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面，卡爾換上守城兵的服裝，手握長矛，站在最中間的位置，直視前方。
卡爾的左右兩邊支著幾口大鍋，每口鍋有兩個士兵守著，一個看火，另一個負責小心地將升騰的水汽扇到一邊去，防止它們上升之後被別人發現。鍋里沸水翻騰，光是看著，就讓人有種皮膚被燙傷的疼痛感。這是黎雅為他們準備的道具，簡單，卻絕對實用。
被熱氣包圍，卡爾依然站得筆挺，仿佛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事情能夠讓他動搖一般。
「卡爾殿下，已經過去二十分鐘了。」多余出來的雷爾夫給了黎雅當助手，卡爾這邊，是亞述的一個副將。
「嗯。」卡爾的腦袋沒有轉動，就連眼神都沒有變化，只是發出一個單音來回答副將。
那副將多看了卡爾一眼，然後轉身，繼續裝作巡邏兵一樣在城牆上走來走去。
又過了十分鐘，每口鍋里的水都添過兩遍，一直沸騰著，濕熱的空氣讓人有些難以忍受。
「卡爾殿下，半個小時已經到了。」不管怎麼樣，副將依然盡職盡責地到卡爾身邊準確報時。
「嗯。」卡爾依然站得筆直一動不動。
卡爾不動，那位副將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說好的半個小時，現在時間到了，卻沒有下一步命令。副將完全猜不到這位殿下在想什麼，這位殿下的性格跟他們的將軍差太多了。
「換班。」
副將等了半天，就等到這兩個字。
換班？計劃中可只有繼續和撤退，這換班是什麼意思？
已經抬腿走開兩步的卡爾注意到身後的副將還站在原地，便停住了腳步，回頭，有些疑惑地看著對方。
「不懂？」
副將轉身看著卡爾，一臉的疑惑已經表明了他確實不懂的現狀。
「立刻安排一隊人上來換班。」
「是。」雖然還是有些不懂，但副將立刻下去安排了。
卡爾走到城牆一邊有遮擋的地方，月兌下了守城兵的服裝。依然目不轉楮地盯著城外看。
副將安排好換班的事情，便退到卡爾身邊，繼續等著這位殿下的下一個指令。
幾口大鍋依然在燒著熱水。
「卡爾殿下，熱水……」
「繼續。」卡爾微微蹙眉。
這就是亞述的副將嗎？怎麼這麼笨？比薩恩還要笨的人可是已經很少見了啊。
副將閉上了嘴，不再說話。
又過了三四分鐘，听起來很短，可是對于卡爾和副將來說，這三四分鐘，比平時的二十四小時還要漫長。
終于，在這三四分鐘過去之後，兩個人終于听見了戰車車輪轆轆的聲音和數千人來勢洶洶的腳步聲。
卡爾微微挑起嘴角，因為他看到了他在等的人。
真是的，黎雅的預測幾乎每次都會成真，她真的是戰神轉世吧？
看到幾千人的軍隊來襲，新換上去的守城兵是真的慌張了。
不是說半個小時之內不來，他們就不會出現了嗎？怎麼這個時候來了？
所有人都看向卡爾和副將站著的方向。
副將也有些焦急地扭頭看向卡爾，卻發現卡爾依然無動于衷，只是很專注地看著某個方向，或者說，是看著某個人。
「弓箭隊！弓箭隊準備！」得不到卡爾的反應，副將擅自做出了決定。
卡爾听到了，但是卻沒有阻止副將做出這個決定，因為這才是慌亂時最正常的反應，是他們現在需要展現的一面。
眼見著敵人越來越靠近，卡爾卻始終不動如山，命令也沒有一條，副將急著，直接沖了出去，只會弓箭隊作戰，甚至自己親自出手。
卡爾瞄了一眼，就繼續盯著瑪提瓦扎太子看。
雖然時常都會從國王陛下那里听說這個人，多是在批評他們沒腦子的時候，就用瑪提瓦扎太子舉例，可這是卡爾第一次見到瑪提瓦扎太子。
