圍著的，也依然是卡爾當時解下的披肩。黎雅就這樣靜坐著，接受聖潔月光的滌蕩，一點一點驅散心中的黑暗。直到月落，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小孩子，晚上不睡會長不高的。」黑暗之中，穩重而高貴的身影徐徐自遠處走來，逐漸出現在黎雅的視線中。
黎雅挑眉。大晚上的，這國王陛下不睡覺，跑來兒子的地盤干什麼？睡前運動？還是晨練？晨練的話，這也太早了吧？
心情已經恢復得七七八八的黎雅懶洋洋的，不願意開口，連跟國王陛下打個招呼都懶得。
「見著國王還敢不打招呼的，你這小野貓可是第一個。」語氣中帶著點寵溺和放縱，國王陛下坐在了黎雅對面。
不得不說，這位陛下的年齡雖然已經可以當她爹了，可這皮相還真是一點都不顯老，反而多了幾分經歷過風霜的沉穩。
「怎麼？心情還是不好？」國王陛下隨意地坐在黎雅對面，倒是沒有了晚宴時的威嚴和難以靠近。
「還好。」黎雅的聲音懶懶的，像小貓一樣軟軟的，還帶著點鼻音，在這樣的夜色中，這樣的聲音充滿了誘惑。
國王陛下一愣，但隨即察覺到黎雅根本就是無意識的，于是無奈地笑了笑。
「帶了好東西來。」
國王陛下一伸手，黎雅這才看見他手上拎著罐子，動了動鼻子，就聞到酒味了。
黎雅眼楮一亮，確實是好東西。隨即黎雅目光一轉，看向國王陛下。這明顯就是來看望她的，國王陛下對她這麼好做什麼？
「不喝嗎？」那麼戒備他做什麼？
國王陛下有些郁悶。這次，他可真的只是來看看這只小野貓的，因為之前察覺到她的情緒有些不對。知道他那笨蛋木頭兒子肯定是沒有辦法的，他就只能親自來看看嘍。
「喝。」聞著味道就知道是烈酒，來了之後就一直隨卡爾喝葡萄酒，她可是好久都沒踫過真正的酒了。
拆封，抱壇，灌。
豪爽的動作嚇著國王陛下了，不過轉眼一想，又覺得這樣的動作確實是符合小野貓一貫作風的，于是就淡定了。
烈酒入喉穿腸，辛辣的味道總算讓黎雅有些暢快的感覺了。
「黎雅……」
「原來陛下記得我的名字啊。」
黎雅的話接的太快，將國王陛下準備好的煽情話語全都憋了回去。
「你能好好听我把話說完嗎？」他怎麼就能看這麼一個小東西合心意了？真是……找虐！
「能。」大概吧……黎雅撇撇嘴。
「黎雅，我只問你一次，你是為什麼來赫梯？」
國王陛下也覺得，活了大半輩子的他能當著某人的面直接地問出這個問題有些匪夷所思，他的人生經驗告訴他，如果對方是懷著惡意前來的，那也是絕對不會告訴他的，除非對方的目的是找死。
可他同樣也有一種直覺，直覺眼前的這只貓咪雖然強悍，但卻十分直率坦誠，她有她自己的驕傲，有她自己不可侵犯的尊嚴，有她自己堅定的原則，即使是帶著惡意的，她也會光明正大地將惡意擺在明面上，然後憑著自己的實力獲得成功。
「我為什麼來赫梯？」黎雅偏頭，看著東方自地平線露出個頭的太陽，溫暖的陽光還沒能觸及腳下的土地，「或許，是因為一個錯誤吧。」
如果不是錯誤，她又怎麼會出現在三千年後的時空中呢？荒謬，不科學，沒有任何理論能夠解釋。
因為一個錯誤？國王陛下挑眉，他倒是沒有想過會是這樣的答案。
「不管是不是錯誤，你來到了這里，這就是神的指引，是神對于你的命運的指引，這，就是你的宿命。」國王陛下表情嚴肅地說道。
現在是在給她洗腦嗎？黎雅好笑地看了國王陛下一眼，仰頭，灌酒。
光線微弱，國王陛下沒看到黎雅臉上的表情，即使看到了，也不會改變他的想法。
「那麼黎雅，我想將卡爾托付給你。」笨蛋兒子，感謝他吧，他是多麼好的父親啊。
「為什麼？」黎雅一愣，有些詫異地看著有些詭異的國王陛下。
她可從來不知道這位國王還是位會替兒子操心的好父親啊。
「因為卡爾是孤獨的，作為一個父親，我不希望我最優秀的兒子孤獨一生。」這是真心話。
他一生戎馬，半生朝堂，他曾經眼看著自己的好友戰死沙場，也曾看著自己最忠心的屬下遠走他鄉。他的妻子們愛慕他的身份，他的兒子們渴望他的權利，唯有那個卡爾，優秀，卻沒有自私的**。
起初只是覺得有趣，可是觀察著觀察著，他竟開始心疼這個優秀而孤獨的兒子了。或許所謂的血脈也就是這麼回事吧。
「卡爾並不孤獨，他有忠心的屬下，也有親密的兄弟。」
「他們終有一天會離開他的。而且，他們都只能跟隨在卡爾的身後。」
「陛下認為我有能力與卡爾並肩？」
「當然。」國王陛下回答得毫不猶豫。
黎雅沉默。
「想好回答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