在幾國當中，卡爾一直都是許多同齡人想要一同比試一番的對象，但是對于卡爾來說，只有這個從未見過面的瑪提瓦扎太子是相對特別的一個存在，或許是因為國王陛下的稱贊，又或許是因為從來沒有交手或者合作過，不了解，所以想要了解的心情更加迫切。而現在真的到了針鋒相對的時候，向來淡定的卡爾也稍微有些激動。
雖然此戰注定勝利是他們的，但是瑪提瓦扎太子的臨場應變能力也能展現出很多東西。卡爾十分期待。
兵臨城下，副將指揮的弓箭隊根本就沒辦法抵擋。
「水！快倒水！」
「不許動！」副將驚慌的命令剛下，卡爾的喝聲就響了起來。
士兵們的手剛扶到鍋把手上，就被卡爾嚇得縮了回去。
「卡爾殿下！城門……」
「不會破！閉上你的嘴給我安靜地呆著！」卡爾怒了。
沒見過這麼自作主張的副將，恩利爾尼拉里是怎麼教屬下的？
卡爾第一次不得不在時候未到的時候走上戰場。
「弓箭。」卡爾狠瞪副將一眼，伸出手。
副將縮了縮脖子，將弓箭遞上。
終于見識到赫梯傳說中的冰山王子的魄力了，但副將寧願自己沒招惹過這位殿下，實在是太恐怖了！
接過弓箭，卡爾鄙視了副將一眼，拉弓搭箭，對準了不停移動的瑪提瓦扎太子。
城牆下，瑪提瓦扎太子像是似有所感，猛地抬頭，目光犀利地盯住卡爾。
卡爾勾了勾嘴角，手指一松，利箭沖著瑪提瓦扎太子的面門急射而出，凌厲的氣勢劃破空氣發出尖利的聲音。
瑪提瓦扎被這凌厲的氣勢驚住，雙眼微張，然後瞳孔猛地一縮，右手瞬間抽出腰間的佩劍，一個橫掃。
「鏘」的一聲，瑪提瓦扎將利箭彈飛，成功的是，利箭轉了方向，沒有刺傷瑪提瓦扎，但失敗的是，利箭轉向，扎進另一個人的胸口。
瑪提瓦扎側頭看了看身邊倒下的士兵，再抬頭看卡爾的時候，眼中怒火熊熊，戰意高昂。
卡爾卻在這個時候微微一笑，然後轉身。
「倒水。」
米坦尼的士兵已經開始猛撞城門，並且開始攀爬城牆，正是潑水的最好時機。
終于听到了命令，一直負責燒水的士兵們毫不含糊，兩人一組，端起大鍋就往外潑。
「啊！好燙！什麼東西？！」
「啊！」
「好燙！眼楮！我的眼楮！」
兩鍋水下去，哀嚎慘叫聲不斷。
「殿下！」跟著瑪提瓦扎一起來的副將被這景象嚇傻了，下意識的反應就是先用自己的身體擋住瑪提瓦扎，「啊！」結果是必然的，副將的後背被熱水燙傷。
瑪提瓦扎在副將的保護下連連後退，被帶著一直沖到三千士兵的最後。
瑪提瓦扎定楮一看，這兩鍋水少說也讓他的五百士兵失去了戰斗力。
瑪提瓦扎眯起眼楮看向城牆上方，很輕易地就找到了卡爾的身影。
只見卡爾輕輕抬起右手，然後凌厲地揮下。
又是兩鍋滾燙的熱水傾瀉而下。
「啊！」
「燙死了！燙死我了！」
英勇的戰士們可以與任何強大的敵人戰斗，但是面對這滾燙的熱水，卻全都束手無策，只有抱頭鼠竄的份了。
「弓箭隊！」敵軍迅速撤退，越來越遠的距離已經不適合用熱水了，于是卡爾果斷地換上負責遠攻的弓箭隊。
「是！」
副將手一揮，退到兩邊待命的弓箭隊立刻快步上來，列隊站好，不需要多余的第二道命令，一個個的，使勁渾身解數，將箭術發揮到了極致。
慌忙撤退的敵兵根本無暇應接弓箭隊的攻擊，死的死，傷的傷，又是幾百人失去了戰斗力。
「該死的！」瑪提瓦扎低咒一聲，目光死盯著城牆上那個鎮定自若的男人。
從下往上攻，弓箭隊根本就沒有優勢，靠上前去又有特地為他們準備的沸水，瑪提瓦扎怎麼想也想不出一個有效的對策來，半晌，還是恨恨地轉身。
「撤退！」不退？他也不想退，可近不能攻遠不能防，不退難道留在這里給人家當靶子嗎？
米坦尼的陣營中，沒有一個人質疑瑪提瓦扎的決定，反而有幾分慶幸，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簇擁著瑪提瓦扎快速離開。
「贏、贏了？」亞述的副將眨眨眼，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果斷退走的米坦尼士兵。
「不走難道等著被燙熟嗎？」卡爾難得說了句俏皮話，可是這語氣听起來，怎麼听都像是一種嘲諷。
副將尷尬了，手腳都不知道怎麼放了。
「正常守城，都盯緊了。」
「是！」
「嗯。」點點頭，卡爾走下城牆，可那動作怎麼看都有些急切。
剛剛看到那些被熱水燙傷到面目全非的米坦尼士兵時，卡爾才想起一件事情，那個小女人守著西邊的城牆，用的是火攻，那戰場，要比他這邊難看得多了，不知道小女人受不受得了。
越想越懊惱，越懊惱卡爾的步速就越快，等那副將回過神來想要出來找卡爾的時候，卡爾早就沒了影子。
走到最後，卡爾的步伐已經稱得上是小跑了，半路上踫巧遇上黎雅和雷爾夫，一看那狀態，卡爾就知道，黎雅有問題，但是看著黎雅強撐出來的笑臉，卡爾抿了抿嘴。
「黎雅，怎麼了？」卡爾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亂的衣服，調整了一下呼吸，然後擺出一副疑惑的表情走了過去。
「沒什麼，下樓梯的時候崴到腳了。」
果然，黎雅說謊了，還以為他沒看見她偷偷掐了雷爾夫一下。
「很嚴重？」卡爾皺眉，伸手作勢要檢查黎雅的腳。
「還好，就是有點疼。」黎雅雙腳往後一縮，隨即又露出懊惱的表情，大概是也覺得自己這個不打自招的動作做得有些愚蠢了。
卡爾蹙眉。目光在雷爾夫表情不自然的臉上轉了一圈，什麼都沒說。
「呃……你那邊怎麼樣？見到太子了？」黎雅清了清嗓子，開始轉移話題。
「嗯，見到了，回去跟你細說。」卡爾走到雷爾夫身邊，說話時看著黎雅的臉。
臉色有些白，但不像是受驚的樣子，也只是臉色有些發白，其余的，暫時看起來還是正常的。
「嗯，好。」黎雅點點頭。
「過來。」卡爾伸手抄著黎雅腋下，將人拎了起來。
「誒？」黎雅被嚇了一跳，卻沒敢動。
卡爾動作靈活而熟練地將黎雅翻轉過來抱在懷里，讓黎雅坐在自己的手臂上。
「……」黎雅嘴角抽了抽。
他抱她的方式能不能正常點？比如公主抱什麼的，再不濟背著她也行啊，為什麼每次都非要用抱小孩的姿勢來抱她？她的外形是小了點沒錯，可是她的心理年齡已經很大了好不好？這樣很丟臉啊！
心里是這麼想的，但是黎雅的臉上卻是坦然的神色，似乎這樣的姿勢再正常不過，完全沒什麼不妥的地方。
有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的，狀況可能有些尷尬、有些丟臉、有些不正常，可是只要當事人表現得理所應當，那旁觀者也不會多在意，即使想要議論，也議論不上幾句，就會因為當事人的態度平靜下來，甚至會覺得是自己大驚小怪了。而你越是覺得丟臉而瑟縮起來，旁人看你的目光也就充滿了審視和取笑。
就好像現在，因為黎雅和卡爾太過坦然，雷爾夫只是皺眉不解地看了兩個人一眼，撓撓頭，撇撇嘴，然後覺得是自己大驚小怪了。
回到營地的時候，吉羅德和恩利爾都已經回營了。
看到黎雅被卡爾抱在懷里的姿勢，恩利爾微微一愣，想要說什麼，卻見他周圍的吉羅德、馬卡斯、薩恩和雷爾夫都是一副見怪不怪理所當然的樣子，這話也就不知道該說還是不該說了，這一猶豫，也錯過了說的時機了。
「王兄！」
看到倒騰著小短腿跑過來的莫爾，黎雅拍了拍卡爾的胳膊，卡爾就將她放了下來，轉而抱起撲上來的小莫爾。
「睡得好嗎？」
「嗯。」小莫爾點頭，隨即又撇撇嘴，「就是床有點硬。」
「嗯。」卡爾點點頭，對于床很硬的評價不置可否。
「卡爾殿下日安，黎雅大人日安。」阿諾從人群中走出來，向卡爾和黎雅行禮。
「嗯。」看了阿諾一眼，卡爾依然只給了一個單音。
「請殿下下一次出戰的時候叫醒莫爾殿下。」卡爾沒說什麼，阿諾卻開口了。
卡爾挑眉，看著阿諾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側妃是要莫爾殿下來歷練的，是要上陣殺敵的，不是來看熱鬧的。」阿諾語氣平板無波，說出來的話卻近乎于挑釁。
什麼情況？恩利爾、吉羅德和雷爾夫表示不解。一直守著莫爾殿下的這個侍衛，難道不是卡爾殿下的人？
馬卡斯和薩恩詫異地看了阿諾一眼。
赫梯國內已經多少年沒人敢跟卡爾殿下這樣說話了，兄弟好膽量！
「你覺得，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能上戰場？」卡爾並沒有動怒，十分平靜地問話。
「能。」
卡爾挑眉，表示疑惑。
「我。」讀懂了卡爾的疑惑，阿諾十分直接地回答道。
「莫爾是王子，他不需要親自上戰場。」
「側妃希望莫爾殿下在軍中擁有聲望。」
阿諾的直言不諱再次語驚四座。
恩利爾更是看得目瞪口呆。赫梯人……都這麼直接嗎？他這樣的措辭和說法真的沒有問題嗎？
「然後呢？在軍中擁有了聲望之後呢？」
「……」阿諾不說話，看著卡爾的眼神一如既往地呆滯，若不是知道他天生這樣，卡爾會以為他睜著眼楮睡著了。
「保護自己讓自己站穩腳跟？莫爾不需要，不論是莫爾還是莫爾的母親，不管在多遠的以後，都不會在赫梯受了委屈，只要我在。謀反？莫爾就算從現在開始立威，在軍人，他的影響力也不會超過我。你覺得呢？」
恩利爾的表情已經木然了。原來，赫梯人說話真的很直接啊。還有那麼多將領在旁邊呢，卡爾就不顧忌一下嗎？
「……」阿諾依然不說話。
他只是執行娜姬雅的命令而已，其他的問題，從不在他的思考範圍內，他也不會去思考，如今卡爾說了，阿諾听了，卻依然沒在思考。
「作為一個侍衛，忠心于主人是件好事，但是分清了，赫梯的主人是誰。小心自己的命。」最後看了阿諾一眼，卡爾抱著小莫爾向議事的營帳走去。
「留著腦子干什麼用的？整天跟根木頭一樣，你說我要是把你埋在這了，等到春天會不會發芽？」黎雅笑嘻嘻地調笑一句，然後跟著卡爾離開。
馬卡斯和薩恩毫不猶豫地轉身跟上，吉羅德和雷爾夫不需要管這些事情，兩個人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轉身跟上卡爾。
恩利爾模著下巴煞有介事地看看阿諾，再扭頭看看卡爾的背影，深沉地轉身，沉思著向議事的營帳走去。
這阿諾……是誰的人？能不能利用一下呢？亞述跟赫梯這一次是合作的關系，誰知道下一次會不會直接變成對立啊。要不要幫他們的國王陛下準備一個後招呢？
「馬卡斯，給黎雅準備一杯紅茶，濃一點。」營帳里，卡爾坐下後吩咐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這個。
「嗯？我不喝。」黎雅疑惑地看著卡爾。
「壓驚。」卡爾直勾勾地看著黎雅，眼神中有擔憂，也有強勢。
黎雅一愣，撇撇嘴，不再反對了。怎麼還是讓他給看出來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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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們~中秋快樂撒~